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检查,而他的主治医师又是心脏外科有名的大嘴巴,我还没想好要怎么告诉父母,他们就杀到我家来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破坏人家的家庭。」
「他的家庭本来就不太好,又不是我害的。」
「那你也不可以就这样跟别人的先生在一起啊。」
「因为他对我很好啊,还说要娶我。」
「他讲你就信啊?我不是跟你讲过,男人在外面偷吃都只是玩玩,没有人会真的离婚娶你的。」
我差点冲口说出:「他跟爸爸不一样。」幸好紧急改口:「他已经在办离婚了。」
「你害人家好好的夫妻离婚,你不会良心不安吗?」
「我说了不是我害的,他早就想离婚了。」
「哦,他自己想离婚,现在又说成为了你,让你帮他担罪名,你还真是傻啊!」
「他才没有让我担罪名,他本来一直不想告诉别人,是我自己说出来的。」
「所以就说你傻啊!」
我脸上可真挂不住了:「傻就傻!反正等他离完婚就没事了。」
「你讲这什么话,做这种事情一点都不觉得羞耻吗?」
「羞耻什么?好男人大家都想要,想要就去抢,有什么不对?」
「这种话是土匪讲的,你是个大医生欸!你做这种事,爸妈也跟着你丢脸你知道吗?你妈都快不敢出门了!」
我火气上涌:「对啦对啦,就是你们的面子最重要啦!」
当然我也知道这绝对不是跟父母说话的正确态度,尤其是在这种时候。但是他们一开口就戳中我的心病,让我
直觉就想反抗。因为我的确是在内疚,每次想到一个家庭即将因我而拆散,就觉得肩头沉重,心里发凉,再被
他们这样指出来,更是加倍不好受。
再想到我自己的父母,骂我的话居然跟那些外人没两样,实在是火气直冒,为什么他们就不能稍微站在我的立
场想一下?最后再听到那句「丢脸」,我的怒气终于爆发了。
「反正我就是最笨、最没用、最让你们丢脸嘛,你们都习惯了不是吗?就跟以前一样不要管我不就好了?」
父母被我气得说不出话来,父亲脸色发白,母亲则满脸通红,全身从头发到脚底都在抖。我自己也大梦初醒,
终于明白,原来我还是在记恨几十年前的事情。
「既然你是这样想,那我们跟你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等你被人耍了,走投无路的时候,你就不要跑回家里来哭
。」然后他们就走了。
在惨剧之后,来的是个稍微好一点的消息。因为医院里缺人手,而且我跟克贤在病人间的风评都算不错,最后
院长还是决定让我们两个复职,条件是我们两个不准在医院里有任何接触,更不能让刘太太再来闹。
这消息代表的是,我必须回医院去,直接面对众人的目光。
上班的第一天真的很不好受,原本跟我处得不错的护士们,变得爱理不理;其它医生跟我打招呼的时候,每个
人的笑容都虚伪得让人直起鸡皮疙瘩,至于在电话里跟我争吵过的人,更是一看到我就别开目光,连实习医生
也不像以前那么尊敬我了。
到了下午,当我等一张X光片等了两个小时还没出现时,我再也忍不住,一个人跑到洗手间里哭了一场。以前
不是没碰过这种人人喊打的局面,但之前无论是吕昭瀚风波,或是输血事件,我都自觉理直气壮,只有这一回
全是我咎由自取,连个可以喊冤的人都没有。
就在这时,我脑中响起一个久违的声音,却好似昨天一般清晰。
姑婆芋彷佛就站在那里交叉着双臂,冷冷地说:「又躲在一边哭了是不是?装可怜给谁看啊?这不是你自己决
定的吗?你就永远这样,一遇到麻烦就缩成一团好了,我看看谁会来照顾你!」
我深深吸了好几口气,然后推开洗手间的门走出去。我挺直了背脊,抬起下巴,双眼直视着所有跟我迎面的人
,然后在相隔五步的地方,准确无比地给他们一个自信的笑容(不过在某些人眼中看来,可能会是示威的笑容
)。很多跟我四目相投的人,都别开了视线,我也照样微微一笑,昂首阔步从他们身旁走过去。
我知道他们在我离开后,一定又会聚拢过来,讨论我的不知羞耻。不过,同样是不知羞耻,抬头挺胸的女人总
比畏畏缩缩的女人好一点吧。
回到办公室,电话响了,是克贤:「你还好吧?」
「还不错,你呢?」
「勉强可以。那群八卦男一遇到真正的大事情,反而讲不出话来了。」
这不成倾城之恋了吗?
