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还希望既有侄子又有侄女呢!”龙怀谦难得豪爽地笑着,有些不符合他文邹邹的模样。他平时的笑容里带着书卷气,儒雅而委婉,像娟秀的书法一般,还散发着墨香味。
“三王爷真会说笑,华醇又不是女人。”东方醇朝下面看了看自己微微隆起的腹部,脸上出现淡淡的怜爱。
“今天我也闲得慌,来陪你解解闷。下棋可好?”
“就依三王爷的意思吧。”
龙怀谦叫人拿来了棋盘,两人对面而坐。
“华醇才疏学浅,对于棋艺只是略懂皮毛,还望三王爷手下留情。”东方醇说着,在棋盘的中央放置了一个白棋。
“你何须自谦,这句话理应是我说才是。”龙怀谦放下黑棋,顿了顿说道,“华醇,你可为孩子取名了吗?”
“尚未。”东方醇抬起头说,“莫非三王爷想到好名字了?”
“确实有一个名字挺适合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请三王爷说来让华醇听听。”
“这个名字无论是男是女都可以用,就叫龙许华吧。”
“龙许华?”东方醇细细读着,乍听还符合他的心意,可就是不知道其中有何含义。
看着东方醇疑惑的样子,龙怀谦似乎有些失望,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你不明白这个名字的意思吗?应该不可能吧,你好歹也略通诗词文字,何故不明白?”
“龙许华。”东方醇再次念了一遍,“后两个字怎么写?”
“许诺的许,华醇的华。”龙怀谦狡黠一笑,“现在可明白了?”
“三王爷——你——”东方醇恍然大悟,“这名字可是皇上取的?”
“真是瞒不过你。”
“可是皇上让三王爷来找我的?”
“华醇此言差矣,我把你当做朋友知己,我们好久不见,来看看你有何不妥?不过你也说对了一半。”
“为何说是一半?”
“我想来看看你确实不错,而我也收到了皇兄的一些委托。孩子的名字是皇兄取的,听名字的含义你应该知道皇兄待你有多真心了吧。”
“他为何不自己对我说?”
“华醇,皇兄之前对你发怒,他怕你在生他的气,因而……”
“因而让你来试探我,还有劝说我是吗?”东方醇莞尔一笑,似乎并不在意,“我怎会生皇上的气?一开始就是我的错,把皇上惹恼了。”
“哈,那就好,我也算不负皇兄的嘱托了。”
“三王爷,你看皇上是真的喜欢我吗?”
龙怀谦被突如其来的问题弄懵了,语气无奈地说,“难道你还看不出来吗?”
东方醇放下白棋,思索了一会儿,摇了摇头。
“我和皇兄从小玩在一块儿,他的心思大多我都能猜出来。就连我这个旁人都知道皇兄爱上你了,视你如珍宝。华醇啊,你的性情冷淡,难道感情更冷淡吗?”龙怀谦说着说着,竟责怪起东方醇来。
东方醇低头不语,怔怔地盯着已经被棋子盖满一大半的棋盘,眼神却好像不是盯着上面的棋子。
“罢了,罢了,我们不说这些了。”龙怀谦见气氛不对,自己的话也说得太重了,连忙打起圆场来。
寝宫里安静下来,两人都在研究棋路,思考赢对方的方法。然而仔细看看,两人似乎都是心不在焉的样子。
“华醇,这盘棋已经黄了。”龙怀谦对着一盘下得散乱无章的棋子皱眉。
“是啊,可是怎么会……”东方醇一眼扫下去,这盘棋确实无法继续了。
第一盘棋他们下了一个平局,只是看不懂棋盘上的棋路,好像是两个不懂下棋的人摆的。
“看来你我二人都无心思下棋,莫不如收了棋盘。”
“三王爷,华醇扫了你的兴,实在抱歉。”
“没事没事,你倒不如带我去你的酒坊看看。”
“那三王爷跟我来吧。”
两人到了酒坊,龙怀谦闻到一股浓烈的香味。可是怎么闻都不像是酒香味,倒像是药材的味道。走近一看,的确是一箩一箩的中药材。
“华醇,你要这么多药材干什么?”
