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这短刀门也是江湖上叫得响的,作风恨辣干脆,门主更是刀法卓绝。虽然逍遥剑派平素不问世事,以武养身以剑陶情为宗旨,与那短刀门的风格可谓格格不入,毫无交集,不过不论怎么说,酋永胜也算是长辈,出于礼节,鲁庆带师弟师妹跟两个人都见了礼。
梅万看见是父亲的旧友门下,自然不敢怠慢,热情地寒暄起来。忽然瞥见后面两个人,莫名其妙地眼皮跳了三跳。
“请问这两位又是……”
鲁庆连忙回头将梅三郎与杨靖让到前面来,两相介绍一番。
“在下也姓梅,因在家中排行第三,所以叫三郎。乡野村户,名字什么的,没个讲究,着实惭愧。”梅三郎向前一步欠身,一派风流倜傥的模样。虽然口中称自己没讲究、惭愧,整个人的风姿却叫人不得不折服。旁人心说:若他是个没讲究的,这世上岂不是没有讲究的了?
“这个论辈分是在下的侄孙……”梅三郎让出一直在身后的杨靖来:“……名唤杨青。如今带他南下探亲,路过贵宝地听闻庄主大人的公子百日,有此赏梅盛事,我二人向往非常。承蒙鲁少侠不弃,引荐我们。”
梅万见那三郎有礼有节,风姿不凡,又是逍遥剑的人引荐的,想必也是个人物。招呼道:
“既然也姓梅,五百年前就是一家。我梅花庄广结善缘,二位又有逍遥剑的少侠引荐,自然是上宾了。且不要拘束才好。”
梅三郎唱喏答谢。身后的杨青却愣头愣脑杵在那边不动。三郎知道这孩子心里有气,怕他冲动犯浑,也怕那梅万看出什么端倪,连忙扯一扯他,二人慢慢地尽量自然地闪到鲁庆一行后面去了。
众人寒暄一番之后,有下人来禀说筵席已经摆好,于是梅万携宾客们上庄内望梅台赴席。
且说这望梅台,位处半山腰,上上下下遍植梅花。当下正式花开时节,漫山遍野的雪华映翠,甚是好看。台上有一株红梅巨树,开得正茂。枝丫满缀,沉甸甸如大雪压枝一般。春风微抚,颤颤点点粉红可爱,另有幽香弥漫,沁人心肺。
良辰美景令人心绪大开,众人落座,有酒水果品点心上来,赏梅作乐一派欢声笑语。
席间,各门各派的来客纷纷献上贺礼,逍遥剑鲁庆献上宝剑赤炼。宝剑一出果然满堂喝彩。
梅庄主将那赤炼拿在手中,蹡踉一声宝剑出鞘,一团白光随之绽放。众人齐道:“好剑!”
“小子不才,愿借宝剑一舞!”
只见一十五六岁的少年,施施然走出来,向梅万行了一礼。
第 29 章
且说梅万拔出赤炼宝剑来看,银光四溅,艳惊四座。众人正在赞叹,却冷不防出来一个少年欲借剑一舞以助兴。
梅万定睛一看,不是别人,正是那梅三郎身后的沉默少年。
众人哗然。怪道这无缘无故的哪里跑来的无名无姓的少年郎。
梅三郎捏了一把冷汗,未曾想杨靖如此鲁莽,竟然直接跳到众人面前。心道此子心中有怨气,想必一时见了仇人不能自己,如今此举是为了要借舞剑杀人也未可知。怕他莽撞一时,犯下杀戒,梅三郎也上前一步站到杨靖身前。
“在下梅三郎,携侄孙杨青前来道贺。久仰梅庄主大名不得见面,如今承蒙庄主不弃,逍遥剑鲁少侠引荐,得以一见,甚幸甚幸。只是来得是在仓促,未曾准备厚礼。今愿与侄孙两个,舞剑一番,给各位助一助酒兴。”
那梅万先是被那突然冒出来的少年弄得一愣,眼皮莫名其妙地跳了三跳,听了梅三郎一番圆场方才回过神来,笑道:
“都是习武爱剑之人,有何不好!请!”说着将宝剑赤炼连同自己腰间佩剑一同递了去,眼睛却不禁去瞟三郎身后的少年。
