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公主相处月余,展昭知道这首词曲是借鉴了众仙为昆仑山西王母祝寿的这个神话,是自己日前讲给她听的故事。她一
直喜欢听自己讲故事,古今神话,雅俗小词,信手拈来,在这位天人公主看来通通可以入得曲谱,佳话人间。
“好!!”她的歌乐可以摄人心神,即使只是片刻,却已惊艳四座,一曲完结,众人齐声道好。辽王严肃的脸色也云开
雾散般的挂上微笑。
然而耶律南仙却不在感动之列,她一心只想着憎恨嫉妒,留不下半点情意,甚至是此情此景身为臣子应有的礼节颜面。
“哼,不愧是天玺妹妹!看来有驸马日夜陪护就是不一样,出了这么大的事,媚词小曲的唱唱,才不过十几日便全无影
响了!若是换了本宫,恐怕下半辈子都没脸见人了呢!”
耶律南仙话中带刀,讪笑着醉翁之意不在酒,顿时将才缓和的气愤退至冰点。若是换了旁人,一句挖苦的玩笑对于身为
公主的她而言,再荒唐博得满堂一笑也就罢了。可是此时她话语一出,却瞬时将屋子里喝的醉气熏熏的人惊得凝神屏气
,不敢言语,因为辽王的怒气已是积云压境般沉积下来。
“……天玺身体不适,先行告退,请陛下与淑妃娘娘恩准。”
但是天玺没有接话,而是面无表情的避让,与以往大不一样,似受过伤害的豹子,孤独高贵却不得不无奈的退避锋芒,
看的辽王心中一痛。抬眼再望展昭,四目对视,也是哀默的委屈,去意明显。
耶律彦和暗暗叹口气,无话可说的挥挥手,示意展昭带天玺远离这是非之地,同时不得不暗自反省,让她接受这样的转
变是否还是太过于唐突了。
“公主……”回到天玺的寝宫,担心了一路的展昭终于忍不住开口,“他人之言,还当宽心。”
天玺站在案几旁,茫然的抚摸着案上的一只精美的铜熏炉,闻声回眸苦笑一下:“你放心,我没事,只是真的有些累了
。太久没有像刚才那般演奏,还有些力不从心。”
“不知公主师从何门,刚刚的神技实在是出神入化,展某虽然有幸见识多次,还是无法参透其中奥妙,但看起来颇耗内
力。”见她没有钻牛角尖的迹象,展昭才略松口气。
“什么神技,连我自己都不知该如何解释。也许真的如世人所说,我是个妖物。”天玺依旧笑面桃花,但是却遮不住心
中眼里的一抹凄凉。
“公主的乐曲空灵高雅宛如天籁,听者自知,怎会信这般谗言?”
“你不用安慰我了!刚刚你也看到了吧,除了陛下,在其他人眼中,天玺与你一样都是外人。只不过你还有个大宋可以
期盼可以回去,而天玺却连从何而来都不知道!”
回去?展昭瞪大了眼睛看着天玺,微微一笑道:“公主还是不放心展某吗?展某虽是个粗人,但也是堂堂八尺男儿,既
然答应了陛下要对公主负责,便不会出尔反尔,临阵脱逃。”
“……可你明明什么也没做,完全可以一走了之的啊!”天玺回敬一抹苦笑,抬起明眸温柔的望着眼前这个说一不二的
男人,“你要与天玺完婚,是因为可怜天玺么?”
“公主……您说笑了,是公主处处照顾,展某才能活到今日。”
“这么说你不讨厌天玺?娶我为妻你就不后悔?”
“公主才貌无双,展某爱慕还来不及;蒙公主垂爱,这是展某的福气……”展昭话语间怀着清晰的感激,但还有另外的
复杂感情,天玺看不清楚。
“既然都要做夫妻了,你以后可不可以不要一口一个‘公主’叫我?”
“这……公主想要展某怎样称呼?”
“天玺!直接叫我‘天玺’就行了,像陛下和皇兄一样!”
“是不是太失礼了……?”
“怎么会呢?习惯习惯就好了!你也不想我天天叫你‘驸马’吧?”天玺见他没有反对,才露出难得的欣慰笑容,是展
昭熟悉的那种平易近人,丝毫没有骄纵,“你喜欢我怎样称呼你呢?‘昭’还是‘熊飞’?”
“这……随公主喜欢吧!”
