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我真的在猜,你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有时候你的眼神好像很需要我,有时又会让我觉得自己像一只讨人厌的苍蝇。」他轻叹一口气。
我沉默地承受著他指间的压力,本想给他一句冷语的我居然说不出话来。
蓦然,我的心紧缩,是一种近乎心虚的颤栗。
「你这话是什麽意思?」
我斜眸微侧向上望,注视著那张充满阳光气息的脸,眉宇之间带著几分认真和苦恼。
他突然停了下来,站在我的前面。
「虽然我觉得说喜欢你之类的话会很别扭,我之前也说过不会说那些让人头皮发麻的话,可是,我又很想确定你是否真的喜欢我,我这麽努力的讨好你,你却永远不为所动,还只是用我来填补你的寂寞而已,或者是谁都可以做得到,只是我比别人早了一步而已。」语毕,他呼了一口气,似乎想把我所带给他的不安一次过宣泄出来。
不安?对了,我根本没打算为他付出些什麽,或者,我能给他的,就只有不安和肉体的满足而已。
「我不会为任何人而改变。」
若果不喜欢我的性格,那麽,他喜欢的又是我的什麽呢?我的外表?我的身体?
「我又不是要你改变,而是我们现在在一起耶!随了肉体关系之外,你待我就如一个陌生人一样,就不会亲切一点,温柔一点吗?」
抬眸看进那双盈满不安和生气的眼中,我沉默了,忽然,我的脑彷佛要被炸开一样。
在我的眼中,他是一个绝绝对对的男人。
我呢?
想要保护我?想要占有我?想要讨好我?
在他的眼中,我所扮演的角色是不是他喜欢的女人呢?
「我不禁怀疑,你不让我说,是因为你根本不想承担我的感情。」
「别向我要求太多,我给不起。」
我知道我是一个贫穷而吝啬的人,什麽都不想付出,把仅馀一点都交出了,我将会变得一无所有。
「你……」他似乎生气了,眉毛紧紧的皱起,嘴角也在抽搐,这是我第一次看他如此。
这算是我们第一次吵架吧?或者会是最後一次?
我不知道,只是知道胸口的巨痛已经把我淹没,望著他渐远的背影,我双脚的气力彷佛也跟著散去,使我不能控制地蹲在路旁。
刚才还带点金黄的天空,已经全黑了。
(十二)
黑夜和白天就似与我无关的交替著。
自从那天吵架开始已经多久了?我都忘记了,大概是一个星期吧,因为我记得前几天学校放假。
我忽然出神起来,努力地挽回时间感和我的距离,可惜效果似乎不大。
「你怎麽了?」
在我正在换衣服的期间,厨师王展扬突然对著我怪叫了一声。
「什麽事?」我不解的问他。
「你怎麽瘦了那麽多?刚穿制服还不太以为意,怎知道你在制服下穿了这麽多衣服,看起来还是这麽的瘦?」
「会吗?」我漫不经心地回道。
「是不是因为增加打工时间的关系?你最近很缺钱用吗?交女朋友了?」他暧昧的笑道。「这样子不行啊,顾著打工不理女朋友,有钱花也没用啦,况且你这样瘦巴巴的,如何才能给你。」
我本想回答干他什麽事,不过顾虑到他是老板的女婿,所以我只是淡淡的回道。
「没有。」
接下来他说了几句话,我没听进去,只是依然冷漠,他也有点自讨没趣地静下来了。当然,他根本没有打工的必要,他的家人会供应他一切所需要。
他也没来打工了,上班的地方对我来说又变回一个无聊但却是必需来的地方。
他故意的躲著我,下课後总会走到我旁边的人,居然会第一个走出了门口,那抹背影所代表的意义,实在太显而易见了。
为了我而去打工,我真的妒嫉这种任性。
我们……是结束了吗?
