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半响,他也跟着站起身,帮小悦抽出那本《空间通行证》,后者紧张地翻着,又打了个喷嚏。
“我出去一会,你在这里看家,别乱跑喔!”他像拍狗一样拍拍夜雨的背。那句话正是他的师父临走之前的交代,被原封不动地搬了过来。
夜雨却恍若不闻,直跟着他走进跳跃阵中,然而苏非的设计只对几个徒弟有效。他便那样被挡在外面,楞了半天,继而说了声“靠”,便无力地蹲在墙角,坐下,双眼直望着湛蓝色的星海符文出神。
“他到底要做什么?”沧之云海,炽羽,苏文难得地同时处于一个空间内,两大主宰,以及他们身后的六名神仆,十六只眼睛紧紧盯着第八层传回的画面。
“啊,要摔倒了要摔倒了”沙利叶和静儿像在看探险电影般时而欢呼,时而小声尖叫着。
“我们来赌小悦能找到入口不,输的做一个月饭?”静儿还和沙利叶咬起耳朵。
“够了!”暴怒的炽羽恨不得在窃喜的苏文面前把那两个呱噪的女神从沧之云海上扔下去。格鲁这才示意两人安静点,别触了火麒麟大人的霉头。
苍茫冰冷的峡谷内,陡峭寒风携着无数冰晶刺来,旋转着的冰屑不像人间界的雪山,而是幻之乌云最低层,连接着九幽之底的万年冰晶。
即使是龙帝苍炎一身黄金甲,也不敢贸然走进悲羽谷去找死。那不是普通的寒冷,无数怨恨,痛苦,辞世之前的不甘,卷起来足以把他割成碎片。
奔雷岭上蓝月的光芒,即使通过了七层空间,仍微弱地投来,手上戒指闪烁着,红面亮起一层薄薄的护罩,隔开了身周碎骨机般不断旋转,绞杀着的蓝芒。
小悦手中接连亮起数十个元素光球,却又在离开护罩的一秒内,被冰刺绞成碎片。
探知魔法无果,他只得小心翼翼地在峡谷边缘爬着,慢慢垂下。
爬了一会,到得峡谷中间一个平台处,他看了看脚下万丈深渊,朝靠山崖的一边缩了缩,从兜里拿出一点东西吃着。过了一会,睡着了。
炽羽终于看不下去了,正望向苏文,期待他说点什么。
后者显然正在等火麒麟求他派人去帮忙,挑衅地看看他。
两人僵持着,谁也不先开口。
水镜画面中又动,小悦睡醒了,探头探脑地伸出一只脚,要在小睡之后继续他的寻宝旅途。
“哥……”
“哥!”随着画面中的小悦脚下一打滑,炽羽骇得变了脸色,他终于被打败了。
苏文得到自己想要的,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爆笑出声,随即转头。“福克丽,去给小悦带路”
黑凤凰扑打着翅膀一个盘旋,扎进巨石林中的云海深处。
过不了半响,画面一转,福克丽背着小悦,渐渐降低高度,手上的戒指防护层也把万渡黑凤包裹进来,落到悲羽谷最底,冰湖中,赫然正是闪耀着蓝光的霜月。
四周安静得可怕,冰柱横七竖八地排列着,奔雷岭的月光到得这里,已消失殆尽。连空气都不流动的静止谷底,隔绝了一切元素,生命,以及源力,唯一的照明光芒来自妖冶,诡异,镜海中央的神器,幻之霜月。
漫天冰晶与肆虐的刺骨狂风,压缩空刃全数消散一空,他试探地走上冰湖。
幽冥镜海凝结了数万年的玄冰,迎来了第一个造访者的足迹。
福克丽不安地鸣叫着,略一犹豫,还是停在小悦的肩膀上。走到近前,霜月蓝光更盛,凤凰眯起眼,转过头去,不敢直视。一手遮挡面前逐渐炽烈的蓝光,小悦慢慢蹲下,人低手高,抓住剑柄往外一拔。
