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有风雨应有情————岚_妖瞳

　　陆永邦拎着外卖向莫羽的病房走的时候，在走廊上遇见了莫羽的主治医生，正要打招呼，那医生却现问道：“陆先生，你知道的，我一向不主张对病人隐瞒病情，你却一定要求我不要告诉病患他的伤势，但是你自己干吗要告诉他呢？说实在的，听到他问起的时候，真是不忍心跟他说，一双天生用来比赛的手，毁掉了……”

　　陆永邦呆呆地站在走廊上，医生已经走远了，良久，他一步一步挪到莫羽病房门口，门推开一条缝，他听见了莫羽压抑着的绝望的哭声。

　　第四十七章

　　之后的日子，莫羽开始认真做复腱，医生所有的要求都一丝不苟的配合，又疼又累满头大汗的时候依然可以微笑着。陆永邦则是将办公室搬到了医院里，一边陪着莫羽一边处理公司的事情，莫羽有时也会参与意见。这个高级病房里没有医院里的消毒水味道，并且总是充满温情和欢笑，就好像莫羽只是得了感冒，然后任性地借此机会放个假而已。

　　莫羽丝毫没有提起他所知道的事情，总是念叨着今天辛苦一点，明天重返赛场。陆永邦也不拆穿他，让他以为两个人的谎言都没有破绽。

　　就像是海市蜃楼，或者像是肥皂泡，即使易逝易碎，但是看起来是多么的完美无缺啊。

　　除了陆永邦，苏鹿也变成了医院的常驻人口，她总是风风火火地提着大包小包来，无比聒噪地跟莫羽扯昨天今天自己的光辉事迹，然后被催天喊地的电话叫走。莫羽越发地喜欢苏鹿在医院的时刻，可以打破他和陆永邦之间看似和谐，其实有点别扭的气场。顾枫也常常来医院，莫羽看得出，顾枫对自己的情况知道的一清二楚，他假装不明白，在顾枫用不自觉流露着心疼和怜惜的目光看他的时候迅速的转移话题。

　　四月到了又过了，莫羽在比赛的那一天完成了复腱中最困难的练习，那个阴森脸的著名外科医生秦海大为惊叹，这本该是第三个月才能完成的练习，从此对莫羽刮目相看，态度亲切友好了许多。

　　莫羽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介意自己是否可以参加国际大赛。确实，他迷恋着聚光灯下钢琴旁的万丈荣光，但是那并不是莫羽必需的东西，在得到秦医生的保证，自己只要按这样复腱就一定可以继续弹琴之后，比赛不比赛的，莫羽并不那么在乎。实际上，钢琴和音乐并没有从他的生命中淡出。

　　天气开始热起来的时候，莫羽劝陆永邦搬回家里去住，总是和自己住在医院里不是办法，他的秘书和下属来医院找他也很不方便，而且，莫羽知道，六月底顾枫的公司和陆氏有一个合作竞标的大项目，只要把这个项目拿下，顾枫就可以高枕无忧地去结婚，陆永邦也可以完全确立他在陆氏集团里的地位。这个时候，实在是不应该让陆永邦整天忙得昏天黑地，还要照看自己。

　　但是莫羽和陆永邦说了几次，都被陆永邦断然拒绝了。莫羽知道，陆永邦坚持要陪着他，仍有一部分的原因是他介意着莫羽因为他无法再参加比赛的缘故，莫羽屡次想要跟他说明白，可是陆永邦总是认为莫羽是在安慰他。两次三次地没有结果，莫羽也就不再坚持，随便他让部门经理满医院的找他。不过两人终于达成了协议，各退一步，陆永邦让莫羽单独去秦医生那里做复腱，不再时不时的陪同。

