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棋听得笑起来:“我自己就是大夫,哪里还要别人来看?随便开几副方子就成了。不过……”
“怎么?”
“大哥若肯每夜都陪着我的话,这病自然好得更快。”
说话之时,他懒洋洋的倚在床头,乌黑长发披散开来,眼中带一点细碎的光芒,那种风流情态,实在难以描摹。
叶静鸿想起搂了他一整晚的事,面上顿时发烫,瞪了瞪眼睛,转身就走出门去。
周思棋坐在床上笑个不停:“大哥,门外就栽着棵树,你当心又撞上。”
直到叶静鸿走得远了,他才觉得有些脱力,躺回了床上微微喘气。他这几夜寒毒时常发作,身体确实有些疲倦,如今既
被叶静鸿误会了,便索性装做生病,光明正大的赖在了他房里。
虽然如此,每天却依旧没什么机会相见,反而是那位白姑娘来得更勤些,动不动就送来茶水点心,结果统统吃进了周思
棋的嘴里。
白霞的性情与白旭大不相同,非但温柔贤淑,而且极易害羞,说话时总爱低着头,声音细细软软的,当真我见犹怜。
周思棋见她这样,愈发忍不住逗她说话。
只是说来说去,总是不离“叶大哥”这三个字。
周思棋知她也是一片痴情,心底说不出是何滋味,反正闲着无聊,便时常陪她去花园转转,说些笑话哄她开心。
如此相处得数日,竟也被叶静鸿撞见了一回。
叶静鸿当面不提什么,脸色却多少有些不自然。
周思棋从前确实干过勾引他未婚妻的荒唐事,这回怕他多心,第二日便收敛了态度,尽量同白霞保持距离,再不说那些
俏皮话了。
反倒是白霞觉得奇怪,问道:“周神医今日怎么变了哑巴?”
周思棋正在池塘边看鱼,便将视线投向水中,半真半假的答:“我的名声太差,若跟白姑娘走得太近,恐怕会拖累了你
。”
白霞面上一红,喃喃道:“我听过不少周神医的传闻,他们都说你是淫、淫……”
“他们说我是淫贼,对不对?”周思棋只是笑笑,问,“白姑娘瞧我像不像?”
白霞安静片刻,轻轻摇首。“我与你相识这么久,并不见你有逾矩之处。何况你若真是那种人,我也不可能……一直想
着你。”
周思棋大吃一惊,料不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道:“白姑娘,你……”
“叶大侠救了我全家性命,我心中十分感激,只是我爹娘虽将我许配给他,他却早已拒绝了。”白霞原本也看着水面,
这时却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瞧向周思棋,胸口微微起伏,“周神医,不论旁人怎么说你,我、我总是明白你的。”
她明白什么?
根本就是大错特错!
周思棋暗怪自己风流的毛病惹祸,眼见白霞大着胆子朝他靠近,当然不好随便乱来,只得往旁边躲了一躲。
岂料这样一来,却害白霞踩了个空,整个人向池塘里倒去。
周思棋眼疾手快,连忙伸手扶她。
两个人双手相触的时候,正听得脚步声响起,叶静鸿从走廊的另一头拐了过来。
“哗啦!”
下一瞬,白霞惊叫着落入池塘里,水花四溅。
第十四章
叶静鸿恰好瞥见这一幕,连忙提气冲了过来,叫道:“周思棋,快救人!”
周思棋定定立在原地,若有所思的瞧着自己停在半空的手,并不动弹。
叶静鸿咬了咬牙,脚下步子又加快了些,感觉胸口气血翻腾,隐隐的泛起疼来。但毕竟救人要紧,他很快就纵身跳进了
水里,奋力游向挣扎不断的白霞。
所幸池水并不太深,虽然叶静鸿水性一般,也还是顺利抓住了白霞的胳膊,拖着她游回岸边。
周思棋直到这时才回过神来,急忙伸出手去,拉了他们一把。
白霞受了这番惊吓,浑身簌簌发抖,早已昏死过去。而叶静鸿也是衣衫尽湿,微微喘了喘气,问:“你刚才怎么不救人
?”
周思棋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他方才分明已经握住了白霞的手。
为何最后仍旧落进了水里?
难道……
叶静鸿见他不答,便也没有追问下去,只低头看了看怀中的白霞,道:“白姑娘喝了不少水,你快瞧瞧要不要紧。”
周思棋点点头,当下收敛心神,俯身去探白霞的脉象。
然而尚未触及她的手腕,就见她身体颤了颤,抖得愈发厉害起来,轻轻喃道:“周神医……”
那一声实在轻得很,却是千回百转、柔情万千,任凭谁听在耳里,都觉得出当中的情意。
周叶两人皆是一怔。
周思棋为了避嫌,哪里还敢再碰白霞?
