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域……你知道吗……”何旭突然开口,没有前言没有后语地说了一句,御红菱却觉得并不唐突,他是知道他的,他想倾诉,但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御红菱第一次听到“龙域”这个地方,是来自一个说书人的口。那时他七岁,偷偷的溜下雪山,在山脚下的市集闲逛,被说书人精彩的故事吸引,双手托着脸颊挤在最前排。他从而得知原来龙域就是人们俗称的男儿国,在那里只有男子没有女子,在那里男子和男子也可以生下孩子,多奇特的地方啊,年幼的御红菱不禁惊叹。故事的主人公是龙域一个名叫珂驭雪的男妃,传说中他是人和银狼乱交而来的孽种,他很美,美得就算龙域的国主知道他的身世后,也要力排众异带他回宫,娶他为妻,承诺一生相爱、不离不弃。可承诺是脆弱的,爱情就像放上天的烟花,虽然绚烂,却稍纵即逝,国主对珂欲雪的爱渐渐淡去,他的兴趣转到了波斯进贡的舞姬身上。在煎熬过一个又一个碎心的夜晚后,被爱人背叛的珂欲雪再也忍不住,终于化身为狼,冲入国主的寝宫,将他的丈夫,他今生最爱的人生生的吞入肚中,鲜血滴滴答答的从狼森白的齿缝间淌落。这就是令人发指的一代妖妃珂欲雪的故事,说书的人一再强调,这是真实的绝对真实的。
被母亲逮到时,御红菱正听到了关键的地方,可母亲的严厉不允许他有任何的反驳。所以虽不情愿,御红菱还是跟在赤红怜身边,一步一步向雪山蹭去。
“真的吃了吗?”赤红怜平淡地问。
“啊?”没想到寡言的母亲会问自己话,御红菱一时有些不适应,“嗯!他吃了他的丈夫。”
“唉……”,只一声轻轻的叹息,来自母亲,很微弱,似有又似无。
那一夜,年幼的御红菱一直辗转反侧,故事没有听完,他不知道当珂欲雪被皇宫卫队逼入绝境,选择引火自焚时,将襁褓中自己的孩子摔向青石板后,结局是如何的呢?那个孩子,他的结局是如何的呢?他真的死了吗?还是奇迹般的活了下来。一夜又一夜的梦中,御红菱都会梦到那个小小的襁褓,那个与他无关,却又似乎息息相关的襁褓中的婴儿。
现在,当年故事中的婴儿,就依偎在他身边,问他可知道龙域。
御红菱攥紧何旭的手,十指交握的那种,他对他说,“我知。我都明了。”然后更牢牢的握紧。
何旭突然转向御红菱,他的眼圈有些红,嘴角剧烈的抖动着,“菱,你可相信,母亲他,一定还是爱我的,他那样做,许是有他的苦衷,即便他是众人口中所说的残忍的人,可是我想他一定还是爱我的……是爱我的……”
御红菱心痛欲裂,紧紧地抱住何旭,用力的点着头,“我相信,我愿意相信。母亲,是爱着你的,是爱着我的,我们从来都不是被人抛弃的小孩,从来都不。”
……
“和我走吧,矮冬瓜。”
“去哪里呢?”
“去玉龙雪山,我要亲口告诉母亲,我要违背对她的承诺了,因为我终于还是遇到了,我不得不用一生去爱的人。“
(99)
该怎么说呢。何旭听到御红菱的话,竟一时呆掉了。他所爱的人,一直非常辛苦又很幸福的在爱着的人,终于肯对他说,他要带他走,向他那封建且爱下诅咒的古怪婆婆宣告,他是爱他的,他要给他一生,这可是一生的爱呢,一头菱菱妻可以驮两筐,两筐可盛不下,千千万万筐也盛不下。何旭恍惚;何旭无措;何旭想笑,咧了咧嘴,却要比哭还难看。
御红菱抬手拍了拍何旭的脸,然后轻轻的摩挲着,“怎么就爱上了你这白痴呢?”