霜月被拔出的瞬间,四周光芒被全数吸入,谷内阴风大作,惊慌失措的小结巴忙竭力稳住平衡,九幽之底内禁锢的无数亡灵,怨魂顿时挤得冰湖面上道道裂纹铺展。
“咔”一声,冰面的碎裂从霜月拔出后的那个细缝开始,蜘蛛网般朝远处蔓延开去。漆黑中,惟剩脚底裂纹透出的诡异光芒照亮闯祸精与恐惧的凤凰立足地。
福克丽惊恐地扑打翅膀,悬停在半空,小悦终于清醒过来,一只仍死死抓住霜月,另一手揪着福克丽双爪,一人一凤,没命地朝高空逃去。
在他们转身离开的下一秒,苏文从虚空中迈出,把一块黑色鳞片覆盖在断口处,被底下怨灵顶得参差不齐的冰面才渐渐平息下去。继而四周安静下来,所有的光退散,黑暗温柔地笼罩了谷底。
随手把霜月别在腰带上,小悦快乐地与福克丽告别,朝另一面空间门走去。
“他到底想做什么!”炽羽简直就要抓狂了。“就不能消停一会吗”
笑得满地打滚的精灵女王树雨,已经顾不得再看水镜中,在阳燧山脚艰难朝上爬着的小悦。捂着肚子,远远地找了个地方躲起来。
“阿迪斯——!”火麒麟终于忍无可忍,大声咆哮道,“直接带他到熔岩之心去”
火凤凰嘹亮鸣声中,小悦激动抬头,好帮手来了。
他此时却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正在黑麒麟,火麒麟两个主宰的监视中,只是连连高兴自己的好运气,兴奋地摸着阿迪斯,替它理顺根根火羽。
“你你你……你……一点也不烫……还好还好”即使对着凤凰,他仍免不了结结巴巴“我我我……还以为你……会很烫不能骑,骑”
火凤低鸣一声,算是回答了他的厚爱,直接越过暗红色的岩浆层,在火山口一个盘旋,缓缓落下。
“好好好……好热”小悦即使有戒指撑起保护层,头发仍免不了被热气烧得发绡蜷曲。事实上若没有手中戒指,他一踏足阳燧山口,便会立马被这高温烧成飞灰。
整个幻界中,唯一能全身进入第八层中心区域的,除了主宰,便只有两只凤祖而已。
石台中央,赫然便是散发红光的金乌剑,然而周围却被沸腾的岩浆包裹着,连落足之地都没有一块。金刚岩山壁早已被这万年的高温,烤成黑色结晶粒,纠结着如巨龙眼睛般嵌在四周,此起彼伏地折射出岩浆的鲜红色光芒。
掏出再生,贴在展开的卷轴上,凤凰凌空悬停,他在空中捏着卷轴与原罪,朝下探去。地脉终点的温度,连火焰凤凰都禁受不住,连连鸣叫催促着他。
炽羽几乎要吐出血来“小混蛋居然还做好逃跑准备……拿了就想走”
金乌抽离瞬间,火山爆发,卷轴也在同时启动,原罪之力破开空间障壁,小悦消失在直喷上天的岩浆中,阿迪斯脱得大难,当即狂拍翅膀使出吃奶的力气,朝高处忙不迭地逃去。
下一秒炽羽皱着眉头现型,随手一掷,火麒麟的鳞片旋转着覆上石台中央的断口。
132老子赢了
叛军围城已长达一月,却都在枫叶城的两道王牌下损兵折将,几乎便要全面溃败。
从开始宣告正统王权,内战开始之日的三十万大部队,到得如今赫然已折损近半。每次短兵相接,都必有一名悍将在梅尔里手中利刃下,尸横就地。
除此以外,哈克特的亡灵召唤魔法,更是极大地打击了他们的士气。任谁一身是胆,都不愿和打不死的骷髅,僵尸作战。
“明天让我出战”绯红冷漠的语声,坚定地下了决心。
去一个就死一个,非是武力不继,而是那把镇国神兵黑水魂太过锋利,只要迎面架上,立时连人带马被劈成两半。飞影的心底忽然涌起一阵绝望。
但是放弃的话,绝不能出口,难道这么看着五年前就效忠自己的绯红去送死!
