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年 下——道行清浅

作者:道行清浅  录入:12-28

回家安置了女儿,他前思后想睡不踏实,不好在这个时候打刑墨雷电话,索性又爬起来去医院看情况。

急诊没人,一问,说已经收住入院了,就住肿瘤外科的高级病房。

佟西言谨慎问小护士:“她的孩子呢?”

小护士说:“孩子?哦,妇产科主任来刮过宫了,孩子流掉了。”

佟西言心跳猛烈,血气直往脸上涌,到了科室一看,都是快深夜了,还热热闹闹的,柳文浩在那里放肆的叫,几个保安

吃力的维持秩序,也有其他房间的病人家属出来抗议,走廊吵得像菜场。

梁悦坐在护士站喝水,睡眼惺忪,见他来了,打着哈欠招呼说:“来,坐会儿。”

佟西言说:“怎么把你也叫来了?”

梁悦无奈说:“你以为我愿意,老孙头陪着我值班,我不过来他又要上我爸床前哭,一天哭三次,烦死了。”

“……柳青怎么样了?”

“一点软组织挫伤。”

孙副拿了个档案袋过来,递给梁悦:“是不是这个?”

梁悦点了个头,站起来说:“行了。”

“是什么?”佟西言敏感的多问了一句。

梁悦说:“这老家伙,活这么大年纪了这点经络没有,真不知道他是怎么玩过来的,是不是他那一代的人都比较老实?

这是DNA鉴定报告,柳青肚子里那个,根本就不是他的种。”

佟西言惊讶之余一把拉住了他:“等等!”

梁悦跟孙副一同看他。

佟西言说:“我去把他叫过来。”别给油锅里滴水。

刑墨雷在听到这一真相后,眉毛都没有抬一下:“现在说这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佟西言有种暴力冲动。

“怎么会没有意义。”孙副说:“你看看柳文浩。”

刑墨雷叹了口气,说:“小姑娘认真读书到大学毕业,找份好工作,刚要开始走自己的人生路,哪里知道她那个好爸爸

,只把她当成摇钱树。她在医院里那会儿我连个人面儿都没怎么记住,有天晚上我跟陈若去场子里玩儿,正撞上她跟人

拉拉扯扯,我看着眼熟,顺手就拦下来问了几句,才知道是她父亲拿她抵高利贷呢。跟她说散伙那会儿,她一直求着我

收她做干女儿,我没答应,这回出事,我是怀疑那不是我的孩子,可后来一想,没那必要去查了,是我的我不要,不是

我的,只当是赔她的精神损失费,柳文浩没了这笔钱,还不定把她卖给谁。”

三个人听完,梁悦先说话了:“那没什么事儿,我先去睡了。”

孙副说:“啊呀闹成这样怎么收场!”

刑墨雷说:“东西给我,我去跟柳文浩说。”要转身走,冲着佟西言又叮嘱了一句:“等我。”

74

师徒俩这还是几个月以来头一遭坐在主任办公室里喝茶聊天,时间已经午夜,外面的杂事也已经处理完毕,两个人靠着

桌子坐,这一刻的安静,好像整个世界就剩他们俩了。

刑墨雷默默烧烟,佟西言手里握着他的大茶杯,八宝茶冒着热气。

刑墨雷说:“心里不痛快就说出来,别总是闷着,把自己闷坏了。”

佟西言说:“没什么不痛快的。”

刑墨雷说:“没什么不痛快,干嘛摆这种脸色我看?”

佟西言说:“什么脸色?我不想笑更不想哭,难道连平静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刑墨雷说:“你总是这样总是这样,我认识你十年了你一点儿变化没有,是个男人,就什么都说出来,别跟大姑娘似的

闷在心里,你这性格别不别扭,你干脆的扇我两下,那不痛快了吗?”

佟西言说:“你想听我说什么?我坦白跟你讲我真的不生气,我连生气的劲儿就没有了,十年了,我没变,你也没变,

我想以后也不会再变了。”

“那又怎么了,如果你一开始就受不了我这样你这十年难道一直就是熬着的吗?”

佟西言说:“是。”

刑墨雷给噎得一时间说不上话了,烦躁不过,把剩下那点烟屁股摁灭在刺猬一样的烟灰缸里,紧接着又抽了一根塞嘴里

佟西言问:“那你呢,你拿我当什么?”

刑墨雷说:“我是错了,我道歉,保证这是最后一次行不行?”

佟西言问:“你把我当什么?知己?你有一大堆知己,爱人?你真的知道怎么爱人吗?你几时做事是把我放在同一高度

来考虑的?你只把我当成是你的东西,一件东西。”

“放屁!”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佟西言冷静的像是个律师。

刑墨雷说:“我是真搞不明白了,一个柳青,你就这么在意?”

佟西言说:“其实我根本不愿意跟你在一起,我喜欢的是梁悦,我喜欢梁悦。”

刑墨雷跟盯鬼一样盯了他几秒钟,说:“不可能。”

“你不相信我喜欢梁悦,可我相信你是真喜欢柳青,就像你喜欢护士长,你喜欢她们是吗?”

