就着窗边榻椅,二人分坐,中央分隔着一方小茶几,搁着两盅茶。
茶修笑嘻嘻地给莫惑请过,招呼打足了,他这个不拘小节的人就坐没坐相。他献宝地将自己带来的礼物送上去。
三子接过礼物,开了锦盒一看,竟然是又一锭大金子,金灿灿的,光芒刺目。
“……”
主仆俩对于这种简单直接的礼物,已经多次无法言语。但莫名说了,茶修这家伙就在花钱方面少了根筋,让他买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不如直接收钱。
想起这个鉴定,莫惑失笑,示意三子将那锭加大版的金子收了。心里盘算着回头让人去购买相应金额的礼物回赠,也就两不相欠了。
茶修来见莫惑也是没什么特别事情,就是来说话的,天南地北地说了一通。莫惑也很有耐心,静静地听着,偶尔让三子添新茶水。
茶修的嘴巴厉害,张张阖阖的半天了,三子都打了不知道多少个哈欠,他还不消停。三子就困惑了,喃喃:“茶大少家里是说书的吗?”
“咦?”
殊不知这话说得恰好让近在身旁的两人都听清楚了,不禁错愕互觑……三子惊得满额是汗,他这当下人的,平日里知道殿下和二公子都是和善的人,才敢自在言行。但这时代的主仆观念其实十分看重的,要是哪个包括嫣鸠公子在内的主人家们,三子可就不敢造次,这回竟然在茶大少爷面前多话了,他直觉自己要惨了。
莫惑知道三子害怕了,他心里好气又好笑,反正仆人是他的,他作为主人家的袒护着,别人也不能多做什么。
他正准备说些什么为三子解围,但茶修机灵,先开口了:“唉,我们茶家不是说书的,但戏班子是有养着的,我偶尔听戏的时候,可是接着唱呢。那唱戏的师傅都甘拜下风,直呼我是茶不凉。”
说罢,还拈了兰花指,再抛个媚眼儿。
……
这冷笑话倒是让人心情轻松,主仆俩都笑了。
见到莫惑笑,茶修总觉得宽心,就一个劲地笑闹,直惹得别人莞尔一笑。
“莫惑你是不是很喜欢竹子?”
茶修老实不客气,直呼莫惑的名字。莫惑并没有阻止他,就这问题问得怪异:“竹子?不能说喜爱,但竹林里清静,大概说是喜欢清静较为适合。”
“哦,喜欢清……静?”茶修的下巴差点掉到地上,他从开始到现在有哪一刻清静了,这还不是惹人嫌吗?盯着眼前淡雅的笑容,他只觉上下牙齿在打架,咯咯哒哒的响个没停。
见状,三子憋笑不怎么地成功,嘴里噗噗地喷个不停,一张脸都通红了。
茶修更懊恼了,忙活老半天却做了让人厌恶的事情,能不饮恨吗?
这两个大孩子是真的让莫惑无奈了,这情况,这行为怎么看怎么的像是两名幼童,哥哥犯了错正后悔,弟弟却幸灾乐祸。
莫惑想了想,就指使三子出去准备新的茶水,再安慰茶修:“茶公子见笑了,我平日爱清静,但独自待得太久也会倦,偶尔有人前来与我谭天说地,也是一件乐事。”
就因为一句话,茶修脸上守得云开,他一脸兴奋地邀功:“那就是跟我说话也很快乐咯?”
