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 上——道行清浅

作者:道行清浅  录入:12-28

墨雷的那段风流韵事是公开的秘密,佟西言和其他人一样,对此早已见怪不怪。

坐了五六分钟,她明显是有话要讲,前面七七八八扯了些科室病人的事情,终于说到了刑墨雷身上:“你师父……最近

跟病理科的柳青走得很近,你知道吧?”

佟西言放了笔,抬头纳闷看她。

“西言啊,你师父今年也有四十六岁了,他这半辈子风浪经历了不少了,名气也响了。越是年纪大,越是得注意影响,

你说是不是?”

佟西言点了一记头,还是不知道对方要讲什么。

护士长并不打算卖什么关子,本来也就是个直肠子:“柳青家境贫寒,父母离异,你知道柳青的父亲是做什么的?她父

亲没有固定工作,好赌成性,是个市井无赖,出了名的市井无赖。”

佟西言有些意外,护士长是个很本分聪明的女人,绝少言人是非,她说的市井无赖,应该是很难缠的人了。

“你跟主任说了吗?”

“我跟他说,不合适。”护士长定定看着他。

佟西言明白她的意思,她是刑墨雷的过去式,目前只要做好本职,出了事,有刑墨雷顶,但私下应该是没有什么往来了

。她的位置非常尴尬,这类看起来是关心的事,很容易被曲解。

“他是你师父,他只信任你,你给他提个醒就行了,说多了他烦。”

佟西言苦笑,说:“你没见他这两天看我像仇人一样。”

护士长起身拉拉衣摆,开玩笑说:“你们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不伤感情。”

佟西言拍桌子抗议,却被她的下一句话弄得困窘极了。她说:“你看到他脖子上那个牙印了没有?我认识他十几年,没

见过谁能在他身上留痕迹的,而且还是那么显眼的位置。他最好是不要对柳青动了真情,小姑娘我见过,太单纯,配上

那样复杂的家庭,你师父难免要着了道。”

佟西言目送她离开,坐着斟酌了好一番时间。他认识刑墨雷还到没一个礼拜,他就连他父亲是哪一年参加工作的都知道

了,这样多心的人,应该会有防备。这个醒提是不提,还是看时机吧,况且他现在未必愿意听自己说话。

既然不愿意见不愿意听不来传召,佟西言也乐得清闲,值休正好是礼拜天,回家补了一觉,神清气爽带着女儿出逛书店

书店附近停车很不方便,佟西言有印象。正好离家也就是三四站路,中间经过医院,还经过一个有养黑天鹅的大公园,

他跟女儿说好,慢慢走过去,累了就背一小段路。

天气有点阴,很合适散步的温度,两个人很骚包的穿了父女装,佟早早欢天喜地,路上还跟其他小朋友搭讪,跟父亲截

然不同的外向性格。

结果两个人刚走到医院门口,佟西言的电话就响了,又有急诊,刑墨雷的大手术刚上台,又要分开另一台,人员紧缺了

佟西言吃不准要加班多久,蹲下来跟女儿说:“早早自己先去书店,慢慢看书,不要乱跑,爸爸过一会儿来找你,好不

好?”

佟早早点点头。

过来一辆出租车,佟西言拦住了,把女儿抱上去,付了钱,嘱咐师傅一定要安全送到,不多耽误一秒,往住院大楼去。

急诊病人是脏器破裂,脾脏破裂,肋骨骨折,气胸,情况很不理想,佟西言正中切口做剖腹探查,意外发现病人还有心

脏破裂,请隔壁手术间刑墨雷主任医师定夺,胸外科急会诊。

不多时胸外科主任洗手上台了,带了自己的兵过来,佟西言简单做了脾脏摘除,下台走人。

在医院门口打了个车直奔书店,一楼就是儿童读物,佟西言来来回回找了几遍,一遍比一遍心焦,他没有看到女儿。

询问了店里的管理员和营业员,都说没有看到这样大的穿格子裤子粉色线衫的小女孩。

佟西言站在书架之间,双手擦了一把脸,呼吸紊乱,心慌不已。他怎么会这么蠢,早早才五岁,把她一个人随随便便就

送上了陌生人的车,甚至没有记那辆车的车牌号码!现在要怎么办?!