刑墨雷说:“这跟你想的不是同一种喜欢。”

佟西言觉得滑稽,说:“那你说说看,是什么喜欢?你敢说那不是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的喜欢吗?我相信你是真的喜

欢我,可我不是唯一,我一直以为在你心里我应该是和别人不一样的,你会收敛,会改变。”

“除柳青以外,这一年我没碰过别人,就是你。”

“你真的那么喜欢我?你爱我?那你告诉我,你是怎么把给我的爱又分出一份来给柳青的?”

刑墨雷招架不住,沉默了。

佟西言无奈的笑,说:“其实这十年我一直都在自欺欺人,你需要的,不过是一个排解寂寞的对象,一个随叫随到乖巧

听话的下属,一个备胎。可是我是真的爱你,这就是你我的区别,我已经,受够了。”

刑墨雷说:“你别说这种让我坐不住的话。”

佟西言沉默了一会儿,说:“医院有个送医下乡的名额,我已经跟梁悦说了我去。”

“不行!”刑墨雷大了声音,他没辙了,他现在才知道这个一向沉默寡言的徒弟其实口才了得,他几乎没找到什么空隙

推翻他的话,最后他下意识的摆出了师父的姿态来,说:“不行!你不能去!”

佟西言只是看着他,没说话。

刑墨雷有一种站在悬崖上的感觉,他好像非得把话在今天说清楚了,否则他会失去他,他一团混乱,比上最大最难的手

术还要紧张,甚至开口时都有些结巴:“可能我是、是不会爱人,但是我对你是真的,那会儿你刚来,你叫我一声‘刑

老师’,我就管不住自己了,这种感觉我从来没有体验过,那样下去要出大事,所以我给你介绍人家,看你结婚,我以

为这样就没事了,可完全没有用,我没有一天不在嫉妒压抑,直到你妻子去世,我才如释重负。我这半生从来没有对其

他人这样过,你好像站在我的心尖上,你开心,我也开心,你不开心,我比你还火大,可能是我引诱了你,你才会一次

次不怕死的来点火,你知不知道你每一次闹我,我都想把你压在墙上,狠狠强暴你,可我做不出来,你真是我的克星。

“我希望每一天都能有新鲜的人事转移我的注意力,我跟不同的女人吃饭,甚至上床,我以为这种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

,不过幸好,陈若给了我一个借口,他成全了我。那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开心,一下子觉得自己年轻了十岁,什么压

力都没有了,尤其是,你父母能同意,想想真是别无所求了。”

“也是那时我跟柳青说明白了,我很抱歉拿她当试验品。我真的做错了,她太年轻太当真。有时她看我的目光跟你有点

像,这或许我一直下不了狠心的原因,我说喜欢她,只是觉得她可爱单纯,并没有别的意思,也没有想到她会这样做,

现在一切都结束了,她让我彻底把她抹了个干净。”

“在里面这两个月,我想了很多,我想这是老天爷给我教训,它在跟我说,做人不能这么张扬,你觉得你在得到,其实

你一直在失去。人与人能相逢就是缘份,倒不如平平淡淡去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不过我想的最多的还是你我,想到自

己这些年的荒唐,想到你总是万般隐忍的模样,想到你自以为聪明的勾引,我觉得这些年,特别是这十年,自己是白活

了。你应该有脾气,应该更大声的骂我,在我头昏的时候给我一巴掌,你早就应该这样做。”

佟西言又哭又笑,说:“我们真的不合适,兜兜圈圈十年,你为我想,我为你想,可为什么没能想到一块儿去?”

刑墨雷把他搂紧怀里,紧紧抱着,说:“对不起。”

两个人抱头哭了一会儿,渐渐又静下来,佟西言又说:“也许我们应该分开得久一些,想想更明白。”

刑墨雷心里一片惨淡,说:“如果真的要分开,该走的人,是我,不是你。”

梁悦说:“行啊,那就刑墨雷吧。”

佟西言说:“你不是说肿瘤外科不能再缺人了?”

梁悦说:“缺你不行,他就无所谓了。”

于是当即确定了送医下乡的人员就是主任医师刑墨雷同志。

梁悦让成向东去看了看柳青,回来时成向东说,她有很不好的记忆自己下意识的做了修正,估计没错的话她应该遭遇过

强暴,或许孩子就是这么来的。就在刑墨雷抛弃她的时候,她遇到了这种事,自己就逃避了,刻意遗忘,连自己都欺骗

了。

梁悦说:“这世道,幸亏我是个爷们儿。”

成向东说:“院长你离爷们儿还差一点。”

梁悦说:“差哪儿?”

