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邵霁(中)
箭枝穿透肌肤插入血肉中,痛,专心的痛,不过这算不得什么,比起我从五岁就开始进行的地狱一般的训练来说,这点小痛苦算不得什么,只要能成就了父王的霸业,这该死的痛……算……不得……什么……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已经躺到了床上,我闭上眼睛,遮住满眼的讥诮,看来那人果真心软,心软吗?哼!你这种心软只能让你更快的掉入我的陷阱而已。
“放心吧,我是作为叛逆被赶出来的,已经对你没有威胁了!”,看着眼前依旧警觉的人,我冷着脸说出早已想好的话来,刻意的想想早逝的母亲,心里是真实的悲凉。
如我所料的,我住在了这里,跟这个妖孽一起住在了这个似乎是与世隔绝的山中小屋里,隔绝了喧嚣,隔绝了尘世,只剩下这天地间的一片清凉。
“喂!吃饭了!”任翼不大客气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
捂着受伤的肩膀,我一句话没说,从卧室里走到堂屋里,在小小的木桌前坐定,一个黑呼呼的泥团,一碗白饭?
“啪!”我拍了桌子站了起来,“你耍我?”
“嗯?”任翼有些邪气的挑眉,一副要笑不笑的恶心模样,“让小人来给小王爷变个戏法如何?”
冷冷的看这他装模作样的挽起袖子,右手一抄,举起了身边的……板凳?
“你干什么?”我莫名其妙的看着这个莫名其妙的人架式十足的举起那个莫名其妙的板凳向那个莫名其妙的泥团砸去……
一股诱人的肉香顿时飘散开来,我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人将那已经被砸开的泥块掰开来……
白嫩鲜美的鸡肉冒着腾腾的热气就这么出现在我面前。
“这……”我硬生生的咽下剩下的话,在这个妖人面前,我怎么能表现出疑惑?燕参鲍翅……有什么我没见过,没吃过的。
看着碗中被丢进来的一个肥美的鸡腿,我冷冷的瞥了一眼对面那个唇角带笑的怪物,去拿筷子……突然一只手将我手边的筷子抓了过去。
“不要那么酸了,这个鸡啊,名为叫花鸡,可是必须要用手抓着吃的哦。”看着任翼唇边捉狹的笑意,我顿时火大!将桌子一拍,站起身来就往外走,一个妖孽!凭什么一副万事掌握的不可一世的模样?
“喂!”任翼一把拉住我,却仍是忍不住的笑,“好了,好了,不惹你了,你想怎么吃都随便你吧。”
冷冷的看他一眼,我仍旧有些气血翻涌,颇有些赌气的抓过那只鸡腿来就是一大口……
顿时口鼻中全部都是鸡肉的鲜美感觉,如口即化的肉感,鲜香的滋味顺着我的唇齿向内渗透去,直到盈满了我的整个感官……
“如何?吃了我的饭,不干活可是不行的。”任翼没有我所想的夸赞他的所谓杰作,说出的话却是让我皱起了眉头,“砍材、打猎,你自己选一个。”
捏紧了手中的刀,一个形状奇怪的刀,我几乎能听到自己牙齿摩擦的声音,眼前堆放的颜色相似却形状各异的所谓木材,我咬牙切齿的挥舞起这个所谓的材刀,狠狠劈了下去!
“好样的!居然敢指挥我干这种活?任翼!你给我记着!我会让你好好记得你这么对我的后果!”
将木材当成那人,我零乱的劈,咒骂的对象从任翼渐渐变成了地上完全不听话的木头!
“邵霁!”突然听到任翼的声音,“你他妈的是来帮忙还是来捣乱的?”
