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今天……侍寝,”感到祝融一僵,宫森抬头看看他的脸,“……他睡了,我才偷偷跑出来,所以晚了。”
“我知道你白天生气,想想还是来了,
可是你不在。”宫森明亮的眼睛中映着跳跃的暗红色火光,“我看到外面有脚印,想你可能出去散步,就试着去找你。”
祝融叹口气,
修眉拧起来,早些时候,他确实因为心情不好出去了一会儿。看着冻得哆哆嗦嗦的宫森,更生怜爱,忍不住一边用唇轻轻亲吻着宫森还凉凉的脸,一边柔声责问:“为什么不穿上衣服鞋子?”
祝融的话让宫森心都暖和起来:“我不敢回去了,怕惊醒……。”
祝融愣了一下,心情有些烦躁,他轻轻抬起身子,沉思了片刻,说:“宫森, 我想……把我们的事……告诉枢羿。”
宫森刚刚有些红晕的脸色又变了,他瞪大了眼睛看着祝融。
祝融有些犹豫:“我不想骗枢羿,我,……一向敬重他。而且,他很大度,或许……他会让我们。”
宫森的心一直往下沉,往下沉,不见底了。
“可不可以……从此……不再见你。”渐渐地,宫森脸上只剩下了凄凉,他失神地问。“我,我宁愿……放弃。”
“你在说什么?你知不知道,整个白天,我的脑子里只有你,眼睛里只有你。”祝融的眼睛里闪着炽热的光彩,他紧紧搂住宫森,认认真真地说:“或许,我早已经喜欢上你,只是……自己不知道。”
“那么,”宫森急急地说,“就不要告诉大殿下,带我走。”
“或许大哥会把你送给我,就像穹的那个妃子。”祝融试图安抚宫森。
“不要!他不会的!那不一样,” 宫森呆呆地说:“他会把我……。”
宫森没有了说完的勇气,他坐直了身子,转过头,眼睛无神地看着炉火,僵硬的身体渗透着绝望,象一尊木雕。
“……好吧,我不告诉他就是。”看着宫森,祝融的心揪住了,“对不起,宫森, 我是真心……喜欢你,我会帮你的。”
“……,”知道自己给祝融添了麻烦,宫森心里有一丝后悔,可又不知如何开口。
当那个雪豹扑过去的时候,祝融等人大约还在千步开外。谁也没有想到,会另有一只母雪豹藏在附近,当枢羿他们将那只小雪豹团团围住的时候,耳后传来了惊呼声。
一只硕大的母豹陡然从一侧的林中跃出,冲向后面的人群,众仙子宫人纷纷掉转马头,尖叫着四散逃命,宫森本就不善骑马,手忙脚乱之下,顷刻落在了后面。
雪豹几个纵跃,扑向乌云,前爪搭上了马臀,鲜血立见。乌云吃痛,嘶叫一声,人立起来,宫森只觉身子腾空而起,脑中一片空白,随即“咔嚓”一声轻响,剧痛从腿上传来。再睁眼时,雪豹已经扑到面前。
狩猎的人中,箭法出众,有能力千步穿杨的只有祝融和枢羿。急切间,两人同时搭箭在手,瞄准雪豹。
突然,祝融的手哆嗦起来,雪豹已经和宫森搅在一起。自筹只有七分把握,却有三分可能伤到宫森,祝融满手冷汗,正犹豫间,一道寒光从旁边闪过,箭若流星,枢羿已然出手。
宫森只道用胳膊推挡,小臂挥出,划过雪豹森森利齿。雪豹一缩身子,再次揉身扑上,咬向宫森喉间。宫森暗叹,“我命休矣!”顷刻间只剩闭目等死。
只听“噗”的一声,没有利齿割喉的痛楚,反倒是一个重重的毛茸茸的东西压了上来。宫森睁开眼睛,惊魂未定,只见雪豹整个身子压在自己身上,一个血淋淋的豹头贴着下巴,额头上还插着一把银箭,
