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第二部 下————舞曳汹泠

兰度和斐迪拿的视线立刻转移到谢尔伦身后的人身上……
乌黑的头发服帖地贴在光洁的额头上，五官虽然平凡，但是却显露出睿智的光芒……那个人他们认得，而且十分熟悉！
“小……泠……”胸口仿佛被火烧一样的疼痛着，兰度呆立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人。
小泠他瘦了很多……原来有着红润血色的脸蛋，现在显得十分苍白，还有那双本来用于握枪的手，现在瘦得皮包骨……
心里一酸，兰度几乎要冲过去紧紧地抱住对方。
而斐迪拿的心情并不比兰度平静。眼前的人是小泠！太好了……看到小泠平安，斐迪拿悬在半空许久的心终于可以稍稍放了下来。
然而两人却立刻发现了不妥，视线往下稍移后，两人登时仿如被一盆冰水当头淋下——此时对方正坐在轮椅之上，以前那修长的双脚现在被掩盖在厚重的毛毯之下。
“你好，我是萧林。”清冷而熟悉的声音从薄薄的唇间逸出，然而道出的却是两人从没有听过的名字。
萧林？不是小泠？
兰度机械地伸出手和对方的手交握，手里所传来的冰冷触感根本不象是人类所有，然而还没有等他回过神来，对方的手已经抽回，只剩下仿佛被掏空了心一样的虚空感。
看看斐迪拿，他同样是一脸的复杂，看来他的感觉并没有两样。
不过，眼前的人说话的语气，实在不象是小泠！刚才他自称是萧林，难道他只是一个和小泠外貌相似的人而已？
拥有相同感想的两人一时也不知道应该如何反应，只能呆呆地盯着对方那双被厚重毛毯所盖住的双脚。
仿佛感觉到斐迪拿和兰度两人的视线，萧林淡淡地开口，“对不起，我的双脚无法行走，所以只能坐着迎接两人大人，请两位大人不要见怪。”
双脚无法行走？这……到底事怎么回事？！
斐迪拿的心一紧。如果眼前的人真的是小泠的话，造成他现在如此模样的人……很有可能就是自己！但是他看着自己和兰度所露出的眼神里带着生疏，并不象是认识他们两人，难道他真的不是小泠？

“对了，萧林是两百年前灭亡的洛尔特司星球的王族遗孤，我想由他来主持这次的和谈应该很适合。”似乎想缓和气氛，谢尔伦伸手拍了拍萧林的肩膀，然而却立刻感觉到了一股寒气逼人的冰冷视线，特别是落在他的手上的视线，差不多要把他的手给射穿。

兰度神色一黯，两百年前灭亡的洛尔特司星球，正是萧泠的故乡！而谢尔伦说那个人是王族遗孤，难道他是小泠的亲戚？不对，当年洛尔特司星球被剿灭的时候，明明只有小泠一个被救出来……难道还会有其他的王族获救？

“似乎两位大人都很劳累了，不如先到下榻的酒店休息一下吧。晚上我为两位大人准备了欢迎的酒会，到时候我们可以再慢慢详谈，”谢尔伦适时地插进话来，然后向身后了杰拿斯使了个眼色，“萧提督的身子才刚复原，也需要休息了。伯格副官，你陪提督回去。”

“是，”微微欠身后，杰拿斯推着萧林的轮椅离去，留下了若有所思的兰度和斐迪拿……还有在一旁暗暗露出算计笑容的谢尔伦。
这次的和谈……看来会发生很有趣的事情呢……
兰度和斐迪拿休息过后，出席了谢尔伦为他们所准备的欢迎晚宴。晚宴采取了自助用餐的方式，三方的领导人作例行讲话后，用餐就会开始。
也就是说……用餐的时候正是和萧林单独相处的好时机！
兰度和斐迪拿当然很清楚这点，所以他们在整个讲话的过程中都没有把视线从萧林身上移开，两人都希望能在用餐的时候争取到和萧林单独相处的机会，好把心里的疑虑消去。
然而三方领导的讲话一完，大批的记者却立刻把他们两个围了个密不透风。当两人好不容易才摆脱了记者们的包围时，萧林早已不见了踪影。
到底他去了哪里了？斐迪拿当然不会大度得和兰度一起去找萧林，他依稀记得被记者围住的那一刹那，看到了萧林退向了靠近大门的那条走廊。
信步走在走廊上，斐迪拿一边看着地毯上留下的痕迹——轮椅留下的痕迹一直延伸到走廊尽头。再向前行，斐迪拿发现尽头处竟然是一个宽大的露台，而那个瘦削的坐在轮椅上的身影正停在露台的栏杆之前。

“萧提督？”斐迪拿上前，轮椅上的人很显然的想不到会有人来，仿佛被吓到似的缩了缩脖子后才转过头来。
“殿下？”萧林生硬地点了点头向斐迪拿打了声招呼。
“在看星星吗？”两人之间所流动着的不自然的气氛让斐迪拿感到有点尴尬，于是他随便找了个话题。
“恩，”萧林抬头，把视线移到了闪烁着点点星光的漆黑天空，“今天的星空很漂亮。”
“是很漂亮，从地上看星星比在太空里看感觉漂亮多了。”斐迪拿附和着，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萧林的脸——实在太象了，怎么看他都象是小泠。但是他那生疏的态度，实在不象是假装出来……