我一愣,顺着他的眼光看着地上这一堆乱七八糟的垃圾……
“大胆!你居然敢这么跟我说话?!” 我啪的扔掉斧头,顿时涨红了脸,也对他吼。
看着对我扑过来的人,我压抑了许多年的怒气,怨气象突然被点着的火油,一下燃烧起来,再也无法扑灭,就着那人影,我一拳就过去。
没有招式,只有力气,我从来没有如此没有形象的拳打脚踢,直到再也打不动了,才跟任翼一样瘫在地上,累得直喘气。
“哈哈哈”不知为何,我现在虽然满身是汗水尘土,心里却象是被清洗过一般,轻松坦然得想笑,明明刚刚才打了一个莫名其妙的架,身体粘粘腻腻的万分不舒服,可是我却真的想笑,为什么笑,笑的是什么?我自己都不明白,就是想大声的笑出来而已,如此而已。
越跟他接触,越觉得他是个迷,每天总有些新奇的玩艺儿,好好的灶不用,非拉着我坐到山间的草地上,搞什么“野炊”,好好的野果不正经吃,非要用石头磨碎了,再倒上些冰冽的井水,然后似模似样的插进一枝麦杆来喝。
为了能时刻让任翼在我眼皮底下,我开始跟着他在屋外看那群毫无特色的星星,实在不明白有什么好看的,实在不明白这怪物怎么每天都能这么入迷的看,不明白为什么他每次都要流露出那若有若无的寂寞和凄凉来……
不知从何时起,我开始享受起这种安逸的,与世无争的生活,开始玩耍一般的帮些小忙,不过……当我满脸黑灰的拿着吹火筒从灶前被拉起来的时候,居然有人对我说这么一句:
“喂!我说你这么大个人了,怎么这么笨啊!”
“你!你说什么?说我笨!!?”我直接就把手中的竹筒照着他的脑袋给扔过去了。“你,你居然有胆跟我这么说话!”我往前迈一步,却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木材,就这么一绊,便往下摔去。
我恼怒得脸涨得通红,居然在这妖孽面前这般出丑?没有想象中接触到肮脏的地面,没有料想中的疼痛,只觉得腰间一紧,我疑惑的抬起头,却对上任翼那双略星云流转的眸子和略带笑意的红唇,我突然觉得大窘,想都不想,便是一拳过去……过分的是,那厮居然也不管我是否站稳,就这么将我一丢,转头就走,边走还边念念叨叨“唉呀!好饿啊,好饿啊,看到某人现在黑得跟木炭一样,更是饿啊……”
……木…碳…?我现在觉得我全身所有的血液都往头顶在冲!气到只想把那人拉过来,让他好好认认,哪块木碳有我这么的英俊潇洒?!!
刚脱衣准备睡下,门口有轻轻的敲门声。
“什么事?”皱皱眉头,怎么晚了,他想干什么?
我拉开门,果然是任翼站在门口,散乱了半长的头发,零乱了衣衫,慵懒了神情,迷离了眼神,没有了白天的犀利,现在的他居然这么的……魅惑,魅惑得让人不能逼视,难道这才是这妖孽本来的面目?我似乎脸有些烫,他……他……想干什么?
“哦,我睡到一半突然想起来,我们没吃的了,明天一早就去镇上吧,我是找不到路的,就靠你了。”任翼伸手在我肩膀上拍了拍,放肆的打了呵欠便转身走了开去。
我就这么傻傻的站着,……肩膀上残留的那人掌心的温度,脸上一阵滚烫,这妖孽居然敢拍我肩?不明白为什么我不一拳挥过去。
清早的集市原来是如此样子的,肮脏的环境和一群更是肮脏的人,乱七八糟的一堆,我冷着脸看着任翼似模似样的将猎物扔在地上开始吆呵起来,看他装模作样的扮小贩我突然觉得好笑起来,可是下一刻笑容却凝结在我唇边……
“他们是谁啊?”
“谁家的公子吧。”
“好俊俏啊。”
“是啊,嘻嘻”
“瞧你脸红的!”
“你管我,你还不一样!”
我皱紧眉头,看看任翼,仍旧是眉眼带笑的样子招呼起几个贱人,莫名的,我一个火起,随手抽出“落霜”剑,将那一堆猎物砍成乱七八糟的血肉,看到任翼僵在脸上的笑容,心里顿时爽快。
没想到,任翼冷了脸,犀利了眼,理都没有理我便往前走去,我咬牙切齿的拉住他,“你就这么想被人看?”
