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万帝叹道:“明德,你都听见了?”
那个身影在屏风后,只映出一点隐约的轮廓,连声音都飘渺得几乎不闻了,“你这是做什么呢?李骥,你想让以后的史书怎么说?——乾万帝因色而废天下,这样的名声流传后世,被指着脊梁骨的是你还是我?”
乾万帝道:“我不准他们说,史书上又怎么会记!”
明德笑了起来,就像是听见了什么非常好笑的事一样:“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啊皇上,史书上不记,民间就不传了吗?宫廷就不说了吗?每个人都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了吗?有一天你发现自己成了昏君,你后悔的时候那责任到底应该归于谁呢,你还是我?”
屏风被掀开发出巨大的声响,在空旷的大殿里久久的回响。明德抬起头,被紧紧的抱在男人的怀里,那样的紧,就好像急切的想表达什么一样。
“我不会后悔的,”乾万帝说,“我以前做了很多错事,但是这不影响我今天仍然能站在这里,对你说我喜欢你,我爱你……明德,我们一起去江南好不好?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明德没有说话。
几百支华美的蜡烛,跳跃的火苗映在巨大的宫墙上,勾勒出微微颤动的影子。大殿里是如此安静,以至于他们之间只能听见火苗燃烧时发出的轻微的劈啪声,和彼此呼吸的声音。
“明德,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一起去江南,现在正是江南最美好的季节,我们可以置办一座大宅子,没有任何人打扰,你也永远不用害怕任何东西……”
“……你愿意吗?……愿意和我……一起走吗?……”
明德轻声问:“如果我不答应会怎么样?”
乾万帝阖上眼。
不答应会怎么样?像很久以前他们之间发生的那样,强行带走、监禁、用一座富贵的囚笼关住彼此、互相憎恨着纠缠,消磨掉他们之间最后的一点爱?
“如果我不答应的话,”明德轻轻地说,“我会继续留在这座京城,在这座皇宫里面对着以后数十年人生……可能有一天我变老、变丑、变得被你讨厌了,然后你会有很多很多年轻美丽的男人和女人,皇后、太子、太后……那些所有人都像被翻过去的书页一样,永远的消失在你的记忆里,连同着我一起,在深宫不知名的某处消磨时光到死……”
乾万帝想说什么,但是他说不出来。
“李骥,”明德说,“你说你现在爱我,我相信。但是我不相信你会一辈子爱我。”
他轻轻推开乾万帝,退去了半步,直视着这个男人。
“——我不相信。”
乾万帝站起身,明德毫无表情的注视着他,烛光映在他的侧脸上,映得那长长的眼睫垂下蝶翅般战栗的阴影。
“李骥,如果你现在要我做出一个回答的话,那么我告诉你,我答应你,我跟你一起走。但是那并不表示我们之间可以从头开始,我只是不愿意有朝一日被你遗忘在这深宫的角落里,慢慢的带着回忆渐渐老死……”
乾万帝突而走过来,大力的按住明德的肩膀,手指都深深的掐进了明德锁骨下的柔软的皮肉里。
“你爱过我么?”这个男人的眼神濒临绝望,“明德,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我不知道……”明德把脸埋在自己的掌心里,声音破碎而迟疑,“……就算爱过又怎么样?你其实并不需要我爱你,你只需要我按你说的去做罢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只要一伸手就可以把明德抱在自己怀里。然而乾万帝顿在了那里,好像突然就不能动了一样。
其实已经很晚了,夜风呼啸而起,从敞开的大殿门口席卷而入,潮水一般汹涌而来,侵袭着每一寸空间。
唯独明德站在那里,被完全挡在了乾万帝怀里。
那一片空间安宁静好,波澜不起。
月初,乾万帝宣布退位。
京师百姓沿途求恳,朝中大臣纷纷跪谏,而帝充耳不闻。
国师卓玉上表,称国家动荡而太子年轻,恐怕发生不测,求皇上暂居京城,每月朔月日以太上皇身份垂帘听政。
帝允之。
同时下旨令上官明德离京,在烟花三月最美好的时节里下扬州为官,政务不涉,仅以养花种草、抚琴玩鸟为其事。
倾国之力,竟然只保了那一个人衣食无忧、高枕安卧;在自己看不到的千里江南外,做个消消停停的富贵闲人。
66.世间如梦
小荷初露,清泉流石。五月初夏时节,绫罗轻纱满街。娇声笑语越墙院,淅淅沥沥,仿佛莺啼。
一个清瘦少年懒洋洋倚在府中花园的石椅上,着了一件白底暗银的对襟长袍,拿着扇子轻轻的磕着手心。他面前石阶下站着一排女子,都是正当芳华的年纪,原本应该娇花一样惹人怜惜,可惜一个个都战战兢兢的,生怕一个不慎便被遭遇横灾。
张阔叹了口气,低声道:“明德公子,扬州府进献给太上皇的二十美女全都在这了,陛下说了,一旦抵京就直接送回江南公子府上,连宫门都不用进呢。”
明德奇道:“送给李骥的美人,干吗转到我家来?”