或者吧。
其实没什麽大不了,只不过是回到一个人而已,我并没有失去些什麽,因为我没付出过些什麽。
没有。
想著他是我的权利,喜欢著他,是属於我个人的感觉,全是别人分享不到的一切。
拖著过份疲惫的身体,双脚彷佛感受到比平日重了十倍的重量,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习惯性地斜眸往上觑,看到的却只是有点老旧的墙壁。
是什麽时候开始养成这个习惯呢?我已经忘记了,只是默默地收回我的视线。
我不太清楚我现在的感觉是什麽,只不过胸口有点闷而已,心声偶尔会来几下剧痛,就当是心脏病好了,反正又不会真的死。
若果他真的要就这样离别我,我又能怎样?放弃我仅有的自尊去乞怜他吗?
如果失去了那麽一点,我怕我找不到活下去的勇气,天知道我的坚韧是从什麽堆砌出来的,又会被什麽击溃。
没有他,日子,还不是一样的过?路,还不是一样的走?不会因什麽而静止。
我不应该想太多的,就像我不会去想我的父母一样。
我一个人慢慢的走,也不知道走了多久才回到家,扭动钥匙把门推开的一刻,我有点讨厌自己,因为我居然会期待著门打开後,他会像以前一样,绽开笑颜来迎接我。
怕是我想得太多了,我的胸口抗议性地揪了几下。
迎接我的,只有一室子的空气而已和我今早忘了关的灯光,还有门打开时形成的微风。
进屋後,我随意关掉了灯,比起灯光,我更需要的是金钱,我可不想把钱都放在电费上去了。
随便将背囊丢在一旁,我便倒在地上的被铺内,把身体蜷曲在厚重但并不是太温暖的棉被内。
当我放松地躺著,我感到四肢传来一阵阵虚脱的麻痛,但这种累极了的感觉还不算太坏,让我觉得增加打工时间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至少不会让我在晚上有太多的时间想事情。
缓缓地闭上眼睛,我就可以走往梦的世界了。
虽然,我的梦,还是一片的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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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静悄悄的课室内,就只有老师讲课的声音。
或者因为刚刚考完试,本来不会太留心的同学们都因为受到挫败而专心听书的,不能集中精神的,恐怕只有我而已。
我感到背後有一阵视线穿过我的脊髓,可是我告诉自己,那只是我的错觉,像我这种不起眼的人,从来都不会有人注视我。
除非……是锺伟臦。
不过我立即告诉自己这只是我的错觉。
不跟我说话的人是他,不找我的人是他,我试过走在他的面前,他也假装没看见我。
我们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的人一样,我的手指不自觉的抚上肩上渐渐淡色的吻痕。
渐渐地,我茫然起来。
当这个痕迹也消失掉的时候,也许我会怀疑之前的,只不过是我的一场梦而已,因为喜欢他而产生的幻觉。
或者是我幻想中,其实我很想跟他在一起,才会生出这样的梦吧?
下课的钟声在这个时候响起,把我从茫茫中醒了过来,对於在坐在我身边的同学,也许这正是一天辛劳的结束。
对我来说,只是另一场辛劳的开始。
身边传来同学们轻松的笑闹声,忽尔,我对自己坚持念完高三这个念头感到可笑,我坚持的到底是什麽?
真的只为那张对工作只有表面作用的文凭?还是我一向顽强的自尊?
或者吧?也或者我享受沉醉在书本那种感觉,为著考试而努力,比起为著生活而努力,感觉好得多。
我抓起书包便往外走,像往常一样,不让自己有空间,沉迷在不知名的茫然中。
我怕,我会迷失掉自己。
「伟臦,你前阵子不是跟风毅轩走得很近吗?怎麽最近都不见你们一起上下课了?」
背後传来的声音,把我的脚步胶在原地。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往前走,双脚却动不了。
时间似乎空白了片刻,我不自觉地摒住了气息,似是被审判的人。
「没什麽好说的。」他的语气似乎很不好。
我的双脚就像破除了魔法一样,却中了另一种更强烈的魔咒,不能控制的往前奔去。
这一刻,围在我心外的城墙倒下了。
我不是希望不要让别人知道我们的事情吗?