“我想酿一些药酒,明年一开春差不多就能酿好了。这些酒是我打算送给叶总领的。”
“叶总领?”
“上次他因为救我而双目失明,御医说他的脑子里有一块淤血,所以我照着御医的药方把药材加入美酒之中,也能为他早日复明尽一份绵薄之力。”东方醇的手轻轻搭在陶瓷酒坛上,有一点点上扬的眼角忽然垂下。
“你不要太过自责,有这份心也很难得,叶总领一定复明有望。”龙怀谦安慰道。
“但愿如此。”东方醇吸了吸有些发酸的鼻子,手无力地从酒坛上落下来。
龙怀谦也算是善于察言观色,他自然看得出男人此刻的心境,恐怕还在自责和担心。他感觉男人的心思很深,从一开始就看到他的神色是忧愁的,即使偶尔展露一个笑容,也稍带勉强和敷衍。
“华醇,你饿了没有?我可早就觉得饿了。”龙怀谦轻笑着说,不知不觉就将东方醇拉出了痛苦的沉思。
“我这就吩咐下人去准备午膳。真是怠慢三王爷了。”
第四十三章
八个月一晃而过,皇宫里的日子倒还算过得安宁平静。
东方醇吃力地站起身来,明显胀大的腹部令他瘦削的身子有些站不稳,走动的时候异常困难。
“醇叔叔,你有事吩咐我就行,这样多不方便。”闻人曜一看到原本躺在床上好好的男人下地走动,就急忙搀扶着他,生怕他不小心摔着,“御医都说了,这几天你就要临产了,还不乖乖躺回去。”
“我想倒杯茶而已,再说一直躺在床上,我都快要没气力了。”东方醇想要挣脱少年的手,有些颤颤巍巍地朝茶案走过去。
“年级都不小了,怎么一点都不听劝呢?”闻人曜一把抱起男人,安安稳稳地将他抱回大床上。
一个清瘦的男人挺着一个大肚子,看上去自然非常突兀。然而男人脸上时而浮现出来的慈爱和怜惜,给他平添一些娴静安宁的气质。
“醇叔叔,你好重啊。”闻人曜笑着调侃道,一口皓齿微微露出一点。
“那个怀胎的人不重啊?”东方醇没好气地反驳道,“多了一个孩子的分量,当然重了。”
“我说笑呢,醇叔叔就算再重,我也抱得动你。”
“曜儿,别老是嘴贫。”东方醇听着少年有些表白意味的话,霎时脸色绯红,苍白到几乎半透明的脸颊顿时浮出生机。
似乎是注意到了男人一瞬而逝的反应,少年的双眸盛满柔情地凝视着他:“醇叔叔,我会帮你好好照顾你的孩子,就像照顾你一样。”
“去倒茶吧。”东方醇假意没有听到少年露骨的表白,还刻意避开他略显稚嫩却温柔如水的眼睛。
闻人曜对于男人冷漠回避的态度倒不是特别在意,只是一时有些落寞,却依然用迷恋宠溺到极致的目光回应。
东方醇低下头,若不是因为大着一个肚子,弯腰特别困难的话,他早就把脸埋到膝盖那里去了。少年的爱意令他一点感动也没有是不可能的,但同样令他的心里充满愧疚。明知道即使付出再多也不可能得到哪怕一丝一毫的回报,少年还是尽心尽力地侍奉着他。
“醇叔叔,茶水最好不要太烫,我帮你吹凉一些再喝吧。”
“嗯。”少年无意间的体贴总会让男人的心里更加过意不去。
“啊——”东方醇忽然感觉不对,捂住腹部。
“你怎么了?”闻人曜手中的茶杯摔在地上,碎片溅了一地。
“我——肚子,肚子——好疼,可,可能快要——啊——”东方醇的额头上已经沁出了厚厚的一层汗珠,忍受着剧烈的痛楚,脸上的肌肉都在抽搐。
“你忍一下,我去叫御医来!”闻人曜极尽小心地扶着男人躺好,不敢耽搁一秒,飞快地跑出去。
两个多时辰快要过去了,寝宫里的男人依旧在忍受着一阵强过一阵的痛楚,腹部像是被撕裂般,喉咙也因为长时间的叫喊而沙哑不堪,有些声音听得见,有些声音直接被埋没在喉咙口。
“大人,您坚持一下,孩子的头快要出来了。”接生婆明明满头大汗了,还故作轻松地安慰着床上的男人,“很快,您再忍忍。”