叶静鸿的表情则更是僵硬,猛地将白霞抱了起来,道:“看来白姑娘没什么大碍了,我先送她回房休息。”
周思棋眼皮一跳,却也并不阻拦,只说:“大哥重伤初愈,也要当心着凉。”
叶静鸿没有应他,径自迈开步子,大步往前走去。
周思棋眼见他越行越远,连头也不回一下,一颗心渐渐沉下去,隐约觉得,他跟叶静鸿的关系……怕是又要回到原点了
。
而事实也的确如他所料。
自从那日之后,叶静鸿便开始处处躲着他了。
他一个邪派高手,混在这群正道人士中,本来就十分尴尬,再加上叶静鸿的不闻不问,更令他像是透明人一般,偌大的
庄子里,竟然只白旭一个人肯同他说话。
不过他倒并不在意,叶静鸿越是躲他,他就越是紧追不舍,费了好些功夫,才终于在走廊里堵住了叶静鸿的去路,迫得
他不得不寒暄几句。
“大哥,白姑娘的身体怎么样?”
“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是依旧有些虚弱,没办法出门。”
“听说她生病的这几日一直是大哥在照顾她?”
叶静鸿皱了皱眉,没有回答,隔一会儿才道:“白姑娘毕竟是个未出阁的女子,你若没有要紧事,以后就别再接近她了
。”
“怎么?”周思棋挑了挑眉,笑,“大哥是怀疑我居心不良么?”
他这态度是轻薄惯了的,叶静鸿却一听就觉得生气,冷然道:“你知不知道她这些日子里,叫得是谁的名字?你若不曾
做过什么,怎么她梦里梦外……想着的人全都是你?”
周思棋呆一下,料不到他当真误会了,不由得笑起来,淡淡的说:“大哥也不曾对我做过什么,但我心里想着的从来都
只有你一个。”
“你!”
叶静鸿被他气得不轻,一时却又无法反驳。
周思棋趁机上前两步,轻轻握住他的手,道:“大哥这几日不肯见我,便是为了这个吗?不过是一场误会而已,我对白
姑娘并无非分之想。”
叶静鸿哼哼两声,道:“只怕她却已经陷了进去。”
周思棋眼眸一转,笑道:“咦?大哥这个语气,怎么像是在吃醋?”
叶静鸿面色微变,立刻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走。
“大哥?”
“我还有事要忙。”
“那里夜里来我屋里喝茶吧。”
“没空。”
“嗯,白姑娘想必空得很。”
“不准见她!”叶静鸿马上停住脚步,冷着脸回头瞪向周思棋,咬牙道,“……晚上等我。”
话落,又飞快地转开眼睛,继续往前走。
只是他原本是要去前厅议事的,这时却走上了另一条岔路,完全忘了前方是死路一条。
周思棋笑眯眯的并不点破,一面想象叶静鸿一头撞在墙上的模样,一面哼着小曲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这几夜睡的并不安
稳,为防夜里精神不济,下午先睡了一觉,等傍晚时再起来沏茶等人。
然而直等到半夜时分,才见叶静鸿面无表情的推门而入。烛光下,他面色沉寂如水,眉头却紧蹙着,一副心事重重的样
子。
周思棋见状,只当是武林盟里出了什么事情,忙问:“大哥,可是无双城那边有消息了?”
叶静鸿仿佛没听见他说的话,只慢慢走到桌边坐下了,再慢慢抬头望向周思棋,直看到周思棋心头乱跳起来,才听他开
口道:“我跟几个江湖朋友商量了一下,已经定下了救人的计策。”
“嗯,此事事关重大,原该仔细安排才是。”
“我本来打算先潜进无双城去放火的,但下午试了一下武功,发现连一成功力都不剩了。”
“怎么会?大哥你的伤势已经痊愈,就算余毒未清,也不可能恢复不了武功……”周思棋大吃一惊,当即去替叶静鸿把
脉。
叶静鸿却将身一侧,避开了他的手,道:“不用了,我已经另外请过大夫了。”
“啊,”周思棋有些怔怔的,强笑道,“洛阳城里的名医,当然也是极好的。”
叶静鸿似乎笑了笑,但眼里并无笑意,道:“是不是名医我不知道,不过大夫说我的病早已经好了,之所以功力全失,
是有人暗中下毒的缘故。”
周思棋听得那个毒字,焉能不惊?想到叶静鸿这几日都避着他,不知是被何人暗算了,忙问:“你中的是什么毒?”
“我中的毒……”叶静鸿的神色出奇平静,一双眼睛在暗夜里幽幽泛着光,一字一顿的反问道,“周神医不是最最清楚
吗?”
第十五章
周思棋错愕不已。
直到见了叶静鸿那种眼神,方才明白过来,心里一阵阵的泛起凉意。也不知是因了即将发作的寒毒,还是因了某人无情
的话语?
他深吸一口气,好不容易才镇定心神,笑说:“大哥疑心是我下的毒?我难道会害你么?”