「那……你家里呢?她会不会有什么行动?」
「我想是不会。我告诉她,她要是再跑来医院闹,或是想上法院告你,我马上跟你一起殉情给她看。」
怎么又是这种招数?「医生,没想到你也喜欢看花系列啊?」
「花系列是什么?」
「算了……」
「因为她一直跟我哭闹,说要自杀;我就想不如我也回敬一下,同样的招数为什么我不能用?」
这观念跟我还真像。一天之中,我第一次真正笑了出来。也是长久以来,最最确定清楚,我一定要这男人。「
刘医生,你一定要娶我哦!」
「不然我现在在干嘛?」
我一笑:「只是再确定一下。」
我们谈到我父母的事。他认为不能弄坏我跟父母间的感情,便计划了一下。他找个理由跟我父亲的主治医师换
班,替父亲看病,父亲原本不知道他就是我的男主角,还跟他相谈甚欢;等到他开口邀我父母聚餐,爸爸才大
梦初醒,本来一口回绝,却还是在克贤好说歹说之下答应了。
见面的时候,气氛很僵。爸爸因为对克贤的印象不错,讲话尽量客气。
「刘医生,我看你人应该是不错;可是我实在跟你说,我宁可女儿一辈子嫁不出去,留在家里给父母养,也不
要她去当人家细姨。」
「杨先生,黛民不是细姨,我马上就要离婚娶她了。」
妈妈开口了:「医生,离婚也不是你说离就离的。要是你离不掉怎么办?那我们黛民不就一辈子没名份?就算
你真离了,要是你太太又动不动跑回来纠缠,你又不能把她踢出去,那黛民不就累死?还有你儿子,谁知道他
会不会故意找黛民麻烦?我看是一定会。黛民嫁给你只有受委屈的份而已,我们当然不答应。」
克贤没有立刻回答,反而转头对我微笑:「你看吧,你爸妈还是在担心你的。」我脸一红,低下头去。我父母
有点小小地感动,但是他们还是不死地想劝阻我们。
「刘医生,我真心地劝你一句,结婚那么多年了要好好珍惜,不要随便想离婚。况且好好一个家拆散了,对你
儿子也不好。小孩子是无辜的,你儿子现在十七岁,是最不安稳的年纪,这个时候要是爸爸妈妈分开,他一定
打击很大,你是做父亲的人,你忍心吗?夫妻间有什么不对盘的,为了孩子还不是忍一忍就过去了?我看你还
是回去跟你太太好好谈谈,把自己家顾好才是。我们黛民还年轻,她可以找更好的对象。」
我插嘴了:「爸妈,上次对你们态度不好,我很对不起你们。可是我想问一句,你们在一起这么久,就是为了
小孩忍一忍才忍过来的吗?」
「不是这样说……」
「应该不是吧?以前家里出事的时候,你们没有分开,并不是为了哥哥姐姐,也不是因为我在妈妈肚子里,是
因为爸爸真的很爱妈妈,说什么也不肯离婚,妈妈也很爱爸爸,所以才留下来的吧?不是吗?」
父母相对无语。就算事实不是如此,他们也讲不出口。
「我也是真的很爱克贤,所以一定要嫁给他。我既然决定跟他在一起,就有同甘共苦的觉悟,他太太回来闹我
也认了,儿子我会替他照顾,就算他再讨厌我也没有关系。除了克贤以外,就算有再好的对象我也不要。难道
你们真的想要我一辈子不嫁,孤孤单单地一个人吗?」
「你只是现在讲一讲,以后就不会这样想了。」
「我讲的话我就一定贯彻到底,这是讲话最基本的礼貌。」
「你这么不听父母的话,将来一定吃大亏的!」
「我已经三十好几了,不管吃什么亏都得自己认了。」
会面就在毫无交集之下结束了。我跟克贤走向停车场,脑中回荡着父母失望的神情,胸口发冷,双膝也有些无
力。虽然用力呼吸,进到肺里的氧气仍是少得可怜。
我已经断了一切的依靠,朋友、同事、父母,没有人站在我这边。除了克贤,我完全孤立无援,而他光应付叶
雅萍跟儿子就够忙了,根本没有余力帮我。
最让我不安的,是他没有回答我母亲的问题。我们结婚后,叶雅萍一定会三不五时来纠缠,到时他会怎么做?
我知道他为什么不回答,因为他也没有答案。
要是容忍她,我们将永无宁日;但要是他面不改色地将她赶走,就表示他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对结褵十几年的
妻子没有半点念旧之心,这样我也不喜欢。
还有一个最关键的问题:他儿子。离婚后,他们父子铁定严重决裂。要是跟我结合,代价是他会永远失去儿子
,这样他能忍受吗?