“心态也不同吧？因为在太空的大多数时候，殿下都是在战场之上……”萧林的话状似无意，但是却让斐迪拿一阵窘迫。
“小泠……”没有当面的指责却更加让斐迪拿感到不舒服，他宁愿对方责骂自己，也不愿意对方用如此冷淡的语气和自己说话。
没有注意到斐迪拿的那声轻唤，萧林还是用那淡淡的语气说，“殿下，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和兰度两人不顾万千人民的生死而大打出手，为的是什么？为名？为利？为权还是为势？”

“生为君王，自有他本身的宿命。统一天下称霸世界，这样的吸引力谁能抵抗？我相信兰度的想法不会和我有所不同。”
“只是为了这样的目的？”萧林转过头，漆黑的星眸里透出了淡淡的哀伤，“为了一己的私欲而要牺牲那么多人，真的值得吗？”
“小泠……”斐迪拿忍不住心头一紧。太象了！对方的表情，就和当初自己执意不相信小泠时，小泠露出来的表情一模一样。
“如果得不到呢？是不是要把他毁灭？”萧林那没有血色的脸在皎洁的月光下显得更加苍白，“难道在你的心里，真的没有比称霸世界统一天下更加重要的东西？难道你的心里，权力的欲望已经占得满满了吗？”

“不，曾经有一个人，让我感到过，权力并非是最重要的东西，”斐迪拿看着萧林的脸半晌后，终于开口回答，“我也曾经想过，只要他能一直留在我的身旁，什么权力势力根本就不重要……”

“是吗？”低下了头，萧林轻轻地应了句。
“但是……我却误会了他……因为太爱他，所以我才会害怕失去他，才会在知道他背叛我的时候，被自己的怒火弄得失去了理智，才会一次又一次地伤害了他……当我真正意识到自己做的东西有多么错误的时候，他已经不在我的身边了……”

仿佛被斐迪拿那热切的视线弄得浑身不自在，萧林的头更加低了，“人总是在失去以后，才会知道什么是最宝贵。”
“没错。虽然我明白，我做了那么多的错事以后，要他原谅我是不可能的。但是，如果能再见到他的话，我一定要和他说声对不起，”双手按着轮椅的扶手，斐迪拿把萧林困在双臂之间，目光直直地看着对方的脸，“小泠，你肯原谅我吗？”

“很可惜，我并不是你口里所说的那个人，”萧林脸上的表情木然，“更何况，受到伤害的心灵，就好象被钉了钉子的木板，就算钉子拔了起来，钉孔还是会存在。”
“小泠，你真的不肯原谅我吗？”斐迪拿急了，伸手抓住了萧林的胳膊，“你要我怎么做？只要你肯原谅我，我什么都可以为你做！”
“我再说一次，我不是你说的什么小泠，我叫萧林，请殿下不要把我和他弄混了。殿下这样的行为实在是太失礼了，我不希望……”
“提督大人，谢大人找了你很久了，”杰拿斯的声音适时地打断了两人的尴尬局面，斐迪拿心不甘情不愿地缩回了手，而萧林则是趁机按动了轮椅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那么殿下，我先失陪了，”微微点了点头，萧林转动轮椅离开了露台。
而杰拿斯冷冷地看了斐迪拿一眼后也打算转身离开。
“慢着！”斐迪拿伸手挡住了杰拿斯，“告诉我，他是不是小泠？是小泠对不对？”
杰拿斯厌恶地看着他，双手紧紧地捏成拳，“斐迪拿，你应该庆幸你今天的身份是来和谈的国家元首，否则早在我见到你的那刻，你就要挨上几颗子弹了！”
“那个人真的是小泠！”斐迪拿从杰拿斯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他的腿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还有，他为什么要装出不认识我的样子……”
还没有说完，斐迪拿便感到了一股强大的冲力撞击着他的腹部，巨痛从撞击的地方迅速地蔓延，让他忍不住痛得弓起了腰。
怎么也想不到对方竟然敢突然出手，斐迪拿惊讶地正要开口责问，然而头发已经被用力扯住，脸部被迫向着对方。
“你少给我惺惺作态！如果不是你的话，小泠会变成这个样子吗？你知道当时我去救小泠的时候见到了什么吗？你可知道当时他的情况有多惨？他整只手臂都布满了注射过后的针孔，人已经憔悴得不象人形，比现在的样子更加瘦上好几倍！送到医院急救的时候医生对我们说，如果再迟点的话他就会没命了！我现在简直恨不得一枪把你做掉！”

“对不起……”杰拿斯的话让斐迪拿的心里阵阵的发痛。不是的，他不是要把小泠害成这样子的！但是事到如今斐迪拿也不知道怎么才能补救自己的过失，只能低头道歉。
“对不起？你认为说声对不起就能推卸责任吗？你以为你的一声对不起就能抹去你对小泠造成的伤害？斐迪拿，你太天真了！不过值得庆幸的是，小泠没有死，而且还把以前的事情给忘了个一干二净了！现在他的心里没有了你，也没有了兰度！”