为什麽在听到他在否认的时候,心脏会似破碎了一样发出尖锐的声音回盪在我的耳边?
空白的脑海,想到的只是逃。
我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跑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跑到了什麽地方,只想逃离,却不知道逃离著什麽,也不知道我能够逃到什麽地方。
也许可以逃到一个让我感到幸福的地方吧?
思及此,顷刻,我感到一阵悲凉。
我不知道什麽地方才能让我感到幸福。
或者在锺伟臦身边,我会找寻到快乐,却捉摸不到幸福。
他的爱太强烈,太美好了,太热情了,属於青春的活力,都可以在他身上找到。
只是,我这颗枯萎的心,承受得起吗?
此刻,我从不想承认,却不得不承认,即使我知道心动的感觉,我不懂得爱人的方式。
我不想……不想去承认……
我的双脚不再动了,立在原地。
直到背後传来一阵汽车声,告知我站在不该站的地方,我却动不了半分,任由那已经开始刹车却来不及的车辆无情地撞向我,把我的身体像娃娃一样撞开。
抬眼望向天空,我感觉不到任何痛楚,只是觉得黄昏的馀晖,似乎照进了我内心的深处,让我看清楚一件事。
原来比起他说爱我,他说不爱我更能伤害我……
(十四)
浮沉在混沌之中,感觉其实不坏,就像一切都与我无关一样。
胸口传来阵阵麻痹,疼痛却不太深,让我瞬间有种我是不是死去了的疑问,谁知我动了半分,左手胸骨即爆发剧疼。
像我这种人,哪有这麽容易死去的?
如果可以,我想为我顽强的生命力鼓掌,痛成这样我居然还能活下去,而且我感到我胸口和左手都包住了纱布,看来我撞得不轻。
「醒来了就不要给我装睡。」冷冷的声音自我耳边传来,很熟悉的声音,不过不太能确定,於是我睁开了眼。
我皱起眉头努力的想,眼前的人有点眼熟,不过我却想不起她是谁。
「你到底」
惹麻烦?我不记得我曾经给过谁人惹过麻烦。
「你说够了没有?」我冷冷的别过头,打算不再理会这个不知道是谁的女人。
搞不好是个疯子,虽然她长得人模人样的。
「你……算了,反正我没兴趣跟你说教,不过我倒是想叫你少惹一点麻烦,我们没那麽多空閒时间特地跑来。」女人见我的冷淡不觉气结,不过却似要顾全仪态似的压下了怒气,故意以比我更冷的态度说话。
「你是白痴吗?老在说些有的没的,疯女人。」我眯了一下眼,又打算闭起眼睛准备休息。
因为这身上的伤可不是玩的,不早点复完,我也不能预计後果。
女人似乎被我惹怒了,莫名其妙地想抓住我受伤的手骂我,可是门外传来一把男人的声音,让女人放开了我迎向那个男人。
「可以走了。」这遥远却不陌生的声音,使我不得不睁开眼睛。
「你不用进来看你的儿子吗?」女人冷笑,我终於想起来了,他是我父亲现任的妻子。
而站在门外,不打算进来的人,正是我的父亲。
「静云和展云正在家等我们回去呢。」这个身份是我父亲的男人带点漠然的眼光轻轻的扫过我,却似没有看到我似的。
然後,女人朝我绽开了不怀好意的笑容,挽著那个男人的手离去了。
我吃力的站了起来,不管包扎好的伤口已因我的动作而破裂,我还是走了出门外。
那个男人没有回过头。
我没有受伤。
真的,因为我已经百毒不侵了,我从来都没有对这个人怀过什麽期望,我会想知道这个男人有没有回头,只是想证实一个已经事实的事实而已。,并不是希望他会做些什麽。
一定是医院的人通知他吧?不然他又怎会来,若果刚才他不是急著走的话,我想我应该向他道歉,耽误了他宝贵的时间。
然而,这个时候,我却想起了锺伟臦。
若他知道我受伤了,他又会怎样呢?