对于帝都中央的皇室成员来说,他们是叛军,然而没有人比阿加斯,绯红,莫雷,凯瑟琳四人更清楚帐篷中央,桌前飞影的身份。一头红发,纯正无比,红得似火一般。
更令人臣服的,还不是他的红发,或者是那封先王留下的遗书,而是他的面孔。他那酷似开国帝君的面孔!
除了眉眼间的痞子气质,他的高鼻,横眉,下巴,唇线,甚至双眼透出的淡淡自信,还有微为粗糙的小麦色皮肤,简直就是用教科书上,皇宫走廊中的画像,魔法师协会中的
雕塑,简直就是用那些模子刻出来的!
不仅是他们四个,连摩尔根将军第一眼见到他,都错觉是阿姆特里安·格兰赛尔的英灵托世,双膝一软便要朝他跪下。
摩尔根的固执,甚至令他派出副官凯瑟琳,追随在帝君左右。下好离手,老将军这一着赌得英明到了极点。
相比之下,布林公爵就要谨慎得多,只答应提供部分私军与物资,协助飞影重夺王位,其余的,得等到赌注兑现后才敢再押。令他不敢梭哈的,是飞影的痞气。他的痞气,非是生来具有,而是在不断的喝酒,打架,胡闹中渐渐培养出来的。
起初黑之塔九十八层的独立空间传送阵弄得他晕头转向,渐渐清楚规律后,他才明白,师门驻地看似在尼兰,却又与尼兰毫无关系。随即掌握控制方法,便在大陆各方随意游玩起来,只是要掐好时间,赶在师父回家之前把全部痕迹抹掉,却也很费了他一番心机。
从他十六岁,成天偷跑出黑之塔,在尼兰喝酒打架,结识阿加斯与绯红二人之时,修罗将军就强烈地预感到,面前的红毛绝对不是普通人。
每次苏非有事出门时,他便偷偷摸摸,带点师父收藏的酒与点心,来星之学院与他的狐朋狗友分享。
小悦刚到苏非麾下的几年,感觉只有比呆在奔雷岭更寂寞,在二师兄的好言相求下,每次师父一走,他便留着看家,顺便帮飞影放风。一旦师父回来,便得马上给红毛发出水镜通讯。飞影归家时,也会随手买点幻界没见过的巧克力和零食一类来安抚他。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小结巴是被未来的圣焰帝君欺负大的。
当然他不觉得自己被欺负了,或者也可以说这也是他心甘情愿被欺负,即使二师兄背叛了师门,他仍然不恨他。
对于背叛,他从来就觉得不重要。还是单纯地相信着红毛。多年后,师兄弟四人再聚时,在积乐逊的揶揄中,他才简单地几句话阐述了自己的看法。
“就算被人背叛,那也只是背叛别人的人的错”
“我相信对方,和对方是否背叛我,没有任何关系。我只是一个人,因为我想对人亲切所以亲切,因为我想相信别人所以相信。”说完这些,他满意地拍拍飞影的肩膀“我不是说你有错,二哥”
“就算没有任何人对我好,就算被其他人被背叛,我也不会成为一个不相信任何人的傻瓜”随即小悦又流利地补充了一句,说起这些拗口的话,竟是毫不结巴。或许桌上的另外三人听到这席陈词,想法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才是傻瓜”
于是,在他自小以来便形成的这种傻瓜观念中,小悦抱着金乌,屁颠屁颠地跑来献宝了。
“你找皇上?”轮值的负责人阿加斯中校,怀疑地看着面前的小魔法师。
头发凌乱,满面脏兮兮的小乞丐,全身灰扑扑的,怀里还抱着藤条胡乱挽成的剑鞘,时不时把另一只手伸进胸口处抓抓。四周士兵们厌恶地往后退了些许,仿佛他身上会蹦出跳蚤来。
其实是他一年前胸口的伤疤在愈合之后,常常发痒。忍不住动手搓揉。
“我我我……他,他,他是皇,皇……”
紧张的小结巴更勾起场内所有士兵,军官们的疑心。
“进军营不能带武器,把手里东西给我”阿加斯试探地微微低头,伸手。
“不……不,这要亲手,给,给……”
英俊的中校随即想到,也许这把剑是对抗杀了自己无数兄弟袍泽的黑水魂,也未尝不可能,然而,万一是亡灵魔法师一党,籍献剑前来行刺呢?