手机突然炸响,惊得他胡乱掏口袋,按接听键,却没拿稳,手机掉在地上了。慌忙去捡,放到耳边,就听到刑墨雷低沉

不耐的声音:“你砸我的电话?!”

佟西言急得没功夫废话,说:“早早不见了!”

那头顿了一下,风雨欲来:“怎么回事?!”

刑墨雷在书店门口见到了失魂落魄无计可施的徒弟,他本来打算劈头盖脸骂,可是一看到他那样,所有要骂的话全想不

起来了。佟西言下意识的抓住了他的袖口,有些绝望,说:“附近我全部都问过了,都说没有见过早早,书店的营业员

和管理员也说没有见过,他们都没有见过,我想,早早可能是没有来过这里……”

刑墨雷拍拍他的手背,说:“不着急,再好好想想。”

佟西言无助的望向熙攘的街道,说:“我想不起来更多,是辆黄色的出租车,司机很年轻,长脸,寸头,手档的地方有

一瓶阿司匹林。”

刑墨雷思索片刻,说:“站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先上车。”

“你知道,我只有她……”佟西言绝少这样失态无措,几乎要绝望。

刑墨雷不得不按住他的双肩,使他正视自己的眼睛,安抚道:“我也只有这一个女儿。”

刑墨雷自己联系了市里几个出租车公司的老板,又打电话给陈若,陈若算得上是江湖百晓生,三教九流什么人都处。

接到电话时陈若还在温柔乡里,听完了事情,调笑刑墨雷:“你徒弟牛啊,就这么一个女儿,也能弄丢,怎么没把你弄

丢了?”

刑墨雷看了看旁边低头紧紧揪着自己裤腿的佟西言,皱眉斥道:“甭他妈废话!赶紧给我起来。”

挂了电话,陈若呆呆看天花板半天,哄了床伴儿,爬起来洗漱,脸浸在冷水里,一脑子的电话通讯记录刷刷翻过,再抬

头,甩掉头发上的水珠子,操起手机就开始拨号联系,心里想着,刑墨雷,你算是完了,你还折腾什么,就等着人折腾

你吧。

19

晚上六点,天色稍暗了,佟母打电话来问,怎么还不回来吃饭。

佟西言张摆手示意他不能接,母亲了解他,他现在一定连说话都颤抖。刑墨雷含糊应付了几句,说是跟自己在一起,晚

饭不回家吃了。

他们在找寻那名司机的路上,全市开黄色出租车的剪寸头的年轻司机有十来个,在出租车公司见了几个,剩下的五点钟

换班回家了,电话打不通的两三个,要一个一个找。

车子弯不进小巷,佟西言下车,依着出租车公司抄给他的地址数门牌号,终于在一幢老式破旧的民宅小院里找到那个带

过他女儿的司机,人家一家人和乐融融正吃饭。

佟西言气势汹汹就差没上去掀桌了,要不是刑墨雷拦着。

司机一家被两个不速之客吓了一跳,刑墨雷迅速说明来意:“大概是下午一点左右,在恩慈医院门口接上车的那个小女

孩,你送去了哪里?”

“图书馆啊!”司机毫不犹豫。

“图、图书馆?”佟西言反应不过来,不是新华书店吗?

司机莫名其妙:“是啊,不是你把她抱上来的嘛,你自己亲口说了送到图书馆去,我还能送到哪儿?!”

