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吃吃问道:“你和显儿……”
他见瞒不过去,终于认命地点点头,末了又道:“别生气,我们只是,有一点小误会……”
“又是……为了我的事?”
“不是不是……”他挥手乱摆的样子,只是更加凸显了“欲盖弥彰”这四个字。
“以后不要再这样了,你们两个,伤了谁我都会难过。”
见我没出现预料中的反应,他吊着的心放下一半,又狐疑地抬起头看我。
“怎么了?”
“你今天的说话,有些不太对劲。”
我笑骂道:“胡说什么,我不生气就不对劲吗?”
“呃,也不是……”他一时语塞,只好盯着我瞧,看样子一定要挖掘出什么似的。
“冰言。”我伸出手,有一下没一下地顺着球球头顶的白毛,它立刻报以享受的哼哼声。
“嗯……”他还沉浸在冥思苦想之中。
“你说球球最近是不是胖了许多?”
“诶?”冰言闻言呆了一下,转过头去,正好和面现不满的球球对了个正着,然后郑重地点点头,“太胖了!”
“我也是这么觉得,看来没人督促,它自己是不愿意动一动的。我原想带着它走走,只是……我也没有它那样的精力,我歇它也跟着歇,倒是起了反效果。所以,你就替我带它走走吧?”
冰言皱了皱眉,看着面前两只瞪得溜圆的铜铃大眼,嘟囔道:“它会听我的吗?”
“等你和它相处久了就会知道,别看它这样,其实它很乖的。只是可能对吃的东西有些挑,你看在我的面上,平时稍稍迁就它些,也就是了。”
我低头看着球球,却没发现身边人渐渐变了的脸色:“你这是什么意思?”
光凭语调就听得出他的紧张,我侧头轻笑道:“有你看着,我才比较放心。它调皮的紧,你可别带了一天就推还给我,那可真会累死我的。”
“是……这样吗?”他不确定地问。
“还有哪样?”我回看着他,“是不是有些勉强你了?要不,还是我自己来吧。”作势站起身,球球也配合地懒懒站了起来,开始慢慢往前走。
冰言赶紧拦住我道:“你坐着休息就好,遛狗的事……呃,这个事情还是我来吧。”
我蹲下身,拍拍龇牙咧嘴、正对刚才的称呼表示不满的球球:“要听话,明白吗?”
冰言忽然插嘴,极认真地道:“我不用它听话,它只要听你的就成了。”
回身给了他一个微笑,再转过来,看着忽然安静下来的球球。那双瞅着我的眼睛里满是不舍,伸出爪子挠挠我的衣袖,还想做一下最后的挣扎。忍不住拥住它肉肉的脖子,轻轻抱一抱。
对不起,不能带你走……
“你这就带着它去吧,我累了,想回房间。”
“我陪你……”
“不用,红叶已经来了。”我指了指远处的人影,顺便给了球球一个手势。
球球呜呜叫了两声,转头走向林子另一头。冰言见红叶已经来了,无奈之下只好恨恨地跟上球球,临走还不忘回头喊:“我中午再来。”
一人一虎渐行渐远,终于消失在模糊的视线中。脑中一阵晕眩,晃了一晃,被身旁的红叶及时扶住:“公子,都准备妥当了。”她看着我稍显苍白的面色,有些迟疑地道:“还是休息一下再……”
闭着眼轻轻摇头:“不用了,夜长梦多,我们现在就走。”
在林中漫步,原本是件惬意的事情,可是如今的两个身影,看起来都有些沉重。
侍冰言总觉得心神不宁,就连走路也是神思不属,一步跨出,撞在一堵结实的肉墙之上。
“肥球,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
剩下的半句话卡在喉中,今天的肥球,似乎比它的主人还不正常。只见它呆呆望着身后的一个方向,突然毫无预示地叫了起来,簌簌落叶中,惊起飞鸟无数。
侍冰言越想越是不对,正要转身去寻,却被球球一口咬死了下摆,倔强地向前拖去。至少,主人最后的命令,球球要完美地完成……
太子府门禁森严,就算是小小的后门也不例外。不过,所谓的森严大多是针对进府而言。至于出府,盘查就松了许多。所以,当平日运送新鲜蔬果的杂役中,混入了两张普通却有些陌生的面孔时,谁也没有多加留意。一行二十几人,犹如往常一般陆续走了出去,再分散开来,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
走出太子府不远,细细的汗珠就已经爬满了我的额头。要不是有红叶撑着,我早已经倒下了。
拐过一个街角,有一条窄窄的胡同,红叶扶着我走了进去,道:“公子先在这里休息一下,红叶去雇顶轿子。”
我点点头目送她走远,靠上身后阴冷的墙壁,慢慢吞咽着满心的苦涩。只有自己知道,这几步走的多么艰难。或许等我了了剩下的几桩心事,此生再无牵挂,就能走得安心了……
“喂,你!去给我找些吃的来。”
一把尖利的女声在不远处响起,我睁眼看去,却是一个衣衫褴褛的女子,蹲坐在另一头的角落里,正对着路边的两个乞丐指手画脚,她的背影却有些熟悉。
那两个乞丐看了她一眼,没吱声,其中一个更是不屑地“呸”了一声,一口浓痰吐在她的脚边。那女子似是恼了,抬腿就踢,哪知两个乞丐动作也灵活,一侧身闪了过去,吐痰那个更是威胁道:“疯婆子,活腻泛了吗?”