张阔吭吭哧哧的只是笑,明德在那一排女子脸上扫过去一圈,便问:“李骥要当和尚了?”
张阔接口道:“可不是嘛,您在这儿摆着,哪里轮得到……”
明德便笑起来,打断了他:“成,臣有幸获赐美女二十人,决定供奉上献给当今天子,你把她们都带回京城去吧。”
那些女子一听,全都松了一口气。
她们刚刚被送上京城的时候就被宫中资历深的嬷嬷们偷偷教导过,说是太上皇要把她们全送给江南明德公子府上去当丫鬟。那个明德公子呀才叫一个心狠手辣,他进宫之后后宫就愣没生出一个皇子来,好容易有个贵妃怀上了,结果莫名其妙的便被人活活掐死了……知道那个由丁贵妃升上来的皇太妃吗?她原本是不得圣宠的,当年明德公子病重不治,亏得她三番五次的看护照顾,皇上感念旧恩,这才升的她皇太妃……你们几个小蹄子儿们哟可小心了!那个公子长得跟天仙似的,手段却狠得像阎王!……
那嬷嬷也是,好的不说专说坏的,把这二十个娇娇弱弱的美人儿吓得魂飞魄散,回来的一路上是日也哭夜也哭,好像抵达扬州之时就是她们下黄泉之时一样。见了明德的时候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一个个瑟瑟索索的,倒是更显出几分可爱来。
这眼下一听不仅不杀她们,也不要她们当丫鬟,相反还赐还给宫中的皇帝,简直是一喜之下大出望外,一个个都轻飘飘不知身在何处了。
张阔为难的道:“公子一番心意皇上一定感念,但是公子有所不知,眼下这后宫里醉贵妃得宠,皇上赶着伺候都来不及,哪敢……还一下子就二十个……”
明德淡淡的看他一眼:“不妨。递一个帖子上去,就写:‘臣弟敬赠,请皇兄尽管好生享受,无需担心国是’。那皇上就自然不敢动她们了。”
这个年轻的皇帝有三怕:一怕自己老婆,因为老婆厉害能管事,儿子是个偏心眼,专门黏糊他妈;二怕卓国师,因为国师辩论国是时引经据典义正词严,经常把满朝文武都驳得体无完肤,一张张老脸就跟霜打过的茄子似的;三怕远在江南的小皇弟上官明德,因为明德实在太可怕,虽然现在已经管不着他了,但是小时候的心理阴影仍然在,管得他这个长兄好生没面子。
张阔心里默默的为年轻的天子哀悼了三分钟,俯身道:“奴才领旨。”
二十个美人呼啦啦拉到京城,再被呼啦啦送来扬州,还没喝上一口热茶,就集体上车呼啦啦再送回长安宫里。结果当天醉贵妃大怒,明秀小太子大哭,母子二人一致觉得当爹的有外遇了,搞得皇上灰头土脸,大晚上的被一脚踢出去委委屈屈睡书房。
回到书房里二十个美人一齐拥上来,触目所及,满眼珠环翠绕软玉温香;结果这边还没来得及左拥右抱,那边张阔默不作声递上帖子,上边十二个大字墨汁淋漓黑白分明:
——美人在怀,拙政废国。臣弟敬赠。
力透纸背字字狰狞,年轻的天子仿佛能透过纸张看见小皇弟那张明艳无双气势惊人的脸。
可怜的皇帝,贵妃在寝宫、美人在书房;他窝在冷宫里,凄凄哀哀的熬到了天明。结果贵妃以为皇帝宿在美人处,美人以为皇帝宿在贵妃处,第二天齐齐上门来闹,年幼的明秀小太子还趁乱往龙袍上抹了好几把鼻涕。
皇帝心说这日子没法过了,赶紧掏出来一套压箱底的平民人家衣服,打扮打扮出了宫,带了几个侍卫下江南。
下江南干吗?
——去投奔他有吃有喝高枕安卧的小皇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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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德早上打开门,一抬头看见他哥,满脸哀怨的倚墙站着,活脱脱一个饱受家庭暴力的可怜男人样。明德一看便笑了,拿袖子掩在口边轻轻的咳了几声,轻声缓气的问:“皇上不在京城坐镇,千里南下所为何事?”
年轻的小皇帝期期艾艾:“明德,我……”
明德肃然道:“君臣有别,皇上请保持距离。”
天子于是知道犯了错,赶紧改口:“朕……”
明德飞快的打断了:“近期扬州有人起兵造反?”
天子一愣:“……没有。”
“有贪官污吏封城锁地?”
“……没有。”
“有水患灾患瘟疫横行?”
“……没有。”
“可有任何急事要事?”
“……没有……”
明德微笑起来,仿佛春花秾艳繁复盛开,紧接着脸色一板,寒光照人:“——那皇上白龙鱼服下江南,难道就是为了游山玩水拙政废国?”