成向东指着孙副小声说:“真正的爷们儿是不需要奶妈的。”

梁悦瞪眼睛,说:“这位不是奶妈,这位是太傅大人。”

成向东哈哈大笑。

梁悦去了趟病房,跟柳青谈,医院里人多口杂环境不好,不利她养病,已经联系了外市的一家医院,转院过去,康复了

,就直接在那里上班,那个医院规模没有恩慈大,但是收益是不错的,院长跟梁宰平关系很好,人也很不错。梁悦特意

补了一句,是个女院长。

柳青起初没有说什么,后来问,她能不能再见一次刑墨雷。

梁悦说,这个人已经不在医院上班了,我想见都还见不着呢。

这些事情处理完了,转眼的,马上就到元旦了。

医院里每个人都喜气洋洋,年底了,院长隔三岔五的发补贴,顺利晋级的补贴,暖气补贴煤气补贴,忙季补贴元旦补贴

,最少的也都发了五位数了。

孙副说:“还忘了,生日补贴。”

梁悦先是一愣,这才想起来,自己的生日要到了。每一年他的生日,梁宰平都是当节日过的,医院里每个员工都有一笔

补贴,目的是小太子生日这天每个人都能笑给他看。

梁悦抓着梁宰平的鼻梁说:“叫你显摆,就你有儿子。今年生日补贴我不发了,给你发,你要开心一点长命百岁啊。”

护士长在清点今年收到的锦旗数目,按每一面两百块卖给院办,又能有个两三千,够全科室人出去撮一顿了。

她记了账,欢欢喜喜去主任办公室跟佟主任汇报,敲了好几下门才把站在窗口发愣的佟西言敲回神来。

佟西言望着灰蒙蒙的天说:“好像快下雪了。”

护士长走过去并排站着看,说:“嗯,又一年春节了。刑主任回来过年吗?”

佟西言说:“我们没联系。”

护士长自知不该多问,夹着一大捆锦旗换钱去了。

75

佟早早同学跟着父亲第五次去看外婆时,终于见到了人了,她心里一慌,下意识的往父亲背后躲。

佟西言把她拎了起来,放在身旁椅子里,命令道:“叫外婆。”

佟早早硬着头皮叫:“外、外婆……”紧张的小手死死抓椅子把手。

老太太欣慰的笑了,眼里有泪花。

佟西言说:“您别难过了。”

老太太反倒泪直流,说:“是妈对不住你……”

“哪里的话。”佟西言笑了笑,说:“早早奶奶想您能一起过个年,让我来接您。”

老太太说:“我不去啦,你谢谢你妈妈吧,我在这里认识了几个朋友,等过了年,你要是方便,就帮我们找个养老院。

佟西言说:“您放心。”

顿了一下,佟西言还是问了:“妈,原谅我,您是不是知道爸他想不开的原因?”

老太太犹豫了一下,点了个头,说:“那天早上,两个小护士来给他刷床,聊天聊起了你的一些事……他又想起女儿来

了,哭了一通,可我是真没想到他会……”

“聊我的什么事?”

“……你跟刑主任的事。”

佟西言顿时木然,愣了好半天才想起来说些乱七八糟的客套话,抱着女儿告辞了。

他跟医务科打了招呼请两天假,中层干部以及科主任离开市区之外必须要这么做,以防突然有大量急诊病人进来,院办

调动人员不会扑空。

下了长途车后又辗转好些路,最后随着一辆面包车摇晃了近一个小时,才到目的地,本来不晕车的他,下了车都觉得有

点反胃了。

这大概是全省最偏僻的乡了吧,一眼望过去全是瓦房,冬天看来尤其荒凉,他沿着机耕路往最近的一户人家走,询问门

口坐着的老人,卫生站在哪里。

先用市里的方言问,察觉不妥,改用普通话,手舞足蹈半天,终于老人指了一个方向。

佟西言微笑着说谢谢,可脸上的皮肤已经干燥的没法有表情了,他朝着老人指的方向走,地势高的像是在爬了个坡,终

于看到了红十字。

再走近看,四五间平房,设施实在是他见过的最简陋的医疗机构了,开着门的一间办公室里,两个乌黑油腻的药柜,两

张桌子,凌乱放着听诊器钢笔书本,还有一叠市里早就淘汰不用的门诊处方,墙上贴了卫生宣传画报,靠近桌子的墙边

打了两个钉子,挂着几张处方,那上面的字体再熟悉不过。

佟西言觉得身体热了起来,刚伸手想摸,突然背后有个女声警惕的叫:“你要干什么?!”

虽然是这边的方言,但语气还是听得出不客气,佟西言连忙收回手转身,门口站了一个穿白大褂的小姑娘,也就二十来

岁年纪,眼神灵动。

佟西言问:“刑墨雷医生在吗?”

小姑娘上下打量他:“你是谁啊?”

佟西言说:“我是他以前的同事。”

小姑娘这才缓了面色,说:“刑叔在前面塘子里呢,我带你去。”

下了坡,走了没几分钟,建筑物消失,田野广阔,不远处的大池塘里伏着几个穿着邋遢的人,似乎还热火朝天的聊着什

么话题,男人女人调笑的声音传了过来,一个男人直起腰爽朗大笑。佟西言静静看着这个背影,笑声是那么的自在,他

推书 20234-12-28 :缘诺一季——苏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