“……嗯,茶公子为人风趣,总让人心情愉快。”
就一句话,茶大少乐上了天,茶碗里的冷茶也给一口干了,豪气万丈地以袖拭掉唇角茶迹,茶修笑得连五官都挤兑在一起了。
其实面对他,莫惑有更多的是无奈。茶修并不像三子那样天然的单纯,他只是不羁,不拘泥于世俗,有意作些让人心情放松的事情罢了。
这一点和莫名处世的乐观是有点相似,但毕竟是两个不同的人,诙谐的方式也差天共地。
想着,莫惑的思绪不觉又陷入泥沼中,不能自拔。
茶修正在说邀请莫惑到家中看戏的事情,见到莫惑似乎没在听,视线正愣愣地盯着窗外。他一边维持着说话,一边顺着莫惑的视线看过去,只看到一座普通楼阁,但茶修也认得那是谁住的地方。
“……”话题止住,茶修也静静地看了许久,他试图代入莫惑的感情去观望那座阁楼,但不管如何,他只看得一肚子怒火。
“苏瑛昨天出门了。”
只提及莫名,莫惑马上就反应过来,他期待地盯着茶修,想知道更多的,却又没有主动追问。
茶修看得清楚,心里郁结着闷气,他似是闲谈般缓缓叙述:“苏瑛这家伙很着紧顾君初,正在想尽办法将人带回来呢。”
“嗯……嗯。”莫惑垂眸看着自己双手,他知道顾君初就是那名杀手:“那他……能记起来吗?”
“……你怎么知道?”茶修听着听着就觉得不对劲,一经代入,他总觉得莫惑是知道顾君初的情况。例如杀手的身份,例如失忆。
“只是设想。”莫惑淡淡一句搪塞过去,又稍稍犹豫才问:“那,找到了吗?”
莫名的计划茶修也有份参与,自从水鬼带着罗刹上客栈的事件发生后,茶修已经掌握了他们的第一手信息。但他看见莫惑故作随意地问着,迫切的眼神里又透露着紧张,他就是不爽。心情不好是因为莫惑一再的为莫名费心,那他就当然是抹黑那人,让心上人不再想他。
“啊,找到了。”茶修清楚见到那张淡雅的脸上出现矛盾表情,知道善良的他大概是既庆幸顾君初归来,但又失落顾君初即将独揽爱宠。
不爽的心情已经飙升到不能自己的情况了,茶修像被抢掉妈妈的孩子,产生了带着恶意的攻击性,意识未跟上反射神经,嘴里就说:“是呀,苏瑛那家伙也真敢做,他这人最懂得攻击人心了,清楚顾君初那家伙肖想了他多年,他就利用自己的身体去诱惑顾君初,还真把顾君初给留住了呢。如无意外,大概很快你就能看到他们如胶似漆的模样了……毕竟听说昨天他们在白日里疯狂得让整个客栈都能听见他们恩爱的声音,哈哈。”
哐一声,茶碗落地了,莫惑无措地道歉,慌忙去捡地上的碎片,手上立即被划开一道血痕。他阻止茶修帮忙,退了几步。
看着茶修的嘴唇正张张阖阖的,似乎要说些什么,但他怎么也听不清楚了,只好笑着逐客:“啊,报歉,我有点倦了,今天就请茶公子先离开,它日必定请酒赔罪。”
说罢,也不管茶修了,莫惑静静地靠近了床铺,就和衣躺下了。
茶修却不顾礼教,走到了床边站了很久,又说:“听说你之前受了不少苦头,都是因为苏瑛。”
“……”
“或许你不在意,但其实这一回你会被暗杀也是因为苏瑛。”茶修顿了顿,继续说:“似乎有人想杀他,但他的母亲使了点手段,想将你替代苏瑛受死。”
“……”
“但之前我已经让人破坏了堇萝女王的计划,已经没有杀手会再来找你了,苏瑛大概也不会再关注你了。”
“你!”莫惑猛地翻起身,错愕地瞪着茶修:“别多管闲事。”
茶修原本是爱笑的人,但这时候他却难过得想哭:“只有这样你才有生气。”
莫惑抿抿唇,却没有回应这一句话:“你把莫名怎么了?”
