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面色狰狞,疯狂的驱赶试图靠近他的护士,嘶吼着不许人靠近。
“滚,滚开!都他妈的给老子滚开!哪个不长眼的敢碰老子,老子就捅死他!捅死他!”
照顾他的护士惊恐万状,尖叫着躲闪,颤抖向后退,一不留身撞在方振皓身上,立即瑟瑟发抖躲在他身后。方振皓将她
揽在自己身后,又试探向前一步,刺刀立即指向他,他马上举起双手,深吸了一口气,“兄弟,咱们都是中国人,刺刀
是用来杀鬼子的,不是用来捅自己人的。”
那伤兵手上动作停了一瞬,表情缓了缓,随即却又变得狰狞,“知道咱们都是中国人,那就快滚!”
方振皓立时一怔,面露不解,这是个什么逻辑?
他问躲在他身后的护士:“他是否精神有问题?”
“应该没有。”护士已经平静了不少,咬了咬唇说:“他送来时已经断了右腿,要马上做截肢。”
“你们,敢锯我的腿?你们试试看!”伤兵脸色青白,立即开始咆哮。
方振皓不得不后退一步,躲避开几乎划到自己身前的刀刃。僵持之际,众人一筹莫展,低沉的男子声音从人圈外传来,
“锯掉腿?”
嘈杂人声里,方振皓听出这声音,立即有些惊奇的回头望去,只见众人不由自主让开,邵瑞泽肩头淋湿,大步走了进来
,那伤兵脸色苍白,眼睛赤红,癫狂的吼叫不许人靠近,一看来了个军官模样的人,估计是自己的上峰,当即嚎啕大哭
。
“长官,长官,帮帮我,帮帮我啊!”
邵瑞泽一把围在担架前的人推倒自己身后去,对了那伤兵皱眉,“有什么话好好说,你先放下刀,有什么委屈,我都给
你做主。”
他说着从伤兵手里抢过刺刀,扔给小孙,又问:“怎么回事?”
一边的另一名医生迟疑开口:“长官,他伤的很重,事实上,他的双腿都必须截肢。因为下雨创口被泥水浸泡,如果不
尽快手术,创口感染就会引发败血症,然后会出现严重毒血现象。”
“双腿?”邵瑞泽脸色变了变,猛地侧脸看方振皓,“真的?”
方振皓问过那医生,回身几乎是无力的点头,“真的,创口感染引发败血症,再到严重毒血现象,最后危及生命,过程
非常的快。况且现在不可能会有抑制败血症的药物,要救他只有这个办法了,再拖时间,否则别说他的双腿,可能就连
命都保不住了!”
小孙仔仔细细瞅了几眼,对了上峰小声说:“司令,那是张连长,前几天刚从罗店敢死队下来的……”
邵瑞泽愤怒了。
他猛地回身,暴怒地指着那连长:“你们,知道他是谁吗?他是抗日英雄!带了敢死队夺回罗店,才从战场上拣了一条
命!你们倒好,要锯掉他的双腿?你们忍心眼睁睁地看着一名抗日英雄变成一个废人吗?”
得到了上峰的帮助,那连长也大声叫了起来:“我不怕死,但不能动我的腿!”
方振皓侧脸看向那连长,心情同样沉痛。
他当然知道一旦截肢对这个军人意味着什么,截掉双腿,从此他就只能靠着拐杖或者别人生活。或者永远的躺在床上,
失去行动能力,成为一个废人,就连大小解也只能在别人的帮助下才能够完成。
可真的没有办法,不到再没有其他路可以走的时候,谁愿意截掉病人的肢体?哪个医生不希望自己的病患能够恢复如初
?
“动不动就要截肢!要医生做什么?!告诉你们,我还要他给我打仗!不许截肢,谁敢动他一下,我第一个枪毙了他!
”
“够了!”
方振皓再也忍耐不住,拧起眉愤然开口。
“邵司令!请您听听医生的话好吗?”
他蓦地转身抬头直视他,脸颊因愤怒而涨红,一抬手直指着那伤员,“请问!你是想看着他变废人?还是愿意看着他死
在你面前?只要还有一点办法,我们都不会这么做的,我们做医生的,何尝不想让病人完完全全的康复!”
“我知道一旦动刀地话,意味着什么!失去双腿,只剩下一双手,可总比死了的好!你说他是抗日英雄,他活着总比死
了要好吧?!就算你要他给你打仗,可出发点,你总是愿意让他活下去吧?世上没有两全的事情,我们迫不得已选择给
他截肢,也只能是两害相权取其轻!”他语声蓦地拔高,犀冷目光直迫上来,“就因为他的任性,还有你这个做长官的
任性,耽误了救治的时机?人命不是儿戏!”
“没错!在罗店,每时每刻都在死人!人命在战场上也许不值钱!但是!在我们医生眼里!不管贵贱,人的性命都是最
宝贵的!每个人都应该活下去!”
他再说不下去,浑身颤抖,脸色苍白得怕人。
周围鸦雀无声,方振皓喘了口气,稍稍平稳了气息,语声低沉却坚决,“如果是要截肢,那就是我们真的什么办法都想
过了,只能这样做了,邵司令!”
