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乱我心者,弃我去者,皆不可留
皓衍阁之德渊殿,没有了往日的清冷静谧,静穆中却多了一份肃杀之气,园子周围萦绕着丝丝的哀伤,低吟婉转着逝去
的灵魂。
点墨如漆的夜色里,上官瑜却辗转难眠,不知为何心绪如此不宁,牵扯着心口隐隐作痛,心悬在半空,点点担忧现于那
微微皱起的眉,想抓住不安的心,却只是徒劳,最终化作一声叹息,掀开薄被便起身走出德渊殿。
虽是春天,夜晚的风还是带着几分凉意,然而上官瑜却只觉得燥热异常,盼着嘶嘶凉风,吹去满身心的焦躁不安。
从下午开始,心绪就一直不宁,担忧仿若奔涌的洪水,止不住势头的往外冲,难道,那人真的出了事?
一想到那人在战场上与幽哥哥对立,心里没有来得一阵恐慌,一方面觉得对不起上官幽,不希望他有任何损伤,另一方
面,又担心战场上刀剑无眼,伤了谁,都不是他希望看到的。
不过,还好总算是战争结束了,两方议和,只是,为何一直没看到裕乕的首领耶律幽,也就是幽哥哥呢?
近一年的找寻,一直没有任何消息,原来,他竟是改名更姓成了裕乕的驸马,而现在已是裕乕的首领。一想到,当时自
己没能救下离王府上下几百口人,上官瑜心口又是一痛,难受的眉毛都揪在了一起。
幽哥哥……对不起,瑜儿没用,太掉以轻心了。瑜儿,能求得你的原谅么?除了默然,你是瑜儿在这世上仅剩的最后一
个亲人了……
瑜儿可以给你一切,然而,却永远不能报答你那一腔深情了……而你现在成为了裕乕的首领,我相信,你也会找到属于
你的幸福。
你的幸福,不是我,而你永远会是我最亲的人,我相信只有亲人才是永恒的。
突然,一件带着余温的外衣披到了上官瑜身上,而那深入骨髓般熟悉的温度还有味道,让上官瑜瞬间僵住,心里掀起惊
涛骇浪,猛地转身,睁大了双眼,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转而,又是一阵狂喜,“幽哥哥!”
只见耶律幽脸上带着温和的笑容,眼里的笑意却在听见那声呼唤时闪过一丝阴霾,然而,那丝阴霾太快,快得让人抓不
住痕迹。
耶律幽像往昔一样,带着微微责备的语气,轻斥道,“大半夜的连件外衣都不穿,就站在院子里吹冷风,你是怕不会得
病是吧?”
那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温度,熟悉的眼神,让上官瑜瞬间眼里溢满了泪水,心里充满了感动与激动。幽哥哥,他还在…
…
只是,也许只有耶律幽自己知道,那熟悉的话语动作里,有几分真实,又有几分戏份。曾经的曾经,那份真实,那炽热
的感情,早已埋葬在了灭门之恨与一箭穿心的绝望里。
“幽哥哥,你怎么会在这里?默然呢?”
默然?……哈哈……上官幽,你果然是傻瓜啊!还好,我已不是他,我只是耶律幽,无心绝情的耶律幽,我的心早已腐
蚀,我已在地狱里,而你,还想在天堂呆着么?我亲爱的,瑜儿?!
仍是温柔的语调,仿佛两人还是在记忆里的美好,“欧阳将军还在与我军使者商谈和议的事情,不过,该也是快回来了
吧!我也是因为想念瑜儿,便一个人先行来了丽都。”
上官瑜突然有些不知所措,这样的话,若是在以前他还没懂得自己的感情时,他会很自然的接话,然而,此时,他心底
对没能救下离王府上下,还有对上官幽深情的歉疚之情,愈来愈浓,最终只能低下头,深深的沉默。
而这一幕,在耶律幽的眼里,却成了另一幕。连我的眼睛都不敢直视,难道,你竟怕成这个样子?
