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云往四周看了看道:“这地方不错,我们去那楼上吧。”
楚清弋点了点头,两人来到当前楼下见那门上方牌匾上书“飞花逐流”,古云不由笑道:“这名字起的倒别致,楚兄你看我还像个读书人吧?”
楚清弋奇道:“这与读书人有何关系?”
古云道:“名字起得雅致,不论这店主还是进入之客人想必都是文人雅士,我做这行当却当不起那雅字,这样进去岂不是对不起这四个字?”
楚清弋闻言看了看他,发束玉带,一身白袍飘袂,长身玉立,便笑道:“古兄这是说笑麽?我倒是看你容貌甚俊,英气勃发,身有仙家气息,若是进了这楼反倒是添其光彩;再者这店家开门做生意,又不是书院或字画行,自是谁人都可入内,若你今日是屠夫一般穿著难道那店家便不让你进了麽?”
古云听了对他一揖道:“楚兄教训的是,小可今次受教。”
楚清弋忍了笑去拍打他道:“那便再让我教训一顿吧。”
古云侧身让过道:“楚兄君子之姿,还是动口便可,动手可损了自身之形,违了古人之谕啊。”
楚清弋一时左右不是,待要驳他却有店小二迎了出来,一出声声音轻软:“二位客官里面请,喝茶吃饭还是歇脚住店?”
古云忙道:“先歇会,你给我们找个风景好的位置。”
店小二应了一声:“客官您放心吧,许多客人都来这“飞花逐流”赏景品茗偿美味,您这次是选对地方了。”
古云道:“是吗?那你带路。”
楚清弋亦拱手道:“有劳。”
店小二听他声音柔和,人亦温润,不由得心生好感,忙转头将二人引进了门,穿过一楼又行过一道曲折的水上栏桥,便至第二楼前,然後将两人引上二楼一被屏风遮挡的靠窗桌前才道:“二位请坐,不知二位要点些什麽?”
落座後楚清弋望了望古云道:“由他决定便可。”
古云这一路已知他凡事不太在意计较,便直接点了些饭菜,又要了壶茶,那小二便退了下去。
古云看了看窗外道:“果然好风景。”
楚清弋也侧头来观,入眼即是波光如鳞的西湖,远处朦胧能见石桥楼阁,亦有满目红翠,赏心悦目之极。有风吹过时楼後桃林内落花乱飞,有的直接飘入湖中,有的却飞入窗内落在桌上,地上。楚清弋抬手接了一朵残花在手笑道:“我却是明白这楼叫做“飞花逐流”的原意了。”
古云在桌那方看著他也笑道:“果然不负。”
二人正自静看美景,又有几人上得楼上坐了屏风後另一桌,坐下後声音挺大也不在意楼上其他人,随意说著些什麽,其内容也不过是应景之语和一些平常锁事互取乐子,过了一会其中一人清了清嗓子说道:“几位可知城内沈家又出怪事了?”
《忘尘歌》 还君明珠 二
另一人道:“秦兄说的可是城内沈家玉器行的东家沈家?”
姓秦那人道:“可不就是?王兄也知道?”
姓王那人道:“自前次那沈家公子与柳家柳凤行之事闹得满城风雨之後谁还不知道这两家,现在沈家举家迁离旧址亦是人人皆知。”
其间又人一人插问道:“小弟方从墨城回来,虽知沈家,但秦兄王兄所说何事?这柳凤行又是何人?”
