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够了么?看够了便走吧。”
说着,琴向寝宫中央走去——黑琉璃擎台上夜明珠流光璨耀。那是一颗巨大的金色夜明珠,灿若金乌,璀璨莹润的光芒
如丝缎般萦绕珠身,夺夺耀目。
这颗夜明珠,是千万年前萨菲隆送给涅尼亚的生日礼物,涅尼亚奉为珍宝,不允许外人触碰,一直摆在自己的寝宫里,
直到死去。
他死后,琴搬了进来,原封不动的保留了寝宫内的一切陈设,当然也包括这颗夜明珠。
金色,象征着光明,阳光,也代表着萨菲隆本身。
索菲娅望着他的背影,进退两难,或许应该离开,但又舍不得,真想多留一会,哪怕只是一刻钟也好。
“哥哥,让我再陪你一会好么?”
“不必。”
琴头也不回,冷冷答道。月色长发垂散至脚踝,与淡青色的衣裳相映生辉,飘逸妖娆。
他伸手轻抚金色夜明珠,指尖滑过处,金光灿灿,似水骄阳。
“你为何到了此刻还是对他念念不忘?你在这里神思怅然,他说不定在哪里逍遥快活!哥哥,今非昔比,百年后早已物
是人非,你难道不明白么?”
索菲娅不知哪里来的勇气,非但没有离开,反而步步紧逼,言词间锋芒毕露。
“我不是说了么,让你走。”琴回转过身,紫色瞳眸中是深深的寒彻,时间仿佛都冻结了。
“我偏不。”
黑色梦域中,除了琴以外,第二任性妄为的人就要数索菲娅了,暗夜王族纯血后裔,高贵美丽的公主,从小到大,很少
有人敢在她面前说个不字,除了在这个倾心爱慕的哥哥,对任何人皆趾高气扬。
琴冷冷一笑,“很好,你不走,我走。”说罢,风一样朝寝宫外走去。
第二十七章:虚无海岸(2)
索菲娅望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心里说不出是何滋味,恼怒,悲伤,不甘,但无论是什么,终是徒劳。
艾伦此时正端着满满一盘樱桃往琴的寝宫里去,两人正好撞见,琴仿佛没看见他一样,径直擦身而过。
“哥哥,你去哪?”艾伦飞速抓住他的手腕,语气急切。
“放开。”眼睛看着前方,琴既不挣脱,也不回身,声音冰冷。
还没等他开口,琴轻蔑笑道:“你们姐弟真是如出一辙呢!”转过身来看着他,又看了看他手里的樱桃,眼中的寒彻融
化了几分,一字一顿道:“我想怎样就、怎、样。”
话音飘落,人已无踪,夜风拂过处,数瓣黑色郁金香漫卷纷飞。
艾伦愣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望着盘中红宝石一样的樱桃,不禁苦笑,这下完了,世界茫如星瀚,要到哪里找才
好?
身侧一袭黑影掠过,索菲娅面无表情轻盈而去,黑发飘飞缭绕夜色三千。
真是……明明自己是最小的,却像个管家婆一样围着他们团团转,再这样下去,头发都要白了。拿起一粒樱桃扔进嘴里
,冰蓝色的眼中三分忿忿七分无奈,忽见不远处花丛中鬼鬼祟祟两个人影飘过,黑色的斗篷中露出几缕淡金色头发。
还躲什么躲,化成灰都能把你们认出来!将盘子放到石阶上,艾伦倏忽掠到他们背后,黑郁金香擦过衣袂发出窸窣声响
。
“干嘛去?”
听到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两个黑色人影定住身形,闪电般的交换了一下眼神,脸上分明写了三个字:死定了。
“殿下,我们只是想去葬月花园品酒赏月,要不……您同我们一起去?”
硬朗的眉目间满是云淡风轻的镇定从容,轻咳了两声,狠狠挖了身边人一眼。
“是是是啊!殿殿下和和我们一起吧!”立刻领悟精神,随声附和。
“科林,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风月了?还品酒赏月,酸不酸呐?”这两个白痴,品酒赏月有打扮成这样的么?还狡辩!
“那好,既是品酒,那酒呢?”