其实我应该能够猜到那个大笨蛋会有的反应,即使他不再喜欢我,也会急急的赶来医院。
他就是这样的一个烂好人。
我逃避不了我想他的心,即使他可能已经不再喜欢我,甚至连在同学面前承认我是他朋友都不想,我仍然好想看到他,即使看到他不耐烦的样子把我狠骂一顿,我也是好想见到他。
他的吻,他的手,他的笑容,我都逃避不了。
从一开始就逃避不了。
可是,显然地,现在的我,实在没有能力走到他的家门口了,原本白色的纱布,早已被染成被氧化了的深红色。
我能够做的,只有用我没有受伤的手拨电话吧。
当我的右手拿起了电话的时候,同时,我的左手放下了我一半的自尊。
(十五)
「是谁?你是谁?」
想不到接电话的人就是他,听到他沉厚却缺乏平日朝气的声音,我失神了好片刻。
一时之间,我想不到我可以说些什麽?
「你到底是谁?再不说话我要挂掉了。」他不耐烦的问。
我怕我找不到第二次「是我。」
我的声音有种破碎的感觉,就像是某部份的我破碎了一样。
「轩?」他的声音听起来很疑惑,却带著几分惊喜。
我无语,再一次失去说话的能力。
「是轩吗?」
「是的。」我沙哑著声道。
我不想变软弱,也不能变懦弱,这刻的我,却一点也坚强不起来。
是他让我变成这样的,在我的防备稍微松懈的时候,在我的胸口狠狠的割上一刀,默默淌流的血液,让我失去了该有的冷静。
然而,不管怎样,现在,我需要他的温柔。
就在我在他心中还占著重要性的时候,我岂能笨得放弃享有的权利?
不去管他的心中我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存在,就只是去让他来喜欢我就好了。
我不想再挣扎了,挣扎不会让我得到些什麽,只会让我受更多的伤而已。
「天啊,我是不是在作梦,你居然会主动打电话给我?」他的声音没有半点嘲讽,只有万分的窃喜。
前嫌似乎冰释了,就因为我一个电话,真不可思议。
「对了,你今天没来上学,你到底跑到那里去了。」
「我现在在医院。」
「医院?你说你在医院?到底出了什麽事?你病了吗?你在什麽医院,我马上赶来。」
「我也不知道我在什麽医院,只知道被车撞後,醒来就在这里了。」被他这一问,我才发现我不知道自己在什麽地方。
「快去看啦,你这个笨蛋,连自己在什麽地方都不知道。」他不满地咕哝。
「你先等我一下。」我慢走著看了看走廊上的布告版,又走回电话间。「我在第一公立医院。」
「我马上来。」语毕,电话便传来卡一声,挂掉了。
我慢慢地方下了电话,看见电话筒上的水迹,才知道原来掌心在冒著汗,我不禁苦笑我居然会做出这样的事。
或者能保护我的就是这层皮肤吧,不然我不会老是在生病和受伤的时候才做出一些不像我的事情。
我缓步地走回病房,这个时候我才想起那家伙根本没有问我在哪里,看来他要来也需要一段时间吧。
回到病房是黑漆漆的一片,其他的病人都在熟睡中,想到锺伟臦来的时候可能会大呼小叫,我就觉得不该待在这里搔扰人。
於是我走到医院的门口去等他,反正也免得他像个白痴一样四处问人我在哪里。
或者是我的行动太慢,我到门口的时候,便坐在一旁,无聊地看著星空,想不到没多久,便看到锺伟臦已经从医院的庭院直奔进来,好像他正在参加一百米短跑似的。
他似乎没察觉我的存在似的直冲进医院,不得己的我只好在後面叫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