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哟,”道长苦笑道,“若不是明德公子扫平北疆、救我师门于叛军之中,老道我如何敢在皇上的寝宫里犯下杀头的欺君大罪?此事需要慎密行事,若是被皇上发现了,你我都……”
阿醉连忙道:“这个我省得。”
老道从匣子里取出金针,约有长长的寸许,明德好奇的睁着眼看着,结果一看那针是要扎到自己后脑上去的,立刻便不干了,返身就要躲。
幸亏清河公主以前照看过他,这是个少有的从来没有害过他、一直是忠心耿耿站在他这一边的女人,明德潜意识里还是记得她的声音和气味的,没有因为她的靠近就大叫大嚷起来。他们此行是打着接送小明秀的名义来的,眼皮子底下做事,事不宜迟,阿醉只得赶紧把小婴儿抱起来往明德怀里一塞,低声哄道:“公子可千万抱稳了,千万不能动呀!”
明德于是恪醍懂的抱紧了小婴儿,清河公主想想不放心,又抓起自己宫中养的小猫来也塞进他怀里。明德一手一个,想动也不敢动,肩膀上又被清河公主压着,只觉得脑后轻微的一疼,那金针已经慢慢的扎了进去。
明德轻微的叫了一声,但是不比那小猫叫高多少。但是饶是如此,外边恰巧经过的宫人还是叩了叩门,轻声问:“公子,有吩咐吗?”
阿醉揪了一把小猫,小猫又喵的叫了一声,与此同时她镇定的转向门口,朗声道:“公子和皇太孙在玩小猫呢,你们外边伺候着去吧。”
宫人深知清河公主是深得圣心的,于是应了一声便退了出去。阿醉转过头来,只觉得掌心里冷冷的都是汗。
约莫过了一炷香工夫,老道拔出插在明德后颈上的两根金针,徐徐松了口气道:“今天只是第一天,便也罢了。只是不知道这样下去慢慢能记起来多少,总归清醒一点罢。”
阿醉哭道:“要是连累了道长,却教本宫如何心安?”
老道一边收起匣子,一边叹道:“行医者悬壶济世,没听说还怕自己掉脑袋的。殿下不必多虑,当日明德将军平安北疆,如今我救他一手,都是命里注定的啊。”
清河公主且带着那装扮成宦官的道长和小明秀一路出去,明德被针扎了两下,还没有回过神来,只呆呆的坐在床上,一直到乾万帝下朝回来时还没有反应。乾万帝看他呆呆的甚是有趣,忍不住一把抱起他,亲了一口问:“怎么坐在这里,也不出去玩玩?”
明德细细的抽了一口气,突然说:“好疼好疼!”
“哪里疼?”乾万帝笑着亲下去,狎昵的在他后腰上拧了一把,“这里?”
明德躲闪着,含混不清的叫:“疼!好疼好疼!好长好长的针,好长好长……”
但是他说得太含混不清了,他这段时间一直有些妄言的症状,一般不是特别清楚的句子乾万帝都没法当一回事的。他俯下身去抚摩着明德被绑在夹板里的小腿,低声问:“这里还疼?”
明德的注意力立刻被小腿上的断骨吸引了去,无限委屈的对着乾万帝点头。
“没关系的,不要害怕,他们都没法欺负你了……”乾万帝心不在焉的亲吻着他的头发,“那些人都没法欺负你了,再也没有人能让你痛了……”
明德被亲得稀里糊涂,竟然也忘了被长长的针扎了的事。
乾万帝却是越亲越上火,忍不住把明德按倒在床上,顺着脖颈一路在锁骨上留下肆无忌惮的吻痕。明德觉得不舒服了,呻吟着竭力想推开他,含混不清的说:“我要……出去玩!……我要出去!”