“呃……还在准备中。”
“行了!快说,你们要去哪鬼混!陛下不见人影,你们倒有心思在这里闲扯!”
“什么?陛下不见了?”科林看向身旁的费尔南德,两人面面相觑。
“嗯,刚才……消失了。”艾伦轻叹口气,“我是彻底没辙了,你们想想办法吧。”
“殿殿下,不不用担心,陛陛下又又不不是小孩子。”费尔南德大大的蓝眼睛闪闪发亮,如同两颗璨耀的宝石,淡金色
的碎发随风飘散,有几缕贴在嘴角,被他伸手拂开。
艾伦显然有些精疲力竭,淡淡道:“他不是小孩子么?只是你们不知道罢了。”
“好了!说这些有什么用!科林你让梅斯特拿占卜水晶搜索一下陛下的行踪,但愿哥哥没有封闭自身灵力,要不任我们
怎样搜寻都是无济于事的。”
短暂的迷茫后,艾伦冰蓝瞳眸中又溢满凌厉,无论怎样都得把哥哥找到,天知道他会干出什么事!
“是。”拽上费尔南德,科林风一样消失于花丛间。
长长的金发飞扬飘逸,如午夜艳阳,闪耀着炽芒的色彩。艾伦久久伫立在淡月繁星下,遥望着无尽墨空。黑色梦域,洛
雅图,多么辉煌荣耀的疆域……如果当初母亲没有来到这里,自己会不会仍生活在瑰幻神秘的蓝色森林里?生命大概会
是另一番景象吧。命运的交错,是无人能改变的,而那方奇幻的精灵国度,自己恐怕永远也回不去了。
血红的妖艳,如火如荼的盛开。
漆黑的海面,无边无际的曼珠沙华。这是谁最爱的花?
将手中的占卜水晶交还给梅斯特,艾伦长舒一口气,“你们都留在这吧,我自己去就行。”
金色的身影转瞬消失,科林,梅斯特,费尔南德三个人相视无语,如果自己是个女人,恐怕第一想嫁的人就是艾伦殿下
了。
漫长的海岸线一望无际,虚无之海万古不变的冷澈扑面而来。海风中夹杂着浓烈的芳靡,那是死亡之花的味道。
远远的,一个清瘦的人影蜷膝坐在银白色沙滩上,双臂交叉放在膝盖上,下颌抵着手背,月发如银铺散一地,晶亮璀璨
,与银沙融为一体。
他的对面,一个苍白人偶背对着漆黑海面,像模像样的坐在那里,大而空洞的苍银双瞳映满岸边的火红。
像是累了,琴双手撑在沙滩上,身体微微后仰,双腿交叠伸直,遥望星空,衣服上的宝石在月光中闪闪发亮。
艾伦迟疑了一下,向那边走去。忽然,头顶传来一声嘶鸣,旋即月黯星沉,风卷云散。
天际,一只巨大无比的骷髅龙鹰挥动着骨翼向海岸飞来,浑身燃烧着熊熊火光,巨喙吞吐着烈焰,巨爪锋利如刀,铺天
盖地的骨翼遮挡住大半个夜空。
“夜魇!?”艾伦低呼,哥哥召唤它出来干什么,难不成是要飞渡虚无之海?那自己就是长了翅膀也追不上了。
夜魇在俯冲至沙滩的前一刻,“砰”地一声,变为飞鹰般大小,扑扇着翅膀落到琴的肩头。
还好不是要骑着它兜风……艾伦绕到琴后侧,悄悄向他走去。眼下,还是不要突然出现的好,要不然哥哥一气之下真的
飞走了,自己只能望月兴叹了。
躲在一块岩石后面,艾伦点燃一支雪茄,静静观望。
死寂的海面下墨涛翻滚,漆黑,血红,银白,交织成世界的边缘。
琴抖落肩头的夜魇,盘膝而坐,食指在空中一点,一道幽蓝光芒闪过,面前多出一瓶苦艾酒和三只酒杯。
仿佛对夜魇低声说了句什么,这只地狱烈焰中重生的恶灵魔兽扇动着骨翼飞向岸边的曼珠沙华,叼起一朵轻轻衔落在琴
手中。
第二十七章:虚无海岸(1)
只见琴将那朵死亡之花插于身旁银沙上,冷风微拂花瓣,似血在滴。
