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水无香----墨式辰

作者:  录入:01-25

而那飞翔的神鸟身下,太阳正从开满雪莲花的神山升起。

那日的神迹成了信奉者口中的谈资,随著的临近,越来越多的信徒聚集到日喀则城外,他们说著火焰鸟的事情,脸上尽是虔诚。
“说起来,有很多年没看到火焰鸟了。”桑木格一边说,一边把燃料兑进酥油里,“阿妈,咱们今年做什麽样子的花灯好?”
老阿妈叹著气:“就做成火焰鸟的吧。”
“好啊。”
坐在一旁的墨云翻站了起来,走到桑木格身边,低声问:“有什麽我需要的地方麽?”
严冬里滴水成冰,他们把手指伸进冰水中,再用冰冷的手指一点点雕琢著染色的酥油。在那冻得通红的指尖下一头红色的大鹏鸟逐渐浮现,一划一抹间,挺起傲慢的长颈。红莲燃烧,烧成羽毛,墨云翻专注的雕刻著,坚硬的脸部线条上有了些变化。
他竖起小指,用指甲镂刻出大鸟的双眼,那日在蛇洞内,那人就是用这样的目光望著他弃他而去的身影。
“这目光……竟是如此慈悲。”桑木格看到了,不由自主的赞叹。
“……嗯。”他简短的回答著,温柔顷刻决堤。
桑木格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出了毡帐。
他这才擦去眼泪。