天气很暖和,但我心口有寒风在吹,让我全身发抖。
我不敢向他要答案,我好怕他会沉默半晌,然后抬头对我说:「对不起,我想我们还是算了吧。」
真是可笑,几个月前我还那么坚决地拒绝他,现在,光是想到这个答案就让我受不了。
我需要安全感。我想要他抱着我,对我说一切都没有问题,他一定会处理得很好,我们一定会幸福。
可是我知道,世界上没有人能做这种保证。
克贤好象完全没有感觉到我的不安,回头笑着:「这次很可惜,没有谈出什么结论,不过我会再试几次的。而
且也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什么收获?」
「我终于听到你的真心话了。」
「啊?」
「你第一次承认你爱我,还说一定要嫁给我。我太高兴了。」
我一呆,随即觉得脸烫得吓人:「我以前没说过吗?」
「一次也没有。我还以为你是被我搞烦了才答应的,有一次还梦见你忽然对我说,你那天是吸多了消毒水才答
应嫁给我,你现在要收回。我当场就吓醒了。」
我忍不住笑了出来,伸手轻搥他:「你耍宝啊!」他将我搂进怀中,像抱小孩一样轻轻摇晃。我靠在他肩上,
闭上眼睛。
他是对的。从我们的关系开始,我就一直忙着保护自己,即便答应了他的求婚,也仍是心存侥幸,不敢太积极
,总觉得要是他真离成婚就算我赚到,要是离不成,那也就算了。而他就一直默默忍受着这样的我。
原来,会不安的不只是我一个人,他也需要安全感。
我在心里说,对不起,我太自私了。然后我下了个决定。「我父母就由我来摆平,你不用插手。你专心处理叶
雅萍跟你儿子那边就好了。」
「真的?你打算怎么做?」
「我会想办法。你也要好好想办法跟你老婆儿子说,我们要一起努力哦。」
说归说,其实脑子里一点主意也没有。
然而我还没想到办法解决父母的事,新的麻烦又开始了。敌方展开了密集的电话攻击,总是三更半夜电话铃响
个不停,接起来有时是无声电话,有时是男人喝哧喝哧的怪声。
我原本感到很不屑,她甚至不敢自己打来吗?转念一想,以她的立场,要是能把我整成熊猫眼,她自己每天睡
美容觉,不正显示她的本事吗?
我买了录音机,打算让机器去应付她,但是心里隐约有个声音,告诉我这种作法不是最正确的。应该还有更好
的办法,只是我一时想不起来。
这天夜里一点,我刚要进入睡乡,刺耳的铃声又响了。我心里挣扎着是要打开录音机,还是直接把话筒拿起来
占线,在一声紧似一声活像在催魂的轰炸中撑了很久,终于跳起来接了电话:「喂?」
没有人讲话,只传来急速的喘气声。
「先生,你气喘很严重欸,好象是过敏,要不要挂耳鼻喉科啊?」
对方沈默一会儿,然后一个粗哑的男音爆出了一连串的污言秽语:「你这个查某有够未见笑,抢郎欸尪,破坏
郎欸家庭,实在有够下贱,亏你啊够是有读册欸郎,够做到医生,一点啊良心嘛无,你哪是欠查圃郎不会去卖
哦?哪无就去买按摩棒,啊是我来呼你满足嘛欸塞啊,唛去抢别人的……」
他劈哩啪啦骂个没完,我气得手直抖,在脑子里把他千刀万剐,很想大声骂回去再把电话摔掉,但是另一半没
气昏的理性则在提醒我:第一,他不怕我骂,第二,我也骂不赢他,第三,就算挂电话他还是会打来,第四,
如果我用录音机,只表示我怕了他,会让他更嚣张。
那我该怎么做呢?
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要做他做不到的事。那么他做不到的是什么呢?
「先生,你三更半暝拢呒困,卡这呢多电话,这辛苦捺!我唱歌呼你听厚!」于是我拉开喉咙开始唱:「Oh
yes,
wait a minute Mister Postman, Wait Mister Postman……」
他呆了几秒,大骂:「唱啥啦,死三八!」
一开始真的是硬着头皮在唱,但是音符一出来,我就完全忘了电话另一端的声音,只顾用最高分贝唱着:
「Please
Mister Postman look and see, if there's a letter in your
bag for me……」
哼,怎样?不爽咬我啊!
「Why's it takin' such a long time, Oh yeah For me to
hear from that boy of mineThere must be some word
today,from my boyfriend so far away,Please Mister
Post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