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朗野跑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到忘记跟唐雅各道谢了,于是又折了回来。
他跑回寝室时,唐雅各正叠好棉被转过身,四目相对,两人都一愣“你又回来干嘛?”好象做坏事被抓到,唐雅各觉得很困窘,气恼的先轰了他一句。
“我,我是回来跟你说谢谢的……”沙朗野搔了搔头。“谢谢!”
唐雅各瞪着他。“说完了吗?”
“说完了。”
“说完了还不走!”
“哦!”沙朗野转过身,走了几步,又回头对唐雅各咧嘴一笑。“你真是个好人!”愉悦,令他脚步轻快,他几乎是脚不着地的离开了寝室。
“好……人?”唐雅各的下巴差点掉下来。没人会用这样的形容词说他的,这家伙究竟是哪里来的乡下土包子?
火大!唐雅各抬腿一踢,摺好的棉被歪斜塌掉了,上头还印上一枚鞋印。
一分钟后,连集合场“哗!停”班长下令:“迟到的蛙跳入列!”
果然,沙朗野就是其中一个。
“笨蛋!”唐雅各站在队伍中,看着沙朗野蛙跳入列,军队里著名的“战斗澡”就是九十秒洗完澡,一百三十秒内着装完毕。
“注意!”以整人为乐的班长又出奇招了。“你们得一边唱军歌,一边洗澡,时间只有两分钟……”
“报告!”班上最矮小的新兵陈天赐问:“请问要唱哪一条军歌?”他们今天的室内课,学了不少军歌。
他旁边外号叫“恐龙”的胖子偷笑的说:“不要唱军歌,唱赵传的“我是一只小小鸟”,那最适合洗澡了……”
他四周的人顿时爆笑出声。
“好吧,就这首。”连班长也笑了。“时间有两分钟,两分钟后洗澡完毕着装整齐原地集合!稍息后开始动作。”他又看了大家一眼。“稍息!”
班长话一落下,“杀!”大家冲锋陷阵的冲进澡堂,排排站在浴池边。
他们营区是全台湾最烂的陆军营区,房舍老旧,设备简陋,连洗澡都很困难,大兵们得站在四方型大浴池外,用脸盆舀水来冲洗身体。
从外面望进去,春色无边,可看见一排排各种不同的屁股,再配上高昂的男声唱着“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想要飞呀飞却飞也飞不高……”光是想象那画面,就不知道有多爆笑。
唐雅各埋着头,猛泼水,他不习惯与这么多人“裸裎相见。”
他旁边是恐龙,一双眯眯的眼老往他身上瞟,看得他很火大。
“你到底在看什么?”他转头问他。
“说真的,若不是看见你那话儿,我还真以为你是“代父从军”的花木兰哩。”
恐龙说着,一双眼还往唐雅各平板的身体及两腿间,来回看了一次。
“你再看一眼试试看,信不信我会割了你!”唐雅各冷冷的说。
“哎呀,开个玩笑嘛!”恐龙大刺刺的说。
唐雅各清秀干净的长相,说“漂亮”一点也不为过。
他白皙削瘦且均匀的身材,在一群雄赳赳,气昂昂的男人中,更凸显出一种阴柔感,而他的冷,反而更强调了那种气息。第一眼看到他,很难不再看第二眼。美丽的事物,哪个不爱看。实在是很好奇,才会不由自主的往他那话儿看去。
“我不喜欢开玩笑。“唐雅各笑也不笑。
“哎,这有什么好生气的,你有的我也有啊!”见他一脸怒意,恐龙的语气更加放肆。“喏,要不我也让你看,这样就扯平了吧!”说着,就挺起下身。
唐雅各恼怒的上前一步,双拳握紧,准备挥出去。谁知,沙朗野突然挤到他们中间,高大的身材遮去了两人对峙的视线。他一边泼水,一边大声唱歌:“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一只小小鸟,想要飞却怎么样也飞不高……”