“你看,又来了!叫‘天玺’嘛!”她撅嘴详装生气,样子别有风味,看的展昭也忍不住会心微笑起来。
“嗯……天玺,我记下了。”
八十二、再起波澜
室外秋月当空,皎洁而多少有些惨淡的银白,正恰如其分的朦胧,让人的欲望蠢蠢欲动。即使是寒夜,只要望着天玺一
头灿烂如火的红发,展昭还是感到十分温暖,宛如守着一轮永远不落的太阳。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对于这句那只白老鼠经常挂在嘴边的借口,展昭长久以来都不得其门而入。但是自从遇见了天玺
,他不得不承认自己也曾几何时动过非分妄想。只不过此刻居然即将成为现实,即使还有些天定弄人的尴尬与无奈,却
还是令他产生了某种从未有过的奇怪感觉。
“请公主与驸马用茶!”正当两人斜倚阑干共赏皓月的时候,一个侍女过来奉茶。
天玺看都没看随手取了一杯,展昭心细,举杯之前无意间的一扫,发现那侍女正用怪异的眼光看着自己,深刻却惊慌。
“天玺——”他立刻警觉起来,一把拦住了天玺即将送到唇边的杯盏。毕竟有人处心积虑的对公主不利,有过惨痛教训
的他不得不防患于未然。想到这儿,他举起手里的茶杯,将自己并不喜爱的奶茶一饮而尽。
茶香混着奶腥,铺天盖地。小立片刻,没有异样。他这才确定茶中无毒,放心的让天玺享受她喜爱的饮料。回首再望,
那个小侍女似乎已经猜出他的用意,捧着茶盘低头站在一旁,好像受了惊吓,袖口看的出微微颤抖。展昭见了心中有些
过意不去,便想安慰她两句。
“抱歉,展某太多疑了,你不要放在心上!”他依然风度翩翩,大气而诚恳,即使认错的对象只是一个婢女。一时间天
玺感觉好像在照镜子。
大皇兄说我们都是怪胎,才会互相吸引。她抿着奶茶,自嘲而慰藉的想,见展昭又转过身来,便毫不吝啬的展示出招牌
笑容,算是对他刚刚加护的感谢。这时,外院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两人都不约而同的将视线转向门口,等待即将到访的
客人。
然而命运似乎从来都不让人喘息般的蹊跷残酷。
就在两人见到进来的是辽王身边近侍而忙着起身准备接驾的时候,却听见才拐进门的耶律彦和突然大喝一声:“展昭—
—!!”
展昭猝然一惊,抬眼望去的瞬间,耶律彦和居然已经疾步迎面而来,还未等他明白原委就一把将他猛地向前一拽,挡在
身后!
血,灿烂的宛如天玺赤红的发色,耀眼的滑落,满地斑斓。只不过不是从展昭的身上,而是从耶律彦和的手上。而刚刚
那个奉茶的侍女,正满脸惊愕的看着这个横空出世彻底击毁了她刺杀计划的君主。惊愕之余,一柄利刃染着辽王高贵的
鲜血,呯然落地!
“陛下!!”
“皇上——!!”
一时间‘翠煌宫’乱作一团,宫人侍女们四散忙乱的准备伤药,传唤御医,而那个被辽王举动吓呆的侍女也被无数只禁
卫的手扭住,牢牢的捆缚!但是最令人惊讶不解的是,她的刺杀不是针对一国之君,也不是身为公主的天玺,而是才刚
得安宁,几乎与世无争的展昭!
“大胆奴才,居然作乱犯上!!说!谁指使你的?!?”禁卫的首领一脚踢在那侍女的后脊,痛的她哀叫出声,抖得像
筛糠,但是目光还是死死剜在展昭脸上,盯得展昭踌躇半天还是忍不住上前一步。
“展某与你到底有何过节,你居然要在宫里行刺。你难道不知,在大内私藏刀剑都是死罪吗?”
谁知他的问话一下子激怒了这个泪水涟涟的侍女,满腔愤恨与怨气仿佛蓄积已久的江河,顿时溃决而出。
“你害我家破人亡,我本来就不想活了!爹!娘!老天不开眼,女儿无法替您们报仇啊!!”
她哭的凄凄切切,甚至泣不成声,却弄得在场所有人都莫名其妙。特别是被指责成凶手的展昭更是惊诧莫名,与天玺辽
王对视一眼,满脸疑惑。
“展某与你素昧平生,何出此言呢?”
“哼!我那日在佛堂外都听见了,若不是你,我爹押运的粮草怎会出错?!是你害得我爹被无端下狱发配漠北,病死在
路上!我娘听了家奴的急报,一时急火攻心,昨日也不治往生!都是你,你这个杀人凶手!”
——!!原来她是那些获罪将兵的家人?!
展昭听了顿时如坠深渊,浑身冰冷,这才想起那几千官兵中将官何止百人,地位颇高者恐怕也不乏其人。一旦获罪,便
会累及家眷,像这样家破人亡的还不知会有多少!
