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天,连这样的欲望都消失无踪,那他们才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可能了,连提出分手都会觉得多余。
但是在那之前,他还想苟延残喘,不舍得离开。
只要能留下,叫我做什麽都行──恳求的言辞呼之欲出,可是最终还是溶解在温小和无意义的呻吟中。
真的,我什麽都做。随著对方愈演愈烈的撞击,他昏昏沈沈地想。我什麽都做,只要你不抛弃我……我就无条件服从……什麽都做……只要──什麽都做!──什麽都做?……真的什麽都做?……把这个男人当成世界的中心,从此卑微到泥土里,抛弃一切尊严,颠覆成长至今的价值观,只求他偶尔的临幸?为了得到这个就什麽都做?无条件?绝对服从?办得到吗?温小和,办得到吗?办得到吗?不可能,温小和做不到,不是吗?不可能做得到,所以才说不出口。既然如此,那是爱吗?既然做不到,还能叫爱吗?如果有爱,为什麽做不到?既然做不到,可以说爱吗?可以嫉妒吗?可以争取吗?可以占有吗?一环死扣一环的问题潮水般侵袭而来,再加上身体的碰撞,灼人的热度,狂躁的心跳,最终让温小和感到空前的混乱与窒息。
肩上突如其来的剧烈疼痛仿佛沈闷水底引爆的炸弹,炸开缺口,让温小和从混乱窒息的世界瞬间回到现实──身後是姚言,他压在自己身上,他正抬起头来,他的眼里聚集了很多难以解读的负面情绪,他濡湿的嘴唇微张,露出白森森的牙齿,还有他的手……不知不觉从腰部游离开去,死死抓住自己大腿内侧那块曾被咬伤的位置,指甲嵌进肉里。
温小和的脑袋在痛,好像真的被炸开似的。他没有力气思考什麽,只知道姚言一定是发现了──他那麽聪明,怎麽可能永远被蒙在鼓里。
很疼。
可怜的现实。
很疼。
对不起,不要,很疼,请你慢一点,请你不要生气……是我错了,我不该一点警觉性也没有,我不该瞒著你……不对……不对!为什麽要这样?你用这种方式惩罚吗?凭什麽?这不公平。那件事,我难道不算是受害者?停止,停止,这不公平!
可是温小和只是温小和,二十几年来,他想了很多事,每件事都想得很认真,但大多数他都没有做,这种个性将来大概也不会有什麽改善。
喉咙发不出声音。
很疼。
不能形容,遍及全身,从内到外,不知道会不会疼得坏掉。
大概是坏掉了,从眼睛开始。
本就不甚清晰的视线更加朦胧,更加模糊,最後有什麽东西汹涌而出。
看不见了。
惴惴不安-4
温小和是睡到自然醒的。
醒来的时候阳光满布的屋子里又只剩下他一个人。
他从一片狼藉的沙发上爬起来,看著身上无故多出来的被子发了会儿愣。脑袋的钝感并没有持续很久,他很快就觉得全身上下都在痛,泡热水舒缓一下成了他此刻最迫切的愿望。
於是他连滚带爬地挪到浴室,放了满满一浴缸的热水。坐进去的时候听著热水哗啦哗啦地溢出,感觉到皮肤被刺激得微微发疼,然後一种奇异的轻松感慢慢遍及全身。
手指感受著肩膀上有些微凹凸的齿痕,感觉肿起来一圈,但是还没到上次那种皮开肉绽的地步。
姚言破天荒地咬他了。
为什麽又被咬了?温小和无奈地摇头。难道他长得很像火腿吗?想到这个比喻,他怔了一下,忍不住笑出声来。说起来,咬火腿比咬他要划算得多吧,他想起以前经常会捧著很大一块火腿肉啃来啃去,那种饱满香嫩的口感真是无与伦比。想到这里,他又不自觉地笑了笑。
仔细地清理完身体,温小和换过浴缸里的热水,重新坐下来。不知道为什麽,他觉得这个温暖又狭窄的地方比哪里都要来得舒适、安宁。他在水中慢慢舒展四肢,听著零星的水声,惬意得什麽都不愿意想了。
客厅里的挂锺在整点报时,声音传到浴室里,显得遥远而沈闷。
温小和漫无目的地数著锺声。
一、二、三、四、五、……十二、十三。
然後是很长时间的寂静。
……十三。
下午一点!