可怜的皇帝被结结实实冻在原地,半晌无限委屈:“……朕就是想念皇弟,情不自禁、度日如年……”
可惜哀兵政策无效,明德脸上的表情变换好几次,紧接着由愤到怒、由青到白,然后神奇的变了一身凄惨,袖口一振,柔弱不堪的在眼角轻轻点拭,仿佛真的抽泣起来一般:“……皇上竟然因为不肖臣弟而荒废朝政,臣弟愧对祖宗愧对天下……臣弟不能为皇上分担而为憾事,万万不料此身已为家国累赘,简直教臣以何面目面对天下人!皇上!臣愿请死以谢天下!求皇上将臣杖杀!将遗骨置于御书房内!臣愿我天朝千秋万代永世福泽连绵不绝……”
可怜的皇帝石化在了原地,一阵萧瑟寒风吹过,卷起枯叶两三片。
“……明……明德……你……你要把遗骨放在御书房做什么……”
明德淡淡的看他一眼:“好天天监督着你鞠躬尽瘁为国为民。”
皇帝只觉得脆弱的小心肝嘎嘣一声全碎了。
明德恭恭敬敬让开一条路,通向大门外:“陛下请。”
年轻的天子被老婆儿子和弟弟同时抛弃了,凄惨的抹了把眼泪,转身回京城。就在这时明德一抬眼看向他带来的侍卫,只看了一眼,突而顿住了,然后轻飘飘的道:“慢着。”
皇帝立刻转过来,就像一条满眼期待的小狗,刹那间明德看见了他身后那条其实不存在的摇来摇去的尾巴。
明德慢吞吞的返身往大门里走:“……大老远的来,不好一下子就走,留着住几天吧……”
皇帝不用回去面对老婆儿子和小妾们的脸色了,立刻兴高采烈的摇着尾巴跟了上去。结果堂堂皇帝白龙鱼服,只分配了一间小厢房住着,搞得皇帝很郁悴;大晚上的抱着个枕头去敲明德的门,可怜巴巴的表示,想和弟弟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讨论到人生哲学。
明德却不愿意和他哥一起看雪看星星看月亮、从诗词歌赋讨论到人生哲学,直接丢了一个枕头出来,冷冷的道:“再不睡觉就送你回京城!”
他哥伤心的抽抽鼻子,乖乖回去睡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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卧房里红烛高悬,桌上放着几碟小菜、一壶酒、两个瓷杯,明德一个人独酌到后半夜,只听窗外风急,吹得树枝沙沙作响。他起身去关了窗,却不再回转,只在窗前站了良久,默然道:“还要我请你出来不成?”
李骥慢慢的从暗处踏出来,只一身布衣,闲散随意而气势不减,一如当日号令三军的堂堂天子。他走到桌前兀自一坐,笑问:“你怎么认出我的?”
“区区一张人皮面具罢了。”
“我一路跟来,没有任何一个人发现不对。宫中秘制的人皮面具,也就你能当儿戏一般了。”
明德不言不语,走到桌前斟了一杯酒,刚举到唇边就被一只手抓住了。李骥把他细瘦的五个手指满把抓在掌心,继而俯过身,就着明德刚刚沾唇的地方,把那杯酒一饮而尽。
明德习惯性的要刺他两句,李骥打断了他:“明德,你是能看透所有的人皮面具呢,还是你仅仅只……”
……仅仅只认得出来我?
明德脸色一变,还没来得及一口否认,李骥笑着抱过他,紧紧地把他搂在怀里。
“这么好的时候,别说煞风景的话。明德,我很想你……你想过我没有?”
明德想推拒,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手脚都使不上力,就像是喝醉了一般,一股窃然的暖意从心底升上来,让他板不下脸来真正抗拒什么。
“你看,我都禁欲成和尚了……”
李骥亲吻着明德的唇角,轻缓的诱哄他张开牙关。果然明德迷迷糊糊的想说这是你自找的,但是刚一开口,就被结结实实的攻略了城池。
唇齿间纠缠的热度急剧上升,等明德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被放倒在了床上。男人粗糙的手掌在细嫩的大腿内侧摩挲着,唇齿流连留下酥软的甜美快感。
这种快感累积得太过迅速,明德感觉到自己下身的器官被握住了。他哼了一声,颤抖的手抓住李骥的手臂。
“可以吗?”李骥的声音有些沙哑,明德确定如果自己说不要,今晚他们两个都不会好受。
他咬起牙,“……快点!”
话音刚落一阵风暴般的快感席卷了他,男人有力的臂膀完全压制了他有可能的挣扎,他只能被动的承受那种刺激和愉悦。就快要喷发的时候李骥突而停了手,亲吻着明德带着一点泪迹的眼睫,然后趁着他神志不清的时候用指关节侵入了禁区。
在高潮处被迫停下的痛苦混合着快感,仿佛鞭子一样鞭笞着身体。明德弓起身,喘息着呻吟:“……别……别停下……”
李骥轻而易举的把它理解成了另外一个意思,他笑了起来:“好。”
紧接着他一把把明德抱了起来,重重的把自己插了进去。身体向下所产生的重力迫使他们结合得更深,闪电般的快感让脑海里一片空白,明德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就软了下去,仅仅靠李骥横在他腰间的手来勉强支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