接着,他分别在花,人偶,自己面前摆放上一只晶莹剔透的酒杯,斟满。
岩石后,艾伦静静看着这一幕,心底有什么东西瞬息碎落了。
最大的孤独,不是只身一人,而是满目繁华之内,皆是陌生而疏离的笑颜。
哥哥的世界,当真如此寂寥。
曼珠沙华,奥兰尼最喜欢的花,黑色梦域本是没有的,却因为他的喜爱,哥哥在虚无海岸种满了这种妖孽之花,任它们
一天天开得越来越荼靡,越来越绝望。
彼岸花开,人已不再。
夜魇在沙滩上走来走去,利爪在松软的银沙上留下一个个小小的洞,血红的眼睛燃点着地狱炼火。它轻啄瓶口,碧绿色
的酒液轻轻晃动,泛起诡亮的光。
琴挥挥手,把它赶到一边,举起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又侧过头对着那朵曼珠沙华絮语着什么,风过无语,花落无声,
他垂眸浅笑,将那杯酒尽数喝光,最后拿起人偶面前的酒杯对着夜空高举了一下,杯空酒净。
紧接着,他缓缓起身,站在海边,银发飞扬缭乱月色星光,衣袂随风轻舞,空中传来低低笑语:“艾伦,你是打算在那
里站成雕像么?”
颔首莞尔,艾伦从岩石后探出身来,“既然早就知道,为何不叫我?”
“叫你干什么?把我的酒都喝光么?”
听着琴愉悦的语气,第一感觉就是他喝醉了。走过去,俯身拾起酒瓶,还剩三分之一,这么烈性的酒不多才怪。
“哥哥不和我生气了?”
琴转过身,看着他,一瞬间月华失色。那种美丽无法言说,超越性别,凌驾一切。
“我才没生气呢……只是想出来转转,是吧,奥兰尼,是吧,斐缨斯。”低低问着,凉薄的唇角勾起一抹梦幻般的微笑
,发丝缭绕遮挡住紫眸中的潋滟波光。
“剩下这些就归我了。”晃晃酒瓶,艾伦冰蓝色的眼睛弯成月牙。
“别动,给我!”琴飞身掠到面前,一把夺去,仰头就往嘴里灌,艾伦伸手去抢,却已来不及,酒瓶已然空空如也。
“你……”算了,随他去吧,总比杵在窗前不吃不喝不说话强。
“痛快!”琴扬手将空瓶扔进虚无之海,一点晶亮瞬时消失于漆黑海面。
随即,他又解下自己腰间扣带,一并扔进海里,衣衫散落,轻纱随风漫卷,舞成一片青色。好吧好吧,任他疯吧,疯够
了就回去了……不禁在心中感叹,自己究竟扮演着一个怎样的角色,怎么总感觉有点怪怪的。
“喂!你干嘛去?快回来!”恍惚间,琴已经跃入海中,漆黑的海水淋湿衣衫长发,他茫然无觉般朝深入走去,水若寒
冰已湮没腰际。
艾伦惊呼,虚无之海绝非一般水域,六万六千丈的海底自上古以来不知埋葬了多少怨灵孤魂,飞花不浮,雨落无痕,无
论是神是魔,落入其中必死无疑。
闪电般掠入海中,死死抓住琴拼命往回拽,“你疯了么!?被卷进去就完了!”
“放开我!”琴用力挣脱,两个人在漆黑的海水中搅成一团。
海水冰冷刺骨,身体顷刻就麻木了,你推我搡间竟又往深处去了,心急如焚,这样下去弄不好真会葬身海底,暗潮翻滚
挟带着阴寒的死亡气息将他们紧紧包裹。
“松手!我要去海那边找他。”琴疯了一样和艾伦撕扯着,手指早已冰冷无力,体内的能量迅速消失,原本就三天三夜
没有吞噬半点灵魂,已经虚弱至极,再加上这么一折腾,他显然有些支撑不住了。
艾伦被他弄得心烦意乱,又是焦急又是害怕,终于忍无可忍一个耳光狠狠摔过去,厉喝:“行了!闹够了没!”
