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小殇忙道,“谢谢。”
陆扬的嘴角一抽,僵住了。
他古怪的目光往殷小殇的脸上转了半晌,眼前的人,莫不是根本不知怡春阁是个什么地方?
他哪里知道,殷小殇在府里难得出来一次,殷老爷刻板严苛,随着他出府的下人又根本不会带少爷去那种地方,所以虽已年方十八,在那方面却仍似白纸一般。何况,说这话的人是陆扬,殷小殇打心眼里对陆扬几乎是有一种盲目的崇拜,扬哥哥肯定是为他好的,他一直是这样认为着。
在那种信任的眼神下,陆扬不知自己是怎么了,浑身的不自在,只觉得无端的心虚。他随手往前面一指,“喏,就是那里,你要不要过去试试?”
殷小殇看着眼前的打扮得花俏的楼阁。
蹙紧眉头,浓厚的脂粉味顺着风飘入,想了想,迈向前几步。
陆扬在后面看好戏,直到见到一个妖艳的女人上前来揽住了殷小殇的胳膊,才稍稍有些别扭的将扇子收了去,原本准备将殷小殇拉开的龙天耀打量着他的神色,心下一动,默默将手收了回去。
女人吐气如兰,靠在殷小殇的身上,“公子,第一次来吧。”
“我是──”殷小殇哪里有和人这样接近过,一张脸红了个透。
“公子别急,进来说话。”
女人顺手帮殷小殇把头发弄得齐整了一些,刚想拉着他进去,一抬起头,却见着了殷小殇的脸,然后倒抽了一口气,虽然模样狼狈,但她当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俊美得宛如仙人般的公子,虽然听说常来的陆公子也是俊美如斯,但对方是贵人,只有怡春阁的花魁才有可能接近,她这种却连脸面都见不着一次。不由心下一酥,身子便软了,黏在了殷小殇的身上。
陆扬站在后面看着,心下暗哼,想着若殷小殇进了里头当了琴师,被人知晓,殷府必定会被所有人耻笑,心下顿时畅快,但想到殷小殇要和一群的庸脂俗粉呆在一起,莫名的又心下不快。他看着那个女人一双手抚上了殷小殇的腰,殷小殇还一副浑然未决的样子。眼见着两人就要走入阁内。
手攥紧,放松,再攥紧,再放松。
他紧走两步,狠狠的将殷小殇一拽,硬生生的朝着另一个方向拉,殷小殇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被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到地上。
他想起在那次盛会上,殷小殇低头抚琴,悠扬的琴声,白衣飘飘,长发轻拂,宛若谪仙,再想到现在落魄,突然觉得胸口一股气一个劲的往上冒,殷小殇的身上传来一点廉价的脂粉味,他的眉头皱了起来。
殷小殇抬头看他,见他脸色阴沉,有些不明所以,“扬哥哥?”
陆扬却似想到了什么,回过头来,又是一笑,“若你真的无处可去,我倒是可以给你提供一处地儿,不知殷公子可愿意?”
“咦──”殷小殇有些犹豫了。
陆扬当然知道他在担心些什么,“虽然那是陆家的地方,但进进出出的只有几个信得过的下人,一般人根本就不知道有那么个地方,你可以不用担心别人会发现你在陆家的事情。”
陆扬眉头一挑,似乎认准了殷小殇不会拒绝,“虽然那以前是下人住的地方,但环境也还不错,而且至少安静,殷公子该不会嫌弃吧?”
殷小殇忙摇了摇头。
他现在无处可去,心下惶急,听了这话,还是忍不住的皱眉,他并不想白占别人的便宜。陆扬见他神色,当然知他所想,嘴角冷冷勾起一笑,“当然,我是商人,那屋子可不是平白给你住的。”
他冷不丁取下殷小殇腰上的玉佩,晃了晃,“这个归我了,就当报酬,如何?”