“你和飞影是什么关系?”他又蹙起眉头问道。
“我我我……”小悦一时间竟是不知道怎样回答他,飞影早已被放逐,苏非更严令下,所有人休得再提。
更疑惑的阿加斯见他冷得瑟瑟发抖,不知哪里来的念头,脱下外套,递到他手里。
“先把衣服换上,太脏了”
小悦感激地朝他笑笑,这是他单独离开师门后,遇见的第一个对自己好的陌生人。中校突然觉得,即使是小乞丐,说不定长大后也是个帅男孩。但阿加斯陡然变了脸色。
因为他看到了那件斗篷下的黑魔法师服!
兔起瓠落一瞬间,他弹跳至空中,随即一个转身,从背后抓住了小悦的肩膀,在小魔法右臂上一扭,后者还没明白过来,便痛晕了过去。
随即阿加斯把他横抱起,走进营帐。“都不要进来,审犯人”他吩咐亲兵们。
守卫都会心一笑。将军要审犯人,当然是祝他审得愉快,审得尽兴了。但他们又疑惑地想道,这么丑的小乞儿也有审的必要?这个问题的答案,只有天晓得。
连阿加斯自己直到今天都无法回答,自己为什么鬼使神差地打算“审”犯人。
是因为那双漆黑如星,灵气跃动的眼眸?还是因为即使昏迷都不松开,死死抱着怀里破剑的左手?
他颇为意外,没使多大力便扭断了他的手臂,照道理说,即使是体质一贯孱弱的魔法师,临敌时只要稍微有点戒心,都不至于落到一招受制,继而被放倒的地步。看来这是个毫无战斗经验的魔法学徒。
他又略有怜惜之意,哈克特居然派一个学徒来作刺客。看来亡灵魔法师都不能以常理来推测。
接续断骨的剧痛,令小悦尖叫着醒转,随即大哭起来。
“我救了你一命,你该感激我”阿加斯中校的话令他止住了哭泣。
“若是落到别人的手,你会被绑起来烧死”
“我我我……”小结巴痛苦,紧张地发着抖,这是他走下奔雷岭以来,最为难受的时刻。又一阵剧痛令他哭叫起来。
“别哭了,接好了”阿加斯随手摸了摸他的脸,却摸了一手泥灰,用夹板固定住小悦的断臂,又扯过一条毛巾,在水罐中湿了湿。也不管小悦的眼泪,一把捂上他的脸,擦了起来。
擦完脸,他终于不哭了,阿加斯给他松了绑在椅上的牛筋绳。
“你得多谢我……”他凑到小悦的面前,小声说道,海蓝色的深邃眼眸与他视线交接,和小悦薄薄的嘴唇几乎贴在一起。
磁性的嗓音,男人的灼热呼吸,神之宠儿的深蓝双眼,是他的情史中,摆平了无数少年少女的三大杀着,百战百胜,无往不利,就连尼兰的两大校花都彻底臣服。
但他盯着小悦漆黑的双眼时,却呆了一呆,心里似乎被猫轻轻抓了一。接着两人的脸都变得通红,各自转过头去。
“我问一句,你就答一句”阿加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稍稍冷静一点。略有点恼火地看着茫然的小悦。
“你叫什么名字?”
“悦悦悦,格……格拉苏”
“你你你,你呢……”怯生生的小结巴再次出乎他意料地反问道。
也许小悦只会这一招套近乎的方法。
阿加斯怀疑直到现在这个小魔法师还没搞清楚自己是一名俘虏的情况,仍努力地,对他表示着友好。这孩子,是白痴么?
“阿加斯·塞雷斯托”上校忍不住被他逗得笑出声。
“笑什么?”小悦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脸。
“不,没笑什么”他兀自好笑地摇了摇头,发觉自己昏迷卧床时,又长出胡须。“扎到你了?”
“对!你的胡子该刮了,阿加哥”小悦光着脚跳下床来,没注意到睡得正香的小蝙蝠,一手正按在它身上,吱一声差点把可怜的奇雷斯压得岔了气“肚子饿么?我叫人给你准备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