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你愿意收这份大礼,才送来给你。」
吴亭声强压着声音,「她早就退出了,她是我老婆!」
奉六章讥笑出声,「退出?假如你杀了人,是不是只要对着佛祖或耶稣说『我有罪,我忏悔』就一了百了了?」
「她没有罪!」
「她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妻离子散,你说她没有罪?」
「那些人去赌博,与她何干,那不过是她的工作!」
「有人去吸毒,与毒贩何干,人家不也是在谋生?」
「毒品会害死人的!」
「赌博难道是救人用的?」
吴亭声紧紧地盯着这个笑得满不在乎的人,眼前是杨若双手俱断、痛苦万分的模样。他似乎能听到杨若说痛,要自己救
她的样子。他双手抱头,狠狠地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眼底渐渐泛红。
秦义结束通话,忙跑过来拉住吴亭声,这家伙居然在拔枪。在这里开枪,吴亭声他不想活了?
吴亭声转头瞪着秦义,低吼,「你放开!」
「局里已经派人去你家了,你别冲动。」秦义看着这个濒临爆发的男人,心底一阵钝痛慢慢蔓延。
奉六章看着他们,「我会把人留在那儿吗,你说?」
吴亭声原本被秦义稍稍安抚下来的情绪,终于冲破了他的控制。他拔枪,抵住奉六章的腰,「她在哪儿,你把她弄到哪
儿去了?」
奉六章摇摇头,「啧啧啧,作为刑警,你还真是容易冲动。」
吴亭声原本抵住他腰的手用力往前一送,「快说!」
奉六章转头看着他,眼睛当中居然是一片欣喜,「不如你这就开枪。」
秦义看着奉六章的神情,忽然间觉得有哪里不对劲。他忙走了过去,握住吴亭声的手腕,「亭声!」
若吴亭声开枪,这奉六章死了,吴亭声就算不被判死刑,也差不多无期徒刑了;如果重伤,之后必然要送去就医,而保
外就医的这段时间,奉六章想要脱离他们的控制,绝非难事。
奉六章就在耍弄了他们一番之后,再度逍遥法外,而吴亭声,却要因为故意伤人而被判刑。
他看了看一脸笑意的奉六章,只觉得心底揪紧发凉。这个男人,真的已经可以如此自在地来去于体制内外。
吴亭声双目几乎眦裂,呼吸也越来越快。
他瞪着奉六章,后者嘴角扬起一个轻微的弧度,眼光中尽是嘲讽。
他一手用力抓住奉六章的手臂,另一手食指放在扳机处,只要轻轻一扣,这个男人不一命呜呼,也要一脚踏入鬼门关了
。可是,杨若在哪儿?
无论杨若在哪儿,她双手都已经断了。
奉六章却把这双手送到自己这儿。
他只觉得一股血气渐渐上升,充满胸膛,冲至喉头,到眼睛,到大脑。食指回扳,多简单的一个动作,就可以把这个男
人送上西天了。
秦义看着吴亭声的脸色渐渐惨白,再看到他双目渐渐凝滞,吴亭声左手用力缩紧时,他忽然觉得不好。伸手握住吴亭声
右手手腕,用力外推。刚刚推开,就听到噗的一声,然后感觉到自己大腿处被一股大力打了上去。
热热的液体涌出时,秦义心头忽然一松。
他死死地抓住吴亭声的右手,笑了一笑,「我站不住了!」
疼痛随之袭来,秦义没有坚持。他让自己倒在吴亭声手臂中时,心内闪过一丝说不清是什么的滋味。
看着脸色渐渐灰白的秦义,低头,看到他大腿处的血汩汩外涌,吴亭声只觉得头一下子炸了。
把人放下,吴亭声跪在他身边,脱下外套,解开衬衫,牙一咬,撕破了衬衫下摆。他低着头,死死闭着嘴,呼吸越来越
快。迅速把秦义大腿根绑紧之后,只觉得心跳快得让他难受。
和秦义搭档这么久,有些时候,他觉得自己根本无法理解秦义。可是,今天,秦义却不难理解。秦义虽然是替奉六章挡