那玉佩是上好的羊脂玉,有钱也无处买得,按理算来,殷小殇可是吃了大亏,但他对这些并无所觉,只道没有白占了别人的便宜,又想到若是住在陆府,说不准可以天天见到扬哥哥,于是便点头答应下来,心下暗道,扬哥哥对他真好,若不是有些想起他了?这样一想,心蹦蹦的跳起来,喜不自胜。
陆扬带着殷小殇到了陆府后院,招了个下人,让他把殷小殇带进去。自己却绕了个弯子又出去了。
他手里玩弄着那块玉,想着让殷小殇在外头被被人轻视羞辱,觉得太不值得,心下不爽快,倒不如把他带到陆府来,让他住在下人的地方,粗茶淡饭,便算是让他尝了苦头。
何况,想到堂堂的殷家公子无其他依靠,只能依附于自己的敌家,遮遮掩掩,断不敢出了门去,思及此,心下又好受了一些。
每次见着他,自己就浑身不对劲,真不知是着了什么魔道。对于殷家人,陆扬总是本能性的觉得厌恶,但似乎对着这个殷小殇,除了厌恶倒是有着另外的感觉,也许是因为对方才学与自己相当,所以才见不得他被别人侮辱了去。罢了,还是什么都别想,找个地方好好的乐一乐。陆扬看着手中的那块玉,却总觉得那张脸仍在自己的脑袋里晃着,怎么也抹不去。他轻嗤一声,拿着玉进了当铺,随便当了一千多两银子,沈甸甸的坠在腰间。
殷府昭告天下,殷家二公子失踪了。
在这个时候,殷小殇已经呆在陆府三天了,陆扬却再也没来找过他,除了一个送饭的小厮外,这个地方再没有其他人来过。殷小殇每天伸长脖子往栏外望,却怎么也等不到自己想见的人,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担心被人发现,所以不敢出门,坐在屋里越来越不安。他怎么会想到,陆扬终日被莺莺燕燕服侍着,早就把他忘到了九霄云外。
陆扬为他寻得住所,让他住在陆府,殷小殇便天真的认为他的扬哥哥已经记起了他,踌躇了很久,终是忍不住问起陆扬的消息。龙天耀这三天有空便到外头去,应该知道扬哥哥为什么不来。
对着他眼里的期待,龙天耀又怎么能说得出陆扬早就把他忘了的话。只能硬着头皮别开视线,干巴巴的说陆扬只是太忙了。
的确,是太忙了。
龙天耀在心底冷笑,忙着和其他的人调笑嬉戏,却抽不出一点的时间踏入这间别院。
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心口上刮了一下,他突然开始隐隐觉得,他真的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不,他攥紧拳头,将心底涌起来的愧疚感强压下去。
他没有错,他做的这一切只是为了小岚而已。只要他们在一起,小岚就可以复活,和自己继续那个没有完成的婚礼,他们会继续有百世的姻缘,再没有人能把他们分开。
这样安慰着自己,心底的不安却越来越大,他避开眼,却再也没能那么坦然的和殷小殇对望,好像只要被对方看着,就会将自己心底的丑陋狰狞的暴露出来一般。
龙大哥说的话都是对的。殷小殇这样盲目的相信着,他就真的以为陆扬只是太忙才没来看他,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就算送来的饭菜和原来的一样,只是粗茶淡饭,他也吃得好像世间最大的美食,他苍白的脸上每天挂着和煦的笑容,似乎喜不自胜。他等着,等着,五天,七天,十一天,一个月过去了,两个月过去了,他的扬哥哥还是没有出现,他又开始觉得闷闷不乐了,纵使龙天耀掏空了脑子给他说故事,他也笑不出来了,眼神里透出一种浓浓的哀怨。幸而院中倒有一架琴,每天不是弹琴就是窝在屋里写字,倒也不会觉得无聊。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陆扬还是没有出现。
殷小殇失了希望,开始绝望。
他问龙天耀,“会不会是扬哥哥来到院子,没看到我,所以又回去了?”
龙天耀看着他,不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每天,他都飘飞到陆家的前院,却每次都看到陆扬和不同的女人甚至是男人饮酒作乐,风流快活。他知道他该告诉小殇真相,断了他的念头,但是对上那双眼,有些话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纵使知道自己的谎言只会让小殇陷得越来越深,但潜藏在心底的自私,让他一次又一次的给小殇希望,看着小殇脸色越加难看,神情越来越黯淡,终于开始后悔,想要告诉小殇真相,又突然不知该如何解释。只觉得胸口揪心的疼。
殷小殇却把龙天耀的沉默当成了默认。
他不再在屋里写字画画了。他把琴端到院口,这个位置,只要有人出现在前往后院的路上,他都能马上发觉。
他开始一遍遍的弹琴,纵使琴声根本飘不到前院,他也弹得很认真。
龙天耀在旁边看着他,无可奈何。
“嗔……”
弦断了。
鲜红的血从指尖淌下,流上了琴弦。
龙天耀大惊失色,手忙脚乱的将治伤的药草碾碎了为他敷上,殷小殇乖乖的任他将他的手翻来覆去的看,不吭声,他的手指冰凉冰凉,就算是龙天耀,也能感觉到那种彻骨的寒。
他不由一楞,扭头看向殷小殇。
殷小殇却没有看他,他扬着头,看着天际,没有带着一点表情,只有眼底哀哀的寂寞。
龙天耀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好像有一根针扎在了心眼上。
麻麻的酸楚。
他更加频繁的朝着正院而去,一次次的想看个究竟,看看陆扬到底在做些什么,但每次,他都只能看到一堆的莺花燕雨,陆扬宠爱的男人和女人一个个的换,他却从来不曾想过要踏入这个后院。
龙天耀束手无策,他几次想要冲上前去,把陆扬给揪到后院来,但每次穿体而过后,他都觉得懊恼。
他第一次这样痛恨自己现在的身子。
清晨,天气泛寒。
殷小殇照着惯例到了井边,想要舀水洗脸。
井水冰凉凉的,彻骨。
龙天耀伸出手,将一桶的井水弄暖。这是他来到这个小院后的唯一一个收获。那是有一次,他靠在那个小小的火炉旁的时候,他感觉体内沸腾的气不断的上冒。他觉得诧异,便开始研究这个莫名其妙的气体。
研究了许久,也只发现了这么一个用途。
不过多亏了这个,倒让殷小殇少吃了不少苦头。
“谢谢龙大哥。”
每次,殷小殇都会扭头对他说上这么一句。
听到这句话,龙天耀总是心虚的别开目光,不敢看他。
小殇哪里知道,他的一切苦难,全都是因为他……
因为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