刑墨雷无语,抬头看看天,转身恶狠狠盯着佟西言。

佟西言却来不及感受他的怒气,转身跑向车子,时间已经过去四五个小时了,早早才五岁,图书馆远在高教园区,她从

来没有去过那里。

可怜的佟早早饿得头昏眼花,坐在花坛边,死死憋着没有哭。天已经越来越黑了,图书馆的叔叔阿姨们都已经下班回家

了,但是爸爸还是没有来接她。她相信爸爸一定是在救别人,爸爸是最最厉害的医生。

这个信念支撑着小姑娘守在图书馆门口一步都没有走开,别人给她的一个大苹果,她拽在手里没有吃。陌生人给的东西

是不能随便吃的。但是她真的是很饿很饿了,快要撑不住了。

所以当她那个马虎的爸爸出现时,她立刻在第一时间放声大哭了。

佟西言跟着眼泪差点就下来,紧紧抱着女儿,一遍遍说对不起,懊悔得想扇自己俩耳光。

刑墨雷站在一边,点了一根烟,等小姑娘哭得差不多了,把她从佟西言怀里抱过来,亲了亲她的小脸,说:“等着急了

吧?都是大爸爸不好,让爸爸加这么久的班。”

“大爸爸坏蛋!”佟早早仇人一样看他,嗷呜一口住咬他的手臂,喉咙里发出类似小动物的低吼声。

刑墨雷瞪着佟西言,用口型问:“你教她的?”父女俩都是属狗的?一个毛病。

佟西言面红耳赤,手忙脚乱把女儿拉扯下来。

先找地方吃饭,然后回家。佟西言一下一下摸着女儿的头发,一下午又是急诊又是找人,心惊肉跳,累得不想说话。刑

墨雷也无意打破沉默,一路安静到佟家。

停了车佟西言才回神,感激道:“真是,谢谢您……”即使是有过那么亲密的接触,相处了十年的人,却还是依然要这

般生疏的客套。

刑墨雷勾了勾嘴角,意味不明,算是笑。

佟西言下车,看着他点烟,驾车离开。

回到家里,没精力也不好意思跟父母解释为什么女儿跟自己累那么惨,给女儿洗了脸,倒头就睡了。

半夜女儿做噩梦,吓醒了,直哭。佟母敲门看情况,把孙女抱她房里去了,临走抱怨:“这要是有个妈,多好。”

佟西言听过就算,拿手机看时间,意外发现有条短信是来自刑墨雷的,打开看,只有几个字:明天休息吧。

犹豫要不要回,只是实在太累,没等犹豫完就又睡着了。

20

隔天上班,办公室里的小护士很兴奋告诉他,春季外出疗养的名单和路程计划院办统一安排好,外科是第三批,五月底

就要出发了,正好是在梅雨结束后气温回升前,避开了暑气。

佟西言才想起来有这么回事。这是员工福利。去不去自愿,医院贴三分之二的费用,带家属者家属费用自理。他病假休

太长,把这事给忘记了。

佟西言不愿意去,出年到现在,他没有好好上过班,实在不想再跑。可现在说不想去已经晚了,一定是刑墨雷给报的,

根本没有想问他自己的意思。

正想这事,小护士来报告,说12床贲门癌病人的家属拒绝原定今天的手术。正要去看,家属自己找来了,两男一女,衣

着看起来很体面,态度却不那么和善,就在开放式的护士站说话,大概的意思是说,他们是病人的子女,没有经过他们

同意,怎么随便就决定给老爷子动手术了呢?

术前谈话是组里的轮转医生谈了,佟西言查房几天都没有见过这几位家属,只见到一位老太太,便把谈话纸抽出来递过

去,说:“是不是令堂签的字?”

年长的男人皱眉头说:“我母亲去世十几年了!”

佟西言意外,问:“那陪着的这位……”

三个人异口同声,说:“那是保姆!”

正巧谈话的小医生拿着弯盘换药经过,听见这些话,低头快步走过去了。

佟西言随即拿了一张新的谈话纸,说:“实在是抱歉,令尊的病不能再拖了,几位一直都没有来,我们也是苦与无奈,

那么,你们看,谁代表了签个字吧,我把老爷子的病情跟手术风险跟各位先说说……”

还没开口,被拦住了,女的说:“不用了医生。我们不做手术。”

佟西言一怔,问:“为什么?”