“真的……会爱一辈子吗?”
御红菱摇了摇头,“不知道。但会冲着这个目标努力。剩下的多半辈子,就只留这一个目标好了。”
何旭什么也没有说,他心中翻江倒海般折腾得难受,可嘴上却只字未提。
沈寂了一会,倒是御红菱主动开了口,“出林子吧,找个地方吃点东西。”
御红菱感到不安,他不知道会有什么事即将发生,只死死的拉住何旭的手,固执的自欺,不放手,就不会失去。
……
一个小村落,一个小酒馆,临窗的位置。
御红菱捏了一个包子放到何旭的盘子里,“再多吃一个奖励一个拥抱。”
何旭将包子塞到嘴里,又抓了一个到手中,“多吃两个,可以换个吻吗?”
御红菱举起筷子,敲了何旭的头一下,笑了出来,“这才是何旭,你之前的样子让人很不安。”
“对不起……”,何旭将手里的包子递到御红菱的嘴边,御红菱也愿意和他玩,一大口咬了下去,竟含住了何旭的食指。何旭像受了电击一般,忙抽手,又被御红菱捉回,放到双唇间含了一下,然后恨恨的咬了下了去,血涌了出来,顺着嘴角滑落,“不准逃!”
何旭摇头,很轻微,渐渐缓慢,在御红菱的眼中模糊迷离。
……
“我知道,你会再回到我身边。”寒霄转身,看着何旭微笑,是那种慢慢展现出来的笑容,有些疲惫,又有些令人颤栗,罂粟花开般的微笑。
醒来。可以很缓慢,也可以是霎那的,御红菱终于醒来,一时没有后话。他只呆呆的望着漆黑的马车顶发愣,车身晃的利害,这是一条并不平坦的路。
约摸半炷香的时间,御红菱抬手敲了敲了车壁,说道,“停车。”
马车没有停下,反而越发的飞快,电光火石间一道红影冲破车顶,车身停下时,御红菱的赤妖剑尖离拉车牲口的鼻尖只有一根头发丝的距离。没有赶车的把式,只有一头拉车的驴子。
“菱菱妻,你和他一起诓我……驴子!你好胡涂!”,御红菱踉跄的退后几步,“何旭,你更胡涂,还有什么事,是你不能对我说的,却要独自去面对,你当我为何?你当我为何?!”御红菱转身要寻何旭而去,袖口却被菱菱妻叼住,赤妖剑一挥,断袖为卿;菱菱妻进而叼住御红菱的手腕,赤妖毫不犹豫地举起,眼看就要砍到手腕,菱菱妻啐了一口:疯子!疯子!
……
何旭问寒霄,“你到底想要什么?”
寒霄说,“我想要的,这辈子恐怕都不会得到。”
何旭,“你这是何苦?!”
寒霄,“我现在要的,就是这‘何苦’二字。”何苦,何苦,寒霄一笑,再次沉默。
何旭不知道寒霄要做什么,他已命人护送血哥前往一神秘小岛,现在又带着自己赶往渡口,如果说寒霄要强迫自己和他在一起,却为什么还要答应血哥小姐一上岛就和她成亲呢,他到底还要害了多少人才甘心,自己绝对不会就这样屈服于他,真的受他的威胁,就这样离开御红菱,尤其是,眼看,他就差那么一点点地努力就可以将御红菱成功的压在身下了。
“你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吧?”寒霄突然开口问道。
“没有!”何旭狡辩。
“一定是在想耍个什么花招逼我将解药交出。以你对我的了解,你说我会怎么做。”
“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谢谢。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我的人。”寒霄将一个吻,温柔的印在了何旭的额头上。
“藤原大人,您好惬意啊!”一个声音冷冷的从远处传来,还未见此人面目,一层又一层的黑衣人却神兵天降般围堵住寒霄与何旭二人。
此境,寒霄并不觉得惊讶,他是扶桑的叛徒,怎会由他走得容易。寒霄浅笑,微侧目,并未转身,“果真乱世啊,早先京城游走的小丑,如今也撑着平家的大旗,到处叫嚣。”
“藤原!!!叛徒,还敢口出恶言!”
