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想反驳,什么叫呆不惯,他在外头风流的时候你这小毛孩还不知道在哪里噘着屁股吃奶呢。
可是一沾床他就眼皮黏合在一起,青年对着他耳朵呼气,软软热热的,痒的他好想搓搓,楚烈不依不饶低低道:“ 所以,父皇下次也要想想儿臣啊……
儿臣在宫里坐都坐不住了”
一夜好眠,大概是太累的缘故竟然连梦都没有一个。
眼一睁,根本不需要宫女提醒。
恨得牙痒痒,他真的很唾弃自己一到五更天就自动自觉地睁眼的习惯啊,在宽敞的龙床上滚了一下,睡眼惺松,还奇怪怎么这边被子上还有温度的时候,就被一声清朗的父皇惊吓到猛抬头。
床边半跪着的青年已经换好了整齐威严的太子袍,也不知道在哪里跪了多久,凝视着也有股静态的威慑力,他失声,裹着被子挪后一寸,手指颤颤:“
你——你跑来这儿做什么!”
这好像还没到请安的时候吧!
楚烈笑容一顿,神色微讶,倒显得有些委屈:“ 父皇,是您昨日叫儿臣留在这儿睡的 ”
“……”
好像,是有这回事。
青年跪在床边,挺拔的身子像是把光都遮住似的,“ 父皇,我来 ”
楚烈接下宫女手里捧着的衣物,龙袍本来就繁多复杂,楚烈极有耐心的一件件取下,动作轻柔的伺候他穿上。
楚烈蹲下来将金丝质的寿纹腰带细心的给他扣在腰间,然后再取过龙纹玉佩。
平时伺候他洗漱的老宫女本来提着龙靴,也被太子斥退,楚烈将所有事一手包办,让他啧啧称奇,青年正半跪着,捧着他的脚,平日厉眉舒展着。
“ 等等,烈儿,你这儿怎么回事?”
他虽然还昏昏欲睡着,但也看清了青年饱满额间的一块淤青,看样子还是新弄成的,用手指碰了碰,青年便笑了,“ 这个啊,父皇昨晚睡着觉,一拳打了过来 ”
“……”
他忍不住悲从中来,原来这么多年,他这睡相还是改不过来。
“来,让父皇看看,还痛么?” 心痛孩子,手指轻轻摸了摸那块淤青,“ 快宣太医来 ”
楚烈手也按着他的手指,丝毫没把那块淤青放在心里的样子:“ 没事的,过一阵就好了 ,父皇一碰好像也就没有那么痛了 。”
他忍不住道: “ 那怎么成,你当寡人的手是神仙手?快宣太医 ”
楚烈的脸色很柔软,收敛着平日的深沉霸道,乖顺的很,像只需要顺毛的小虎崽子。
太医是宣来了。
可太医不是朝着太子奔去,而是朝着在龙榻上已经头冒冷汗捂着肚子的皇帝老子。
“ 寡人……肚子甚痛…… ” 他又想去如厕了。
太子脸色不善,光是一个眼神就让老太医差点软掉腿骨,好不容易在可以凌迟死人的注目下把了脉,太医抖颤着说:“
陛下是……吃坏肚子了,辛辣冷凉的食物容易伤害脾胃,陛下最近是不是吃了这些?”