那个少年,一身素色短打扮,相貌平凡无奇,与那梅公子站在一处时并不显眼。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让梅万眼皮莫名地跳了又跳。
只见那少年也不客气,径直取了赤炼宝剑。梅三郎也取了梅万的佩剑。二人拉开架势,
那少年先把左手一伸,搭着了右手上的剑,斜行拗步,抢将进来。脚下一跺,就把剑望着梅三郎面门便刺。匡胤侧身闪过,顺势一晃,往少年持剑的腕上轻轻着了一掌。这一掌未用上多少力气,只轻飘飘将招式推开而已。那少年见输了一掌,就把架式改过,转身收剑,又使了个晃眼法,将剑尖向左一挑。三郎的剑却不知何时出了鞘,叮一声挡下少年剑势,并顺势架起少年的剑锋。那剑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直缠着少年的赤炼宝剑,蹡踉踉一路白刃相接,火花星点。少年觉得自己仿佛一拳拳都打入棉花之中,杀气全都化作虚无,出的招也都被化作剑花,不得以与梅三郎的剑缠斗起来。
俗话说,外行人看热闹,内行人看门道。
梅万是个会看门道的。眼前这两个人,舞的这套剑,一招一式都是真功夫。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年纪轻轻又身怀如此绝技的二人,为何这么多江湖人士在场却没有人认识他们。按说如此一表人才又年轻有为的剑客,不应该在江湖上如此默默无名。真所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一想到武林之外,隐居的侠客中有此高手,众人不禁悚然。
然而更让梅万心中又惊又疑的是,这二人的剑路,虽然与梅花剑法并不相同,但是却如同一母同胞一般相似。梅花剑法以套路灵巧细致,气势潇洒飘逸著称。而舞剑二人所舞之剑法,却更现道骨仙风,精妙之处,几欲羽化成仙,令人眼花缭乱。众人见之,无不称美。如此与梅花剑法相似又更为精妙的剑法,如此神秘的高手,尤其那少年的年纪竟与失踪的杨靖相仿……种种细节令梅万莫名地紧张起来。
那叫做梅三郎的青年,明显武功要高出少年许多。一番剑舞下来,少年几乎是顺着他的招式翩翩而舞,气势大弱。
众人正在如痴如醉,大叹二人剑术风采,却没有注意到少年眼中越显焦躁神色。只见他突然脚下一跺,纵身跳起丈高有余,轻飘飘跃过青年头顶。青年回头,只见剑尖直指面门而来!
三郎未曾想杨靖会突然向自己使此杀招,一时措不及防,径直向后仰去。只见一道银光从青年身子上方直挺挺射出,不期然直指青年身后梅万的席上。
三郎大惊,身体还在后仰之姿不及反应,只好顺势以剑撑地,一运气腰肢如杨柳随风一般甩将出去,双脚猛地塔上杨靖。杨靖本来一心指向三郎身后的梅万,全身如绷紧的弓弦一般,乘剑势向前飞去,未曾想脚上突然着了一下,紧接着咄咄咄咄大腿肩膀手腕剑尖被连续踏到,生生落下地来。好在他功底扎实,急忙收势运气,就地一翻稳稳当当地停住在地。只可惜剑已脱手,再追不回来。
抬头一看,瞬间只见梅三郎立在剑上,宛若御剑飞行,向那梅万而去。粉面桃腮,衣襟飘飘,一抹微笑绽开来,怎么不是仙子下凡?!
连梅万自己也忘记了剑尖正向自己而来。等反应过来,已然是不可挽回之势!