　　气温高的时候人容易忘事，就像是莫羽和陆永邦都没有想起，陆家还有个隐退幕后一声不响，似乎已经真的两耳不闻窗外事的陆老爷子陆鸿宇。

　　莫羽现在和秦医生已经混的很熟了，他并不是这家医院的医生，当初莫羽受伤，他几乎是被陆永邦抢到这里来的，所以最初对陆永邦或是对莫羽，他都没有好感，觉得有钱人玩特权够低级。但是和莫羽相处久了的人，无论是谁都不能不喜欢莫羽的，秦医生也不例外。他不知道这个纤细漂亮的少年从哪里来的这样的毅力和忍耐力，就他的伤势而言，本来应当是两只手分别做复腱，每个步骤完成之后停顿一段时间让病人休息，毕竟这种断裂伤的复腱是非常艰苦的事情，对身心都是极大的考验。但是，放到这个看上去柔弱的一掐就断的人身上，他不仅是两只手同时进行复腱，而且每个步骤完成的进度都比预计要快，三个多月来从来没有停顿过一天。本来要九个月到一年才能完成的复腱，现在不过才三个多月，竟然已经接近尾声了，现在莫羽除了外伤的疤痕还没有消掉，手指已经算是很灵活了。

　　秦海曾经问过莫羽，你干吗要赶的那么辛苦，你看上去不像是很忙的人，而且，你应该也不缺钱啊。

　　莫羽当时的回答是不知道。

　　他的确不知道，他只是本能的希望自己的手能比陆永邦顾枫他们所知道的复原的时间提前痊愈，提的越前越好。

　　秦海也没多问，只是告诉莫羽，他这种速成的复腱实际上还是比一步一步来的存在更大的风险，嘱咐他即使完成复腱也要多加小心，注意平时按照复腱的要求进行锻炼。

　　六月三十号是苏鹿工作的一家杂志社的周年庆，要推出一期关于相爱的特别栏目，由苏鹿负责。“相爱”这个主题，看起来是相当容易的选题，实际上很难做好。每一个人都在和别人相爱，不一样的爱情故事万万千，要发现新颖浪漫的题材不是件容易事。许多天采访搜寻未果，苏鹿暴走了，将枪口对准了莫羽和陆永邦。她已经决定，要做一期不一样的“相爱”了。

　　苏鹿对陆永邦还是有几分忌惮的，她怕陆永邦不同意她的做法，便找了个陆永邦和顾枫出去开会的时间，向莫羽下手。她是看准了莫羽耳根软，好拿下。

　　于是，六月底阳光非常灿烂的一天，苏鹿举着一支录音笔，哭天抢地地出现在了莫羽的病房。

　　“小羽羽，我求求你了，我保证不会出现你们的姓名，也决不透露会让你们身份被发现的信息，我只是想要一点故事和感想嘛……”

　　“小羽，你不帮我的话，我就要丢饭碗了，我也不能老顶着老爸的钱包过日子，我还要结婚呢……”

　　“小羽羽……”

　　“好啦，我知道了，但是如果永邦回来发飙，不管我的事，都是你逼的！”

　　“好好好，一定一定的，谢谢你小羽！！”

　　于是，那个下午，莫羽破例没有做复腱，他坐在床上，苏鹿坐在床边的沙发上，两人一起回到了多年以前。莫羽的讲述很平和，丝毫不激动人心的样子，但是偶尔声音的波澜和嘴角漾起的微笑显示出之一段时光中的人和事对于他来说有多么的不同寻常。他讲到了陆永邦的打火机，讲到搬去顾枫那里住，讲到被他半威胁的搬回去，讲到自己的表白，讲到某一段难得的和谐又快乐的时光，讲到欧洲的旅行，最后，莫羽说，即使是为了他彻底毁掉了一双手，又能怎样？

　　那一天的黄昏特别长，苏鹿看着病床上男子有点苍白的脸被夕阳映得微红，十分幸福的样子，觉得所谓的相爱，也不过就是如此了。

　　苏鹿最后被第十二个电话叫走了，她按掉了前面的第十一个，在日落前接起了第十二个，离开医院，把所有的时间和空间都留给了病房里没有从回忆中出来的人。

　　第四十八章

　　在这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天下午莫羽所有的回忆成为支撑着他的生活的宝藏，莫羽无比庆幸自己有机会用一个完整的、感觉很好的下午来把这些记忆晾晒更新，使得他们不容易丢失。