猛地,上官瑜抬头仰望无一丝亮光的夜空,沉重的心绪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最终只化作一句沉重的“幽哥哥,对不起…
…”
对不起?笑话!你对不起我什么?是灭门之祸?是你对上官幽的背叛?还是那些为上官幽死去的将士们?……
你对不起上官幽的太多了,所以,我耶律幽现在,来找你讨债了!一笔账一笔账,我会跟你好好算清的,我不再是那个
爱你疼你的上官幽了,你会后悔曾经那么对上官幽,那个对你死心塌地的上官幽!
耶律幽眼中阴霾、血气渐浓,却最终敛在了眼帘里,嘴角勾起一抹邪气的笑容,用着轻轻的语调,“外面冷,还是到德
渊殿内休息吧!欧阳默然回来,也不想他看到你病了吧!要不,他可会怪我没有照顾好你呢!”
上官瑜突然诧异的睁大了双眼,眼里闪动着惊讶,脸却突地烧得通红。默然怎么可以跟幽哥哥说这样的话啊……
看着那脸上染上的可疑红晕,耶律幽心里嗜血的冲动更深了几分,却仍是温柔的语调,却带上了几分调侃,“是啊!来
之前,他就快跟我家那位公主一样啰嗦了,不停的嘱咐我各种事,他还让我跟你说,他很想你呢!”
“幽哥哥……你……”上官瑜惊讶的睁大了眼,“你不怪我跟默然?”
耶律幽微微挑了挑眉,“我为什么要怪你们?”状似揶揄,只是那语调、那笑意,又有几分进了心底进了眼里?……
“真……真……的?”上官瑜仿佛不太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小心翼翼的开口。
耶律幽轻轻叹了口气,走上前,伸手抱住上官瑜,却突地心里猛然一震,触手的温度,是那么熟悉,那份眷恋……原来
,竟似是,渴望了很久。
然而,眨眼之间,那瞬间的悸动已被满眼血红的仇恨所替代,耶律幽刻意忽视了那瞬间的悸动,只剩下更深沉的怒气,
怒自己还不够心冷。
难道被骗的还不够?难道被伤的还不够?难道还想再一次,被灭门?被背叛?
呵呵……不可能!我是耶律幽,不是上官幽。
所以,浅笑又浮现在了那双妖异邪魅的眼眸里,“是啊!幽哥哥也找到了自己的幸福了,就是我的妻子,萧碧云,她是
裕乕的公主,现在的族母。幽哥哥,以后就不能留在京城照顾你了,瑜儿不会怪幽哥哥吧?”
上官瑜听见耶律幽的话,心里充满了感动与惊喜,为上官幽找到了自己的幸福而高兴,正准备开口说话,却被耶律幽打
断了。
“太后去世,欧阳默然又不在,咸颐现在的朝政似乎很不稳定,幽哥哥能帮你什么吗?”耶律幽似乎很担忧的说道。
“那真是太好了,幽哥哥先代替默然掌管禁军吧!”
耶律幽嘴角勾起一抹似有若无的笑,轻柔的声音,仿若舒心,“好啊!”只是,掩在笑容里那算计与志在必得的神采,
却带着几分诡异的味道。
心,若是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是不是,就会变笨,变的是非不分?
心,若是遇到了自己最在乎的人,是不是,就容易迷失,容易陷进自己给自己下的陷阱?
心,若是不愿去相信,是不是,就会被封闭,谁都不再去相信,即使曾经的美好,也会被抹去?
世上没有后悔药,也没有后悔的机会,所以,这场悲剧,只能看着它,越走越远,却不知剧终归何处。
第四章:嗟余只影系人间,如何同生不同死?
当上官瑜沉沉的睡去,德渊殿归于一片平静之时,耶律幽迈着悠闲而淡然的步子,缓缓步出德渊殿,轻盈的脚步,绵长
的呼吸,可以看出内功修为该是,精进不少。
耶律幽嘴角噙着一丝略带嘲讽,又有几分不羁而嗜血的笑,走到曾经种着一棵桃树的地方,轻轻瞥了眼如今只剩下满目
不知名的花卉,而那桃树早已不知魂归何处的园子,微微挑了挑眉,眼里的笑意更浓,那笑意却是带着让人心疼心寒的
疯狂意味。
突地,耶律幽大喝一声,“出来!”