这一巴掌果然奏效,琴顿时不动了,直直盯着海面,紫瞳中一片漆黑的黯沉,看不出神色。
也管不了那么许多,艾伦拽着他就往岸边跑,在海中多呆一秒就意味着离死亡更近一步。
一口气跑上岸,两个浑身皆已湿透,水顺着衣角像断线的珠子滴在沙滩上,染黑了银白色的沙粒。夜魇飞快的扑扇着翅
膀落在琴的肩头,用尖嘴捋着湿漉漉的发丝,喉咙里发出咕咕的低响。
急促喘息了好一阵,呼吸才渐渐平稳,这才发现琴的嘴角沁出血丝,浓黑如墨,在苍白的面颊上格外刺目。
这下完了……自己是不是神经错乱了,竟然扇了哥哥一耳光,还打得不轻,该如何收场……
琴就那样静静站着,神思飘渺,紫罗兰色的眼中一片水雾迷蒙,不知在想些什么。许久,他俯身拾起苍白的人偶,拎在
手里,沿着海岸朝前走去。
“哥哥,你去哪?”迟疑了一下,还是拦住他。
琴幽幽抬眸,凝视着艾伦冰蓝色的眼睛,轻声说:“艾伦,我从没有动手打过你。”
沉默。风带来曼珠沙华浓烈的芳靡,烈焰般的血红灼伤了灵魂。
“对不起,我当时……”
声音被风卷走,琴与他擦肩而过。
是的,哥哥从来没有打过他,连手指头都不曾碰一下,无论是小时候,还是长大以后,无论闯了多大的祸,至多训斥上
几句。而自己却在方才毫不留情的打了他,什么迫不得已,什么情况紧急,都是虚伪苍白的借口,说到底,是自己早已
失去耐心……
转身望去,琴已走出好远,高挑瘦削的身影在月下说不出的寂寥。一面是漆黑,一面是火红,中间银白色的轨迹似是没
有尽头。
用尽全身力气向那个人影飞奔过去,顾不上法术,顾不上其他,仿佛慢了一步,他就要永远消失在夜色迷茫中。
从后面紧紧搂住他,伏在他清瘦的背上,突兀的蝴蝶骨透过潮湿的衣衫映出优美的弧度。
“哥哥,对不起,不要扔下我……”心一片片碎掉,连声音都在发颤。
什么是坚强?什么又是脆弱?当触及心底最柔软的那根弦,所有拼命遮掩的固守与坚持瞬间崩塌。
掰开环住自己的手臂,琴回转过身,看着一直陪在自己身边的弟弟,此刻,那双澄澈的冰蓝瞳眸中竟盛满了易碎的光亮
,好像下一刻就要溢出来。
纤长的指尖划过他金色的长发,淡淡的声音仿佛梦中细语,他说:“我怎么会扔下你呢?怎么会呢……”
千万年来,被抛弃,被离开的人不都是自己么?相聚就是为了最终的别离。
握紧琴的手,温热的水珠滴落在手背上。
“好了,怎么还和小孩子一样,我不是在这么?”
艾伦用力点点头,孩童般笑了。
后来,他们手牵手走了回去,就像千万年前无数个夜晚一样,满天繁星,月色清廖,漆黑的海岸边,银白的沙滩上,留
下一串串无忧无虑的脚印。
琴说:“我想他……”
琴说:“这注定是个绝望的结局。”
琴说:“我疯了。”
艾伦没有说话,只是牵着他的手握得更紧了。
如果世界真的有尽头,就让我陪你走完最后一程。
如果永生也会有终结,就让我陪你到最后一秒钟。
第二十八章:优雅的血族尼古拉斯(1)
卡拉泽码头阴冷潮湿,桥板经过长年河水浸泡已经发霉乌黑,板路下,梦菲斯河波涛涌动,在夜色中如同一块巨大的墨
绿翡翠,偶尔有油轮发出沉闷呜鸣呼啸而过,探照灯惨白的光芒很快被一望无际的黯沉湮没。
奥兰尼抱臂倚在铁栏上,目之所及是雾气弥漫的河面,心里不自觉地想起那个人,不知他现在怎么样了,心里一定很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