“ 寡人……只吃了一点点,等等——寡人肚子又痛起来了! ”
太子眼里都在冒火了,怒道:“ 快点给父皇止痛!只会说道理顶什么用—— ”
青年脸皮紧绷着,犀利冰冷的目光让周围的人不禁又挺直了背脊。
“ 昨日父皇吃了什么,见了什么人,去了哪里,给我查清楚,可疑的人全部拉到刑部 ! ”
他听不真切,只是痛的打滚,嘴唇动动,楚烈就赶紧握着他发热的手,“ 父皇,您在忍忍,等会就不痛了,痛就捏儿臣就好,父皇? ”
腹部绞痛,像有雷在腹部乱轰似的,他掐着太子的手,有气无力道:“ 到上朝的时间了……”
楚烈无奈的向前倾着身子,从宫女手里接过湿巾,一边试掉楚桑额间的汗,一边道:“ 父皇,今日您别去了,太医等会给您吃了药再睡一觉就不痛了 ”
“ 祖宗之法不可废……” 庆国建国至今百年,还没有哪个皇帝缺过早朝的。
他可不想在史书上出这种风头啊……
绝对不能让一碟腌萝卜坏了多年道行,于是他假装忽视掉楚烈恼怒的眼神,强撑着走了几步,又忍不住捂着肚子:“ 等等,寡人要再去如厕……”
楚烈身手敏捷的一手就搀扶上他的手腕,用力巧妙的一拉,就把他整个人又按回龙榻上,虽然力道强势,但外人看来却是皇帝自己脚步虚浮倒了回去。
好……好你个孽子啊!他心里仰天长啸一声,无奈苦水是一点一滴都不能往外倒的。
青年脸上泰然若谨着,招来太医,请冷冷的声音里毫无笑意: “ 一炷香后若还止不了痛,就提头来见好了 ”
朝中无人不知,太子生性极悍,一言九鼎,说出来的话那是从不会有半点虚晃的。
楚桑见大势已去,一个身软就痛趴在了锦被间。
好了,铁板钉钉的,他现在成为皇朝里第一位没去上早朝的皇帝了,可喜可贺,这一定会详细又清楚的记载在册子上以供后人瞻仰。
老来失德晚节不保,何等可悲,何等凄凉啊。
他偏着头捂着肚子,老泪满襟的拍着龙床——
“ 你们……你们没听见太子说什么吗——还——还不给寡人止痛!”
18.万岁第十七声
一干太医的小命,最终还是保住了。
这一闹肚子,以前养起来的肉也消没了,只好日日药膳养着,他常常觉得自己喷出来的气里都有股千年老参的怪味,挥不去吹不散的,熏得他好生无奈。
他命楚烈不得追究容府的责任,本来这事就怪不得容愈,因为这点事就破坏君臣关系,十分的不值。
这日平西王朝见,他正在和楚烈在万春亭里下棋。
合着暖风,喷出一口雪莲气,那离王虽断袖断得厉害,好歹品味在,进贡的东西也比其他人合他胃口些,这玉桌上摆着的棋盘是以翡翠为料,浑然天成,看不出一点粘合的痕迹,棋子也是以黑玛瑙,白脂玉制成,捏在手上圆润可爱,让人爱不释手,
所以他下一盘棋,至少也要两时辰。
所幸公务繁忙的楚烈还静得下心耐得住寂寞陪老人家消遣,儿子,没白养啊。
这样一番走神回来,他也不晓得走上一步是在什么时候了,对面的青年手执白子,眼神凝视着他,也不急躁,反而黑瞳带笑,把整个人的凌厉感都淡化了几分。
夹着黑子,他慢慢将棋子放上棋盘。
就算没有转头,他还是瞧见了远处一抹金光闪闪开始向这儿逼近,那金光大盛仿如开了光的弥勒佛,深怕别人不知道似的招摇。
西平王楚平,他的二表哥,与他从小一起玩大,情同兄弟。
可是他从小就觉得,这表哥的品味有那么些……独特,他曾经天真的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楚平那异于常人的品味可以正常些。
可事实往往是残忍而现实的,上梁都歪了,想要下梁笔直,比较困难。
苦海深深,有时放下屠刀反砸脚啊。
所以他只能眼巴巴的看着二表哥越发的特立独行,越发的异于常人,越发的让人……不忍再看。
楚平一身金色绸缎长袍,头顶金冠,脚踏金靴,十只指头一根不落的塞满了各类戒指,那衣袍上绣着牡丹异兽,以金为底,上面大片大片的开着红红绿绿的牡丹花草,像极了做寿时用的屏风。
楚平精神抖擞的拜跪,那脸依旧是他所熟悉的意气风发,英俊而略显轻浮,整个人就像在金库里捞出来的一样。
“ 臣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 楚平嘴里抹了蜜糖,风风火火的动作,眉眼似乎都会飞动。
话说,二表哥还虚长他两岁,可他怎么觉得,楚平和少年时并没有什么区别,总是活力十足着,金光闪耀的样子,反观自己,十足的老态,连出趟宫都累得慌。
人家是从外面老起,他是从骨子里开始老,腐成一堆烂叶了。
“ 免礼 ,赐座。 ”
楚平善谈,脑子里奇闻趣事一大堆,让太子也在他人前偶尔露出难得的微笑,他深知楚平脾性,这次来,八成是有事相求。
果然,时机一恰当,楚平便小心翼翼地相求道:“ 陛下,微臣今日有……一事相求 。”
楚烈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整副心思都放在那翡翠棋盘上。
他眼角挑了挑,手摩擦着棋子,道:“ 何事?”