乾万帝有时下朝后会带他在御花园里看戏或喝茶,然而今天这股火气烧得,他几乎已经可以感觉自己下身的欲望硬硬得发痛。他亲吻着明德试图让他安静下来,同时伸手按住了身下这个人温驯的器官,熟练而狎昵的揉搓着。
“好孩子……真乖……别动,先让我进去……乖……”
明德细细的抽了口气,然后就在伧然间被占领了。他被猛地翻过身去,硕大而火热的欲望在身后抽插,那样强硬的攻势,让他几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我要……要出去……出去……”
“完了就让你出去。”
乾万帝放肆的亲吻着少年白皙的背,肩胛骨上仍然留着旧年的齿痕,一圈再亲密不过再隐秘不过的伤,就仿佛他们不堪回首的过去。
都被刻意的遗忘在了那宫灯摇曳的烛影里。
“明德,我带你去江南好不好?”
明德迷迷糊糊的俯在温泉边上,巨大的玉池上下共有七个温孔,不断的排出冷水、添加热水以保持温度的平衡。中药熏出的香气让人更加昏昏欲睡,明德几乎听不见乾万帝在说什么了。
“带你去江南……那里鱼水丰美、草长莺飞……你以前最想去的地方,你一直心心念念都想去的地方……我带你去好不好?”
明德不耐烦的转过头去:“我要睡觉。”
乾万帝无言的把他抱在怀里,只觉清瘦一把骨头,好像生命力都在慢慢的、一点一点的溜走。
是谁曾经在这深宫,梦想着十里杏花、烟雨江南?
是谁在靡靡春雨里一步一步蹒跚着走远,却永远也触不到曾经只手可及的梦境?
如今即便把天下都奉到眼前,那人都什么也不会要了。
只知道哭泣,只知道吃东西,曾经他那样渴望的、自己始终卡着不给的东西,让他做梦都想要的东西,如今跪在他面前求他看一眼,他都不会了。
乾万帝深深的埋下头,把脸贴在明德的颈窝里。明德正昏昏沉沉的,觉得颈窝里沾了水,他便不耐烦的缩了缩脖子,又晕晕乎乎的睡着了。
59.江南春色
十里河堤,一场桃花,三千红尘鸳鸯帐。
鲈鱼正肥美,清酒玉笛好看花。
二十四桥边一醉楼,说书的老头儿刚好停了王熙凤求凰的那一段,一边有人掷了散碎铜钱串给他,笑道:“老头儿说的好!”
老头满面欢喜的接了,突而只听一人道:“光说这些没意思,老头儿可有什么新鲜的趣闻来说一说?”
老头先是把铜钱牢牢的按在袖子里了,才在小桌儿后坐下,故作神秘的左右看了一眼,压低声音道:“要是新鲜事,前一阵钱盐课嫁小姐,哎哟那个热闹排场!小老儿喝酒的朋友认得他家的买卖跑腿下人,听说光赶制扎的花草笼子架子就花了不知道多少白银,那嫁妆更是陪得隆重非凡,皇上嫁公主都没有这样的派头。要是能亲眼一见那喜宴的排场,才真叫没白生这一遭儿!”
一边便有一人嘲笑:“老头儿是糊涂了,当今皇上哪里有公主可以嫁?倒是当年皇后嫁女儿、皇上娶儿媳,整个天下大赦,怎么是一个盐课能比肩的?”
老头也不急,摇着扇子反驳:“这位官人不知道啦,天下之富、油水最旺,莫不过铸铁、盐课,更何况浙海江南一地呢?道是百鸟朝凤八方来贺,也不过是从他们钱家九牛身上拔下来一根毛罢了!”
“就算是钱家用金子铺地,也不过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四海之内莫非王臣,吃的用的不都是皇上给的?他再怎么阔气,能比得上皇上阔气么?”
“话虽如此不错,这位官人可知道天下七分财,几分落去了皇上手里,几分又落去了钱家的手里?云南的镇南将军听说过吧?一方大员,封疆大吏,西北的土皇帝呀!人家为什么腰杆子硬?可不就是当初的圣旨恩赐他一方盐铁大权嘛!那个还是西北,咱们这是江南,盐铁里头都是油水。一层层的都被喝尽了,等到了皇上手里,不过就剩点儿瘦肉啦!”