“判?!”寒霄伸出食指轻轻摇动,“答应平家的,我已经一一做到,能不能成事,就要看你们的速度了。我心意已决,阻我者死。”
“藤原雨肖!难道你忘了──惟命终生富贵荣,拒从一朝秋露尽;一二三四岁伶仃,五九重阳烟云灭。”
“哈!好不通的诗句。”寒霄轻揽何旭,“走吧。”
何旭虽听不懂扶桑话,但也立刻明白这些人不过是些头阵,洪水猛兽即将扑向莫邪。
“瞪我做甚?”寒霄揽住何旭的手加大了力道,“你应该清楚,你和我离开早一刻,我便会早一刻解了蛊菌之毒。”
“叛徒!休走!”
还未等此人动手,一道电光闪过,流星镖直钉入此人面门,死亡,霎那,无声无息。
寒霄回首道,“我希望你们中人,有能活着回到扶桑的,请代我转告六波罗大人,我欠他的,我会还。”
当寒霄卷入与黑衣人的激战时,莫邪举国上下正被一种貌似瘟疫而比瘟疫更加恐怖的疾病席卷,传染速度之快,传染范围之广令人结舌,且无人知晓起因,更无人可以救治。
御红菱驭风急行,沿途看到病倒路旁的伤员越来越多,他善心所及,不过投些银两,助其就医,但御红菱万万也想不到,他自己,才是这众生万般苦、千般劫的根源。
当瘟疫突袭莫邪之时,倭寇上百艘战船已突破沿海防线,举兵千万攻向尚京。
(100)上
这个世上没有一个民族甘愿被他人践踏在脚下。即便是死亡的威胁也不可以。面临危机,莫邪上下难得的众志成城。
扶桑流寇联合高丽、端景、神剎天数千万兵力攻打莫邪病弱之躯。莫邪武林人士,不分正邪,不分派别,只要是有血有肉有护国之心的统统加入到朝廷抗击倭寇的大军中,更有邻国月氏、龙域协助抗敌。怎奈瘟疫之疾,越演越烈,病重倒下之人骤增。
沿海一带因被扶桑军队控制,寒霄被迫带着何旭躲避在望夫礁渡口,伺机而动。
看着自己国家的军队终于踏上这片自己卧底了近十年的异乡,寒霄不知是该喜还是该忧,他付出的最为惨烈,到头来两边皆罪人,自负的寒霄也难免黯然。
“你也会不忍吗?!你也会彷徨吗?!寒霄,你即便回头,也已无岸!”何旭语毕,猛抽出腰间‘分泪’,软剑利刃直划向寒霄颈部。
寒霄侧身让过剑锋,几缕发丝遂然而断,随风飘落。“何旭,你道这人间地狱,谁才是万恶之源?!谁才是呢?嗯?!”
何旭握剑之手不住的颤抖。
“怎么,你选择沉默吗?你以为我指的是你,而你又没有足够的信心反驳我吗?你错了,这一切不是你能制止的,即便你当初肯爱我,这场浩劫也会来临,即使没有寒霄,还会有暖霄、温霄……抑或元宵……哈。”
何旭之于寒霄的冷笑话,也不过眉头更加深锁,毫无舒缓之意。
寒霄轻抚开何旭皱在一起的眉,“扶桑与莫邪一战是大势所趋,是历史毕经的轮回,非你我力量所能左右。只不过,这无间角色由我担当,是你心中一大痛、一大恨、一大怨。”
分泪银光闪动,回身直刺入何旭身后崖像,轰然一声,望夫成礁的女子颓然碎裂,他何旭功力恢复又怎样,不还是奈何不了寒霄的威逼吗?
寒霄望着成堆的碎石输了口气,“她终于解脱了。”
突然入耳的脚步声,引起了寒霄的戒备。
“主人!”
