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雍道:“我不介意。”
杜珣静了片刻,叹道:“梅雍,他在你这漫长的人生里,只不过是一个过眼的烟云罢了。”
梅雍摇了摇头。
“但他就是他。就算只是一瞬间也好,我和他在一起,感觉就像过去了一整个世纪。”
两人随便挑了些菜蔬,就回到家中。布儿扒着卧室的门框像看吃人的妖怪一样地看着杜珣,杜珣对着他微微一笑,布儿
就迅速地缩回卧室里面去。
杜珣耸耸肩膀。
梅雍随意地做了几个菜,端到客厅桌上,对杜珣道:“过来吃吧。”
杜珣愣了一愣:“我不吃啊。”
梅雍态度颇为强硬:“这都是杜珣爱吃的菜。”
杜珣很黑线。现在他们在干什么?玩角色扮演的游戏?
他看着梅雍坚定的表情。他乌黑的瞳孔中隐隐有白光透出,这是元神极端不稳定的状况。杜珣十分无语地想好吧,他也
就让这个人再任性个一回,但这样下去,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若梅雍不能脱离无边苦海,到头来只能一切成空。
杜珣走到桌边坐下。梅雍做的菜倒是色香味俱全,杜珣随意地捡了两口,他从来没有吃过凡人的菜肴,吃到嘴里倒还感
觉不错,也算是一种新的体验。
梅雍目光灼灼地看着他把饭菜咽下去。杜珣吃了一点,被梅雍的眼光注视得有些奇怪,开口道:“怎么?你不吃?”
梅雍摇摇头:“没胃口。”
杜珣撇撇嘴。好吧。
吃晚饭,略略收拾一番,杜珣自坐到一边去入定修炼。梅雍从厨房出来,抱着手臂淡淡地看他。杜珣的头上再次出现庆
云云集,三花聚顶的法相,一条碧青如玉的葫芦藤出现在他的头顶,盘旋浮沉,分外灵动。
梅雍眼睛一亮。他看着那一条葫芦藤,眼睛中浮动的一点白光越来越盛,随后竟猛地一下覆盖了整个瞳孔,他的眼瞳一
下子变白,随后又猛地变成了血红的颜色。
这是入魔的标志!
梅雍哈哈大笑,拍手道:“一,二,三,倒!”
端正盘腿坐在沙发上的杜珣,竟然随着梅雍的呼喝就这样直愣愣地倒了下去!
梅雍走到歪倒晕迷的杜珣身前,冷冷地看着他:“金仙怎样?只要没有成圣,一切都是枉然!”原来他曾经一时好奇,
炼出过能够使得金仙晕迷过去的奇毒,炼成当日还惹来天外九霄神雷降下,要将此种堪称灭世之毒毁灭。梅雍将这毒保
留了下来,今日居然下在了杜珣的饭菜中。这毒无色无味,甚至无丝毫感觉,即便是圣人来了也不见得能够分辨出来。
梅雍嘿嘿笑起来。杜珣虽然晕迷,但他的本命葫芦藤儿自动浮现护主。这条葫芦藤在杜珣灵智合一的时候已经化解为最
纯正的灵气被杜珣吸收,但也自动炼化成为了杜珣的本命法宝,灵妙非常。
梅雍的手向那条灵气化成的葫芦藤伸了过去。他竟是要摘去杜珣的本命灵根,夺走杜珣的本源!
他嘴里喃喃道:“既然死了……那就一道吧……”
他从来没有想过,杜珣竟然在他心中有这样重要的位置。怪不得人家都说,只有失去了才会懂得。虽然他很珍惜杜珣,
但他从来没有过有一天杜珣会离开他的想法,他只以为两人会永远在一起。
原来……他竟然是这么爱他吗?毫无缘由的。
这就是缘吧。
也罢。
孤单了千万年,终于出现的另一半,就这样硬生生消散于轮回。
入魔……又如何。
“待夺走这葫芦藤的本源,阿珣,我再去杀了那不知所谓的何准因,再杀了整个昆仑给你陪葬。啊,还有哪吒,他也是
魁首,我便将他也杀了,来祭奠你!阿珣!”