“我只知道民以食为天,自然不比小王爷您的清高!”任翼眼神中刻意的淡漠突然让我有些心慌起来,咬咬牙,我拉下挂在颈间的翠玉,将母亲在我儿时送给我的护身玉,塞到他手中。
任翼稍稍一愣,刚才的漠然便如夏日的冰雪,瞬间消散开来。
那修长的手随意搭在我肩上的时候,掌心的温度似乎从肩膀慢慢渗透到我的心里,轻轻的撩拨着我心底的那根琴弦,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越来越难以掌控自己的情绪的感觉,让我不知所措。
最后还是典当了那块玉,用他换了几个街边的包子,肥肥瘦瘦的肉剁成泥,包裹在黄色的面粉中……我憋着气塞了一块在嘴里,看着任翼有些邪气的笑容,不服气的鼓起勇气大口咽下,然后挑衅的看向他……于是几个包子在恶搞般的你争我抢中全部落入我们腹中,居然让我觉得滋味是格外的好。
东街的耍猴,北街的擂台,我们一直就这样在街上瞎逛,逗逗嘴,较量些眼神,我似乎从来都没有这么随心所欲过,什么都不用想,想说就说,想闹就闹,也不去害怕些什么,把自己融入这纷繁的尘世中,毫无知觉的脱去厚重的盔甲,感觉是格外的轻松怡然,偶尔看看陪在我身边的人细心的把快撞上我的人隔开,或是帮我丢掉手中食物的残骸,一股股的暖流就这么缓慢的,毫无知觉的漫上心头来,从小到大,服侍我的人数以百计算,但是却从来没有过这种奇怪的感觉,惬意的几乎让我叹息。
“身材儿、早是妖娆。算风措、实难描。肌肤浑似玉,占了千娇。莺惭巧舌,柳妒纤腰。自相逢,飞燕声消。”看着任翼深情的对着他怀里的美丽少年轻轻吟唱,我几乎愤怒得捏碎了剑柄,完全找不回平日的冷静,我拔剑,欺身,凌厉的剑招源源不断的在那少年身上比划出来,他不是个简单的人物,我知道,单凭他游走在我剑下的敏捷身影,我知道他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我知道自己的失态,我不想去探究原因,也想不清楚原因。直到回到那山中的小屋,我才长舒了一口气,心情瞬间平静下来,这里……似乎是一个港口,让我可以休息片刻的安静的地方。
不似平常正经的坐在一旁,我学着他的放肆态度在地上也摆了个大字,听他带着笑意嘲笑我的话,我心情居然好了很多。
“还是那些星星,有什么好看的!”我无意的扁下嘴。
“世界上每个国家对星的传说不一样的,” 任翼温和的笑开,“在西方的国家的传说里,每个人都有一颗星守护着,想知道吗?”
我就这么在夏日的夜风中静静的听他讲的故事,一个很悲伤的故事,对我来说完全陌生的故事。
“……爱?真的有这种东西吗?”我看着夜空,看着他说守护我的那刻闪亮的天王星,迷茫的,悠悠的问出口来。今夜的星空似乎真的不同,无数闪光的小亮点不知被谁就这么散在着浩瀚的夜空里,争相的,努力的闪耀出自己的光芒,告诉世人他的存在,难道真的每一个星子都拥有他们的故事吗?
舒服的叹口气,我侧过头来,却见到任翼那张俊逸的脸庞,两人都愣住,一瞬间,我突然口中干得厉害,忙别开脸,想说点什么,动动嘴唇却发不出声音,却听到他说,“星,都在你的眼睛里呢。”
我心头猛然一震,不由望向他,深深的陷进他的眸光中,其实,你又何尝不是呢,那满天的繁星现在也全部嵌进你的眼中,美丽闪亮得足以让这世间万物自残形秽……
唇上传来的温暖触感让我迷惑而颤栗,我甚至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头脑突然一片空白,再也没有其他,心里却居然是欢欣的喜悦,为什么?难道我疯了?我怎么能让一个妖孽如此对我?