　　苏鹿离开以后，陆永邦打来电话说晚上有些事情要处理，不回来了，莫羽答应着，并未感觉有什么不妥，但是因为要独自一人呆在病房里，莫羽决定今晚早点睡觉。

　　然而，莫羽刚刚关上屋里的灯，有人推门进了病房，莫羽以为是陆永邦回来的，但是，当他打开床头的台灯，才发现站在沙发边上的人，是陆永邦的爷爷，陆氏的当家老爷子陆鸿宇。

　　莫羽惊讶的长大了嘴巴，他手忙脚乱地想站起来，却被陆老爷子制止了。陆老爷子看起来心情很好，脸上挂着和蔼的笑容，他示意莫羽就坐在床上，自己也坐下来。莫羽很紧张，戒备地盯着面前的老人，这个人，他明白，即使有最亲切的表情，也绝对不是一个自己可以亲近的人。

　　“莫羽吧？别紧张，我今晚来，就是想和你聊聊天。”陆鸿宇微笑着说。

　　“是，陆老。”莫羽恭谨地说。

　　“别这么拘束了。你和永邦一样大，你随他，叫我一声爷爷吧。”

　　“是，陆爷爷。陆爷爷想聊些什么，晚辈一定知无不言。”莫羽心里清楚，其实所谓的聊天，就是审问而已。他或许，已经知道了自己和陆永邦的关系，本来自从白微微的事情之后两个人还一直住在一起就够可疑了，再加上三个月前的那件事，陆老爷子能等到现在才来审问自己，已经是相当有耐性了。

　　“哈哈……”陆鸿宇爽朗地笑起来：“莫羽啊，你真是个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孩子，那我就不绕圈子了。我知道你和永邦的事情已经有一段日子了，但是我一直没说什么，你知道是为什么么？”

　　“是因为我并没有妨碍陆永邦吧，相反，因为我的缘故，他同意接管陆氏的生意，而且，在他的生意上，我也可以给予他一些帮助。”莫羽回答，他不会天真到以为陆鸿宇没有分开他们，是因为相信他们的爱情。

　　“没错，莫羽，你就是这一点让我各外中意，甚至觉得你在陆永邦身边也没什么。”

　　“那么，陆爷爷，我能不能问一句，您现在还是这么想的吗？”

　　陆鸿宇看莫羽一眼，含糊地说：“你觉得呢？”

　　莫羽笑了，说：“一定不是了吧，要不然您也不会趁陆永邦不在的晚上来找我。那么，我能问一问原因么？”

　　“因为永邦要订婚了。”

　　莫羽怔住了，他在陆鸿宇进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想他赶走自己的几个理由，但是却未曾想到如此直接。永邦要订婚了，确实是个好理由，他订婚、结婚，自己在他的身边就是个奇怪又尴尬的存在，对陆永邦也会是个难以应对的麻烦。

　　但是，即使道理明白的那样清楚，莫羽却依然在一瞬间狠狠地心痛起来。说是不舍得也好，不甘心也罢，自己为了陆永邦付出良多，难道就不值得他停留得更久一点？

　　“莫羽，你的感受，我多少能够了解一点，你不愿离开他吧，甚至想过，自己为了他才把手弄成这个样子，自己的付出也很多，是不是？”陆鸿宇的脸色依然很和蔼，但是莫羽却感到了一阵凉意。

　　“你知不知道，那天要杀你们的人是谁？”陆鸿宇问。

　　莫羽猛地抬起头，的确，他曾经问过陆永邦这个问题，当时陆永邦说还没有查到，三个月来他忙着养伤复腱，竟然忘记了再追问。

　　“是谁？”

　　“是白微微。”陆鸿宇说：“她和她爸爸逃到国外之前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找杀手杀掉你们，我不怪她，你和永邦，的确让她感到羞辱过。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当时你没有破坏他们的婚事，今天的事情就不会发生？”

　　“我没有破坏陆永邦的婚事，白微微她……”莫羽想要为自己辩解。

　　“我都知道，而且据说那个杀手是先绑架了你，才威胁陆永邦去送死，所以你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你，陆永邦不会遭遇那天的危险。”