梅万大惊,下意识拿手中剑鞘去挡,然而却只来得及抬起手腕而已。
“完了!”梅万不禁心中一声绝望。
第 30 章
眼看一道银光直奔自己而来,速度之快令梅万防无可防,不禁下意识暗叫糟糕。
再睁开眼睛,却发现自己安然无恙。手中正是那赤炼宝剑入得剑鞘,眼前是那梅三郎恭恭敬敬地奉上剑来。
原来在最后的瞬间,那梅三郎后脚一点,纵身离开飞剑,而那赤炼宝剑却仿佛长了眼睛一般,蹡踉一声入了梅万手中的剑鞘。稳稳落地之后,美青年施施然唱喏,将梅万的佩剑奉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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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喝彩,打破了沉默。席上众人无不啧啧赞叹不已,都称如此精妙剑法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梅万接过剑来,也陪了几声赞叹。可是心头不禁悚然,暗想若是刚才对方有意取我性命,估计自己今日定要交代在这里了。
面前二人来路不明,剑法又与梅花剑法如此相似却又不同,尤其那个少年的年纪正与失踪的杨靖相仿。种种可疑如何不教梅万心惊。趁机拉住二人,请为上座。
“未曾想梅兄剑术了得,杨少侠也是英雄出少年!我梅花庄虽然在江湖上称一代名剑,却不知有此高手,真是惭愧惭愧。梅兄既然也是本家,在下也不客气,不知二位仙乡何处,师承何人?”
“梅庄主谦虚了。”三郎一笑:“在下不过是一介村夫,打猎为生罢了。家住关外塞北的蛮夷之地,祖上不过是无名之辈,哪里敢跟江湖名剑梅花庄叛亲带故。至于这剑术,不过是当年在下的大哥南下走货的时候,认识了一位至交好友,与那位好友一同琢磨出来的一套耍子把戏而已。能博得庄主谬赞,在下惶恐。”
梅万心中冷笑:哪里的耍子把戏有如此出神入化的功力,梅花剑法独步武林,比起这套耍子把戏还不如,岂不教人笑掉大牙。
又道:“原来是尊兄创下的剑法,领教领教。还请问,与尊兄一同创下剑法的这位高人又是何许人也?……其实,不瞒你说,刚才我看梅兄的剑路,俨然与我梅花剑法同源同宗,却又全然不同。又加上都是同姓本家。梅某不得不好奇,莫非梅兄的祖上,与我梅家有何渊源不成?”
“梅花庄天下闻名,在下远在塞外都有所耳闻。在下不过一个猎户,着实不敢造次。”
“杨青少侠年纪轻轻功夫了得,梅某深服。不知这位少侠的功夫可是尊兄教导?”
“我大哥与我年纪相差许多,已经过世许多年了。阿青的功夫都是我教的。”
“原来如此。杨少侠真不愧是少年英雄。”言谈之间,梅万不住地拿眼睛暗暗打量那个让他莫名心惊的少年——难不成,这少年就是当年险些被他害死的外甥?可惜模样并不像。如果是,那面前这个梅三郎又究竟是何方神圣,与那小子又是何种关系?有了如此高手做靠山,如今就是想动他也动不得了……
杨靖在一旁强忍着捏了拳头,默默听着二人推来让去地打太极。原本满腔怨恨被梅三郎一趟剑给平息了七八成,不得不冷静下来再做思量。
杨靖心说:这个梅万当年之所以想要害自己,无非是为了家产。可笑我要的是自由自在,仗剑江湖,潇洒一生,根本不曾将这个小小庄院放在眼里。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甚至不惜害死自己亲外甥,可见其心肠恶毒。如今我找上门来,虽然明里用的别样的相貌和名字,可是此人又不是傻子,这会儿不停地偷偷打量我,分明是对我的身份起疑,真相大白不过是时间问题。幸亏我有三郎助阵,量那匹夫就算知道了我的真实身份,一时半会儿也不敢拿我怎么样。只要我从长计议,早晚给他好看!
肚肠里兜转了半天,杨靖按下心来,决定以不变应万变。如今自己功夫小成,一点都不怕梅万,更何况有梅三郎在旁,更是胸有成竹。尽管梅万拐弯抹角地刺探,杨靖只是眼观鼻鼻观心,装聋作哑,全凭三郎一人周旋。
三人正说这话,下人来禀,说老夫人和夫人抱着大公子出来了。
三郎远远望了一眼那婴儿,襁褓里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看不真切。想到这是梅念春的孙子,顿时觉得有趣——当年一同畅游江湖的少年,如今孙子也有了呢!