搞什么鬼!唐雅各瞪着沙朗野宽厚的背。
“哇咧,这位大哥,非也非也,你唱错了啦!”恐龙注意力马上被拉走,他盯着沙朗野的下半身。“你的bluebird可不是什么小鸟,是大鸟好不好……”此话一出,惹来其他弟兄们的大笑。“拜托拜托!大鸟先生,请你去别的地方洗,我的小弟弟已经自卑得抬不起头了。”
于是,沙朗野很无辜的被赶到另一边洗,那边的人也嫌弃他,又把他赶到另一边;一时间,大家笑得东倒西歪,把班长的警告全抛到脑后,结果,一半的人都无法在一百二十内着装完毕,包括沙朗野在内。
“没完成的人出列!”班长把手插在腰间。“给我做伏地挺身五十下。
“麦啦!”一时间,有人哀叹,有人以为他还在学校跟老师拗分数,还说出开根号顺口溜。
“嘻嘻!我不但会开根号,而且还要乘以十。”大家赶紧噤声。“给我一边做,一边唱“太阳下山明朝依旧爬上来,我的青春小鸟一去不回来”。”班长还用他雄壮威武的男中音唱了一句。
大家又是一阵哄堂大笑。
“稍息后开始动作。稍息!”
沙朗野立即趴下去做,扯开喉咙就唱,歌声宏亮有力且不走音,丝毫不因动作而受影响。同时,也让众人发现了他的好歌喉,自此之后,大家没事总会要他唱个一两首。
他一做,其他弟兄才认命的加入,而完成班长命令的人则先回去营舍。
唐雅各要回去前,还特别看了沙朗野一眼。
夕阳下,沙朗野光着上身,眼神平视,下颚有力,专心的做着伏地挺身,专注的神情,看起来没有那么呆傻了,反而流露出一种刚毅。褐色的臂膀,褐色的胸膛因用力而隆起,身体很有节奏的一上一下,不一会儿,劳动使他的背脊闪耀着汗光。
汗顺着他脸颊滑下,滴入泥土中。
似是察觉他的注视,沙朗野抬起头,与他的凝视迎个正着。
一见到唐雅各,他咧嘴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
妈的!又是那种人畜无害的笑,唐雅各突然对他的笑容感到反感,他突兀的掉头走开。
稍晚些,那些人做完伏地挺身,又去洗了澡才回来,沙朗野夹在人群中与人谈笑,显然已经和这群人打成一片。
唐雅各嘴里咬着一根草,他的烟瘾犯了。他倚在寝室外的墙上看着他们走过来。
“你过来。”沙朗野经过时,他吐掉嘴里的草,对他说。
沙朗野的脸亮了起来,像个孩子似很开心的跟在他身后。
走到一处空地上,唐雅各停下来,转身面对他。“不要再那样做了。”
沙郎野搔了搔头,径自的笑,不知道是不明白他的话,还是装傻。
“不要那样笑!”唐雅各低喝。
“啊?”
“不准在那样笑,我讨厌你那种白痴般的笑容!”
沙朗野不笑了,嘴巴抿了抿。“你究竟在气我什么?”他忍不住问。
“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解决。”
唐雅各指的是沙朗野在澡堂里愚蠢的演出。他心里很清楚沙朗野是故意把自己当成笑话娱乐大家,来化解他跟恐龙之间的摩擦。他心里觉得很不舒服,而且讨厌他的自以为是。这根本就是那夜在自助洗衣店情况的翻版,令他痛恨。他有足够的能力保护他自己,十年来也都这样一个人走过来了,接下来的五周,他当然也能这样走下去。
沙朗野知道他在指什么,也就不再装傻了。“我们不能成为朋友吗?”他问。
“我不需要朋友。”唐雅各回答得很断然。
“可是……”沙朗野顿了一下。“我很想交你这个朋友。”他很真诚的说。
“为什么?”唐雅各问,想知道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
沙朗野又搔了搔头。“交朋友还需要理由吗?”他反问。
唐雅各则反问他:“我不需要朋友也要有理由吗?”