知道有人救了自己,一口气松下来,反到动弹不得了。
铁骑如飞,枢羿祝融等人已在瞬间赶到宫森旁边。枢羿飞身上前,祝融却突然醒悟过来自己的身份,猛地收住了脚,焦急地站在一边。
雪豹足有四五百斤重,枢羿手上用力,揪住雪豹后颈上的皮毛,将它扔到一边。
宫森躺在雪地上,看起来还好,只是右臂上划开了一个很大的口子,血流如注。
枢羿脸色很难看,眉头皱起, 嘴角轻轻撇下来。宫森知道这是他生气时的习惯,心里紧张,连身上的疼也忘了几分。
“还有哪儿受伤了吗?”枢羿的声音平稳没有起伏。
“还有……腿上。”
枢羿的手顺着宫森右腿模上去,刚及大腿,宫森吃疼,叫了一声。
“为什么不知道躲开?找死吗?!”枢羿恶狠狠地说,手下却轻柔,轻抚之下,知道宫森大腿骨断了。
“……我, 我骑不好,乌云……。”宫森想分辨。
御医已经赶过来,枢羿闪开让人给宫森包扎。
“殿下不必担忧,敷了绛珠草,再吃下回还丹,大概后天,森少爷就能行动了。”御医一边检查,一边禀报枢羿,“只是失血过多,断骨再续,需要五六天的样子才能调养过来。”
“嗯。”枢羿阴着脸,“唰,” 转身抽出了刑天腰间的长剑。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声,宫森扭头时,就听得一声马嘶,雪光闪处,枢羿长剑已刺入乌云的喉颈。枢羿手腕用力,剑走偏锋,利落地割断了乌云的喉咙。
“砰!”乌云沉重地摔倒在雪地上,银灰色的身躯挣扎了一下,不动了。黑血汩汩地从身下流出,白雪上看起来格外骇人。
血从长剑上滴下来,枢羿掷在脚下,拿了侍从递上的丝巾擦手,抬头却见宫森半张了嘴,脸色惨白,
侧头盯着几步之外的乌云,眼睛里似乎蓄了泪水。
枢羿知道可能又把他吓坏了。自从宫森跟了自己以后,性情变了许多,小鹿一样容易受惊,黑眸里不是木讷温顺就是恐惧不安,让枢羿简直不知拿他怎么办才好。
枢羿懊恼地走过去,果然,宫森看他走过来,惊慌地往后挪了一下身子。
“为什么?” 宫森垂下眼睛,嗫喏着小声问。虽然不过四五天的时间,毕竟也与乌云有了些许感情。
枢羿扯开嘴角,尽量放松表情,笑了笑:“因为他伤了我心爱的东西。”
“我是不死之身,受点伤有什么?”宫森突然想起这一环,益发不解枢羿的愤怒。
“噢,这个,我刚才好像……给忘了。”枢羿笑的似乎有些尴尬,不再解释,伸手在宫森身下,小心翼翼的抱起他,放上了天奴们早已抬来的步辇。
人群从惊惶中间渐渐平息,大家低声议论着,散去了,只有祝融依然还呆呆地站在原地。宫森受伤,祝融不免心痛难忍,而乍见枢羿发怒,祝融则更感心惊,也慢慢明白了宫森的话。在枢羿的眼里,宫森的确与众不同,他可能不会轻易放手。看来如果要救宫森,就只有一个办法了,那就是安排宫森逃出朔阳宫。
(十五)
宫森昏昏沉沉被抬到了枢羿房里。
枢羿晚上回来时,宫森已经睡下了,枢羿挥手遣退了缁音和篆儿。
屋里很暗,只有小小的夜明珠在蚌壳里闪光。
枢羿坐在床边,见宫森脸色有些不正常的潮红,原本润泽的唇也显得干涸,伸手摸上他的额头,汗津津的有些烫手,看来发烧是难免的了。
枢羿靠在床头, 沉默地看着宫森呼吸略显沉浊的脸。
篆儿敲门进来,到了吃药的时间。 枢羿拍拍宫森的脸,宫森眼皮动了动,没有醒,枢羿小心把他扶起来,背后塞了靠垫。