梅万喜获麟儿正在高兴,又行了一趟酒,与众人乐和着。女眷们都远远地坐在后面的内席里。
下面又有这个门那个派的人,纷纷叫了自家的小徒弟出来比划拳脚,稍微切磋,以武助兴。原来这些来的宾客里,多是梅家的新朋旧识,借这个机会让新一辈的徒子徒孙们联络感情罢了,并不认真。
众人酒肉正酣,突然内席里婴儿啼哭不止。
梅万喝到微醺,正在兴头,听见呱呱啼哭声半晌不止,便开始心烦。皱了皱眉头,心说这婆娘怎么连个孩子都带不好。
下面有人见他脸色不爽,纷纷劝道:“此子中气十足,啼声明亮有力,想必将来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
梅万听了才略开怀些。
正在说时,突然内席里一阵骚动,乒乓一阵乱响之后,连屏风也倒下来。
众人连忙望去,只见一个丫鬟挣扎着趴倒在屏风上,发髻也乱的裙钗也没了体统,只是向着主席伸手一阵乱挥,口中呀呀叫着。
梅万见状不好,急忙起身要赶过去看。没曾想身子打了个晃儿,竟然头也晕了起来。
旁边此时也有人嚷嚷起来:
“今儿这酒还真是有劲儿,才喝两坛老子怎么就有点儿犯晕呢?”
梅万心下一凉——这席酒怕是给人下了药了的。
强撑着腿肚子打转,就要往后走。此时后面已经除了孩子的哭声什么动静也没有了。就连那个强顶着扑倒屏风为引起前面人注意的丫鬟,此刻也无声无息地伏在屏风上再没起来。
第 31 章
且说那梅万此刻心如刀绞,可浑身的力气却使不出来。正在焦急之时,就听见一阵大笑,一个人影从后席施施然走出来。
众人定睛一看,那人年纪约四十几岁,一身的短衣襟小打扮,浓眉紫虬,面向杀气腾腾。那怀中正抱着啼哭不止的小儿,正是梅万的独生小儿。
“梅万匹夫!你也有今天!”
“你是何人?我梅家庄素来宅心仁厚,广结善缘,究竟何处得罪了英雄,要遭此毒手?!”
“宅心仁厚?广结善缘?!”紫虬人哈哈大笑,笑得前仰后合。
半晌止住了笑,大喝一声:“咄!你要是个善人,天下怕是没有恶人了!”只见他抢前两步,手中单刀向前一指:
“你可还记得十年前,山西临县杨家灭门惨案么?!”
此言一出,众人反应不一。
当年杨家十口人一夜之间被屠戮了个干净,虽说是桩大凶的案子,死的却大多是平民百姓,江湖上却没有那么大的影响。所以酒席里面一多半的英雄好汉,听了这句话仍然是大眼瞪小眼,满脸莫名其妙。
可是杨靖的脸色就变了。
十年前山西临县的杨家灭门惨案,不就是他家的事么!当年险险逃过一劫,不知道吃了多少苦才算活下来。这么多年心心念念的,就是报仇二字。
另一个脸色大变的,却是那梅万。
“你究竟是谁?”
“我是谁你倒不用管了。反正也是将死之人,知道也没有用。”
梅万伸手想去取剑,手上却软绵绵使不上力气。宝剑刚出了一半的鞘,便失手落在地上。
“卑鄙小人!冤有头债有主,你跟在下有何恩怨,且冲着我一个人来!为何要牵连我席间的列为好汉?”梅万发起怒来。
“牵连?呵呵。”紫虬人跳上桌,朗声道:“今天我赵某人是来寻仇的,针对的是这个不仁不义丧尽天良的小人梅万!列为英雄不必担心,你们中的只是麻药,过后药性退了自然无事。今天要死在这里的,就只有这个人而已!”说着,他轻松躲开梅万耗尽全力颤颤巍巍的一剑,劈头一脚将他踢了个滚,沾了一身土,好不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