“呃——啊!”东方醇近乎歇斯底里地叫喊着,大汗淋漓,衣衫湿黏黏地贴在皮肤上,一直都是冰冰凉凉的后背因为和床单摩擦而变烫。
整个屋子内,沁人心脾的酒香味混着有些咸咸的汗湿味,闻上去有些不太舒服。
“我……我是不是……快要死了……”东方醇虽然早就有思想准备,然而真的面临的时候,恐惧就像向上蔓延的藤条,紧紧而不留一丝缝隙地缠绕着他。全身没有一处不被锁住,动弹不得。
男人的眼前一阵阵发黑,明明睁着双眼,却和失明了没有任何区别,头脑发昏发胀,无尽的黑暗和痛苦几乎将他吞没了。男人发狠地摇着下嘴唇,惨败干裂的嘴唇上流出殷红色的血液,令空气中又多了些许甜腥味。
“醇叔叔,你实在受不了的话就咬住我的手腕吧。”闻人曜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掰开男人死死闭住的嘴,让男人的牙齿咬住他的手腕。
闻人曜心疼地看着受尽折磨的男人,心头开始对龙怀玄多了一点憎恨。少年不止一次地说服自己不要朝男人那里看,他不会有事的。可是只要一听到男人或低或高的呻吟声,少年就无法冷静下来,更不用说是听从接生婆的话出去等着。他好像为男人分担掉一些折磨,想要让男人好受一些,哪怕一微不足道的也好。
东方醇大口大口喘着气,无奈他再用力地吸气,鼻翼里也只有一点点空气,保证他不会窒息而已。一遍遍的倒抽气令男人的头皮发凉,麻麻的好像有小虫在噬咬,狭长的凤眼痛苦地眯起,挤出来的眼泪与脸上的汗珠顺着柔和的脸部曲线流到枕头上。男人的牙齿只是咬住了少年手挽上的衣料,他很想重重地咬下去,又怕咬疼了少年。无奈之下,男人松开了牙齿,又对着自己的唇瓣咬下去。
“醇叔叔,你不用顾及我的。”闻人曜被东方醇细微的动作所感动,制止了男人有些自残的举动。
东方醇一闭眼,牙齿死死地咬了下去。隔着一层布料,男人的牙齿依然陷进了少年的皮肉里,雪白的衣衫上多了几点血红色的花朵,渐渐往外散开,殷红了一片。
“大人,孩子的头出来了,后面就没有这么辛苦了。”接生婆沾满汗水的脸笑呵呵的,接过侍女递过来的热汗巾。
“醇叔叔,她说的是真的,你再坚持一会儿,真的一会儿就好。”少年说话的时候牙齿也在磨动,听得出男人咬下去的力道极大,令少年也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啊——啊——”东方醇接下去的时间里神智散涣,周围的一切都看不到听不到了,只觉得嘴里咬着少年温暖的手腕,渐渐地也咬不住了。
“醇儿,醇儿他还好吗?”龙怀玄匆匆地跑进了寝宫,抓住一个宫女就问。
“皇上,华大人还没有危险,您还是自己进去看看吧。”宫女的胳膊被龙怀玄捏得快要被折断了,手一个不稳,一盆热水倒在了地上,溅在了龙怀玄的身上。
“奴婢该死,请皇上……”宫女吓得不轻,急忙下跪,话还没说完,眼前的君王就不见了。
“醇儿,醇儿……”龙怀玄靠近床边,头发有些散乱,浓黑的眉毛深深皱起,眼睛再也没有朝其他地方看过一眼,只是凝视着床上快要虚脱的男人,一遍遍呼唤着他。
东方醇在神志不清间只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叫着他的名字,一遍一遍,似乎永远不会疲倦,像是焦急的,像是担忧的,像是安慰的,像是爱恋的……
“呼——”东方醇无力地长呼一口气,再也支撑不住,晕厥过去。
“呜啊——”直到一阵清凉稚幼的哭声响起,周围的所有人都放下心来,紧张压抑的气氛也随即消失。
“这是朕的孩子!”龙怀玄怔怔地盯着被接生婆抱在怀里的小婴儿,狂喜激动到只会重复这句话,“这是朕的孩子!”