“年纪都一大把了,还能活几年,何必受这份罪,不如让他吃点好的用点好的,就这么着吧。”

“但是,你们看,他现在连进食都疼痛……”

“你们医院不是给插管子嘛,插了管子不就能吃了。”

那能叫吃吗,佟西言还试图说服,刑墨雷不知何时从主任办公室出来了,站在他身后,对家属冷淡的说:“不做手术住

院没意义,今天就办出院,别浪费钱了。”

家属满意走人了。

刑墨雷看了他一眼,佟西言连忙把签错名字的谈话纸揉成团投进垃圾桶,心里惦记着,一会儿千万要记得跟那些小家伙

说明白了,签字以前先问清楚关系。

结果那天早上的手术没能结束,病房就打电话来,说12床的大爷要跳楼了,趁保姆出去还开水瓶的时候。问怎么办?

刑墨雷手上动作没停,抛出一句话:“马上给他办出院,盯着点儿,送到医院门口。”

佟西言没说话。

回病房,12床已经收拾空了,轮转的小医生说,那保姆一直边哭边骂,骂病人子女无情无义,眼睁睁看着病人去死。

小医生吐舌头说:“真奇怪,明明是医保病人。”

佟西言知道问题出在哪里,因为这个病人是参照企业投保,只报百分之七十,而贲门癌手术和后期治疗是相当昂贵的。

人是很奇怪的动物,感情丰富,可是即使是血亲,有时也能比路人更冷漠,连最基本的人道都没有。

暗叹完毕,拍小医生的头,说:“谈话为什么不问清楚关系?幸好家属没去找主任说。”

“下次一定注意!谢谢佟老师!”小医生机灵鞠躬。

佟西言无语。他在后生新人中间的威信不低,可是要他修到刑墨雷这样一个眼神就能让人肃然闭嘴,他实在没有天份。

下班了去门诊配了一大堆药和一些医疗用品,按照病历留的地址找到大爷的住址,老房子了,敲了半天门保姆才来开,

很惊讶,连忙请进去坐。

佟西言简单说明了来意,把东西放了,拿药出来坐在油腻的饭桌边,一盒一盒写用法时间。

临走保姆含泪拉着留吃饭,佟西言婉拒了,叮嘱了不要告诉病人本人医生来过。

其实刑墨雷说的对,不手术,一切都没有意义。只是这样做,佟西言自己觉得好受些。

既然要去,佟西言决定带女儿一起。女儿还小,出去看看外面大好河山有益处。

没料到的意外是在出发前一天,老丈人在家里晕倒了,送到急诊,只查出来贫血,老丈人一直有慢性胃炎。佟西言觉得

事情没有那么简单,临时决定疗养不去了,留下来看看老丈人的情况,女儿交给刑墨雷带去。

隔几天胃镜活检报告结果出来,是低分化腺癌。两位老人只有前妻一个女儿。佟西言没有告之,回家与父母商量,佟家

二老也吓了一跳,佟母摇头叹气,怎么会这样不幸。佟西言想到前妻,温柔善解人意的女人,他永远不会忘记她主动牵

自己的手时传达过来的欢喜和忐忑,因为那样特殊的原因离开了,夫妻之名却依然是在的,老丈人,自己还是要叫一声

爸爸。佟母也说是这个道理。

晚上女儿从千里之外的云南打电话来,小姑娘第一次看雪山,兴奋得喳喳叫。佟西言心不在焉,有一搭没一搭应着话,

直到电话落在刑墨雷手里,憋了几天的郁气才长长叹出来。电话那头马上问:“出什么事了?”

佟西言坦白说了,刑墨雷沉吟片刻,说:“就跟老头说,胃炎厉害了,要切。过两天我回来做。”

佟西言嗯了一声,抓着电话不肯挂,刑墨雷也耗着,两个人光听对方的呼吸声。

推书 20234-12-28 :重生之昔我往矣 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