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铺的沙朗野闻到了烟味。
“睡不着吗?”沙朗野盯着头顶上的床板。“我唱歌给你听好不好?”他轻笑。“我有个小侄子今年才六岁,每次我回家,他总要我唱歌给他听,他才肯睡。”
“我又不是小孩子。”唐雅各皱着眉头,嘴里嘟囔。
沙朗野才不在意呢,径自用他的母语低低的、轻轻的、徐徐的吟唱起来。
那样神秘的语言与古老的旋律,加上沙朗野深厚干净的嗓音,让唐雅各静下心来,仔细聆听。当他唱完,好一阵子,屋子里没有声音。
“这首歌在讲什么?”久久,才听见唐雅各这么问。
“这首歌的名字叫马兰姑娘,是台东马兰部落的阿美族歌谣。”一听见他的回应,沙朗野嘴角开始有了笑意。开玩笑,他可是他们部落里公认的好歌喉。“歌里的意思很简单。它说……”他一句母语配合着一句中文解释。“亲爱的爸爸妈妈呀,请同意我跟这位女孩的婚事,我们情投意合,爱到非君不嫁,非女不娶了,就像山长水流一样的用不改变。如果你们不答应我们的婚事啊,我就躺在铁轨上,让火车把我截成三段。”
唐雅各听到最后那段歌词,嘴角不禁扬了起来,可惜沙朗野看不见。
“听起来满有意思的。”他有一下,没一下的吸着烟。
沙朗野说得更起颈了。“还有一首歌,你一定听过,它被编成了团康歌。”说着,他清唱了起来:“我的家乡在哪鲁湾呵!你的家乡在哪鲁湾呵!从前的时候是一家人,现在还是一家人,手牵着手,肩并着肩,轻轻的唱出我们的歌声团结起来,相亲相爱,因为我们都是一家人,现在还是一家人!”
唐押各将烟捻熄,他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
“我喜欢你们的母语,用母语多唱几首吧。”
沙朗野真希望自己手上有一把吉他。因为欣赏他们的传唱歌谣,最好是一群人在野外生火围成圈,只要靠一把吉他就可以呈现他们民族丰富的情感。
他双手放在肚子上,望着对面窗外的月亮。今天是农历十五呢!月亮好圆,好亮,让他想起了家乡的月亮,他低低的唱起那古老的曲调,唐雅各听着听着,缓缓得闭上眼睛,心理一片平静。
夜越来越沉……
唐雅各梦见他正坐在一条船上,飘荡在一望无际的东太平洋上,海天成一色,看不见世界的尽头。
但他并不是一个人,他的旁边有沙朗野,他正在对他唱歌,浑厚温柔的歌声,唱着遥远的故事,连鲸鱼也被吸引的在船的两侧跳跃呼应。
天空好蓝好蓝,海风好柔好柔……星期六晚上六点,终于可以外出了。
两人一前一后的走出营区,搭上了公车,往市区出发。
唐雅各不说话,沙朗野亦不语。
到市区,唐雅各没赶他,沙朗野也就理直气壮的跟在一旁。就这样,两人一起吃了饭,又一起看了场午夜场电影。
沙朗野心里偷偷窃喜,唐雅各走进了一家PUB,沙朗野也跟进去。
他选了吧台的座位坐,叫了一瓶啤酒,沙朗野在他身旁坐下,也叫了一瓶。
“嘿,帅哥,一个人吗?”
坐下不久后,就有两个身材火辣的女人过来想唐雅各搭讪。
“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要不要我帮你排解排解?”
甲女对他眨眨眼,充满性暗示。
唐雅各的眼睛被酒精醺得迷蒙,看起来有几分狂野与放肆。
“我实在很好奇,”带着几分酒意,他轻笑着问:“你要如何帮我排解?”说时,还为自己点起一根烟。
“你说呢?”甲女获得鼓励,立刻大胆的把手放在他胸上,挑逗的摩挲画圈。
“哇,你胸部练得好硬喔!”他咯咯地笑。
唐雅各呼出一口烟,不语。
每天动不动就是一百下伏地挺身,三百下开合跳,十下罗马式弹跳,这样操的结果,胸部很难不“升级”。
“你是做什么的?”女不甘寂寞,抓住唐雅各的脸,转向她那边。
“阿兵哥。”唐雅各任凭两位女郎挑逗,却始终没伸手碰触她们。
“阿兵哥,你们不是有首军歌叫“我有一把枪吗?”她说着便暧昧的吃吃笑了起来。她伸出涂着红色指甲油的手指,在唐雅各胸口画圈圈,嘟着艳红的嘴唇。
“我最喜欢看“刺枪”术了,我们找个地方,你示范给我看好不好?”她低下头在唐雅各耳畔小声的说,口吻充满情色的邀请。
“我跟你走,你朋友怎么办?”
唐雅各很故意的瞟了甲女一眼,分明是要挑拨她和她朋友的感情。
“哦,我跟她不熟。”乙女亲热的挽着唐雅各。
“走开!”甲女听了,生气的推开乙女。“他是我先看中的!”
“你才该走开,他比较喜欢我!”乙女不该甘示弱的说。
于是,两个女人就开打了起来,让一屋子的客人看笑话,沙朗野看呆了眼,他从来没见过这种场面,也是第一次看见唐雅各如此颓废的一面。唐雅各看见了他的表情,觉得他一脸乡下土包子吃惊的样子很好玩。
他突然跳下椅子,将那两人扭打互扯头发的女人拉开。
“我还有一个弟兄。”他用眼神示意一旁的沙朗野。
女人看见身材高大的沙朗野,眉眼扬了起来,甲女立刻偎了过去。
“阿兵哥,你的“刺枪”磨利了没有啊?”