只听姓秦那人道:“子安兄近年不在杭州,未偿听闻此事亦是正常。此事有谈为笑论者,有鄙视唾弃者,也有欣羡观望者,更有失望喟叹者,我却从来将这事看作美事一桩,那两人也是难得有情,只是接下来的事就著实有些诡异了。”
那被唤作子安之人奇道:“能让秦兄引为美事我倒是急於一听了,小弟奉茶一杯,还请秦兄细细道来。”
姓秦那人便继续道:“沈家在杭州城也是富足殷实之家,那沈家公子季棠为沈家独子,性格爽朗,为人豪迈,喜与人交结,我也曾与他相识,多少亦有交情。兼他又生得一表人材,才识俱佳,深使沈家老爷引以为傲,也令杭州城内多少女子倾心恋慕,哪知当众人皆为这沈季棠的婚事猜测不已或欲托人奔走之时他竟看上一少年男子。”
那子安插话道:“想必这人便是那柳凤行了。”
姓秦者道:“确实,当沈季棠带著柳凤行出现在沈家时那场面可真叫一个热闹,沈家一时人仰马翻昼夜不宁,沈家众人想尽了办法也不能让沈季棠改变决定,沈家老爷为此气得大病一场,这其间那柳凤行却不知用了什麽方法竟让那沈家家主对他改观,病愈之後更让他进入玉器行做事。说来这人也颇有本事,听说鉴定玉器古玩相当独到正确,自他入了玉器行倒真没再出过差错,再加他待人随和有礼,反让众人觉著亲近,渐渐地沈家上上下下对他也再无言语,倒是外间有流言难听沈家之人反而会相护。那沈季棠更是爱他爱得不得了,整日里出双入对,竟比夫妻更为亲和密切。我家字画轩便在其玉器行隔壁,平日里常见倒罢了,每逢阴雨那柳凤行不论在哪都必然驾车执伞来等沈季棠回家,著实让人心下概叹。”
那子安亦叹道:“这沈季棠得得此良伴,相知足矣。”
此时姓王那人道:“看不出两位兄台倒是如此豁达之人,只是不知沈家迁址是为哪般?”
姓秦那人接著道:“这我还真知道,月余前沈家突然接连有下人失踪,报官後官府交沈家人全部隔离,并连日派人探查甚至守在沈家寸步不离都无结果,反倒失了两名捕快,据说前一刻还有人同他们说话不多久没寻不著了,其事诡异非常,官府也无能为力,沈家只得请了紫云观的道长来观,哪知那那道长前日进沈府第二日便疯疯癫癫地出来;自那日起沈家举家迁出,官府便派人封了那宅子。”
姓王那人道:“原来如此,秦兄何以知道得如此详尽?”
姓秦那人道:“惭愧,家叔是知府衙内一名师爷,前日曾说及此事,知府因怕闹出来人心不安,所以未将消息外宣,因此甚少人知。”
姓王那人叹道:“这沈家还真是流年不利。算了秦兄,今日赏花游湖,却怎麽说些离奇怪异之事?”
姓秦之人道:“今晨我还见到沈季棠与柳凤行在湖边游玩,因此方才想到便说了。罢了,春游之时,也说些应景的吧。”
被唤子安之人亦道:“对极```”
之後几人的话题又转回之前,这边古云却将这段话听了个一字不漏,正拧著眉在想其中蹊跷,却不妨楚清弋伸手在他眼前猛晃,回过神来见那人一脸浅笑,不禁问道:“楚兄何意?”
楚清弋笑道:“菜已上桌古兄不饿麽?想弄清楚事情也得先填饱肚子才是。”
古云道不由咧嘴一笑:“知我者,楚兄也。”
二人遂一边吃饭一边聊些所见所闻,又因所处之地景色优美,一顿饭倒是吃得颇有兴致。饭後古云却也不急,高高兴兴让店家取来当地龙井与茶具央楚清弋为他冲泡,楚清弋无奈,自苏州时这人喝过一次自己泡的茶後便时常这样,回想自己学会泡茶之因,常自苦笑,心内酸涩,倒是古云央过他几次之後他便也看开许多,反倒喜爱上泡茶那一刻的平和宁静,心中无所想,亦无所念。这时他看了店家送来的茶,赞了句“上品明前”,然後便将袖袍微微拉起,取了店家备置的泉水倒入赭色壶中放於小炉上煮开,再观那对白色瓷杯,其质如玉,不同又赞这店家倒真真是颇为用心,其後他将用茶匙将茶叶放入杯中,待水初开便执壶将水缓缓倒入杯中,提水三次,但见杯中绿影娆娆,茶已泡成。抬头却见古云有些呆呆的,便双手将茶杯递了过去道:“古兄!茶已好,你却是发哪般的呆?”