夜色里,墨羽身着一身玄色锦衣,似是融进了黑夜里,他抬起头,眼里充溢着漠然冷淡,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一双清冷
的眼睛冷冷的盯着耶律幽,那双眼锐利如剑,似是要看穿耶律幽。
“你是谁?”耶律幽有些诧异,以他现在的功力,竟然这时才感觉到有人盯着自己,这让他有些不悦的微微挑了眉,声
音更是冷硬。
“这不用你来管,我只是来提醒你一句,”墨羽淡淡的开口,仍是那平淡无波的语调,“不要妄图伤害瑜儿。”
“你以为你是谁?你又凭什么认为,你知道,我,耶律幽,要干……”
后面的话最终湮没在了耶律幽的喉里,那一瞬间,已有一根纤细如发的的丝线,缠住了他的脖子,越缠越紧,耶律幽的
脸色甚至开始泛白,他却仍然未出一声,只是那妖异的眼眸里,冷然的疯狂,越来越浓重。
“我不知道你要做什么,我只是跟你说一声,并不是征求你的意见。”墨羽放松了手里的力道,转身隐入了夜色里。
耶律幽轻柔的拿下脖子周围的丝线,看着墨羽消失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异常温柔的笑容,声音轻的仿若呢喃,“青丝
?呵呵……欧,阳,默,然。”
耶律幽在短短几日里,便在暗地里控制了全部的禁军,各个统领都被他神不知鬼不觉的换上了他的人,而他却从未出面
,只是在皇宫里呆着,看似是在与皇帝叙旧,实则在等待,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而那个时机,来得如此巧合,如此猛
烈,让上官瑜最终堕入耳鼻,不可自拔。
洛殇曾想,若是再给他一个机会,他一定不会在去上朝的半路返回德渊殿,就算返回也不会是一个人都不带的独自折回
。
他想,那样,是不是,就可以避过那样深沉而无助的,绝望?
可惜,世上没有早知道,也没有假如。
“你是说,欧阳默然还有我十五个影卫,皆下落不明?”
“是的,主人。那日十五影卫截住欧阳默然,本是想以他们十五人之力,生擒欧阳默然,哪知他们缠斗之时,风暴突然
来袭,又突袭大雨,欧阳默然一首玉箫啸最终引发了山体崩陷,他们十六人皆不知下落。属下认为,就算没有落入绝峭
崖,亦是难逃一死,更别说落入那深不见底的绝峭崖。所以,属下斗胆估计,欧阳默然,必然已死无疑,没有了他,主
人根本无需顾及其他,拿下咸颐,指日可待。”
耶律幽一直脸上挂着淡然惬意的笑容,半眯着眼,仿佛根本就没有听属下在说什么,沉默了好一会儿,这才悠悠的站了
起来,轻轻地,却无比清晰,“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至于小皇帝……”
顿了顿,耶律幽眼眸里的色泽深了几分,轻笑了声,“让他再多当几天皇帝吧!我还没玩够呢……对了,你说,要是我
告诉他,他的默然哥哥死了,而且还是我,他眼中亲爱的幽哥哥,下令追杀他,又屠绞了欧阳默然边城三万精兵,现在
的裕淮关,当然还有丽都,都已在我的掌控之中,上官瑜他会怎么样?他会不会有我那时,那样痛呢?呵呵……”
时间仿佛停止了,风也止住了它的脚步,上官瑜感觉灵魂被抽空了,飞离了他的身体,声音、颜色似乎都在离他远去,
彩色的世界变成了黑白,他看着耶律幽的嘴唇一开一合,然而,他却好似失去了听觉,什么也听不到,脑海里只不停的
徘徊回响着“欧阳默然,必然已死无疑……已死无疑,已死无疑,已死无疑……”
突然,上官瑜轻笑一声,呓语随着风消散在空中,“骗人的,骗人的,默然才不会有事呢!他从来都不会骗瑜儿,他答
应过瑜儿会回来陪瑜儿过生辰,他说战争很快就会结束,他会回来陪我的,他会回来的,他会回来的……”
上官瑜仿佛看到欧阳默然出征前,跨上马,英姿飒爽犹酣战的飘然白衣,对着自己回眸一笑,温柔地说着,“等我,我
很快就回来了。”
绝尘而去的身影,越行越远,仿佛就要消失在自己的眼前般,伸出手想要抓住,想要留下那抹身影,却最终只是一团虚
空,心猛然如遭雷击,似是有很多悲伤,又似有很多个声音在回响,交错在自己的脑海里,突地,上官瑜大叫一声“别
走!”