他的手伸入了杜珣的顶上三花。那葫芦藤就要被他拿在手中。梅雍眼中血芒越来越亮,布儿听到响动,从卧室里揉着眼
睛出来,看到梅雍的样子,骇得张大嘴巴,差点就要尖声大叫出来。
“痴儿!”
半空出忽然传出来一声仿若黄钟大吕一般的声音,能够荡人魂魄,清正元神。
68.入仙界
“痴儿!”
这声音一落入梅雍的耳中,梅雍全身剧震,他的手停在了葫芦藤的前方,缓缓抬起头来。
只见这本该是一个密闭套房的屋子的天花板,陡然一阵空间波动,竟变成了一片宽广明亮的天空。这天空中白云滚滚,
仙鹤鸾鸟纵情飞舞,啼音响彻云霞。还有朵朵金花随微风飘荡而下,一个个手持花篮的净衣仙子袍裙翩翩,在空中婉转
轻笑。一头赤凤从遥远不可知处振翅飞来,其上坐着一个面容清隽、体态风流的青年,他一身红袍,手持一大红葫芦,
周围云气围聚,自有一股飘渺清幽,自由自在之意。
他骑着赤凤,一眨眼间就跨越空间来到了梅雍的面前。梅雍一双血红的眼睛,牢牢地盯着面前这个青年模样的人,已入
魔的心中隐隐不安。
那青年长叹一声,道:“痴儿,还不醒来?”
醒来?
梅雍体内元神剧烈晃动起来。他的紫府中一点灵光猛烈摇动,上贯无边宇宙,下照幽深地域,紫府中竟然变得亮堂堂、
明晃晃,万物纤毫毕现。梅雍只见那幽深地界中,一条滚滚长河波涛涌动,这正是命运长河,蕴过去现在未来。
空中自在飞舞的金花落到了梅雍身上,随即无声无息地融进了他的身体。这金花俱是红袍青年法力所化,最是纯净自然
,具有无上净化元神之大能。梅雍登时僵在了原地,他血红的双目缓缓闭起来,已经进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而那朵朵
金花化作玄秘白光,一道道流窜在梅雍的血管经脉之中,融进紫府内的元神。
红袍青年微微叹气,他一挥手,原本晕迷在沙发上的杜珣猛然清醒过来。杜珣揉了揉眼睛,他只觉头一阵晕迷,忙盘膝
运功,吐出一口污浊的浓气。
杜珣睁开眼,红袍青年看着他淡淡地一笑:“好久不见了,杜珣。”
杜珣道:“……红云……”
原来这个青年正是传说在洪荒与鲲鹏争斗而死的红云道人。实则他与鲲鹏相争却未死,携混沌紫气修炼万年,后出世收
徒,传下梅氏一脉。如今几十个元会过去,红云有大机缘、大智慧,早已修成真圣,与天道同寿。这一日红云在三十三
天外访友,忽感到下界一个天大的因果出世,因此特地前来,了结因果。
站在杜珣面前,红云手上的红葫芦嗡嗡嗡地不安分地颤动起来。葫芦有灵,传出一股亲切、焦急、懊恼的情绪,红云忙
将手松开,这名震三界的九九散魂红葫芦顿时飞起来,猛地扑进了杜珣的怀里,还在他的怀中蹭了两下。
杜珣淡淡笑着摸了葫芦几下,红云咳嗽一声,红葫芦依依不舍地回到了红云的手中。杜珣抬头看向红云:“此事……还
要多谢道长相救。若不是道长,杜珣已死了。”
红云叹道:“此事倒不用道友称谢。原本即是因果相结,我此来,也是要还道友相赠九九散魂红葫芦的因果。还有我这
不争气的徒孙,也是要下来救上一救。我门下虽天资好者历出,却没有一个有梅雍此般,我也不忍心见他就此入魔。”
杜珣转过头,看了一眼呆立在一边的梅雍。他徐徐长叹:“没有想到,他竟然会如此入魔,竟会想要抢夺我的本源。我
死了于他又有什么好处?我还以为,好歹也是金仙的人物,怎会如此脆弱?”