日子就像圣山上流下的溪水,伴著冰和雪,悄无声息的流逝而去。当信徒们手持供灯走向日喀则的城门时,墨云翻换上了桑木格特意为他找的藏袍,又打散了头发,便混在其他藏人之中,同他们一起围拢在日喀则城门外的高台四周。等到成群结队的老喇嘛登上高台时,人群掀起了一阵欢呼声,在高台的那一边,有人分开人群缓慢而来。
墨云翻心头一动,便想冲上去,不想衣袖却被抓住了。
桑木格冲他摇了摇头,眼中有些了然的神色。
墨云翻攥紧了拳头。
等那来人走得近了,便见她一身华贵的裙装,不是白羽摘,却是前些日见过紫衣女子。她发上天珠闪烁,双手捧著一朵雪莲,在高台上站定,随後一名白发老者怀抱一只银瓶在走到她身边。
咚,一声鼓响,紫云歌昂头长吟道:“我为沙门,处於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污染。”
老者和道:“见水澄清,亦令明了。”
咚,第二声鼓响,远山上的供奉的酥油灯忽然亮了起来,雪山上灯火连绵成龙脊。
紫云歌上前一步,长吟第二声:“愿我未来,不闻恶声,不见恶人。”
众人纷纷跪下,大声道:“愿我未来,不闻恶声,不见恶人。”
鼓声敲了第三次。
紫云歌和白发老者身後,有人饮了口青稞酒,一口喷在火把之上,火焰窜得丈高,那鼓声便越来越急了。
墨云翻偷偷抬起头,终见有人缓步而来。他身著白袍,赤裸双足,额头、双掌、双足都绘上了眼睛的形状,像极了传说中的菩萨。
明明是熟悉极了的容貌,却怎麽也没办法把他同那个记忆中的懦弱少年重叠到一起。
心头微微揪紧。
那人微合双眼,叹道:“诸佛慈悲。”
在众人叩头下去时,人群之中忽有一人一跃而出,长剑斜指,直刺白羽摘後心。那紫云歌抛了雪莲花、白发老者抛了银瓶,他二人同时反掌劈去,持剑人身子凌空一转,与他二人擦身而过,剑尖仍对准白羽摘的後心。
更多教众亮了兵器上前阻挡,却早已失了先机。只听叮叮当当一阵脆响,刺客的剑距离白羽摘的後心已只有寸许。可这存许的距离外,刺客再也进不得一步。当啷一声,长剑掉地,那刺客横尸当场。
白羽摘俯身拣了掉在地上的雪莲花,轻声叹气:“这麽快、又这麽冷的刀法……全天下只有一个人啊……”
他说著,转过身来。
三尺外,墨云翻执刀而立,长发凌风。
白羽摘看了他很久,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
“你黑了。”他说。
“我在这晒了好几个月了,怎可能不黑?”
把弄著手里的雪莲花,白羽摘垂下头,脸上带了点羞赧之色:“其实就算这样……你也蛮好看的。”
“白羽摘。”墨云翻忽然唤了一声。
白羽摘一呆:“嗯?怎麽了?”
“我来找你,是想要问你一件事情。”
“你说。”
“你究竟有没有喜欢过我?”
“我……”
“说!”
“我……有的。”白羽摘低下了头。
墨云翻叹了口气:“……白羽摘。”
“嗯?”
“那我只说一次,你听好了。”
“嗯。”
“白羽摘,你就是我的情蛊。”
白羽摘便笑了。
上千人的目光瞬间落到他二人身上,紫云歌更气得跺脚,她纤纤玉指一指墨云翻的鼻子:“少主人,你竟然还要认他!他害你还不够麽?!”
转著雪莲花的手指顿了顿。
“说的也是,”白羽摘点了点头,抬头望著墨云翻的双目,“所以……你这次来见我,是不是准备好要承受我对你的报复了?”
“好啊,”墨云翻将刀插回刀鞘,傲慢地昂起头,“拿出你这魔教主人的手段来。”
“好!”白羽摘走到墨云翻的面前,向身後的教众挥手道,“取我的弓箭来!”
有人捧了个铺著锦缎的银盘上来,银盘上放著的墨云翻见过了很多次的雕花银弓和羽箭。白羽摘取下那弓箭,递到墨云翻面前:“拿住。”
墨云翻伸手接住,他甚至没问为什麽。
白羽摘笑了笑,转身向群山:“放鹰!”
“少主人你……!”紫云歌只吼了半句,著令放鹰的喊声早就一句接一句的传了开去。
远山之巅,三只个白点振翅而起,迅速向他们飞来。
白羽摘低声道:“为我射下那三只鹰。”
强弓张开,圆如满月,箭在弦上,嗖的一声,破空而出,第一头鹰射落在地。
紫云歌纵身而起,意欲夺下弓箭,却被白羽摘挡住了路:“云歌,你退下。”
“少主人,我不服!”
“退下。”白羽摘第二次命令。
墨云翻拉开弓,射落第二只鹰。
噗通一声,紫云歌跪倒在地:“少主人,他当年三番五次的害你,难道你忘记了麽?!如果没有他,你不会前往苗疆;如果没有他,你不会开罪姓蓝的老头;如果没有他,你喜欢的黄轻寒也不会死啊!”
那女子喊得很大声,然而墨云翻的手却更稳。
白羽摘抬起头,看到第三只鹰应声而落,人群之中唏嘘声不绝於耳。他笑了笑,向著众人大声说道:“可他很多次救我於水火,我被僵尸围攻时,是他带我出逃;我差一点被蛊雕吞下肚时,是他杀了蛊雕;我们一起中了尸毒,他还将最後一颗解药塞给我。如此这些恩惠,你若想听,我可以给大家说上三天三夜。咱们天魔教的人最讲究报答恩情,云歌,难道,你还觉得我做得不应该麽?”
听著他诉说,墨云翻微微皱起眉,而紫云歌终於低了下头。
早有侍者手托银盘将三只被射中的苍鹰送上前来,向天举过头顶,人群顷刻间爆发出山洪般的欢呼声。
白羽摘就在这欢呼声中,一步一停走到牛皮鼓前,亲自敲响了那巨鼓。而之前手捧银瓶的白发老者则走到另一面鼓前,徒手击打起来。
一时间,一高一低两种鼓声彼此应和,交替不断。墨云翻安静地听著,心中竟是一阵由然的崇敬。那个曾经怯懦而软弱的少年在他不知道地方长大了,褪去了暗淡的外壳,疏忽间如此光芒耀眼。
白羽摘的鼓越敲越快,他喝了一声:“云歌!”
紫云歌终於站起身来,走到第三架鼓前,拿起鼓锤,砰的,敲响了。

祭奠的灯火在此刻燃到最旺,老喇嘛们吹响手中的长号,人们则纷纷点亮自己带来的酥油灯花,灯火和鼓乐将整座日喀则衬得如同白昼一样。
喧哗之中,墨云翻有些茫然地站著,看著人群中自己亲手雕刻那只火焰鸟被点燃,一瞬间心头感伤莫名。
白羽摘放下鼓槌,四目相对,他额头的天眼图腾熠熠生辉,手捧雪莲花缓步走到墨云翻面前,俯身跪下虔诚地吻了吻他的鞋子。
墨云翻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白羽摘微抬头,冲他露出一个羞赧却调皮的笑容:“举起你手中的弓箭。”
长弓高举过头,同远山重叠成一线,众人一同祝道:“恭喜教主!”
白羽摘第二次俯身亲吻他的鞋子:“墨云翻,你是继承了我的血脉之人,之从今天起,你就是天魔教第十五代教主。”

那些日子里,他骗他瞒他。
从今日起,便换他匍匐在地,永远陪伴在他身前吧。

 