一瞬不瞬的看着那张俊秀面容上的咄咄神色,邵瑞泽有点发愣,更有点茫然。
他在罗店掌握着那么多的部队,却独独挽救不了一名部下的双腿。
他不想让这个部下就这么死了,他也知道医生们都尽力了,可是他怎么忍心让一个军人就这么变成废人一辈子?
他看向伤员,手抬起,又悬在半空,僵住了。
迟疑了半晌,他走到伤员面前,手晃了晃,落在他的肩膀上。
邵瑞泽觉得那简直不是自己的声音,“兄弟,兄弟……听医生的,先保住这条命。”
“不!不!”连长疯狂的叫喊了起来,抓住他的手直摇头,“我不能变成废人啊,我家里上有老下有小,还有老婆孩子
要养活!我,我要变成废人了,军饷就没了!我求您,我求求您……帮帮我,帮帮我啊!我不能变成废人啊……”
他哭的撕心裂肺,“成个废人后回家去,怎么见我一家老小?长官,长官,变成了废人,别人就要拿厌恶的眼神看我,
我不要做废物,我不要连一家老小都养活不了,我是军人,军人……军人不能蒙受这样的耻辱。”
在战场上面对死也不会皱下眉头的男人,提到老婆孩子居然哭得那么伤心……在场的人不约而同侧过身,都不忍心的扭
转了头,悄悄擦抹着流淌下来的泪水。
他仰了头,求救一般的看着自己的上峰,灰白嘴唇颤抖,“长官,就算死,我也要个痛快的,痛快的!”
说时迟那时快,连长突然一把抢过了邵瑞泽腰间的配枪,嗒一声轻响,那把乌光逞亮的德造勃朗宁已然上膛,连长一下
将枪口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人群顿时发出一阵惊叫,方振皓见状大惊,只想去把枪抢过来,邵瑞泽面上无动于衷,却一把钳住他的肩膀,不许他上
前。
“长官,我就求你一件事,阵亡抚恤比伤残抚恤要高很多,求您算我阵亡了吧,那钱,您一定要给我的老婆,让她好好
带大我的儿子。”连长的手已经放在了扳机上,对了上峰笑起来,泪水不停滚落,“我是个男人,能和鬼子去玩命,可
我真不想做废物。长官,看在我为您效命那么长时间的份上,请您一定要答应我,就算去了地府我也会感激您的,长官
,求您了!”
方振皓挣扎着,对了邵瑞泽吼:“快阻止他!”
邵瑞泽将他钳的死死的,往后退了一步,语声冷硬里透出沉痛,“他是军人,死,也要有尊严地死!”
他对了连长点头,连长忽然笑了,看方振皓:“医生,我知道你们是救我,可我……我不能做废物……”
邵瑞泽发狠地收紧胳膊,将方振皓圈在臂弯不能动弹,强迫他转身背对。
枪声骤响。
天色转瞬暗了,大滴大滴的雨点砸下,倾刻连成一片雨幕。
两个人面对面坐了,皆是沉默不语。
邵瑞泽默默地把枪擦干净,抬眼看方振皓坐对面,正收拾着手上那堆带血的纱布绷带。他低着头,身体紧绷,手上动作
极快,透出蓄势欲发的怒意。
他咳了一声,“南光。”
没有回应,他便说:“南光,人都死了,你还要怄气做什么。”
“我没怄气。”方振皓没抬头,声音闷闷,“反正是你的士兵,要死要活也不是我们能管。”
邵瑞泽伸手过去,抓了他手腕攥住,语声变缓,“好了,南光,别去想了。你非得截肢让他活下来,他也是生不如死。
”
方振皓骤然抬头,直盯盯看他,一把甩开他的手,“我不懂你们那些军人的尊严,但是我知道人命是宝贵的,不是这样
由着性子来耍弄!”
“怎么是由着性子耍弄。”邵瑞泽有些恼怒,随即就把那一点怒意压下去,毕竟他来不是来吵架的。沉默了一会,他迎
了方振皓那愤怒的眼神,缓缓说:“南光,这不是你的错,不是我的错,更不是连长的错,都是日本人的错。”
“鬼扯淡!”方振皓愤愤瞪他一眼,低下头又开始收拾垃圾。
邵瑞泽沉默的坐在一边,心上沉甸甸的,只得静静看着他,不劝也不哄。南光低了头,看不到表情,只能看到一点水珠
沿着眉梢滑下,滑落脸颊。
于是邵瑞泽伸手,很小心的将那一点水珠拭去。
方振皓身体一僵,手上动作停住了,头又低了几分。
对面的邵瑞泽依旧沉默,随即听到他极力忍住的抽气声,随后听到他带了一点哽咽的发问:“衍之,仗还要打多久?”
邵瑞泽很诚实的摇头,“我不知道。”
方振皓顿了顿,又问:“那,我们会打赢吗?”