“……”茶修怒意上脸,眉头紧皱,拳头也攥紧了:“呵,我能把他怎么样?是他自己求我将消息传给敌方,让他们搞清楚暗杀对象的……你也别妄想能帮助苏瑛,你们根本就是不同世界的人。”
茶修每一字每一句都不假,莫惑自己清楚,但他完全不知道拿什么表情去面对。即使是莫名,也不敢把事情说白,他也就仗着这样才磨蹭着,容许自己装傻,厚着脸皮留在这里,但今天有人戳破了这个谎言……他该怎么办?
茶修是什么时候走的,莫惑也不清楚,但后来他是睡着了。睡梦中他正被莫名抱着,珍惜万分地拥吻着。然而他主动回应,想要得到更多,朦胧中他们脱了衣裳,有了不带任何阻碍的亲密接触,更多更多地深入,密不可分。
“公子,该用膳了,你早上也没进食。”
深红的声音入梦,莫惑猛地清醒了,一阵寒意划过脊梁,直袭脑中,耳边一片嗡鸣声响。他有了反应,还作了这样一个梦……
仿佛没有听见深红渐渐变得焦急的呼唤,莫惑缩起四肢抱成一团:“深红,我们走吧。”
“去哪?”深红焦急的心情突然沉淀,深沉地接话。
“回家。”莫惑顿了顿:“回莫家。”
第六十九章:君初归来
莫名再醒来的时候,他也无法意识到过了多久,但他仍记得什么事情最重要。他要确认顾君初的情况如何。
几乎才睁开眼睛,他就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准备寻找了解情况的途径。
然而他才坐起来,却被强势地扑回床上,唇舌受到侵袭。他虽然吓了一跳,但这气息十分熟悉,他怎么会忘掉。因此原本准备推拒的手反圈上对方的颈脖,回以热情的吮吻。
热情似火,房间内开始升温。
“淫乱。”
冷冰冰的发言给二人浇下一瓢冷水,莫名咂着嘴巴放开顾君初,不悦地侧脸瞪了肖云鲛一记。
肖云鲛不为所动,漠然地板着一张脸,比那顶好的棺材板还要平整。
莫名没兴趣在无谓的事情上浪费时间,他就着顾君初的帮助坐起来。记得顾君初的情况,他有一丝犹豫,生怕结果不是自己想要的。他不了解蛊,不清楚这对顾君初会有多大的伤害,也不知道所谓的治疗结果会如何。只是再多的犹豫,最终也必须得确认一件事。
“还记得我吗?”
顾君初沉默,他撩开莫名披肩的长发,手掌轻轻覆到他胸膛上。
掌心温暖透过衣料传递,莫名注视着顾君初,仿佛能明白这种珍惜和温柔,就是顾君初所有的。
“记得了?那你也该记得你欠我的。”莫名反手重重一掌打在顾君初胸膛上。
顾君初闷哼一声,跌坐在床边,背重重打在床柱上,嘴里尝到微微的甜腥……是血。
“好了,我们两不相欠。”莫名得意地拍拍手掌。
夏侯景兰挑眉,他一直不发言,在旁边看着这样一对,在他的国度里,像这样的断袖事情并不风行,也不为世俗所理解和认同。他从一开始就好奇,对这样为势所趋,变成你死我活的敌对状态的情人,究竟会有怎么样的反应。
结果到了今天,他还是不太能理解。他知道这叫苏瑛的,还让另外两人为其倾心,包括那位看似高傲,但整天惶恐失去的‘娘’。究竟他是承认苏瑛出色,但除此以外,这样一个心胸狭窄的家伙还有什么值得让人倾心。
出色的人,可不仅一人。
“哼,苏三果然如江湖传说那般数目分明,真不失为一个人才。”夏侯景兰冷笑着讽刺。
莫名不示弱,整整衣衫,回以不输他的疏远客套笑脸,口气恭敬谦虚地说:“夏侯大人见笑了,在下只不过是区区一己劣根性,不足为道。要说得说阁下敢于挑战阶级,不惜以卵击石,虽然最后闹了后庭失火这种笑话,但忽略这一点小过失,倒也是勇气可嘉的佳话啊。”
“……”夏侯景兰唇角微抽,现在也不知自己是不是该生气,他既然这样说苏瑛,自然知道这小气的家伙肯定不吃亏……他这算自讨的没趣,该生谁的气。
见他竟然不回话,莫名倒欣赏他,这还不至于是个天然的傻大个。莫明不再关注他,回头对肖云鲛发问:“大师兄的情况怎样?”