了这颗子弹,却是替自己挡了几乎已经迎头打来的厄运。
直到全副武装的警察快速赶来时,市场里的人才察觉有什么不对劲。
不得不承认,奉六章这地方选得实在是好。
奉六章被押走时,回头对着吴亭声笑了笑。
吴亭声死死瞪着他,大脑中只有一个声音,过去,杀了他。那个男人,举手间,伤了自己深爱的妻子,伤了自己最好的
伙伴。
他才一动,立刻感觉到手腕上秦义紧握的力道,还有他低弱的声音,「亭声!」
第二章
「依照刑法第二百三十四条、第二百三十八条、第二百六十四条、第六十七条第一款之规定,判决如下:被告人奉六章
犯故意伤害罪,判处有期徒刑三年;非法拘禁罪,判处有期徒刑两年;盗窃罪,判处有期徒刑一年。数罪并罚,决定执
行有期徒刑五年。」
奉六章站在被告席上,听着对自己的宣判,眼睛一直看着法庭上方的天平,不知道在想什么。
听到最终的判决结果时,他微微眯了眼,几不可闻地说了句,「五年呐,有点长。」
被法警押着走出法庭时,看着头顶的蓝天,奉六章停了一下。抬头略略后仰,闭上眼睛,感受着阳光在皮肤上的温度,
奉六章嘴角难以察觉地弯起。
那样的表情,不像是一个行将入狱的人脸上的木然或痛悔,倒像是夙愿得偿后的满足。
一审判决下来,奉六章没有上诉,只等着判决生效,等着转到要服刑的监狱,市第二监狱。
奉六章安心地在看守所等了十天,等着去第二监狱,等着去监舍○五三一三。
「○五三一三……」
奉六章看着被看守所窗户栏杆分割的天空,轻轻地念着那一串数字,想着远在天边的另一个人,脸上慢慢绽出了温柔好
看的笑。
秦义躺在病床上,看着电视里播出的庭审影像。
对奉六章的多项指控中,那些严重犯罪的罪名,因证据未达到证明标准被法院驳回,最后只认定了几项无足轻重的罪名
。
整个庭审过程中,奉六章的表情,还有庭审结束时说的那句话,旁人或许没有注意到,可他却看得一清二楚。
看人嘴形辨别对方的话,是秦义曾经花了很大工夫训练出来的。只是为了当年那个愣头青一样的人,那个现在因为在执
行任务时乱开枪而已经被羁押待审的人,吴亭声。
看到奉六章说这句话时的表情,秦义第一反应是「果然!」
奉六章果然是计划好了一切,可是,为什么选吴亭声?
秦义皱眉,想着吴亭声是什么时候得罪了对方,越想,眉头皱得越深。秦义叹口气,吴亭声这性格,几乎随时都会得罪
奉六章。抬手,关了电视,秦义一脑袋的混乱,不知道要从那里入手。
想着这混乱是因奉六章而起,秦义心底不由得更多了些烦躁。
奉六章从看守所前往第二监狱那天,已经快要到新年了。
冷空气南下,气温下降了不少,再加上一连三天的雨,即便是这个南方城市,也多出了几丝入骨的寒冷来。
被狱警带着往里走时,奉六章回头看了看。
一个狱警看他这样,叹口气说,「现在才回头,晚了点。」
奉六章微微笑了笑,「不晚!」
于他,现在才是开始而已。
办了手续,领了狱服,奉六章被带去了澡堂。
入狱的犯人,洗澡是第一件事。
任何人,无论你是张三李四、王二麻子、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只要被判入狱,这个国家暴力机关会先从外型上把你格
式化。统一的服装、统一的发型,让每一个人日渐面目模糊,逐渐成为一串数字。
洗澡,当然还是新囚犯的第一个关卡。
挑开门帘,走进浴室。
下一刻,奉六章发现里面的人都停了动作,收了声音,除了哗啦啦的水声,蒸腾四散的水气,这浴室安静得透出明显的
异常。
水气,让人的视力受了些影响,可他还是看得明白,他进去之后,那些人表情和动作的微妙变化。