那客官还犹自不服,还要争辩时,突而只听楼下一阵喧哗,继而楼梯上蹬蹬蹬的大批人上来,很多人回头一看就只见是带着大刀的差役,个个都皂衣青冠,气势汹汹的上来就扑向那说书的老头儿,纷纷道:“拿下!”
老头早吓瘫了:“官爷、官爷饶命!小的一没杀人,二没犯法……”
为首的差役立功心切,一把抓住那老头:“还说没犯法?皇上南巡都在路上了,尔等刁民却还敢当众妄议朝廷命官!咱们大人有令,即日起严禁刁民妄议污染了圣上的清听!来人啊还不快快拿下!”
须知这当地衙门是很厉害的,一进去先打一顿,放在公堂上对答申辩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完了还放牢里去,便等着家人拿钱来赊人;拿的钱少了便多吃几天的皮肉之苦,拿的钱多了还要当心被“诈肥羊”。更有甚者,在牢里被牢头欺负、被狱卒讹诈,一层层的剥削下来,等出了牢房便是没有错也遭一趟洋罪。老头一想顿时急了,一边拼命的往桌下躲,一边求爷爷告奶奶的求那几个差役:“几位官爷行行好,行行好,小老儿哪敢胡说八道?官爷,官爷……”
正说话间袖子里的铜钱撒了一地,便有趁乱的、保身的、瑟缩的、看热闹的……一时竟然喧杂非凡。那店家倒是和说书的老头儿交情颇好,想保他吧也有心无力,只得干站在一边跺脚,一个劲的叹:“嗳!这可怎么是好!怎么是好!”
正乱着,只听一人幽幽的叹了口气,声音不大不小的道:“姓李的竟然想起来要南巡,也不知道他到底把那个东阳王杀干净没有?”
那声音说不出的优雅,就算是大不敬到嚣张的地步,也一点无损那其中的风流意味。
一时边上有人听到的生怕惹上麻烦,都下意识的躲开了些,几个离的近的差役听见了,慌忙瞪眼喝道:“谁敢妄呼皇上名讳?”
只见众人一回头,便看见墙角里坐了一桌,面对面的两个人,说话的那个侧着身,宽大的对襟雪纺袍子在腰上随手一系,广阔松散得倒是有些风流雅慨的意味。那人生的也好,丰神如玉一般俊秀冷淡,乍一看就是个大家贵族里说话没个分寸的公子一般。
他对面那人就黯淡很多,大概三十多岁年纪的男子,灰蒙蒙的袍子外衣,料子也不显眼,整个人默然不语的在那里一坐,沉稳得几乎可以忽略一样。
差役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待想明白了,便大惊失色的纷纷扑过来,呵斥道:“你是什么人,胆敢大庭广众之下对皇上不敬,还妄议朝政?”
那冷俊公子一笑,神色间极其轻慢:“欺上瞒下中饱私囊,一伙官员集团勾结起来鱼肉乡民;说是堂堂的天朝,却不懂得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长此以往下去也不用月氏、西宛动手了,中原人自己就能把自己的城墙毁掉呢。”
他的官话说得其实很流利,声调也很优美;他的五官轮廓较旁人更深刻鲜明一些,却断然称不上是异域的血统。偏生差役头子想立功,若是抓到了别国的奸细,便立刻可以加官三级;因此他也没有多想,当即就横眉竖目的喝道:“还等什么?快快把这个异族人拿下了!”
只听铿锵几声大刀纷纷出鞘的声音,众茶客一看事态不好,都慌忙作鸟兽散。一时桌椅碰撞翻倒、杯碗碎裂的声音此起彼伏,那掌柜的都傻了,只顾在一边拼命的往桌下躲,连茶客蜂拥着夺门而出都不管了。
就在那几个差役的手就要抓到那个公子哥儿的时候,对面那灰衣的男子突而把筷子啪的一放,一手伸过去。那一刻说快不快、说慢不慢;只是几个差役眼前一花,便伸手去生生扑了个空。定睛一看,两人竟然平白的就从眼前消失了。
“有……有鬼啊!”当下便有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差役吓得尖叫起来。
“鬼你妈的头!”那头子狠狠的呵斥了一句,“这分明是上好的轻功。上次不是月氏国的使团来了吗?依我看,说不定就是月氏的奸细!我们得赶快回府去汇报上头的人知道!”