温小和“哗啦”一声从浴缸里站起来,匆忙跨出去的时候腰背和身体内部扯得有些疼,但也没让他的动作迟缓多少。
他上班向来都是极力争取全勤的,连病假都没请过几次。倒不是因为什麽热爱公司的美好情结,只是觉得这样老老实实的可以省去很多麻烦,长久下来也就成了习惯。所以现在虽然只剩下午,他仍然不想无故旷工。
急急忙忙地穿好衣服,经过客厅的时候温小和又不由自主地停下来。
昨晚睡过的沙发乃至周围都乱糟糟的,明明白白地昭示著当时在那上面两个人到底都折腾了些什麽,实在是太扎眼。
温小和心里挣扎再三,还是决定在出门之前先把这块地方大致整理一下。
某些垃圾很快就全部清掉了,多出来的被褥什麽的也放回原处,然後温小和拎起搭在沙发上的一件外套。外套是姚言的,大概是他进门之後随手就扔在那里──这沙发是他御用的扔外套的地方。
说起来,姚言这个人虽然对衣食住行都很讲究,但是不太爱惜东西,他是属於把仅仅穿过一次的衬衫扔进垃圾桶也丝毫不觉得可惜的类型,理由是他没时间送洗且他不能忍受脏衣服。同居之後他扔衣服的速度与魄力让温小和看得肉痛不已,於是主动当了他的私人服装管理员,把那些他扔下的衣服该挂好的挂好,该送洗的送洗。
温小和手里的这件外套显然也被昨晚的事情牵连,皱得不成样子。如果他不尽快送去干洗,等姚言回来看到了觉得碍眼的话大概会让它直接变成垃圾。
姚言……他已经知道了吧。攥著手里的衣服,温小和不由自主地想。就算不知道所有细节,至少也是知道他和别的男人做过的事实。否则姚言不会突然那麽生气,也不会刻意把手放在被那个男人狠狠咬过的地方,抓得他那个地方又掉了一层皮。果然还是自己这段时间的表现露出了什麽马脚吧……等会去公司一定会碰到,毕竟是上下级的关系。到时候该用什麽表情面对他呢?虽然他还没有说什麽……或者是太生气了还来不及说?
温小和把外套上的皱褶尽量理平,心情复杂地清理起外套的各个口袋,以免有什麽重要东西被一起送去干洗店──姚言在很多小事情上过於随便,他可以有条不紊地整理档案,但是却会把找来的零钱随便乱塞。
当手插进其中一个口袋的时候,其中异常震动的莫名物体让心不在焉的温小和吓了一跳。他抽回手,盯著那个口袋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里面是什麽。
惴惴不安-5
他抽回手,盯著那个口袋看了半天才反应过来里面是什麽。
姚言把手机忘在家里了。
大概是今天出门的时候真的很匆忙。姚言在这方面一直都很仔细,在温小和的印象中他把这个东西遗漏的次数加上今天也只有三次。最近的一次是因为他和公司高层吵架,心情极度烦躁之下把那个东西一把砸到墙上,然後第二天就没带那个散了架的残骸去上班。而第一次……则是他加班後把手机留在公司,温小和追去还给他,不过那次他很坦然地说过是故意算计的,那就是他们开始交往的契机。然後交往不到一个月,温小和就在他的催促之下搬到这里,开始同居生活,那个发展速度在温小和的认知里实在是快得很梦幻。
黑色的手机在温小和手里不停蜂鸣、震动。温小和犹豫了半天不知道该不该替他接这通电话──他以前几乎没有这麽做过。於是他决定这次也放手不管,反正现在是上班时间,如果对方发现没人接听,还可以转打公司的电话。
但是手机的蜂鸣声一直没有停过,只要因为超时而自动挂断,之後隔不了一分锺,对方就会继续打来,如此反复,纠缠不休。温小和看著手里不停震动的机身,似乎都能感觉到对方的怒气。
难道是姚言发现东西没带所以打回来?如果是这样,温小和觉得自己都能隔空听见对方的怒吼了。被姚言算计的那一次姚言也是故意打自己的手机吸引他注意,得逞之後就抱怨说没见过他那麽迟钝的人,足足等了快半个小时也没人接,还以为这事没希望了。
这次手机放在口袋里,又是震动模式,还真不知道对方等了多久。
他犹豫了一下,按下接听键。
还来不及发出声音,耳边就是一顿狂轰滥炸:“……姚言你够了吧!短信不回,办公室电话也不通,就为一点小事至於这样吗!”