楚平马上露出讨好的笑,道:“ 是这样的,陛下……可不可以把乔儿调出京城,调到越远越好?”
他奇道: “ 乔儿在刑部待得好好的,调出去做什么,再说……婉蓉就乔儿一个儿子,她会放心得下?”
他对楚平的要求很是不解,听容愈说,楚乔最近在刑部大有进步,从一个碍手碍脚的花瓶变成了不会碍手碍脚的柱子,这很好啊,成为国家栋梁的日子指日可待啊。
而且平西正王妃是他的堂姐,就乔儿一根独苗,怎么舍得。
再说,乔儿是他的难得的开心果啊。
楚平嬉皮笑脸地解释:“ 舍得!这孩子就是缺磨练,调远点下猛药才有用! ”
他凝神想了想,又上下打量了二表哥的神态,淡淡道:“ 你当寡人那么好蒙骗的吗,场面话你就少在寡人面前扯了 ”
少来了,这番话假得他耳朵都发酸。
果然楚平脸一耷,见瞒也瞒不过,尴尬地看了眼太子,发现太子今日出奇的平和,平日在朝堂上让人无法直视的眼此时也是垂着,似乎在专注那盘棋。
于是楚平这才焦急又欲言又止地看着他道:“ 说来惭愧……乔儿,乔儿那个傻孩子——”
稍稍离开靠背,他嗯了声,催促。
“
乔儿迷上了寻南馆里的一个小倌,整个人都跟中了毒一样,家也不回了一离开刑部就往寻南馆里钻,府里怎么劝都不行,婉蓉都被那孽子气病了,现在他在府里养着病呢
” 楚平苦着脸诉说。
手一顿,他双眼睁大,“ 什么?寻南馆?”
楚平更加苦恼了:“ 是啊,就是那间小倌馆,就在莲香院旁边。”
莲香院,京城最大的温柔乡,他当然知道。
只是……乔儿怎么会迷恋男人?