篆儿用汤匙试着喂药,宫森不肯开口,药汁顺着嘴角流下来。
枢羿靠在宫森旁边,接过药碗,一手揽住宫森, 含了口药汁,俯身把嘴覆在宫森唇上。
宫森的牙咬得很紧,枢羿只好用舌撬开他的牙关。大概是药太苦,宫森迷糊着往外吐,枢羿一边用大手握住宫森后脑,让他动弹不得,一边紧紧封住了他的嘴。宫森挣了两下,拗不过,只好咽下去。
枢羿喘了口气,撇撇嘴,真苦,低头又含了一口药汁。
一点一点, 黑黑的药汁总算被灌了下去。
到了半夜,宫森烧地更加厉害,渐渐呻吟扭动起来。枢羿怕他挣开胳膊上的伤口,捉住他的右臂按在身侧。
宫森受制,只好趴在枢羿怀里,声音断断续续地闷声哭叫。
“……放了我,放我……让我死,不要……娘,娘,是你吗?……带我逃走,不要丢我,娘,救我!不要丢我。……殿下,殿下救我!!”
枢羿的心象被针扎了一下。
宫森,五岁时来到天宫的你应该已经忘了苏州那个小小院落了吧,是因为不知何处求救吗,才想起母亲?那你又为什么会叫殿下,梦见我了么?我在你梦里做了什么?
宫森,宫森,
我该拿你怎么办?连做梦,你都在想着逃走,可惜,我不可能放过你。或许以前的纠缠不过是为了维护皇族的权威,我不介意你脑子里在想什么,只要你折服。但是现在,宫森,我要让你连人带心一起给我,因为我已经渐渐迷恋上了你,无论是你的坚韧还是脆弱。你不可以不爱我,也不会有选择,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回心转意,反正,我们时间还早……。
宫森脸色益发潮红,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腮边,依然皱着眉头,不依不饶地象小孩子一样低声哭闹。不曾有过哄人的经验,枢羿只好紧紧搂着他,轻轻抚摸拍打着他的后背。
宫森揪住枢羿背后的衣襟,呜咽着把脸埋在他胸前,随着哭声身子微微抽搐。枢羿叹了口气,耐下性子,一边轻轻亲吻男孩柔黑的头发,一边喃喃低语着,柔声安慰宫森。
宫森闹了一阵子,渐渐精疲力尽,安静下来,沉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宫森醒来时,已近下午。
感觉已经大好,靠在床上,宫森接过篆儿递过来的药碗。
“昨天夜里,我……也喝药了?”药苦苦的,让宫森迷迷糊糊想起来昨天夜里的情景。
“是的, 是殿下喂您喝的。” 宫森很少和自己说话,篆儿很高兴,不好意思地多嘴道:“殿下,用……嘴喂……少爷的。”
宫森停住了。心里酸酸的,那么梦里的一切都是真的了?有人温和地抱着自己,轻声抚慰自己。为什么?枢羿,为什么这么做?你,又想干什么?想得到什么?
突然想起自己的计划,宫森下意识地咬住了嘴唇。枢羿,如果你开始真心喜欢我,那么,在我逃走后,你是否会更生气,或者说,痛苦?你会痛心失去我吗?你会后悔吗?
宫森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难过,一时心绪烦乱,难以自处。
“森少爷。”
“嗯?”宫森忙收了一下心神。
“昨天夜里,您还说梦话了,又哭又叫的。” 篆儿笑着压低了声音,“殿下哄了您半夜。”
宫森一愣,紧张起来,“我说什么了?你听见了吗?”