“谁?”
上官瑜还未退出皓衍阁,那名影卫已经拦住了他的去路,剑横在他的脖子上,而耶律幽只是悠然的睁开半合的眼,迈着
不紧不慢的步子往外走去。
看见上官瑜像个仿佛失去了灵气,只剩下一个空壳的精致娃娃时,眼眸颜色似乎更深了几分,心仿佛也猛然一痛,只是
那瞬间的痛被他刻意忽略了,瞬间又恢复如常。
只见他,微微笑了笑,走上前轻轻拨开上官瑜脖子上的剑,好似责备又似嘲讽,“怎可如此无礼?伤了尊贵的小皇帝,
可是要,诛,九,族,的啊!”
那加重的语气,不知是无意,还是刻意。
“瑜儿,乖,告诉幽哥哥,你刚刚听到了什么?”耶律幽心底隐隐有一丝期待,在叫嚣着,什么都没有听到,什么都没
有听到……
只见上官瑜脸色苍白,眼神涣散,不知看向何处,耶律幽微微眯了眼,隐隐有怒气积聚,伸出手钳住上官瑜精致的下巴
,强迫他抬起头看向自己,伸出手拨了拨那有些凌乱的发丝,轻柔的开口,“瑜儿,没听到幽哥哥的问话吗?为什么不
说话?”
上官瑜涣散的眼神仿佛游移了很久,这才最终找到了焦点,那双眸子对着耶律幽仔细看了好久,微微歪着脑袋,却发现
下巴被捏住,动弹不得,开口迟疑的问道,“默然?你回来啦!”
闭上眼,嘴角带起一抹温柔的笑,猛然间,泪水溢满了紧闭的眼眸,滚热的泪顺着脸颊滑下精致的下巴,滴落在耶律幽
的手上,那温度那么灼热,让耶律幽的手不禁又紧了几分,怒气也渐渐积聚,濒临暴走的边缘,耶律幽紫色的眼眸周围
氤氲着血色,似是来自山林的野兽,嗜血而疯狂。
“我就知道,你不会骗瑜儿的……”轻轻地呢喃,带着叹息,带着几分安心,让人心疼的安心。
耶律幽虽然知道这句话不是对他说的,却仍然在他的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突然,有些自嘲,原来,不管是上官幽,还
是耶律幽,都是傻瓜,都是义无反顾的大傻瓜……
耶律幽放松了手中的力道,眼里的血色早已褪尽,只剩下满满的迷茫,伸出一只手,擦去那张脸上的泪珠,上官瑜却突
然抓住了他的手,用尽所有力气去抓,仿佛一松手,那人就会消失。
上官瑜没有睁开眼睛,仿佛是在害怕,睁开眼,便会梦醒,一切又归于须臾……
“默然……”
猛地,耶律幽用力甩开上官瑜的手,眼里的风暴又再次聚集,他凑到上官瑜的耳边,开口却是越发的阴冷温柔,让人胆
寒的温柔,“瑜儿,你不是听到了么?你的默然,可是已经死了呢!难道没听见?那幽哥哥再跟你说一遍,好不好?这
次可要听好了哦!”
耶律幽顿了顿,嘴角的笑越发的灿烂“欧,阳,默,然,他,已,经,死,了!再,不,会,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