沙朗野不知所措,用眼神求救的望向唐雅各。
“对不起,我这位弟兄很害羞,可以请你们到外面等我们吗?”唐雅各对她们说。
两个女人抛了个眉眼给沙朗野,就乖乖地走出PUB。
沙朗野不禁起了阵疙瘩。
唐雅各走过来,喝下最后一口酒,将两人的帐结清。
“走吧。”他对沙朗野
走出PUB,女孩子已经自动自发的在对街的宾馆前等他们了。
发现沙朗野没跟来,唐雅各回头看他。“沙朗野?”
沙朗野一脸慌张的站在门口。“我不去!”
“怎么了?”唐雅各走到他面前。
沙朗野低下头,盯着脚上的鞋子。
“想对女朋友忠实?”唐雅各语含讥刺。“像你这样的男人可真是稀有动物。”
“不是的!我已经说过好几次了,亚亚不是我的女朋友。”沙朗野猛地抬头,为自己解释:“我对一夜情没有兴趣。”
“少来了!”唐雅各咬着烟,双手环胸,上下巡视他。
“还是你有什么特殊的癖好?或是你的身体有什么难以启齿的毛病?”
沙朗野突然感觉燥热起来。
“你在脸红吗?沙朗野。”唐雅各怀疑的看他。
沙朗野的褐脸胀得更红。
“我的老天,你真的在脸红。”
唐雅各一脸不可思议。
“我,我没经验……”沙朗野呐呐吐出。
“不会吧?”唐雅各唇上的烟差点掉下来。“你是处男!不是在骗我吧!”
当下沙朗野真想挖个地洞钻进去,或找面墙撞去,也好过面对他的嘲笑。
“二十二岁的处男……“唐雅各摇摇头,然后拍拍他的肩。”放心,过了今晚,你就可以跟“处男”说拜拜了。”
“拜托!二十二岁的处男满街都听见吧。”沙朗野真的很难为情,尤其对象还是唐雅各。他指的“没经验”,事实指的是和女孩子。不过唐雅各既然误解了他的意思,那就将错就错,省得多费口舌解释。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唐雅各不在意的耸耸肩。“我十八岁就有性经验了。”
“十八岁?”那不就跟自己是差不多的年纪吗?“跟女生?”沙朗野不由自主的问。
唐雅各睨了他一眼。“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有。”沙朗野马上改口。“我想你女人缘一定很好,很多女人喜欢你吧。”
“女人缘?”唐雅各又是皱眉。“我不知道,不过我总共跟三十三个女人睡过。”
“三十三个?”沙朗野瞠目。“你记得可真清楚。”语气有些酸溜溜的。
对于他的阅“女”无数,沙朗野心里其实很吃味。
躺雅各从鼻子哼了两声,心里却如此想,我之所以记得那么清楚,是因为我在计算自己到底出卖了多少灵魂。
“知道吗?我虽然记得很清楚多少女人跟我睡过,”他偏着头看沙朗野。“但我却记不得那些女人的长相。”
“你对她们没有感情吗?”沙朗野好奇的问。
“感情?”唐雅各嘲讽的轻笑一声。“别傻了,你这个问题太天真了。”
“我不懂,既然没感情,为什么你还要跟她们上床?”
沙朗野固执的追问。
唐雅各没回答他,他把视线掉开,幽幽的望向对街。对街那两个女人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唐雅各转回头,把烟蒂丢在地上,低头用脚踩了踩。
从沙朗野的高度,刚好可看见唐雅各低俯的颈部。
他有一个颈线很优雅的脖子。因为低头,所以可以看见他衣领下的肌肤,在颈椎下约十公分的地方,有一颗红痣。
沙朗野盯着那颗红痣,盯着盯着,突然嫉妒起那些与唐雅各燕好过的三十三名女人,嫉妒他们可以触摸他身体的每一部分,包括那颗性感的红痣,然后,唐雅各抬头,那颗红痣立刻隐于衣领下,沙朗野仓卒地别开脸,把所有情绪与表情藏了起来。
唐雅各把双手插进口袋,语气淡漠的说“走吧,别让女士等太久。”
说完,他就先转身走开了,留下沙朗野站在原地注视着唐雅各的背影。
还有他未回答而遗留在空气中的问号。
告别青苹果的年少。
毕业前,一个大唐雅各五岁的女人破了他的处男身。
那是他们家乡的一条很有名的妓女街,也是母亲谆谆告诫的禁地。
每次放学从那里经过,就可以看见三三两两浓妆艳抹的女人,倚在门上,媚眼直盯着路过的人瞧,还不时窃窃低笑。
那天,唐雅各口袋里装着投稿的稿费一千块,走进了那条花街。
他的女朋友要求跟他发生性行为,他表面上力持镇定,其实心里也很慌,他不知道该怎么做。交了那么多的女朋友,他一直很排斥身体上的碰触,大概跟他处女座洁癖的性格有关,光是亲吻她们的嘴对他而言都是一种折磨了,更何况是做爱。
听着大伯与他的朋友们猥琐的谈论这里的形形色色,他决定来这里见识看看。
“少年耶,要找啥款的查某?”
“好一个面白唇红的孩子,来,到姐姐这里,我会给你好好照顾。”
女人们嘻笑的嘲弄他,唐雅各假装没听到。
“嘿,小朋友!”
他转过头,只见一个女人倚在门口,嘴里抽着烟,凤眼睨着他。
“你有没有走错地方?这里可不是图书馆喔。”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