带他来的狱警喊了一声,「新人,照顾着点!」然后,转身走了。
听到这句话,那些人的表现更为明显,有人轻轻笑出了声音。这笑声,似乎是某种信号。
渐渐地,有人开始讲话。讲话的声音和语调,既把他划在了某种界限内,又把他划在某种界限外。
「嘿,模样不赖!」
「模样好有屁用,洞好用才有用!」
「干,屁股那么翘,干起来一定带劲!」
「干干干,你他妈的就知道干!」
「你他妈的不想吗?妈的,口水都流出来了!」
「嗯,人家倒是希望他前面够大……」
交谈还在继续,最后那句话让那些人一阵哄笑,这笑声里头的内容和颜色,似乎人人都明白,打量着奉六章的视线也开
始多出许多意味。
奉六章低垂着眼,似乎什么都没听到。脱完了衣服,拿着毛巾和香皂往淋浴头那边走过去。
揉出一头泡沫后,奉六章闭上眼,准备冲洗。
水流快要打在头顶之前,奉六章听到身后微乎其微的一声「啪」,然后,似乎一个什么东西滚了过来。
微微睁开眼,看到脚边滑过来一块香皂。
奉六章不动声色地冷笑了一下,还是这么老土的方法。
精神集中,身体收紧,等待。
握住,转身,一个过肩。
那些人根本还没有看清楚奉六章是怎么动的,就听到啪的一声响,那个原本从奉六章身后偷摸过去的人,一下子就被摔
在了地上。
湿淋淋的毛巾甩过那个人的脖子,奉六章抓着毛巾两头,慢慢把人从地上拎了起来,脸上的笑容如春风拂水。
他像似对那个偷袭的人说话,又像是对周围那些人打招呼。
「怎么,见面礼?」
手上不断加力,那个被毛巾绞住脖子的人,脸上渐渐发红发紫,舌头也有些大,「哥哥,哥哥……咳咳……爷,大爷,
爷爷,求你……饶……饶了我……」话说到后来,已经明显出气多,进气少,两眼也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上翻。
奉六章看着对面那些人,那些人是被震慑、是不想惹事、还是不愿贸然行事,他没心思计较。
他只是静静地看着,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浴室里又只剩下哗啦啦的水声和蒸腾四散的水气,还有手里头那个人越来越剧烈的喘息,几乎像拉风箱一般。
那些人还是没有动静,慢慢地,却开始有了轻微的躁动。
奉六章云淡风轻地笑了笑,手下一松,那个人砰地倒在浴室地板上,一手撑在地上,一手放在脖子上,拼命地咳嗽,大
口喘气。
奉六章转身继续冲洗,似乎刚刚什么都没有发生。
洗完澡出来,慢条斯理地穿好衣服,奉六章起身离开。门在身后合上,隔断了那些人的窃窃私语和闪烁视线。
看着灰蒙蒙的天,奉六章停了一停。监狱上方如同蛛网一般的电线电网,把原本浑然一体的天空分割的不成样子。
「发什么愣呢!」
狱警的声音让奉六章回神,然后紧跟了两步,往理发室走去。
从理发室出来,奉六章忍不住又伸手摸了摸头皮。
短短的一层发茬,坚硬中带着柔软,摸起来有一种奇妙的触感。奉六章体会着这陌生的感觉,还……不错。
进去监舍,狱警依流程办了手续,带他上去。上到三楼,右转前行。快到走廊尽头时,狱警停下了脚步。
奉六章站在狱警身后等着开门,视线落在门边的标牌上,○五三一三。
下雨天,所有的犯人都留在监舍学习。看到狱警进来,里面的人唰地起立,转向门口。
带他进来的狱警点点头,交代了几句,转身离开。
铁门在身后唰地合上,金属相撞的声音,冰冷凝重。
奉六章站在门口,表情平静,视线平稳。他知道,刚刚在浴室那一幕,不过是前奏,现在,才是正章。
没有人讲话,也没有人有什么明显动作,只一瞬间,似乎所有人都接到了什么命令,下一刻,牢房里的人都转了回去,