唤了两声古云回过神来,一向大大咧咧的人脸上竟似有些不好意思,接了茶道:“劳烦楚兄了。”啜了两口赞叹不已,楚清弋正要开口却见屏风後转出三人来,其中一人对他们一揖道:“打扰二位雅兴了,在下秦越,与两位友人同坐隔壁,现闻香而来,皆叹公子妙艺,万请恕罪。”
楚清弋忙起身回礼道:“粗鄙之艺难登大雅,让诸位见笑了,如蒙不弃,还请入坐让楚某奉茗一杯以敬知遇之乐。”
这边厢古云亦十分欢喜地引众人入座,他心中所想却是得来真不费工夫,正好问清沈家之事也免了再费唇舌去套交情近乎,因此焉能不乐?
三人入座後彼此认识了一番,楚清弋亦奉上新一伦香茗,又因皆是年轻之人性格也都颇为率直,倒是与两人相谈甚欢;最後古云问及沈家地址秦越吃惊不小,问他原因古云便说与沈季棠为旧识,现来杭州顺带找他叙旧,秦越犹豫了一会还是将沈家之事又说了一遍,又将沈家新址告知,古云不免叹了一番世事无常之类的话;之後众人尽欢,秦越等人本待与古云二人同行,但古云推说尚有他事众人方散。
古云与楚清弋离了“飞花逐流”便一径来寻沈府,在城内问了几处之後方得到具体位置,待二人寻到时天色已晚,月正上柳梢。
《忘尘歌》 还君明珠 三
沈家大门上果然贴著盖有知府印封条,两尊石狮空自威武地立在阶前,这令原来就有些凄清的大院更显得萧条。
看著紧闭的两扇铁门楚清弋将脸转向古云:“要进去麽?”
古去抬头看了眼沈府牌匾,应了声:“自然要进。”
楚清弋听他说完便走上前去一只手去推那门,另一只手便要揭那封条,古云赶紧上前一步拉住他道:“楚兄你做什麽?”
楚清弋奇道:“不开门怎麽进去?”
古云登时不知该笑还是该哭:“楚兄啊,怎的你有时比我还迷糊呢?这官府的封条能随便撕麽?”
楚清弋一愣,暗忖自己真是,竟然连这也忘了,这人间,随即笑了笑:“一时迷糊了,倒真是没记起这回事。那要如何进去?”
古云摇头道:“你啊```”旋即又拉著楚清弋退後数步沿著围墙向後方绕去,却见侧门却也紧闭,上前去推却推不开,想是从里面锁住了。
楚清弋抬头看著那院墙道:“要翻进去麽?”
古云笑了笑:“不用,你过来。”
楚清弋闻言走近,古云言声得罪了便揽了他提气越进了墙内,落地後放开他却只见他在月光下眨了眨眼,然後对古云说道:“我忘了你会飞了。”
古云笑道:“比翻进来省事多了。”又抬头看看,对楚清弋说道:“这里该是後院吧。”
楚清弋看向四周,月下隐约见有假山幢幢花木重叠,空气中还飘有淡淡桃花香,更前方围墙左侧一排低低黑黑的似是小屋,右侧一道拱门後有参天树影,旁边一座小楼隐隐可见,便点了点头道:“是了,想是沈家人离去不久,这里尚未荒芜,却不知古兄要从何查起?”
古云道:“不必著急,楚兄千万跟著我。”说罢一手捏诀将引灵虫放出,然後二人跟著它在园内绕了一圈过了园中池上小桥,再前行穿过那道拱门,这才发现这里其实是一群院落,在多株参天古树的荫庇下显得阴森沈寂,楚清弋明显地感受到丝丝冤屈悲怨之气,却不知从何而来,只得随著古云与引灵虫挨个院子的查看,却不想这沈家院子极大,又有些楼宇相连,那引灵虫也似有所觉,带著两人竟走完了所有院落房间,最後到了前厅,却依然寻不得具体地点,也寻不到半个怨灵,只得在半空焦躁徘徊。
楚清弋心下大奇,不禁指著那引灵虫侧头问古云道:“古兄,这是怎麽回事?”