真水无香【修改】终章

终章

 

一世江湖,半生情伤。

蓝家老父借著为儿子报仇的机会,占领祭鼓教旧地,又妄图用中原的江湖势力并吞掉远在日喀则的天魔教。
新教主东征之路也在著手准备了。抛开尘世的情情爱爱,带上冷硬的面具,教主身处正坐,小活佛坐在他身旁,目之所及,在他们身下跪著的是百千教众。
这是他们第一次携手握住天魔教的命脉。

天魔教上千教众里选了三十人精锐,终於由教主带领缓缓走出了日喀则城门。空中苍鹰盘旋不去,白花花的雪映得人眼有些生疼。
有娇媚的姑娘双手捧起哈达,腰肢微弯,为即将离家的旅人们送上祝福。
墨云翻喝干了一碗青稞烈酒,将酒碗猛地抛开,忽然转头向著城门大声喊:“白羽摘你等我回来!等我回来,咱们再一起看雪莲花开遍这日喀则的雪山!”
白羽摘在城门内顺从的点著头。

他们离开第七天,有侍者送来了密报,中原武林果然在蓝大侠的带领下开始商议围剿天魔教的大计。
又一个第七天,墨云翻派人发来消息,他已经和中原武林的三四个门派碰了面,正在试图说服他们。
下一个第七天,白羽摘告诉他,掌门的儿子太多不是好事。
再一个第七天,白羽摘教他如何将某某帮派的子侄扶正。
这样一个又一个第七天,白昼和黑夜无情地交替,草原上终於不再下雪了,开始长出青涩鲜嫩的绿草,牛啊,马啊,羊啊什麽的,都开始在青色的草甸上活动起慵懒了一个冬季的筋骨来。
墨云翻的信上说:我和姓蓝的老头见了面,我们谈起了蓝子桥,也说起了黄轻寒,那老头当著众人面哭了起来。
又说:他骗的了别人,骗不了我。总有一天,我会亲自斩断他的野心。
……他还是那麽冷情冷心。
白羽摘只能苦笑。
“你得耐下心来。”他想了很久,终於还是忍不住写信劝诫。
我只想一刀削掉他的脑袋。
墨云翻的回信上这麽说。
牧马的藏民光著脊梁打著马哨在日喀则城外驰骋而过,几只淡黄的大蝴蝶绕著马蹄子翻飞不停。白羽摘坐在城内安静的欣赏著,身後的姑娘给他加了件毛皮袄子,暖烘烘的皮袄包裹著躯体,他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
墨云翻又说:我派人去湘西看一趟,原来我们走过的地方,都长满了木樨桂树。他们都传说,这些桂花开时,会有红色的神鸟从天而降。
那麽黄公子呢?
白羽摘想著。
是不是也会像当年一年,拈起一枝桂花,站在桂树下,盼著他的蓝子桥?晕红双颊,眼含笑意,连别人躲在不远处偷看都不会发觉。
墨云翻大教主的下一封信只有四个字:你是我的。
只要看字,就可以想到他一副棺材脸,冷冰冰说话的样子,白羽摘噗嗤一声笑出来。
等到入了秋,高原上便开始再次落雪,又有信送过来来。
好大的一个信封,拆开时,香气登时扑面而来,金桂、银桂、丹桂,满满的木樨花落了一身。
教主的话只有一句:你赠我一只桂花,我还你暗香满袖。
哎,真是想不出他那样的性格是如何写出这麽肉麻的情话来。
果然还是吃醋了。
他有些好笑地琢磨著,却把自己关在屋子里整整一夜。没有人知道,他在那一夜究竟想了些什麽。
於是打马放牧,手把手把从中原学来的技术教给天魔教的教众们。既然决心要对抗中原江湖,就得知己知彼。
再又过了许多个七天,整个天魔教城都在欢呼著:“教主要回来了!教主回来了!”
五色经幡猎猎作响,有人问:“真的麽?!太好了!”
“是啊,咱们天魔教可算有些安宁日子过过了。”
“看那些中原正道还说咱们是邪魔外道!”
屋内火盆劈劈啪啪响著,映著人脸浮光闪烁,白羽摘推开了木门。
门外,墨云翻安静地站著,一身积雪。
忍不住,相视一笑。
那年我年少无知,那年你冷漠无情。明明只是横剑在你面前,擦肩而过时,却不晓得命运已为你我悄然系上了红线。

 

【完】

因为之前初稿後面两章被很多人说感觉和之前关系不大,於是被我单独抽出来修改删节一番当做番外了,咳嗽。正式版的故事就截止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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