坐在自己床边低头继续学习。
只剩下一个人站着。
奉六章有一刹那的惊异,随即沉静下来。
正打量着他的那个人,左眉骨处有一道伤疤。
那伤疤再长一点,这人的左眼铁定废了,想来,当初砍他的那个人一定是手上不稳。
「叫什么?」那人的声音不大,还有些低沉,却很亮,很有穿透力。看来,是练过。
奉六章直视着他,「奉六章!」注意力却放在右侧那个正看围棋书的人身上。
现在想起来,刚刚那些人转身之前,都是在这个人先转了一步之后,其他人才跟着转了回去,而且,看围棋书……
看书没什么,看围棋书也没什么,但在监狱中看,此人很懂得如何显示自己的地位。
「犯了什么事?」
「砍了人。」
那人慢慢走近,「身手不错?」语调轻轻上扬,透出一丝明显的不以为然。
刚刚进门之后,面对着这里头十二个人,奉六章很自然地注意到了几个人。
眼前这个、看书的那个、还有一个眼睛灵活得很。那人的眼睛,说是滴溜溜乱转,真正一点没错;这个人,刚刚在浴室
里头也曾碰到。想来,浴室中发生的那一幕,这里已经是人人皆知。
人人皆知,却未必人人都信,尤其是他所注意到的另外两位。
话音未落,奉六章发觉对方已贴近自己左侧。他身体绷紧,表面仍然放松,左手手腕被握,左肩也被扣住,力道不大,
却被缠绕得严丝合缝。
瞥到那人脸上的得色,奉六章不动声色间开始动作。
那人只觉得自己扣住的手腕一翻、肩膀一沉,然后双手就被人扣在了身后,拇指对贴被人牢牢扣住了虎口。
奉六章贴在他背后,轻声开口,「你说呢?」
这人脸上掠过一丝羞恼,房间里的人也都看了过来。彼此间的眼色交换,让奉六章看了暗暗一笑。
被奉六章扣住的这个人一向自负身手俐落,可这次,连对方是怎么脱开他的控制,怎么被人扣在手下,都还没反应过来
,就看到奉六章右手贴在了他脖子上。如果真正对战,对方手里不必有刀,一分钟内就能解决他。
那人心内一凛,原本的轻视也悉数抛开,吸气、收腰,被反扣在后腰上的双手获得一点空间之后,迅速翻转,绕过奉六
章的手腕,在他手腕上反借了一把力。挣脱时,虽因绕过奉六章横过来的一只脚而有些狼狈,却不失俐落。
转身,看着这个面容俊朗、身材颀长,虽不纤细却绝对不壮实的男人,陈其武身体收紧,蓄势待发。
奉六章看着他,嘴角倒扬起一个好看的弧度。
多少有些被刺激,陈其武手一伸,直接朝奉六章脸上招呼了过去。奉六章本能地稍稍后仰,陈其武手却迅速下沉,抓向
他腰间。
腰微微往里收,往一旁送,奉六章脚下转了两下,朝对方身后贴过去。前车之鉴,陈其武反应迅速,迅速换了脚下位置
,扭住身体,还是正面对上。
奉六章看着他,身体却明显地松懈下来。陈其武听到身后的声音时,也很快散去了紧绷的力道。
「行了,其武。」
奉六章看着那个男人把书扣在床上,起身开口。其他人也都放下了手头的事情,一副等着看好戏又有些紧张的表情。
那人慢慢起身,看向奉六章,双眼之中,幽黑沉静,隐隐透出些凌人的气势。
这个,才是老大!奉六章直视着他,视线不曾挪开,直到对方眼睛微微往里眯了眯,奉六章才略略低头致意。
头低下来,眼睛却一直没有垂下来。这是一种屈服,表面屈服的姿势。
对方看着他,眼睛里累积了越来越浓厚的兴趣,然后往前迈出了一步。
奉六章等的就是这一刻。
视线随之下落,他知道对方的界限在哪里,也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里。垂下的眼帘遮挡住他的视线,也遮挡住涌动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