古云脸色有些沈重,缓缓开口说道:“引灵虫所察觉的怨气,不过是那些枉死的魂魄留在世上的最後一点念头罢了,他们如今,是连魂魄也没有了。好诡异狠毒的东西,不过这其亦留有那东西留下的恨意,才使得引灵虫如此。”
楚清弋听得明白,心中有些难受,便道:“它如今已不在这里了罢。”
古云点了点头道:“嗯,只怕已随著沈家人一起迁走了,还跟著他们呢。看来我们得尽快找到沈家人才能寻到它,也防它继续害人。”
楚清弋点了点头,随古云走出厅门,来到天井。
古云收回引灵虫後站在天井四处张望,然後呆了呆,指著正厅房顶对楚清弋道:“这正厅瓦当之上所铸四灵神兽皆有道家请灵封符,竟也镇不住那物,我还真是对它相当好奇了。”
楚清弋好奇道:“四灵我知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由四方二十八星宿各七星成像,历来为镇宅兴族之神兽,却不是那请灵封符是怎麽回事?”
古云道:“世人将神兽铸於房顶以求家宅平安家业兴旺,而这沈家房顶之上的神兽之像却是由道家有道之人起七星之台祭上天二十八星宿请得道符四张,再以此符铸於神兽像之内,因此叫做请灵封符,兼之有道家法术之持,寻常邪物根本靠近不得,如今却连这也镇不住它,所以我才好奇,呵呵。”
楚清弋嗯一声道:“那得尽快到沈家寻出它来,否则不知还会祸及多少人。”
古云也有些担心:“楚兄说的是。”然後他看了看楚清弋,想了很久才犹豫著开口问道:“楚兄请恕我冒昧,但有一事请问。”
楚清弋心中一惊,不知他看出什麽端倪,却还是问他何事。
古云这才道:“楚兄可是天生阴阳之眼,可见世人不能见之物?”
楚清弋反倒愣了,只是看著他。
古云只得继续道:“清溪镇之时便发现楚兄对那等可怖之物毫无惧怕惊慌之态,寻常人如何做得到?因此便想楚兄许是天生可视得那些事物,习惯了因此反倒不怕了。但此异能在常人眼中却视为怪异,恐楚兄心中不悦,因此亦不曾问。刚刚观楚兄神情也似感知到不寻常的气息,才坚定了想法,固有此问。”
听他说完楚清弋反倒松了口气,却只是但笑不语,古云只道自己猜对了,继续道:“但经过上次之事却不愿再累楚兄受牵连,所以`````。”
话还没完就听楚清弋说道:“我跟你一样对那物事极感兴趣,我是一定要去看看的,所以古兄就别再说了。”
古云一愣,看著楚清弋认真的双眼,不由得莞尔,过了会方道:“那好,那便一起去吧。先找一处休息会吃过早饭再作打算如何?”
楚清弋点点头。
古云又揽过他越上房顶,再一越过了围墙便出了沈府。
《忘尘歌》 还君明珠 四
沈家玉器行内。
古云一手摇著刚刚买来的折扇一手拿著个白玉马坐在红木椅上,对面坐著楚清弋,他们中间的木几上已摆了好些质地上等的玉器,此刻掌柜的面如锅底一般地站在一侧死死地瞅著他们,而古云与楚清弋仍你一言我一语地对著手中那匹通体晶莹玉马喋喋不休,然後掌柜的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他们道:“两位公子,这匹玉马乃是以上等白玉由店中资历最老的玉匠花费近一年时间雕琢而成,实属上品,如此说法,实在有失偏颇!”
古云转头对那掌柜说道:“此玉雕工著实极佳,而玉本身色呈莹白,光泽极好,但却真非最上乘。你看。”他说著将马递到掌柜面前指著马腹处道:“这里仔细便能看出瑕疵。”
掌柜的探头看了半天也没看著便道:“客官真是说笑了,此物已有多位客人看过,都赞叹不已却未有人说有瑕疵的。”
古云笑笑:“倒是说我看走眼罗?”
楚清弋轻笑一声,伸手问他道:“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