“雪之丸!不是叫你们安排好血哥小姐,就可以自由了吗?天下之大,哪不好去,何苦要再回到我的身边。”
“之丸等人为夜叉恩公所救,主人您所养,除了誓死追随主人,我们的人生没有第二条道路。”
“傻啊。”
……
寒霄正愁找不到缺口逃离莫邪之际,打探消息的家仆来报,天下一家大军与扶桑虎狼之师在蛟龙湾激战,双方死亡皆已过半。
“好机会!”寒霄指向地图,“我们也去蛟龙湾,从暗中插入,那里有扶桑大军,必然就有乘风破浪的战舰,有天下一家的牵扯,谁会注意到我们这一股小小的势力呢,由此入海,前往神秘岛,从此与扶桑、与莫邪,再无瓜葛。”
何旭听到天下一家四字,这一路行来再没有与寒霄兵刃相见,寒霄也明白何旭的心思,可他却全然不担心何旭会趁机逃回天下一家,如果能走,他当初也不会选择丢下御红菱而回到他的身边,难道期望着再见御红菱一面吗?说句心里话连寒霄自己也希望能再见御红菱一面,他需要一个决断,只属于他们二人之间的决断。
100中
我一直以为我们之间,一直在逃的那个人是我,其实那个人是你,我不信任的是爱情,而你怀疑的却是自己。
──御红菱
御红菱与何旭相遇了,于战火纷飞当中,于尸横遍野之地。
不知为什么,御红菱想起了他们初遇的那一幕,十六岁少年青涩洁净的外表、狡谐的眼角眉梢、咧嘴大笑时冰雪都要融化了,可他总觉得这个令他厌烦的家伙有什么似乎埋藏的比自己还要深,如今想来,爱上是因为彼此明了吧,所以才更加疼惜。
“我要你留下来!”御红菱平静但有力地说道。
“菱……我……”
“任何理由都不能成为你离开我的借口,难道我就那么不值得信任?矮冬瓜!不要以为一切苦难自己承受,就是真地对我好。”
何旭猛烈的摇着头,他不能说,他绝对不能说,他不知道如果御红菱知道自己是三千苦难的根源,会不会选择自我毁灭,他没有自信他们的爱情会连国倾人亡都可以不管不顾。
笑。笑声越来越大。寒霄在笑。
他说出剑吧,御红菱!
风啸,沙石滚滚。红衣如火,猎猎舞动。
利刃相撞,电光火石,迸发中,寒霄嘴角微微上扬,他问,“御红菱,如何才能毁了你?”
“寒霄,你早已毁了自己,还有什么权利说要毁了我。”
“哈,好凌厉的口舌,当初我怎么没有发现。”寒霄暧昧地抚上御红零的下颌,这却大出御红零的所料,谁会想到寒霄会调戏御红菱。
“菱儿小心!”七老爷大喝,“寒霄用的是莫邪凤林的淫功销魂蚀骨手。”
语言快,不如寒霄的动作快。
寒霄已经吻上了御红菱的唇,在外人看来似缠绵悱恻的一吻,实则犹如毒蛇之口钳住御红菱的命脉,滚滚内力不断涌入寒霄体内。
何旭冲破战阵,提剑杀向寒霄,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两只大鸟破云而出,鸟背上坐一着白衫之人,衣阙飘飘,宛如仙子,来人不是别人,正是那离经叛道的莫邪凤林。
一凤一凰在莫邪凤林的指令下,直扑向何旭,抓住何旭的双臂,然后飞向一艘战船,化身为铜钉,将何旭困在桅杆之上。
“七叔莫要这样看我,以我莫邪凤林的性格,竟会给寒霄使唤,定是有短处在他手中,是吧寒霄?”边说边迎击营救御红菱的天下一家之人,语言虽懒散,功夫却不懈怠。
寒霄一把推开气若游丝的御红菱,对莫邪凤林说,“果然,对付御红菱这样高傲的人,就要用为他所不齿的下作武功。”
寒霄一脚踏在御红菱的腰眼上,“如果不是那么多人疼爱你,你御红菱不过就是一滩扶不上墙的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