站在他的地铺前面,我静静的,久久的注视着眼前这个睡得毫无防备的人,没有了防护,任翼纯粹得象一捧山泉,清透而细腻,甚至让人舍不得去搅乱这一池春水的美丽。
“任翼——!”看着一抹红色的影子扑入他怀中,我咬着牙狠狠的瞪住这两人,连我自己的觉得似乎目光过于凶狠。
“呼拉拉”突然有鸟落到地面的声音,我一个激零,忘记了,我居然忘记了,忘记我本来要做的事情,忘记了向父王回报这里的进展情况,甚至忘记了今日已经是我跟父王约定的时间。
收敛了情绪,看着任翼走向厨房的身影,我毫无声息的悄悄的往后退去……
“现在就收网?”我捏碎了手中的纸条,回过头却看到一双闪烁着了然光亮的晶亮眼眸,是他——一个叫紫彤的家伙。
番外——邵霁(下)
坐在桌旁,我冷冷的看着那个在刻意装乖巧的红衣男子,粉嫩的妖艳模样,突然觉得他的红衣格外的刺眼起来,几乎没有了胃口去吃桌上的那几道卖象还算不错的吃食。
“我给你们讲故事要听吗?”任翼大概也觉得气氛有些尴尬,将碗一放,开始一本正经的问。
“好啊,好啊,翼大哥要讲什么?”紫彤一下挽住任翼的胳膊,回头瞥我一眼,看着他挑衅的目光,我咬紧了牙才忍住将他扔出去的欲望。
“那就先跟你们说何为丝绸之路吧……”我的愤怒在听到任翼的侃侃而谈后,整个人都愣住,目光开始转向他,这个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男子。郑合七下西洋、抵御外敌的万里长城,我开始觉得眼前的人格外的耀眼,我能看到他的光芒,那其他人呢,我不禁茫然了。
想起刚才鸽子带来的,父王的秘令,半月,只剩下半个月了,虽然莫名的不想日子过得如此的快,但是这种逍遥的日子也到了头了,到时候你将为我们所用,你的容貌,你的才华,你的谈吐,你的神秘,所有的一切都将属于我,象这样的日子,你,还是我,都不会再有了,虽然有时想想有些酸楚,但是我依旧还是我,这段所谓的日子也只是一段不现实的荒诞记忆而已。至于这个叫紫彤的小丑!哼!更是什么都不是。
日子似乎还是一样的过,只是我开始跟手下接触,也不知道为何,我开始害怕那一天的到来,我开始享受和任翼相对的时候,那种心里是前所未有的平静,责任,使命,似乎对我而言突然变得有些陌生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我经常这么问自己。
发呆的时间越来越多,我有时会害怕看到他,却又有点期待,很奇怪的感觉,我十九年来从来没有过的感觉,无法掌握的情绪,莫名其妙得让我感到恐惧。
喝着醇香的酒,一口接着一口,明天就是父王给我的最后期限了,就让我什么都不想,什么也不管的刻意放纵一次吧,不去了解心里越来越郁积的莫名其妙的烦闷。
似乎是喝多了些,我开始笑,笑的畅快,笑得放肆,蹒跚着步伐,和任翼手挽手,肩碰肩的往前的山坡走去。
“……五花马 千金裘 呼儿将出换美酒 与尔同消万古愁”我想我会永远在脑海中牢牢的刻下他此刻的模样,满身的傲气,意气风发的站在这满天繁星的天地间,毫不掩饰的张狂,随意扎成的马尾在这夜风中肆意的飞扬开来,在这宁静的夜色中投下的影子就如雏鹰的翅膀,正欲展开直冲天际,眼眸中是满满的,比星子更加晶亮的光芒,足以让这世间的所有万物都自惭行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