“ 你怎么不拦着他去?” 听见那个名字,他略微的不舒服起来。
楚烈也在听见那个名字的时候抬起了头,若有所思的扫了一眼。
楚平道:“ 乔儿现在在刑部,臣怎么可能不让他去?可他一到回来的时间就溜走了,唉唉,臣都去那寻南馆抓了好几次人了,脸都丢得干干净净了。”
“ 办法多的是,何必把乔儿送走 ” 他责备道:“
你就那么点手段?况且,小孩子贪新鲜一头热而已,不是什么大事,当年你还不是为了莲香院里的那什么——”
“ 紫凝 ” 提起旧事,楚平讪讪提醒。
他淡淡道: “
对,你当年还不是为了那紫凝如痴如狂非她不娶?不也是一头热而已,过了就过了——乔儿那事,让人把那小倌弄走就好,安置得远点,时间一长谁会记得 。”
楚平连连称是,可还是为难道:“
可陛下,臣觉得……乔儿这回认真的很,那股劲头把他两哥哥都吓住了,把那小倌安置走臣不是没想过,只怕纸包不住火到时候反而弄得父子成仇……”
“ 那你就看着乔儿走入歧途?” 提高音量,他恼道:“ 那种误人子弟地方早就该封的,伤风败俗,真真不成体统! ”
楚平也点头,奇道:“ 是啊,那小馆臣也是见过的,长得平凡又无趣,一点也不出挑,如果是像当年的永宁——”
他脸色徒变,心像被抽了一巴掌似得,控制不住地狠狠把棋子重重拍在了棋盘上,厉声道:“ 住嘴! ”
顿时那些黑白棋子都散乱在一起,楚烈也猛地抬起头,嘴唇一动,瞳孔颜色一深。
楚平一愣,想起自己一时口快犯了忌讳,立马跪下,一掌就拍在了自己脸上:“ 微臣该死!”
楚平手上戴满了戒指,这一卯足劲的巴掌让脸上立刻刮出了几条血痕,衬着那金气十足的衣服,说不出的凄惨。
他瞧着那几条血痕,怒气消了一半,但一股郁乏就卡在胸腹间,彷徨无措的飘,憋得他喘不过起来,楚烈已经离开了座位,厚实的手学着太医教的那样在给他在背上顺气,异常温和:“
父皇,吐气,别憋着,慢慢来——儿臣在呢 ”
后背的手有很舒服的温度,似乎可以透过龙袍传到身上,他试着深呼了几口气,这才颤颤开口:“ 别跪了,退下吧 ”
楚平喏道:“ 微臣告退 ”
二表哥与他一同长大的,自然知道什么是他最大的忌讳。
那个名字,提不得,真提不得。
19.万岁第十八声
二表哥与他一同长大的,自然知道什么是他最大的忌讳。
那个名字,提不得,真提不得。
楚烈有节奏地为他顺着气,感觉到他气息平稳后,才道:“ 父皇,要再来一局吗?”
好好的一盘棋,就这么被毁了,难得一次他有胜算……
太子下棋如人,步步为营,狠打狠扎,偏偏攻势又不急躁,他这孩子,最喜欢的招数就是撒网一样去吞噬包围敌人,慢慢蚕食。
就像那个还被困在京城的楚王。
青年正静心等着他开口。
“ 再来一局吧 ” 他重新把背部靠回软垫子上,肩部放松着,摆开棋局。
两人都不吭声,你一子我一子的把棋盘占了大半,楚烈捏着棋子,边下边道:“ 父皇,其实乔弟的事,您大可不必担心 。”
“……”
楚烈继续不温不火平静道:“
庆国南风盛行,本也不是大事,儿臣倒觉得乔弟若是真的喜欢那人,在一起也没什么大不了的,父皇不是也说过吗,千金难求一片真心,如果那人是骗乔弟的,那正好给乔弟一个教训
。”
呆呆的没把子放下去,他对儿子下面的利弊分析完全没听进脑子,思绪停留在开头那惊天霹雳的话上。
什么……叫南风盛行?什么叫也不是大事?
“ 胡说,这种事哪有可能盛行!”
欺他现在少出宫么?小倌馆什么的他也是去过的,那里面的男子不似男子,一个个涂脂抹粉的,说话声音也是细声细气惹人发抖,这种事怎么可能盛行的起来?
青年一脸轻松,英俊深刻的脸依旧是陈述事实的表情:“ 朝中大臣府里养娈童的,多的是,哦,父皇你还记得龙渊阁的大学士陈正寿吗?”
“ 自然记得 。” 老古板一个嘛。
楚烈微微一笑,道:“ 据儿臣所知,陈学士府中光娈童就养了七个,果真人不可貌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