“你叫娘,还叫殿下救你。”
宫森的脸却刷地变了。
接连五六天, 枢羿不许宫森出门,宫森虽然已经大好,却只能躺在屋里静养,心里着实惦记祝融,难免坐卧不安。
再有一天,狩猎就要结束了。
这天早晨, 却有云霄宫遣使前来,说是北方蚩尤叛乱,要大王子枢羿前往云霄宫议政,枢羿不及安排,急匆匆去了。
宫森便赶了篆儿出去玩。篆儿在屋里和宫森一起闷了多日,早就耐不住了,又见宫森已经可以下床活动,便放大了胆子,和其他天奴骑了马跑得不见了影子。
果然,不一会儿,门响处,祝融闪身进来,宫森扑上去抱住了他的脖子。祝融紧紧搂着他,吻着宫森脖颈,低声道:
“真想死我了,宫森!”
宫森心里暖暖的,欣喜地抬头看祝融,祝融痴迷地盯着他的笑脸,沉醉溢于言表。
“你知道吗,宫森,你很少笑,可是笑起来美极了。” 看着宫森,祝融不由摇了摇头,“
枢羿,他真的是不知道自己毁了什么,如果他看见过你这样的笑脸,我怀疑他怎么还可能那么残忍地待你。”
宫森鼻子酸酸的,又有些不好意思,见祝融盯着自己看,便笑着捂住了他的眼睛。
“殿下, 不要取笑。”
男孩儿的手修长而结实,祝融闭着眼睛感受着他难得的娇俏,在宫森耳边,他悄声发下誓言,“
宫森,如果我们能够在一起,我发誓,我要让你的脸上,永远永远,不再有我在镜湖边见到的那种愤恨绝望,在云霄宫里见到的那种恍惚和顺从。
”
“殿下!”宫森的眼睛有些红了。
祝融把宫森推坐在床上,拉起他的袖子,察看伤痕,小臂上只剩下一条长长的红线了。
“对不起,宫森, 当时,我……我怕会射到你,所以……。”
宫森摇摇头,“不要这样说。殿下, 事出紧急,有谁能想得清楚。”
“可是,枢羿,究竟是枢羿救了你,”
这份苦恼在祝融心里折磨了他好几天,终于还是忍不住问出了口,“我看……现在枢羿似乎对你很好。他救了你,而且那天,他甚至为了你一气之下杀了那匹漂亮的天马,你……难道不会……因此心动?”
“不会,我不会改变心思,”宫森急切地打断了祝融,
“大殿下,他对我好,不过是因为我是个听话的宠物,他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人看待,他根本不在乎我在想什么,因为那不值得。我就象风殿前养的小麒麟和金丝猴,都不过是漂亮的宠物,只要漂亮就足够了。……在他的眼里,我们的命都不是命的。一年前,他杀死明石,象他今天他杀死乌云一样冷血无情。我恨他,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
“你说什么? 明石,那个小宫女?不是自杀的吗?”
“不,为什么?” 宫森困惑地瞪大眼睛,随即明白了:“是大殿下骗了你!”
祝融皱起修眉,枢羿为什么要骗我。
“明石跟我一起在文渊阁长大,一年多前,我曾经为了救明石,答应大殿下……侍寝,可是那天夜里……
,”虽然是时过境迁,宫森依然无法释然,说话笨拙起来,“我本来伤就……很重,那些侍卫的棍子,有时候,就直接打在胸上,再加上心里又急……又气,他才撕开我衣服,我就……就开始吐血,越吐越多,他开始骂我,说我扫兴。”
宫森心痛起来,指甲嵌进了手掌,“后来,我就听不清了,等我两天后醒来的时候,……在我的床边……的桌子上,放着……放着……明石的头。”
宫森抬起脸,抓住祝融的双臂,晶莹的眼睛里全是泪水,一字一句地恨道:“所以,我永远,永远,永远都不原谅他!如果可以,我愿意,亲手杀了他。”
他强烈的语气让祝融怜惜里更夹杂着心惊和不知所措,毕竟,枢羿是自己的亲兄弟。祝融叹口气,双臂用力,把宫森抱在怀里。
“现在,我已经作了男宠,再说这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