　　“很久以后我终于想明白，你在永邦身边，始终是一个定时炸弹，不知什么时候会让他陷入危机之中。而且，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的孙子，陆氏的继承人和一个来路不明身世低微，甚至不清不白的男人在一起。你已经破坏了他的一桩婚姻，你不能破坏另一桩不是吗？”

　　莫羽的嘴唇白了。

　　长久的沉默之后，莫羽笑了，笑的虚弱无力又欢畅淋漓：“陆老，这才是你让我离开陆永邦的真正原因吧。即使他在自己孙子身边会有一些助力，但是不容忍孙子身边的情人是卑贱的男人。我想，那桩婚姻一定又是政治婚姻，并且作用是促成陆氏和顾家正在争取的那个国标案。”

　　“你真的很聪明，我很欣赏你。”陆鸿宇这句话，倒是说的十分衷心。

　　“谢谢，陆老，但是我们都知道，很多时候，欣赏不代表接受。陆永邦的意思怎么样，他知不知道您今晚会来？”

　　“他已经妥协，今晚是他为我创造的机会，所以才会特意不回来。”陆鸿宇平静地说。

　　莫羽点点头，问道：“如果没有这桩婚姻，陆氏标到项目的机会有多大？”顿了一下又加了一句：“请您实话实说。”

　　陆鸿宇笑笑，说：“不大。你应该很了解陆氏，陆氏是跨国公司，资本雄厚，但是旗下产业很多，难免在一些方面不够专业。对方虽然看好陆氏的资本，但是还是更倾向于把工程交给专业的公司。如果永邦不和那位小姐订婚，被迫联姻的就会是顾枫。反正这个项目，他们是志在必得。”

　　莫羽低着头，想了一会，在抬起头来的时候，神色坦然平静：“这样看来，我是没有选择了。但是，您其实不必哄我说陆永邦已经妥协。他一定不知道我们今晚的会面，这一点信任我们之间还是有的。”

　　陆鸿宇不置可否地笑笑，突然转移了话题：“莫羽，我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你为我弹了一首《月光》，向我保证一定会读到毕业。”

　　“是啊，所以我离开的第一个条件就是毕业证我还是要的。”莫羽笑着说，语气中一派轻松。

　　“当然，没有问题，明天一大早就会有人给你送过来。”

　　“陆老，看来你真是急不可耐地要赶我走了，时限居然是明天。也对，晚上陆永邦回来了，可能事情就麻烦了。那么，您想必已经为我编排好了离开的理由了吧，我能不能听一听？”

　　“算了吧，”陆鸿宇说：“总归不会是什么好话，何必讲给你听。”

　　莫羽呵呵一笑，说：“陆老，您知道么，当年我之所以会弹一首《月光》，是因为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您和孙珊小姐的事情。当时我不择手段地要进海日，陆家的事情我做足了功课，包括您的第一桶金，您手下的军火和毒品生意，我都略有了解。如果觉得你为我编排的理由还是不够充分的话，不如考虑从这方面着手试试。”

　　这一次轮到陆鸿宇吃惊，半晌，他笑了，站起来走到莫羽床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说：“我明白了，你既然如此相信我，把这些都告诉了我，我答应你尽全力保住陆永邦在陆氏的地位。莫羽，我已经很久没有和谁有一轮棋逢对手的谈话了，难为你了。”

　　莫羽低着头，也不看陆鸿宇，说：“陆老，那我就不送了。”

　　在陆氏的大宅里，陆永邦等待着“有重要事情要交待”的爷爷，并不知道在医院的病房里，莫羽正脱下病号服，开始收拾行李。

　　第四十九章

　　第二天一大早，陆鸿宇派来的人已经连夜办好了莫羽的一切出院手续，带着海日的毕业证书、六七本不同国家的护照、以及一张五百万的支票敲响了莫羽的门，莫羽客客气气地迎他们进来，看到他们带来的东西，笑笑，照单全收下了。

　　一大早的概念就是，冷冷清清的医院里，只有死亡和别离会发生。莫羽拎着一个装着简单的衣服的提包，一声不响的离开，这一次，是要消失的彻底了，好像不曾存在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