红云道:“这是他的劫。”
他衣袖挥过,一团淡红色的飘渺云气顿时把梅雍全身上下密不透风地包了起来。随后三只青鸾清鸣一声,从空中急速飞
下,他们身后拉着一辆青竹华盖辇,辇中放两只香炉,香烟袅袅,沁人心脾。三只青鸾停在了梅雍的身边,红云手一点
,包得严严实实的梅雍就被放进了辇中,被安置在软绵绵的榻上。
红云道:“他入魔后元神不稳易碎,我且带他回洞府修养。杜珣,你也随我去仙界吧。”
杜珣道:“也好。”
他话音一落,旁边登时扑过来一个少年。他啪嗒啪嗒地跑到车辇中,抱住被云气裹住的梅雍,竟然放声大哭起来:“爹
!爹爹!呜呜!你怎么了……”
红云好奇地看着这少年,道:“这就是梅雍收下的儿子?倒也灵气充沛。”
布儿抬起眼睛,泪汪汪地看着红云:“你这道人,对我爹爹做了什么?”
红云闻言,大笑了一声:“你且放心,你爹元神有恙,我这是在保护他。”
布儿泣道:“方才,方才爹的眼睛变得红通通的……”
红云好脾气地解释道:“不错,不过现在已经无事了。我们这就要去天上,为你爹爹治伤疗养。”这至高至上的圣人冲
着小牡丹精眨了眨眼:“你要不要同我们一起前去天上?”
布儿点点头:“和爹一起去……”
“那就一起来吧!”
红云袍袖一挥,三只青鸾振翅飞起,布儿惊叫一声,紧紧抱住梅雍,好在这青竹辇可不会翻车,飞得平稳如履平地,布
儿很快就镇定下来。
红云道:“恩,还有一只猫~呵呵。”
他招了招手,乌九就从房间里倒飞出来,红云手指一点,乌九就变成了手掌大小,落在红云的掌心。
乌九喵喵叫了两声,但声音颇有些软弱无力的感觉。他乃是妖,虽然红云也并非人族,但身上一股清气更令乌九无力抵
抗。红云看了看乌九,笑道:“好一只九命猫妖,倒颇有灵根。我洞府里灵兽虽多,却没有猫,杜珣,你不如把它送了
给我?”
杜珣微微一愣。
送给你?
他看着乌九黄莹莹的大眼,忽然道:“我似乎……很喜欢它。”
“哦?”红云挑眉笑道:“你是说这一世唤醒你的的那个你吗?”
杜珣点了点头。
“也罢。”红云道:“那我就不夺人所爱了。”他将乌九扔到了杜珣手中。杜珣慌忙接住,乌九略略挣扎了一下,但杜
珣按住它,在它光滑的皮毛上柔柔地抚了几下。
红云道:“走吧。”
他的坐骑赤凤盘旋着从空中飞下来,红云坐上赤凤宽广的背,杜珣也一步一步脚下生莲走下半空中的青竹小辇,坐到了
布儿梅雍的对过。空中的青鸾赤凤鸣叫了几声,在飞舞的金花和嬉笑轻舞的仙子中间飞向广阔无垠的幽深的天空。
而这百来平米的公寓房子也回复了正常。天花板重新变了回来,上面的一盏水晶灯微微地摇晃。
……
自洪荒破碎以来。鸿钧定仙人冥三界,仙界并非地球外的无垠宇宙,而是比起这不停风云变幻的宇宙更高一层次的空间
。这近乎亘古不变的仙界,太阳星和太阴星交互的一天,乃是人界宇宙的整整一年。因此古人才会有“天上一天,地上
一年”的古语。
红云的洞府乃是在三十三天中第三十天平育贾奕天之烟霞洞中。几人来到这洞府外,只见仙气浓郁如水,汇成溪流在洞
外流淌。溪流上架一金色小桥,这乃是烟霞洞外第一层禁制,可困人、止通行。
走过金桥,洞前一道水幕,青鸾赤凤皆从口中吐出一团火焰,其中各包裹一柄赤色如意,这是相当于同行证书的法宝,
这水幕见这如意,便灵气十足地分开,任由凤凰和车架通过。
来到洞内,又通过一道云气幻境,几人便见到烟霞洞内胜景。只见一块坚实土地,看不见尽头,当先立一石碑,上书烟
霞二字。洞中耸立着几座仙气缭绕的山峰,都是远远望过去,如水墨中的青山一般,真彷如是美人眉黛。近处乃是大片
大片的药田,灵花妙草各自争妍斗艳,其中浓香缠绕,闻之心醉。旁边云蒸霞蔚间几座茅舍,皆是简简单单的青竹造成
,几个小小仙童站在茅舍前玩耍,嘴里唱着玄奥的歌谣。
布儿和乌九何曾来过这等地方,之前在昆仑境以为已经是天仙胜境,此时才知那不过是凡人俗子所居之所。就算是那简
简单单的青竹茅舍,也要比昆仑境内的豪华宫殿要气势上高过千万倍,不,那是根本不能够相比。
红云等人飞近茅屋,那茅屋前的仙童都抬起头来,欢笑着拍手道:“老爷回来了!老爷回来了!”