周围便都讷讷的答应了,匆匆的撤走。慌乱间有人还想起那个老头,一看时却惊呼起来:“那老头人呢?”
只见说书的小桌儿还在,老头却已经不知去向了。差役头子不耐烦的道:“谁知道?也许是趁乱跑了。呸!一个小老头儿也值得较这个劲,走走走!”
众人纷纷答应着,便如一阵风似的回府去汇报去了,生怕去得晚了便丢失了这么大一个功劳。掌柜的颤颤巍巍的从桌子下钻出来,只见地上掀翻的桌椅、打碎的碗筷一片狼藉,忍不住一拍大腿哭嚎起来:“哎哟我的个祖宗哟……”
话说那老头儿却是被那个灰衣男子顺手一拉带着走了。老头已经吓呆了,只觉得腾云驾雾不知所踪,等回过神来已经是大街后巷的僻静处,那白衣的俊秀公子站在眼前上下打量着他:“老人家这不是一吓过去就精神失常了吧?”
“卓玉,你也留些口德罢。”
“路总管,”卓玉慢条斯理的拍了拍袖口,微微的笑道:“本人舌底不留春秋,这和你没关系吧。”
路九辰便默然不语,过了一会儿才淡淡的道:“每次都惹出麻烦来,每次都自己没法收拾,每次都是我收拾的烂摊子……”
“其实我根本不想请你来收拾的。”卓玉极其温柔的道,“你真的可以自己离开的。”
路九辰于是又再一次的沉默了。虽然如此,却也没有激发出什么“大路朝两边你我各一边”的豪气来,只是还默默的站在原处。那老头儿倒是知机,知道自己是遇上高人了,连忙作势要跪下:“恩人再上,小老儿怎么谢您才好!……”
卓玉虚虚的一扶,倒是路九辰实打实的把老头儿拉了起来,简单的道:“不用谢,顺手罢了。”
老头还絮絮的道谢不休,卓玉听得不耐烦,路九辰赶紧三言两语告别了老头儿,转回来便叹道:“贪官横行鱼肉百姓,确实不是个好兆头啊。”
卓玉这才展开了眉头:“所以我说,以西宛千人之力,扫荡中原万人之兵,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嘛。”
就这个问题路九辰已经和他讨论过多次,眼下已经完全放弃了得胜的念头,只得微弱的反驳一句:“中原地大物博并且根基深厚,卓国师你名不正言不顺,还是别和人家正统的硬碰硬了吧。”
这话简直捅了马蜂窝,卓玉眉梢一挑,语气极其刻薄的劈头盖脸反驳回来:“我名不正言不顺怎么了?在其位而不当其政和不在其位却只得当其政的比起来到底是谁其情可悯其罪可诛?如果你是百姓,你希望谁在大位上?你觉得是一个名正言顺的人来统治你鱼肉你还是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朝廷来给你一口饱饭吃一件暖衣穿?百姓要得只是生存,想必路总管你声彻寰宇名震江湖,一定是不能体会到他们的所思所想的吧?”
路九辰张了张口,“……即便是……”
卓玉毫不客气的打断了他:“其次,就算我名不正言不顺,我当政的时候,西宛上下可没有一个官员敢收取半分不当之财!单就说吏治这一点,你就没法跟我站在同一个层面上!”
“……我错了,”路九辰卡了半晌,和颜悦色的说,“我们换一个话题讨论吧。不是说要去给你配药的么?再不快走药房就关门了啊。”
后来的史书记载,虽然后世传说乾万帝曾经多次下江南,但是实际上在位期间,他也只南巡过这么一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