“皇上万岁,恭喜皇上,大人生的是一位皇子。”接生婆像是献宝一般将婴儿托举到龙怀玄的面前,眼睛里遮不住自夸般的喜悦,“这是皇上的第一个孩子,奴婢还是第一次为男人接生呢。”
“许华,龙许华。”龙怀玄颤颤巍巍地抱过孩子,手臂好几次都忍不住抖动,直到安稳下来,他才放心地把婴儿搂紧宽阔的怀里。
“恭喜皇上。”闻人曜看着眼前这对父子之间浓浓的亲情,还有龙怀玄用臂膀抱着小婴儿时的那种呵护和珍爱,之前对他的任何不满仿佛都烟消云散了,甚至他自己都被这种场景所打动了。
“谢谢你,朕赶不及过来的时候多亏你照顾醇儿了。”龙怀玄真诚地道着谢意。
“今天所有人都重重有赏!”
“谢皇上隆恩。”包括接生婆,御医还有所有在寝宫里的侍女太监都下跪谢恩。
“醇儿,你还好吗?”龙怀玄用指尖撩起遮盖住东方醇的额头的秀发,黑发湿腻腻地黏在一起,“对不起,让你受苦了。”
“皇上请放心,华大人只是体力不支,任何产妇都会如此,只要好好调戏歇息,对身体无损。”御医上前说道,“微臣为华大人把过脉,还算平稳,服用一些汤药即可。”
“多谢御医了。”龙怀玄的话是对御医说的,目光却爱怜地注视着东方醇,像是柔和的清风般将他一遍一遍抚过。
“微臣不敢。”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龙怀玄对底下的人说道,“赏赐会有人带给你们的。”
“奴才(奴婢)告退。”
“闻人曜,你也出去一下吧,朕想亲自照顾醇儿。”
闻人曜犹豫了一会儿,看着龙怀玄专注与床上的男人的模样,慢慢退出寝宫。
“醇儿,我们的孩子很讨人喜欢呢!你瞧瞧,长得多水灵!”龙怀玄弯曲着食指,轻轻刮着小婴儿柔嫩的脸颊,笑盈盈地说道,也不管男人究竟听不听得见,“我仔细看了看,觉得他的眉眼像我,鼻子和嘴唇像你,比我们都好看。”
床上的男人像是听到了一般,睡颜安静祥和,眉毛舒缓着,呼吸声平缓而均匀,嘴角似乎有一点点扬起,衬托得他苍白病态的脸漂亮了许多。
“醇儿,朕明一早就在早朝上宣布,许华就是君龙国的太子。”龙怀玄的话像极了誓言,“朕也只想要你的孩子。”
第四十四章
“可恶,那个贱人!”皇后撒泼般地将还没有喝过一口的茶杯狠狠摔在地上,却完全没有一点点解气,又朝满地的碎渣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