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回魂梦与君同(出书版)+番外 BY 罪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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眯了眯眼睛,他开始观察伫列远处的宾与怜。

这天的早朝上通报的都是些无关痛痒的鸡毛小事,而所有的环节似乎都只是在训练宾与怜的一个本领:

忍。

早在朝前等候时,就有些大臣用鄙夷的目光打量着他。这个皇帝「新纳」的「宠臣」,在梅家党羽眼中,也只不过是一

个可笑的玩物。毕竟五年前的动乱,拔除了朝中大部分老臣的势力,如今犹有四世三公之称的只剩梅氏一系。而明眼人

都知道,与其服从皇上,不如敬畏开山王梅皓以及太师梅忧敛。

宾与怜胸中此刻如压着千金重石,拥堵得喘不上气。这样的朝会,今后不上也罢。

早朝结束后,他便脚步如飞,像是逃出了一个樊笼。那天之后就告假在了会馆中修养。每天照例收收兄长遣来的信鸽,

一面关注着寒州的事态,一面苦口婆心地回信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慕容刑这一边,似乎也已经厌倦了对他的追逐,没再

找上门来。

除了时不时会想起解之那带着苦涩的微笑,宾与怜的日子倒过得平静。

不觉间,已经是入京的第二个月。月初瘟神就上头。慕容刑「恢复了记忆」,黄榜再度上门。

黄榜写着让他夜里觐见,然而宾与怜倒迫不及待起来。他坐上不起眼的小轿,在日落前就入了皇城。从管事太监处打听

得慕容刑正在紫宸殿梅妃处叙话,宾与怜便如释重负地喘了口气,马上朝古华轩赶去。

偏僻的斋房,依旧在翠竹环绕下独自清幽。虽入了夏,院子里却并不觉炎热,远处隐约有蝉鸣,近处倒显得更加宁静,

夜来香长得过高而挡住了道路,野生藤蔓从粉墙上垂下来,没有丝毫培植的痕迹。

猜想着颜离熙可能正在休息,宾与怜特意放轻了脚步,地上石板间长出来的芜草吞掉几乎所有的脚步声。

屋子里有人,却不单是颜离熙。

宾与怜并没有推门,但已经能确认屋里有生人。

因为颜离熙从不刻意熏染任何气息,而现在的空气中,弥漫着异常的芬芳。

那是寒州城的气息。

那座风景秀丽的城市之所以被称为寒州,就是因为每年冬天,满城漫溢着一种迷人的梅香。如同梅花一般,这种香味亦

刚亦柔,为很多贵胄所喜爱,用来焙成熏香,繁复得可以有十来种名称。

犹豫了一下,宾与怜没有直接推门,而是小心地侧到敞着的窗前,偷偷向里面张望。

果然是有生人。

颜离熙卧在榻上歇息,还有一位华服的男子坐在他身边,这人虽然背对着宾与怜,但体态姿势依旧可以看出一段倜傥风

流。

颜离熙是个浅眠的人,现在却如此安稳地睡在别人的身边,这让宾与怜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齿根继而有些发酸。

他小心地张望着,慢慢调整角度,看见颜离熙的右手被那人小心地捧住,十指紧紧交缠着。这种景象换在一个月前只是

有点古怪,可看在现在的宾与怜眼中却成了赤裸裸的暖昧。

不知道已过了多久,也不知道还会过多久,宾与怜只是呆呆地站立着。屋外的夕阳已在他身后拖出一道暗影,而屋子里

的二人始终没有移动。

那真是一幅美得令人嫉妒的画面。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宾与怜觉得胸口郁结,心中有个声音大喊着要破坏这种气氛。