心中的疑惑渐盛,我还没开口,就见她一个转身,指着我的鼻子道:“既然他们不去,那就你去!”
我却也在这个时候看清了那名女子,竟然便是失踪的沈怡容!只是昔日那张艳丽的面容上,此刻沾满了一块块的污点,早已不复往昔。
试探着问道:“沈怡容?”
她有些惊讶地道:“你怎么认识我?”
看来她还记得自己是谁,神智也很清楚,似乎不是失忆症。若是以前有人对她不敬,她动辄便是杀人泄愤。现在功夫没了,沦落至此,也是可叹。
我忍不住苦笑道:“你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什么这个样子,我哪里不对了?”她说着转了转眼珠,忽然道:“我认得你的声音,你是林逸人。你抢了我的师兄……”她的眼中闪过一丝动摇,怕她作出什么疯狂举动,我小心翼翼地向后退了一步。
哪知她随即恢复了颐指气使的样子,说出的话也大出我的意料:“管你是谁,我刚才的话你没听见吗?还不快去!”
她高高地扬起头颅,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处境,或者说,根本就把自己当作了我的主子。
伸手入怀,道:“我走不动,你若是饿了,我这里有些银子,你就拿去吧。”随身带碎银子,这是我自从甜点事件后养成的好习惯,难得如今也派上了用场。
可惜她并不领情,“啪”的一下打掉我手中的钱袋:“谁让你给我了?本小姐难道会要别人的施舍吗?”
我有些无奈地看着地上可怜的钱袋,不知如何是好。就听她道:“还不快捡起来,你应该恭恭敬敬地交给我。”
正巧一只流浪的猫儿拐了进来,擦过她的脚边。她嫌恶地皱起眉,狠狠一脚就赏在了猫身上。那猫儿怪叫一声,半空中翻了好几圈,蹭的一下逃了出去。
我皱眉看着她:“即便是只畜生,它又没惹着你。”
她无谓地撇撇嘴:“你这人真是麻烦,人和畜生有何两样?就是个人,我也照踢不误。还不快捡,信不信我也那样对你?”
见我迟迟不动,她双眉一挑,抬腿就踢了过来。
“碰”,人影在空中划过一条弧线,落在远远的胡同尽头,挣了挣就不动了。两个乞丐急急站起,慌不择路地跑了出去。
“公子受惊了。”红叶面无表情的把手收回来,对于远处躺着的人看也不看一眼。
“她没……事吧?”硬生生把那个死字换了,视线一时间还收不回来。
“她身体好着,公子不必担心。轿子已经雇来了,我们走吧。”
我有些犹豫:“就把她留在这里?”
红叶停顿了一下,道:“陵源的人会看着她的,至少不会让她饿死。”
“你们早就找到她了?”
“是。她也不躲,没几日就找到了。”
“那……”
“公子,她如今的样子你也见到了,自私至极,六亲不认,这是她咎由自取,请公子也体谅一下薛掌柜等的心情,能分心来关照她的生死,已经是看在公子的份上,公子就不要强人所难了。何况,您就算待她好,她也不会领情,反而要怪您夺了她的自由,站在了她的头上,这又何必?”
红叶很少一下子说这么多话。被她驳的哑口无言,我只好收回打算。
“公子,她既然在此,酒楼的人应该也在不远处。待在这里太久恐怕会被发现,既然也要避着他们,我们这就走吧。”
“嗯。”
坐在轿内,出神地看着帘外,忽然问道:“红叶,若是我吃了那颗解药,如今也就是那个样子吧?”说实话,见过沈怡容后,我心中竟有些迷茫,还有一丝小小的庆幸。
“不会。”
回答出乎意料,我忍不住问道:“为什么?”
红叶直视着前方,平平地道:“且不说她原先就没有中毒,会怎样根本无法预料。红叶总觉得,吃药后的反应应该和本性有关。譬如公子,就一定和她不同。”
淡淡笑着:“如此肯定,那你说我会怎样呢?”
“公子一贯把事情闷在心里,也不喜给人添麻烦。只怕到时会变成一只活生生的闷嘴葫芦,谁都不理吧。”
笑容僵在半途:“呃……会吗?”