那音量之大、气势之强,让温小和禁不住膝盖一软,差点立马下跪道歉。
但那很明显不是姚言而是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年轻,有力,相比姚言的声音要浑厚不少。
在温小和呆愣的时候,电话那头平静了一会,几次绵长的呼吸声之後,对方的声音变柔和了一点:“言,我知道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可你就不能偶尔包容一下?十多年下来都这样追著你跑,我也会累啊。”对方似乎是叹了口气,顿了顿,又接著说:“昨天也说过,我已经尽力拖延了,可是你想想,订婚几年没有任何动静,谁也看得出有问题吧,我爸的公司现在是什麽样子你也知道,结婚是绝对避免不了的,时间早晚而已,我对两家人总得有个交代,否则两败俱伤,到时候谁也没办法收拾。更何况我妈身体越来越差了,她一直都对你很好,你舍得再刺激她吗?……我是个男人,不能只对你一个人负责,你就不能替我想想?你们姚家好歹有两个儿子,你弟弟一直规规矩矩的不用人担心,可是我──喂喂,言?姚言?你在听吗?”
温小和全身颤抖得厉害,胸口一阵阵地发堵,几乎喘不过气。耳边响起的这个声音,说的这些话他明明都不想听,但是人却像著了魔似的维持著接听的姿势不动,让对方说的一字一句,甚至轻微的气息变化都丝毫不差地传进他耳朵里。
该死,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痛恨大牌手机的质量太好,声音的还原程度这麽高。
也许是听到了温小和粗重的呼吸声,知道听众还在,对方安下心继续说道:“好吧,知道你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就别说话,听我说,别挂了就行。言,你一直都是第一位,这是不会变的。相信我。──而且你也就会口是心非,这麽恨我怎麽不把我的号码删掉。”说到这里,对方似乎是心情很好似的笑了几声,“对了,你拿错我的手机回家,到现在还没发现吗?回来以後特地买了和你一样的,怎麽样?我说过我眼线很多的,连老婆都看不住就是废物了。好了,今晚我等你,想打我也可以,想翻身也行,但是不来就没机会咯,我说真的。……我有事要忙,得挂了。那麽晚上时间你定,我还是会等到你来为止。……言,我爱你,你知道的。”
对方依依不舍地挂断电话。
温小和努力了半天,终於有力气松开手了。黑色的手机从他掌中滑落,垂直砸到地板上,然後微微弹起,复又落下。他低头静默半晌,弯腰把那东西捡起来放在茶几上。
本来就算只有下午他也想尽量不要旷工的,但现在他不想去上班了。为什麽要上班?他明明浑身都痛,心情也很差,再说旷工半天和全天扣的薪金也没差别……他其实有很多理由不去上班,而且现在一一他说服了自己。
恐怕很快他也能说服自己不再留恋这房子和房子的主人。
至少现在他就觉得这房子阴冷到可怕。
而外面的阳光却是那麽美好。
惴惴不安-6
就算是在工作日的工作时间,大街上的行人还是不少。
温小和一边走一边看著身边穿行的各色青年男女暗地里乍舌,他没想到这个世界不受公司约束的人那麽多。原来生活里的选择题,有时候选项还真不少。
在太阳下很没方向地走了两步肚子就开始抗议了,他遵从身体需求先找了个地方吃午饭,填饱肚子之後就直接进去了隔壁的网吧用自己熟悉的方法杀时间。