“当然不会。”叶静鸿这句话倒是说得斩钉截铁,但顿了一顿后,又道,“可我的伤若一直不好,你就能光明正大的留
在我身边了。”
周思棋听得怔了怔,愈发觉得好笑起来。
他并非什么正人君子,也常常使些心机手段,但他无论如何,都舍不得伤害叶静鸿半分。可笑那人竟从来没有懂过他。
“你即便当真下毒害我,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只是如今无双城气焰日甚,救人之事迫在眉睫,绝不能因为你我的儿女私
情,耽误了江湖大事。”
江湖,江湖……
他心中永远只有这两个字。
他周思棋算什么东西?
恐怕这辈子也入不了叶大侠的眼。
周思棋眼见叶静鸿一脸正气的说着大道理,却是半个字也听不进去,只伸手一拂,轻而易举的扣住了他的手腕,细细把
起脉来。片刻后,脸上略现惊讶之色,脱口道:“原来是她!”
“什么?”叶静鸿一头雾水。
“大哥,不论你相不相信,你身上的毒绝对不是我下的。至于真正的下毒之人,我已经猜到是谁了。”
“谁?”
“就是白……”
话未说完,见房门被人撞了开来,白旭慌慌张张的冲到桌前,叫道:“叶大侠,不好了!”
“出什么事了?”
“我妹子她……她不见了……”
“什么?白姑娘这几日一直在屋内养病,能跑去哪里?”
白旭抹了抹额上的汗,喘息道:“我傍晚的时候就发现她不在屋里,只当她闷坏了四处逛逛,但等了大半个晚上都不见
她回来,甚至把庄子翻遍了也不见她的踪影。那丫头从小娇生惯养的,又不懂武功,会不会……被坏人掳走了?”
闻言,叶静鸿神色一凛,蓦地将视线落回了周思棋脸上,问:“你刚才说的下毒之人,便是白姑娘吗?”
“没错,”周思棋本以为此事有口难辩,白霞突然失踪,倒是大出他的意料,连忙解释道,“大哥身上的毒是前几日才
中的,最有机会接近你的就是白姑娘,而她现在不辞而别,想必是做贼心虚了。只是我不明白,她为何要对你下毒?”
叶静鸿点点头,道:“白姑娘跟我无怨无仇,根本没必要害我,你就算要嫁祸于人,也找错了对象。”
话落,只见剑光一闪,腰间佩剑已然出鞘,毫不留情的架在了周思棋的颈子上。
周思棋全身剧震,完全忘了如何躲避,只是面容苍白的低下头去,看向那柄寒芒凛冽的长剑。
锋利无比的秋水剑。
他费了无数心血,千辛万苦寻来的秋水剑。
如今,却被心上人握在手里,反过来取他性命。
“白姑娘在哪里?”
周思棋觉得身上寒意更重,耳边轰鸣不断,根本听不见叶静鸿问了些什么。
反倒是旁边的白旭大吃一惊,问:“叶大侠,究竟怎么回事?难道我妹子的失踪跟周神医有关?”
“放心,白姑娘顶多是被这淫贼骗了而已,应该没有危险,你再去附近找找。”咬了咬牙,后面的话说得有些艰难,“
我从前的未婚妻子……就差点同他私奔了。”
白旭呆了呆,表情很是惊讶,又望了周思棋一眼后,才转出门去继续寻人。
而屋内的两个人依然僵持不下。
隔了许久,周思棋才压下喉间翻腾的血气,道:“大哥这样就定我的罪了?比起我来,你更相信一个不相干的人?”
“我全心全意信任你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可结果呢?”叶静鸿不知想起了什么,嗓音变得有些沙哑,“你从头到尾
都在骗我。”
“那全是从前的事了!我也……早已后悔了……”
“从前?”叶静鸿冷笑一声,道,“周思棋,不用再装了,白旭都已经告诉我了。”
“什么?”
“那座破庙下的密道……其实还有另一个出口。”
周思棋闻得此言,全身的力气都似被人抽尽了,若非双手撑着桌子,几乎就要软倒下去。锋利的剑刃擦着他的颈子,微
微渗出殷红的血珠来,他却浑然不觉,只喃喃道:“原来小白是从那条路逃出来的。”
“你明知道另有出路,却还是点了我的穴道,自己跑回去跟赵闻拼命,又是为了什么?”
周思棋没有回答,只是直勾勾的盯住叶静鸿看,眼底光芒如水,藏也藏不住那万千情意,实在令人动容。
叶静鸿顿觉嘴里发苦,握剑的手有些不稳,冷声道:“哼,你不过是为了让我心软罢了。”
周思棋没有应声,算是默认了。
叶静鸿见他这样,面上怒意更盛:“你为了算计我,连自己的性命都可以不要了,何况是下毒害人这样的小伎俩?你说
出口的话,没有一句是真的,你的心思,没有一个人猜得透,你叫我如何信你?”
周思棋依然沉默不语,只是那样看着叶静鸿。
叶静鸿闭了闭眼睛,竭力避开他的目光,道:“我曾说过要给你一个答复的。”
“大哥?”
叶静鸿手腕一抖,长剑斜飞出去,落在了一旁的地上。然后他从怀中取出一张纸来,慢慢的在周思棋面前展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