“会。”平淡的语气,斩钉截铁的口吻,听在耳中却是毋庸置疑的关怀。
轻声道:“多谢你了。”
帘外的红叶抿了抿唇,没有回话。
辰时三刻,今日早朝算是散得比较晚。皇宫正门缓缓开启,众大臣纷纷从门内走出,仆从们蜂拥而上,坐轿的,骑马的,护着各家的大人缓缓离开。
等大臣们散的差不多了,嘚嘚声中,一骑漂亮的白马踏着轻巧的步子,出现在正门口。禁中骑马,也只有寥寥数人有此特许。一身淡色锦衣,乌发高高束起,衬得马上那人越发的唇红齿白,英眉朗目。
那人刚一出现,一队骑士便拥了上来,将他围在中间。手上皮鞭轻甩,一行人缓缓行来,在满街行人的惊羡注视之中,渐渐去得远了。
轿子躲在路边,避开了那一队骑士。透过朦胧的窗纱,看着显儿经过我身边,眉宇间一抹忧色清晰可见,挥之不去。
放在膝盖上的手不知何时握成了拳头,隐隐地心疼。要是发现我不见了,你这个性急的孩子会怎样?可不要太过意气用事……
不过有涟在,应该不会吧……
马队渐行渐远,我却舍不得收回视线。这是最后一次,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随后不久,皇宫中又是一骑踏出,容貌与太子有五六分相似,正是二皇子楚晟。不同的是,比之楚闲,他面上多了一分戾气,一看便知极难相与。
楚晟正要带着侍卫们离开,却见一个容貌平凡的年轻女子,不停在身周不远处徘徊。出于一个军人的谨慎,他不由得多看了那人一眼。
正是这一眼,让他发现了不寻常之处。那个女子纤细的腰上,正系着一块精致的翠玉。同样的玉佩他不知见过多少次,就挂在楚闲的腰间,今日早朝他还见过。若是同一块,楚闲贴身之物怎会到她手上,若不是同一块,那也定与楚闲脱不了干系。
那女子正看向这里,似乎有意引诱自己上前。楚晟略一皱眉,带人提缰跟了上去。
拐过几个街角,来到一处僻静的地方,眼前赫然显出一顶月白色的小轿。那女子俯身与轿中人说了句什么,就见帘内伸出一只莹白细瘦的手掌,将遮挡的布幔缓缓掀起,露出一张普通而又陌生的面庞,只是稍显瘦削。
楚晟视线缓缓上移,直到与镶嵌其上的一双银亮的眼睛相遇,蓦地呆愣在了马背上。午夜梦回之时,早已将这双眼睛深印在脑海之中。未曾想,这双眼睛的主人,今日竟突然出现在面前……
第95章
心中捉摸不定,视线总是不由自主地向后飘,楚晟又一次装作不经意地回头,扫过斜后方那个侍卫打扮的人。他随身的那个侍女也乔装了一番,骑着马伴在侧前方,悄悄将他的马缰绳牵在手中。看他勉强坐在马背上的样子,楚晟忽然想起那人本不会骑马,手上一动,刻意将马速放慢下来。
队伍缓缓前进,直到进了府中,一部分护卫停了下来,剩下不多几人,都是楚晟的心腹,随着他转入内府。
内院大门在一片轻微的“吱呀”声中缓缓合上。楚晟转身回看,正巧看见那人轻轻一晃,直直从马背上栽了下去,“咚”地一声摔在了地上。他的侍女一声尖叫,跌跌撞撞地跨下马背,跳的太急,差一点绊倒。
就是这一顿的迟延,楚晟已经急急赶上,抱起那人,“喂喂”喊了两声,却毫无动静。抬手在他脸上一抹,竟是满手的虚汗。
满肚子的话还来不及问,这人就已经昏过去了。怎么几日不见,他的身子差成这样了?
楚晟抬头,正要唤人去请大夫,那侍女已经来到跟前,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熟练地灌入那人口中。然后对楚晟道:“请二皇子找一间清净的屋子安置公子,大夫就不必了。”
楚晟皱起眉,看着面前这个敢用如此口气对他说话的小女子,心中暗道,没想到他的侍婢秉承主性,也同样的胆大包天,没规没矩。
“他都晕过去了,哪能不请大夫,你就治得好他了?”
“请二皇子不要忘了和公子的约定,此事除了在场之人,不可与外人知晓。”声音依旧是不卑不亢,仿佛生来就是这个样子。
楚晟气闷,哼了一声,抱起人就往里走。正要把人放在自己隔壁的屋子里,就听那侍女又道:“太近,容易被她发现。”
强摁下一掌拍死她的冲动,楚晟转个弯向后走去。虽不知怀中人与沈青玉有何关系,但既然已经答应他了,总得找个妥善的地方,免得让府里的那个老女人知晓。一切都要等他醒了才能问清楚。
选了一处僻静所在,将人安放在柔软干净的床铺上,楚晟坐了下来,盯着那张极其普通的面孔和紧闭的双眼看了会,忽然站起身走到门边,取了湿毛巾回来,极富耐心地轻轻擦拭起那张脸,心中不禁涌起一丝期待。果然,不多久,一些软软的透明物质便开始脱落,露出隐藏其后的真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