于是他故意恶作剧地清咳了一声。

床边上的那人立刻将身子侧了侧,半边脸就被宾与怜瞧见了。

一瞥足以惊艳。

修眉水目,顾盼神飞。如果说当今皇上慕容刑是灿烂夺目的太阳,那么眼前的人便是优雅妩媚的月。配上那身看着素雅

实际上绣工华丽卓绝的银白色夏袍,缀以各色高亮的珊瑚玉石珠子,整个人就像是月宫上下来的谪仙,卓尔不凡。

宾与怜就这么愣愣地看着,竟忘记要隐藏身形。那人发觉有人偷看,却也没多话,只五指一屈,弹了枚不知什么东西过

来。那手法极其准确,正点在宾与怜眉心正中,落到地上才发现是一粒玉珠,上面镂空了刻着几朵五瓣的梅花。

「他该不会是……」心中一道弧光划过,宾与怜忽然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唔……」

宾与怜正恍惚,又听见颜离熙一声清吁,醒转过来。

「你怎么还没走……」

他惺忪着睡眼问着身边的男人。

男儿含笑答道:「外面有人。」

「……谁!」

颜离熙立刻完全清醒了,他抬眼望向窗外,目光在看清来人之后变得释然。

「与怜…」

被颜离熙叫进房中,宾与怜偷眼观察着床榻上的情况。还好,并没有什么怪异的痕迹。颜离熙这时趿了便鞋正要下床,

身边的白衣男子依旧立在一旁。宾与怜见他一脸殷勤的模样,心中就不由得窝了一股无名怒火,于是似笑非笑地问道:

「这位仁兄想必也是颜离熙的朋友,但看一身衣着,又不知是哪个房里的公公?」

男子粲然不语,只随手展开手上的一柄折扇,扇面上赫然又是一支梅花。

宾与怜见了那折扇,立刻变了脸色,失声喊道:「你……是开山王爷!」

银衫男子,也就是堂堂开山王梅皓得意一笑:「哈,不愧是皇上新『宠』的宾探花,光看着这些梅花就能够猜出本王的

身份来。」

宾与怜铁青着了一张脸。看梅皓意气风发的笑容,心中有什么平衡在这一瞬间被打破了。

看出二人间气氛的诡异,颜离熙忙对梅皓道:「王爷,奴才有些私事想要与宾大人商谈……」

「我说过了,不要叫我王爷,也不要在我面前自称奴才。」

柔声这样说道,梅皓伸手捻起了颜离熙的下颚,然后自己俯身低头,旁若无人地在绯色的菱唇上印下一个吻。

这吻虽浅,却足以震撼宾与怜的心神。

颜离熙没有反抗,这似乎是他一贯的作风,但宾与怜真真切切地看见他的眼睫微微颤动了一下。

「那好,时辰不早,我也该走了。」

满意地宣示了所有权,梅皓斜眼望了眼怵在一边的宾与怜,衣袂款摆走出门去。

他本就是进宫来看望梅妃的,如今却在古华轩守了一个下午,要是被梅妃或者皇帝知道了,受害的人始终只会是颜离熙

斋堂因为梅皓的离开而重回清幽,宾与怜满脸的寞落和不忿也明显地流露了出来。

这究竟是何种局面?

宾与怜明明记得颜离熙提起过开山王的可怕,听那口气分明是与梅皓为敌的。而现在二人又是这种亲密的关系,这其中

究竟哪一面才是真实?哪一面才应该相信?

他只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愚弄了,说不出的懊恼。

「与怜是想问我,为何会与开山王如此亲密吧?」

看懂了宾与怜的面色,颜离熙主动打破沉默。

「陛下、和之、我与开山王本是一处长大,从小亲密惯了的。」

他这样解释,却不足以解释宾与怜所见的一切。两小无猜的亲密,难道还包括了刚才那记嘴对嘴的亲吻么?

思忖良久,宾与怜嗫咽道:「可前几日你不是说,开山王可能是症结所在。我以为你与他之间……」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这一条古训宾与怜自是铭记不忘。