顾君初中的是蛊,解的是夏侯景兰,但他却问肖云鲛,因为这是他特意找来监督夏侯景兰的人物,自然是依仗这人。
肖云鲛对蛊研究不深,但之前能诊断夏侯景兰的状况,自然也能诊断顾君初的情况,总之:“没有不妥。”
莫名满意了,轻轻颌首。
夏侯景兰明白他担心什么,淡淡地说:“苏瑛,既然我们现在还需要合作,我自然不会随便动手。”
莫名听罢,习惯地往袖子里摸了摸,没摸着扇子,记得自己早前准备要跳水,是把扇子留在洛山了,便没趣地以手抚触唇角处,回话:“既然夏候大人现在还需要我们,当然我们也不会随便怀疑你,只是我对于自己深爱的人,多少会有点过度紧张,请见谅。”
还真是锱铢必较,夏侯景兰算是见识到了,更不明白这样的家伙到底哪里值得倾心。像这样的人,即使亲近了,也不会有乐趣,就像这顾君初……毕竟是有用,就费尽心思要回来,结果仍是会每事必较。
莫名可不管他的想法,回头看顾君初,见他正默默地擦拭着唇角血丝,便皱眉凑过去,给他草草地拭掉,再递一杯漱口用的茶水。
肖云鲛看在眼里,突然冷哼一声:“多此一举。”
顾君初的视线始终不离莫名,待漱清口腔内血腥味,深吸口气,只觉胸膛皮肉是隐隐地酸痛,内腑却安然无恙。他见莫名要离开,便一把将人拉进怀里。
“喂!你!”莫名跌坐在他膝上,挣扎了一下,没能挣开,就放弃了,任由温暖的怀抱将自己也变暖。
夏侯景兰留下来并不是要看他们搂搂抱抱的,他颐指顾君初将之前讨论过的事情告知莫名。
莫名注意到了,扬眉后侧首看着顾君初近在咫尺的脸,等他说话。
“我准备回去。”
“回去?”莫名知道他所指的回去。
“嗯,夏侯家的辞穹宫宫主之位被夺,既然要合作,从这边入手也不错,现今辞穹宫内新的体系未巩固,正是打击的好时机。消去了这一隐患,去掉大纣五王爷的爪牙,也为我方增添势力,一举两得。”
顾君初将利害都解释了,莫名就细细考虑,也知道这是必然的发展,便颌首:“也的确是良策,那么……夏侯公子有没有防范蛊毒的法子?”
夏侯景兰点头:“其实只要小心与人接触,就不容易中蛊,而且现在的他,不会再中蛊。”
不会再中蛊?莫名听着这事玄,就拿目光询问肖云鲛。
“听闻有以蛊类制成的圣药,服用者将不再惧怕蛊毒……”
夏侯景兰不言语,但从他一瞬间的微讶可以知道此语非虚。
现在也只能相信。
“那也不能让你独自前去,既然准备反击,当然是要结结实实地一举让他不再翻身……至于那五王爷为何要杀我,我又有何特殊之处?有没有人能作答。”
“这个茶修已经查到。”顾君初顿了顿,便说:“听闻大纣曾经有位太子,深得纣王宠爱,只可惜英年早逝。但近日有人告知纣王,太子原来有一位嫡子,一直流落异国,于是纣王忆思爱子,就下旨将纣国之胄带回。更有传闻纣王年老糊涂,有意将皇位传予这位素昧平生的王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