“他忘了……我？”杰拿斯的话仿如一记重锤敲在斐迪拿的心上。他一直以为小泠是因为在气自己才会见而不认，谁知道事实竟然如此的残酷。
实在是太可笑了！自己吩咐别人消除小泠对兰度的记忆，现在却让他连自己都记不起？这难道就是报应？
“没错，忘了！忘的一点都不剩！”见到斐迪拿脸上的痛苦表情，杰拿斯心里涌上了报复的快感，“他本来就不应该再踏入这种政治暗流中！是你，是你害了他！我们明明千辛万苦才逃离了兰度的魔掌，但是你却又把他拖回去！早知道如此，我就不要这么心软，早在你找上我们的时候我就应该阻止他！我更加不应该在听到他说喜欢你，想留在你身边的时候，真的让他留在你的身边！我明知道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却还让他留下……”杰拿斯一边说着，滚烫的泪水一边逐渐盈满了他的眼眶。

而斐迪拿已经愣在原地，被杰拿斯的话震住了。小泠说喜欢自己，要留在自己的身边？不是因为兰度而留在自己身边当间谍？那么说来，他真的没有背叛自己？
这都是自己的错吗？是自己一手断送了这段的感情，造成了如斯无法挽回的局面？
“斐迪拿，这次我怎么也不会把小泠交给你们，别以为可以趁这次的机会来接近他！哼！”狠狠地甩开了抓住斐迪拿长发的手，杰拿斯直起身子离开了露台。
真的要放弃吗？斐迪拿咬着唇看着杰拿斯消失的方向。不！既然小泠失去了记忆，那么一切就还可以重来！
并没有留在宴会上和其他的官员闲聊，谢尔伦在记者围上来之前就已经脱身，他独自回到书房静静地坐着。他在等，等某人的出现……而他也很清楚，那个人一定回来……
“谢尔伦。”终于，书房的门无声无息地被推开，谢尔伦抬头，果然看到了自己等了一晚的人。
“不愧是斯巴尼亚军校的高才生，竟然能不惊动我的护卫来到这里。”谢尔伦微微一笑，伸手作了个手势，“请坐，我已经恭候大驾多时了。”
“你以为你那些没用的护卫可以拦得住我？”来人嘲弄地挑了挑眉，优雅地在谢尔伦面前坐下，“这次我来，是为了萧林的事情。”
“我知道，你一定有很多事情要问吧，”谢尔伦笑了笑，“毕竟萧林和你要找的人很相似，对吧，兰度统领？”
嘴角微微往下弯了弯，兰度的露出细微的不悦表情。没有人会喜欢被人看穿，特别是被一个不知道是敌是友的家伙。
“有什么要问？”谢尔伦交叉双手抵在下巴之下，“我知无不言。”
“那个人是不是萧泠？”兰度也不再兜圈子，一开始就来个开门见山。
“没错，他是萧泠。”谢尔伦很直接了当地回答，兰度反倒被他那么坦白的回答给弄得不知道如何反应。
半晌，兰度才从震惊中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他为什么好象完全不认得我？还有他的脚……”
谢尔伦这次也答得很干脆，没有半点隐瞒，“他因为药物注射过量，脑神经受到破坏，不但丧失了所有的记忆，而且还造成了下半身的瘫痪。”
“混帐！”兰度嗖的一声站了起来，一把揪住了谢尔伦的衣领，“是你？！是你害成他这样的？”
“我没对他做过什么，”谢尔伦摇头，面无惧色地看着已经暴怒的兰度，“药物注射过量并非一朝一夕能造成的后果，你也明白我没有办法对他造成那样的伤害吧？而且也不会有加害人那么傻地把这些告诉被害人的亲属。”

“是不是斐迪拿？！”兰度没有注意到谢尔伦话里有话，心里只在不断筛选出最有可能的人来。
“这个很重要？”谢尔伦拍开兰度的手，“如果是斐迪拿的话，你要怎么做？为了要杀了他而重新开战？然后再无休止地斗下去？你认为小泠想看到这样的结果？”
“……”兰度顿时无言以对。谢尔伦说得没错，小泠绝对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但是……如果真的是斐迪拿造成了现在的后果，叫他又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谢尔伦继续说，“兰度，你今天站在这里，不是因为小泠的愿望吗？既然小泠在你的心目中如此重要，为什么你不能放下那点个人恩怨？”
“泠……”紧紧地捏着拳头，兰度合上了双眼。小泠，到底你想我怎么做……
“大人，你找我吗？”敲门声适时地响起，萧泠的声音从门外飘了进来。
猛然睁开了双眼，兰度讶然地看向谢尔伦，只见后者向他回以微笑，然后回答，“进来吧，门没锁。”
萧泠推门进来，见到兰度在房间的时候，他的脸色变了变，但随即又恢复了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