等他敲键盘敲得手指几乎抽筋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全黑了,把界面逐个点开来看,不论质量单论数量的话也算战果辉煌。
於是温小和站起来伸个懒腰,溜达溜达就去了个老地方──一家名为NIT的GAY BAR。
NIT的规模不大,但温小和觉得店内气氛很好,消费群也不复杂,是个连他这样不善言辞的人也能安静呆著的地方,他在这里亦获得了不少关於同性方面的进阶知识,所以尽管去的时间不长他却对这里有一种近乎於母校情结的感情。
不过自从和姚言在一起之後他就完全没机会来了,现在他看著那块低调的招牌突然觉得无比亲切。
他觉得依照他今天的情况,特别适合回到NIT安安静静地在呆上一段时间,再喝几杯酒,既符合情绪又符合境遇。
推门进去,店内的装潢和灯光都没变,服务生也没变,就连吧台後面店长的微笑也是一如既往的温柔。
这种怀念的气氛让他无端地就把心情放松了一些。
温小和在吧台边找到了他以前很喜欢的靠墙的位置。这位置在店里是个死角,基本没人抢,他觉得挺适合自己的。
店长显然还记得他的样子主动和他打了招呼,很快就送杯酒过来。温小和看他走近,隔空抢过酒杯渴极了似的张嘴灌下去,然後再要一杯。
其实也不知道喝的是什麽,只能尝到酒精的味道,但是感受著酒液一路滑到胃里居然感受到了那麽一点点火燎火燎的感觉,很舒服。也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
几杯酒下肚,他有些醺醺然了。
“我今天才发现……”温小和握著空酒杯,额头抵在手背上,喃喃道,“自己到底有多笨。”
他知道现在有人站在他对面,虽然他现在的姿势看不见来人的脸,但他不在乎那是谁,是来打工的服务生或者是店长又或者是别的什麽人,谁都好,他只想让人听见他说话。有些事情憋到一定程度总得有地方倾诉,而他现在觉得自己需要的既不是高音喇叭也不是旷野里的树洞,他需要的只是一个能作为听众的人,最好听完就算,千万别笑话他。
“老老实实地生活有用吗?”温小和继续絮絮叨叨地说,“看别人的脸色,实在是太蠢了。”
说了两句不著边际的话,他心里更加憋闷了。因为他发现他没办法像自己想象的那样随便抓住一个人,然後劈里啪啦地把最近那些不高兴的事大说一通,再眨巴著眼睛求安慰。
那些事情……他不知道该怎麽说,也说不出口。
仿佛每说一个字就是一种煎熬,每说一句话就是在印证自己的愚蠢。
他没那麽勇敢。
下午那通莫名的电话,那个说话的人,他的声音是温小和想忘也忘不掉的。第一次听到那个声音,是在姚言出差的那一天。他记得那个声音彬彬有礼地说:他是姚言的朋友,他们交情很深。
世上怎麽会有如此戏剧化的事!
他自认不够精明,但也不是笨蛋。仔细咀嚼那人说的每一个字,再把所有的事情串起来想一想,至少有八成以上的事实能够浮出水面。
真是可笑。
他还记得那一天醒来看著满身伤痕,他是如何自责,又是如何告诫自己说绝对不能被姚言发现。因为当时他觉得就算他们这样的配对注定不会长久,他也不愿意仅仅因为这种意外而被扫地出门,他倒宁愿是对方对他厌倦了,然後和平分手。而对於那个男人的行径,他想了很多,从一般的败类到反社会的病毒携带者,越想越害怕,於是也去做了各种化验,在检查报告出来之前他就更不敢让姚言碰,就怕姚言会因此被自己牵连出什麽问题……然而真相却是那麽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