其中一个白衣朝天辫,圆滚滚的小男童举着手中的仙草,讨赏般地道:“老爷,你看我赢了芝回、兰朵、纤玉的仙草!
”
红云笑道:“好,好,做得不错。”
那小仙童受到表扬,登时趾高气扬,昂着脑袋对其他的小仙童做个鬼脸。
红云微微笑着,让青鸾赤凤降在地上。他踏下地来,杜珣也牵着布儿的手下辇。布儿抱着乌九,一只手让杜珣拖着,但
看上去有些畏缩,他不敢看杜珣,只频频回头去看梅雍。
红云道:“他们都是我的客人,好生招待了。”
仙童们都答应一声,好奇地看着两人一猫。杜珣乃是金仙巅峰的修为,同他们的老爷互相往来,虽然辈分上相差一些,
倒也是可以。不过那小小的牡丹精和猫妖,浑身的妖气,都没有到净气池洗过,这些从小生在仙界的仙童便不由皱了眉
,有些不愿去招待这两只小妖怪。
布儿看到仙童的表情,他心里也知道自己被人嫌弃了,更加畏缩,只敢抱着乌九,连放在杜珣手里的小手也抽了出来。
红云看到,微怒道:“芝回,你们这是什么表情?他们都是我的客。别失了礼数!”
那几个小仙童见红云发怒,忙道:“是!”一瞬间就变了脸色,带着些讨好地向杜珣几人道:“你们随我们来吧?我们
给你们住的地方。”
没想到神仙也这样变脸变得迅速。布儿撇撇嘴,回头看红云道:“道人,我爹爹怎么办呢?”
仙童听到布儿对红云的称呼,大怒道:“你这小小妖精,真是放肆!如何敢这般称呼我家老爷!”
红云摆摆手:“也罢。”他道:“你爹爹我自然会好好安置。他还是我的门下呢。”他一指梅雍体外的云彩,那堆云彩
翻滚起来,带着梅雍飞向了一座茅舍。布儿忙跑向那座茅舍,只见梅雍落在一张软榻之上,云气中可见他安详面容。
红云与杜珣在后缓缓踱过来,红云道:“就让梅雍在此歇息,我为他去西王母那讨些丹药来,应该不会有大碍。”
杜珣弯腰行了一礼:“多谢道长。”
红云一笑,道:“你何必谢我?”
杜珣呆了呆。“你救了梅雍,我自然该谢你。”
“是吗?”红云戏谑道:“怎么,你是梅雍的什么人吗?”
他是梅雍的什么人?
杜珣搔了搔脑袋。“不是什么人……不过,他乃是曾经的我的师父,我代他谢谢道长罢了。”
红云微笑道:“杜珣,我倒想到西方佛教一句箴言:你着相了。”
“着相?”杜珣疑惑道:“道长何出此言?”
“什么叫做曾经的你呢?你就是你,虽然历经轮回,但你不过只是一人。何必纠结于过去种种,你如此想着那个杜珣,
岂非要生出心魔?你劝梅雍忘记过去,你自己何曾不也是在想着曾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