邵瑞泽闭了闭眼,又睁开,“……南光……我只能告诉你,此时此刻我在罗店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最高统帅部的战略
而服务,坦白一点说,是为了最大可能的拖住日本人进攻的脚步……”
他沉默一下,重新攥住他的手,握在自己掌心。
掌心里,方振皓的手剧烈一抖。
邵瑞泽用力捏住他的手,抬头一笑:“我不瞒你,自从吴淞和宝山失陷,我们几乎就转入了被动的防御。一个月都多了
,日本人打到现在也没有拿下上海,恐怕大本营已经恼羞成怒了,日军增兵是一定的。罗店背后扼守沪宁铁路,这是沪
上生命线,谁占据了罗店谁就掌握了主动权……过去的血战你也看到了,我之所以现在还牢牢扎在罗店,完全是用人命
堆出来的……”
说着,他好像在那自言自语。
“我们什么都没有,飞机没有了,军舰没有了,只有将近70万军队向着上海集结……现在我们唯一拥有的就是人命,这
是我们最大的优势,也是我们最不愿意看到的优势了……”
优势,这样的优势说出来,真地让人感到有些心酸。
方振皓立即牢牢抓住他的手,用颤抖的声音问道:“你……你还守得住吗?”
邵瑞泽嘴角一扯,像是要笑的样子,却盛满了苦涩,“最高统帅部要我守,我就要守,得不到撤退命令,就不能后退半
步。督战令,那也是对我的督战令。”他深深吸了口气,声音变得斩钉截铁,“守不住也得守,即使部队打光,也必须
死守上海三个月。”
方振皓感觉自己的心立刻跳快了一拍,“三个月?就为了那句‘三个月灭亡支那’?”
邵瑞泽静了一会儿,点头又摇头,“的确有这个因素在内,但也不完全因为这句话。”
“政府当初选择在上海这个水网密布的地方开战,就是吸引日军主力南下淞沪,减轻华北中原战场的压力,避免我军主
力被南北分割。政府一方面抗战,一方面也做好内迁的打算,军政机关、学校银行、工商矿业……必须服从安排,尽快
向武汉和重庆内迁。我们在这每多打一天,政府就多赢得了一天时间,政府每多赢得一天时间,未来我们的胜算就大了
一成。蒋百里将军说,‘胜也罢,负也罢,就是不要同他讲和’,士兵们不是白白流血的。”他目光幽深,“南光,这
个道理,你要比我懂的。”
方振皓顿时哽住,愤怒与悲哀涌上心头,竟不知该说什么。
邵瑞泽却笑了一笑,探过身,抚摸着他的头发。
“南光……本来我不想让你知道,但是……既然我们都在一起了,你有权利知晓我想干什么。雨停以后,罗店要面临的
绝对是一场恶战,我也不知道这次又要打多久,又要死多少人,我只能告诉自己,我,邵瑞泽,第十五集团军,第四十
九军,和第五十七军,一步也不能离开罗店。”
他顿了顿,扳住他肩膀,额头抵上他的额头,“南光,我不会轻易说那个字,因为你,我必须要努力活着。但是,你必
须要对我保证,在我无暇顾及你的时候,你不许离开我划定的范围。”
方振皓眼神一闪,好像有些没有听明白的模样。
邵瑞泽却已经飞快的解开他的白大褂,把他的外套和衬衣都脱下来,方振皓愣愣坐着,看他脱掉的军外套,又脱下里面
的一件背心。邵瑞泽把背心被给他套上去,又一件一件把衣服给他穿好。
“你这是?”
“后勤处送来的战备物资,防弹背心。”邵瑞泽扣好自己的衣服,对他露出温暖笑容,方振皓一惊,“你怎么办?我不
要!我在后面很安全!”他说着就要脱下来,邵瑞泽牢牢按住他的手,语声强硬,“记住,不许脱下来!敢脱下来,我
就揍你!”
“那你……”方振皓闭上眼睛,泪水湿了眼睫。
邵瑞泽用手指擦掉了那一点眼泪,宽慰笑笑:“我不是说了吗,我一向很命大,放心。”
他蹲在他前面,手指顺着脸颊的轮廓抚摸着,一点点的抚过眉骨、眼睛、鼻梁、嘴唇、下巴,随后拿起手边的钢盔,扣
在他头上,“记住了,这个也不许拿下来,敢拿下来,我照样揍你!”
方振皓低低抽噎了几声,猛地抱住他肩膀。
邵瑞泽将他搂在怀里,环住了腰,抚摸着他的瘦削的脊背,“好了,等打退了这一波鬼子,我再来野战医院看你。”
应答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小孙焦急的声音就从屋外传进。
“司令!急电!日军第十一师团再次发动进攻,我杨行阵地被敌占领!第九集团军被迫向北站、江湾、庙行、蕰藻浜右
岸一线转移。敌军正沿沪太公路向罗店扑进!”
第一百七十二章
日本驻上海领事馆会议大厅里,气氛是微妙的沉默。
第3师团师团长藤田进咳嗽一声,率先打破了沉默。他环顾众人,有些气急败坏的开口,“我们必须在罗店取得决定性的
胜利,让支那守军的尸体填平罗店的每一条战壕,从而完成军部三个月征服支那之决策构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