沙朗野无话可说。
唐雅各看了他一眼便走开。
沙朗野留在原地看他渐远的身影。
虽然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唐雅各拒与门外,但他还是不放弃。
他觉得唐雅各需要他。他一直都在观察他,发觉他有着自我毁灭的倾向,仿佛在黑暗中独舞的舞者,一直舞着,舞着,非要把自己弄到筋皮力尽地倒在舞台上死去为止。他看在眼里很心疼。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这样自残呢?
当然,沙朗野接近唐雅各并不是像他说的没有理由,没有目的。
其实他对唐雅各有私心,因为他对他有着好感。
很早很早以前,沙朗野就知道自己跟别人不一样。
他一向喜欢注视男生多与女生。
他很快地接受了自己的不一样,但也没有大胆到去宣扬自己的性向。
这个秘密只有他在台北PUB唱歌的姐姐知道,因为他的初恋对象,就是姐姐的男朋友,同样是PUB里驻唱的歌手。
“朗野,他是Sam,我的男朋友。”姐姐一脸幸福的介绍。
Sam有着很颓废的外表,喜欢邦乔飞,总是一身贴身T恤、紧身牛仔裤的打扮。
认识Sam是考上大学那年,姐姐要他北上到她那里住几天,说是要好好奖赏他。
因为家里这么多个孩子,就他一个人争气,成了村落里第一个大学生。
姐姐跟Sam同居,每到夜晚,就是他最痛苦的时刻。因为套房很小,没有私人空间,只在睡床与客厅之间摆了一张屏风作为遮蔽。沙朗野睡沙发,但由于个子太高大了,让他老是睡不安稳,而且还必须忍受屏风那一端传来粗喘的呻吟声。毕竟,他正处于生理最冲动的年纪。
除了这件事比较尴尬外,Sam其实对他很好。白天没跟乐团练唱的时候,他会带他到处走走。Sam嫌他穿衣服太过老土,还会买一堆衣服装扮他。
Sam比他老姐还龟毛罗嗦,记得Sam第一次带他去买衣服时,东嫌西嫌的,差点把专柜小姐搞疯。好不容易衣服挑好了,鞋子搭配好了,又嫌他头发不搭,硬拎着他去找他的专属设计师好好设计一番。
站在镜子前,沙朗野几乎认不得自己,他穿着硬浆的白衬衣,领子竖得高高的,扣子故意少扣了几颗,胸前裸露出在东台湾阳光恩泽下的一身褐色肌肤,脖子上挂着一条白金的粗条项链,下半身则是一条黑色牛仔裤,再配上一头经过设计的俐落短发,让他看起来就像是电视上的大明星。
Sam带他去酒吧喝酒,一进门,他高大的身材就吸引了很多目光。
“嘿,这是朗野,帅吧!”
Sam得意洋洋的把他介绍给他的朋友们,说完,还戏谵的打了他屁股一下。
而Sam的朋友们,都是成对成对的男人,他们完全不顾他人眼光,或搂或吻。
沙朗野心里清楚了,Sam和他是同道中人,Sam也知道他是,他们嗅到相同的气息,却没有人去说开。
那个晚上,是沙朗野第一次进入gay吧,进入那个世界里。
记忆里,很多很多的第一次,都是跟Sam有关。
第一次抽烟,第一次喝酒,第一次接吻……
一天晚上,姐姐去PUB唱歌,Sam带他上擎天岗夜游,两人带了一打啤酒,找了个山头,一边抽烟,一边喝酒。喝到最后,沙朗野有些醉了,往后一躺,眯着醉眼,看星星,看着看着,星星突然不见了,变成了Sam的脸,Sam缓缓低下头,他没拒绝,让Sam吻了他。
“你是姐姐的男朋友。”说完,他注视Sam的眼说着。
“你来的这几天,我每晚跟你姐姐做爱时,脑子里想的都是你。”Sam说得很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