「你一定以为我会与他交恶吧?」颜离熙苦笑道,「但是我最学不来的,就是拒绝别人。」

他低头,让散发遮住了表情。从小到大,他确实没拒绝过什么人,一步一步在他人决定的道路上行走。

这句话确实发自于颜离熙的肺腑之间。

但宾与怜并不了解他的过去,前个月的经历已让这个可怜的年轻人学会不再轻易下定论,就算是面对着教会自己这个潜

规则的颜离熙。

「做出那样亲密的事,什么人都可以……解之真是这么随便的人么?」

有些忿忿地扳住颜离熙的双肩,宾与怜望进那双回避着自己目光的眼眸中,还是可恨的平静,连一丝波澜都看不到。

这瞬间,宾与怜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慕容刑一见到这种臣顺目光,便会勃然大怒。

这是一种看起来温顺,事实上却目空一切的神情。

「是不是什么人的要求你都不会拒绝!」

已不再被头脑支配的行动突然放肆起来,宾与怜欺身上去抚住了颜离熙的唇瓣,忘乎所以地问道:「倘若是我,你会拒

绝么?」

唇上灼热的温度让颜离熙怔了怔,而下一刻又恢复到死水无波。

「奴才只是一个小小的宦官。死生权由大人做主。」他依旧温柔地答道。

忽然之间疏远起来的口气,以及指尖那冰冷的触感让宾与怜猛然清醒。

这究竟是要做什么?自己竟对解之,做出那样的举动……

双颊涨得通红,他恨不得挖个地洞钻进去。此刻什么开山辟地王,统统都顾不得了,宾与怜只是扭头夺门而出。

宾与怜不由自主地放慢了脚步,可听见的却不是解释或者挽留。

颜离熙仰头道:「与怜,你只需知道:我颜解之,断不会做任何对陛下不利的事,你信我么?」

宾与怜笑了,笑得很难看。

「……你忠不忠君,爱不爱国,与我又有何干。」

望着宾与怜的背影,颜离熙若有所思。

离开倒也好。

该提点的都已经提点,是时候让宾与怜靠一己之力在这宦海沉浮了。更何况,这古华轩、皇城深殿,自己恐怕也待不了

多少辰光。

求得个解脱未必不是一件好事,谈情论爱,自己已然失去了这个资格。而这朝堂上的勾心斗角,更是让自己累到了极致

宾与怜头晕日眩地出了古华轩,才走几步就发觉步子沉重。

他下意识地叹气,皇城内灯火阑珊,自己却不知该往何处而去,只能漫无目的地游荡。直到有管事太监气喘吁吁地找到

他,这才启程向露晋殿走去。

慕容刑就在殿内等候着他。

「朕让陈公公找了你半天,还以为你掉进玉液池去了。」

依旧冷峻的面容下,慕容帝今天的心情似乎不错。他难得好心地要太监去传膳,却被宾与怜突兀地谢绝了:

「微臣大胆,请陛下赐微臣美酒即可。」

随侍太监去取酒了,趁着这个时候,宾与怜将秦江漕运的动态以及寒州的现状加以汇报。但是这几日来寒州的漕运管辖

严格,其内部愈发扑朔迷离。对于那些被私自藏匿掉的官粮的下落,即便是宾与怜的兄长也表示无从查找了。

「朕前几日叫人彻查了那几个漕运的小官,只怕再从底层切入会更加困难。」

「现在须得另找切口。」

切口?宾与怜一时之间不能领会慕容刑的用意,再想详细询问的时候,取酒的太监便已经回到了门口。

宾与怜听颜离熙说过,这皇城内的太监,大多数都有着背后指使的主儿,为确保不再打草惊蛇,关于漕运的对话便到此

为止。

「谢呈上赐酒。」

宾与怜接过翠绿的玉石酒盏,一仰脖子便饮了个干净。果然是宫廷的佳酿,几杯落肚,肠胃先暖起来。傍晚时看见的那

幕至今令他觉得拥堵,现在有酒作了疏导,方才觉得舒缓一些。

所谓一醉解千愁,自己只不过是为了个太监而烦恼,用这宫廷御酿来浇愁也应该算是「对症下药」了吧。

「朕不知道你还有这种酒量。」

慕容刑看着送来的酒液大口大口地落入宾与怜口中,饶有意味地笑,「这酒极烈,爱卿小心伤身。」

「……呃……什么?」

这句关怀姗姗来迟,宾与怜水银般的眼珠已蒙上一层薄薄水汽,双唇红艳,衣襟大敞,微酡的肤色更显诱人。

慕容刑慢慢走到了他身边,在他耳边喃喃道:「朕是说……爱卿这个样子,很美。」

借着酒兴,宾与怜也眯起了眼睛。

「陛下今天……呃……想要臣么?」

主动地走到慕容刑面前,宾与怜大胆地倚在龙案上,他吃吃笑着,神志因为烈酒而一片荡漾。

「今天怎么转了性儿?」慕容刑低声问他。

宾与怜自暴自弃道:「做与不做,外面人说的都是……呃……一样的话……」

「怎么,受不了了?」皇帝挑了挑眉毛,「朕还以为那个奴才已经教你如何忍耐。」

听见慕容刑提起了颜离熙,宾与怜双眼猛地一睁,忽然挺了挺身,用唇堵住了皇帝的嘴。

面对这送上门来的旖旎,慕容刑哪里有不消受的道理,他立刻屏退随侍,伸手揽住宾与怜的腰,另一手伸入他的衣襟,

从里面将外衣剥了下来。

已经烂醉的宾与怜闭上眼睛,顺势环住慕容刑的颈项,在感受到一双大手伸入亵衣并且在自己裸背上放肆揉捏的同时发

出甘甜的惊呼:

「啊……解之……」

意识朦胧中呼唤出了这个名字,背上的抚触忽然消失。宾与怜当下心怀不满地睁眼,正对上慕容刑那双冰一般寒冷的眼

眸。

那眼中正因「解之」这两个字而出现风暴的雏形。

不知为什么,面对着即将到来的九五之尊的愤怒,宾与怜却并不觉得害怕,脸上依旧浮挂着醉酒的、凄惨的笑。

没错……我的笑容,你的愤怒,一切都是为了那个人,解之。

笑容绽放到了极致,那名字像朵罪恶的花,狠狠扎根到心里最脆弱的地方,吸吮血液,要在记忆中打下烙印。

「陛下是在为解之不悦么?那和之呢?陛下究竟把谁当作谁的替身了呢?」

被紧紧拥住的身体传来了一记颤动,即便是醉了,宾与怜也知道这句话产生了多么有力的影响。

「是颜和之么?」

慕容刑心中猛地跳突了一下。

颜和之。

曾几何时,这个名字已被宫里立为禁忌的名字,慕容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时没有唤起过它。那是一道疤,如今就在

它即将愈合的时候,再度被人揭开了。

宾与怜觉得禁锢自己的胸怀突然变得僵硬而紧窒。酒劲进一步霸道起来,黑色世界开始出现大团团闪光的红花,在意识

消失的最后一刻,宾与怜听见慕容刑冰冷的声音:

「你醉了。」

第四章

又是一个雨天。

颜离熙独自坐在檐前,看细密的雨丝从天上倒挂下来。

依旧没有人过来吩咐他做些什么。雨冲刷了青石地面,夏天的庭院,植物生长得太快,日日修剪也是件吃力不讨好的活

儿。

这时候最适宜小憩,在无边无尽的暗流中浮上水面,轻浅喘息。

屋外杂草已有及膝的高度,青嫩的草香在水里溶解了顺着地势四处漫溢,在朦胧的天光下像蜿蜒的银蛇,最后绕道后院

融入暴涨的池塘里。

「文王在上,于昭于天。周虽旧邦,其命维新。有周不显,帝命不时。文王陟降,在帝左右……」

雨声稠密,催得人昏昏欲睡。颜离熙闭上眼睛,耳畔隐约传来书声清朗。

那是一群少年的声音,睁开眼睛便会烟消云散,那是已经逝去了多年、而今仅容于幻梦的存在。

「离哥哥,过来与我们一起玩,小皇子爬树去了,你快过来啊!」

「离儿,你连我的话都不听了?只有和之理解我……将来我不要做什么太子,我只要和和之游历名山大川,离儿你要和

我在一起!」

「离儿,不许你再和梅皓讨论什么『法理』!过来,从今天起,你要时刻跟在本太子身边!」

「解之,我喜欢你!你不要再管太子了,他不会是一个好皇帝,跟着我,我能给你一切。」

「帝王乃黄土之龙,万民所仰。颜解之,你必须答应朕,阻止你弟弟与太子做出荒唐的行为。你要把太子引回正途,让

他做一个德馨万世的好皇帝……」

推书 20234-12-22 :香风伏龙(出书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