才刚有减缓的罪恶感,又如满溢的潮水,诡异的泛上心头。痛,一如既往,漫无边际。
“昭……”天玺像是最先感触他的痛苦,担心的上来搂住他的手臂,满眼忧虑的望了望才包扎停当的耶律彦和,似乎在
恳求这位君王,不要再往他伤痕累累的心上扎满折磨的利刃。
至少不是今天。
耶律彦和读懂了这个善良女孩的眼神,眉头微皱吩咐道:“把她先押下去!还有,今夜的事谁也不准泄露半个字儿,都
听清楚了没有?”
众人当然顺从的应和,耶律彦和随即起身,对着展昭说:“公主累了,你随朕先离开这里!有什么事等天亮以后再说!
”。
展昭见状与天玺对视一眼,哀默的叹了口气,然后低头行礼道:“公主保重,展某暂且告退!”
“昭,那不是你的错,……你可不要胡思乱想!”
展昭转身离去的瞬间,天玺突然感到他身上的那种天然飘逸的风采正急速的消失,仿佛失去了锋芒的宝刃,变得脆弱而
易伤。然而展昭只是微驻一下脚步,居然连头都没有回便毅然而去,丢下天玺一个人呆呆的望着两人隔着夜色雾霭渐行
渐远。
幽深的皇宫,笼罩在雾中,晕开金黄的宫灯,乱人心神,令展昭怎么也聚不起思绪,只是一味盲目的跟着前方带路的宫
人。直至众人停下脚步,他才猛地意识到,这里并不是他该回去的‘轲颐宫’,而是辽王的御书房。
朱漆红门前,他又一次回想到了诱骗耶律沁的那个夜晚,也如今夜,阴凉而雾霭朦胧。只不过物是人非,此时坐在那张
龙案后的已经是辽国的君主了。
“你不回宫歇息,怎么也随朕来了?”想必走的急了,耶律彦和坐定后一抬头才发现展昭居然也尾随众人到了御书房。
展昭连忙一揖惭愧的说道:“这……展某一时分心不想乱了方向,连走错了路也未能察觉!陛下恕罪,展某这就告退!
”
辽王见他面色凝重,猜想定是对那行刺的侍女耿耿于怀,便在他步出殿门的一瞬间说道:“既然来了,你若有话要对朕
说就痛快的讲出来吧!”
展昭转身望着那犀利干练的眼睛,回想起其实那眸子和太子同样是浅浅的琥珀色,幽邃而瑰异。他犹豫一下说道:“展
某多谢陛下出手相救!那刀上——”
“朕运气好,似乎没毒!”耶律彦和轻哼一声。
“陛下洪福齐天,展某——”
“若是替那侍女求情就免了吧!”还未等他把话说完,耶律彦和便横出一语。
展昭一听就心急如焚:“展某惹的祸却要连累陛下,是展某的罪过!那侍女本是冲着我来的,还请陛下看在事出有因的
份上,法外开恩!”
“朕这只手半个月都批不了折子,朝中大臣们很快就会发觉,瞒都瞒不住!她不死不足以服天下!”耶律彦和没有斥责
他的不识时务,而是现实的否决了他的恳求。
他毕竟是替自己挡了一刀啊,身为九五之尊的金贵身子无端的受了伤,可那双炯炯有神的眼眸里至今也未透露半点儿埋
怨和责备。展昭虽对那侍女痛心不已,但事到如今已入绝境,他只抿了抿嘴,便再也无法与辽王争执下去。
害死了她的家人,难道还要再眼睁睁看着这个经历家破人亡惨剧的可怜女子被株连九族,受尽凌迟之苦吗?
“展昭斗胆求陛下开恩,给她一个恩典!”
耶律彦和盯着眼前这个悲楚的男人,对于他这种得寸进尺的要求似乎毫无意外。既是要索你性命的人,为何还是如此心
慈手软?
“……朕留她一个全尸就是了!”
讽刺的很,朕竟会如此放纵他。
望着展昭消瘦的背影,耶律彦和突然感到手掌疼的厉害。望着那殷红的血色,他想起当时其实连想都没想就一把握住了
那柄刺向展昭后心的利刃,顿觉不可思议。
这个男人一片清心,总是痴傻的奋不顾身救人危难。但这愚蠢的毛病是什么时候传染给朕的?
御医为了尽快止血,等不及回来取‘祛疽散’,只是用了些惯用的金疮药。痛,没有减退的势头,让人很难专心。耶律
彦和望了望龙案上推挤如山的奏折,加上心里烦躁不安,实在无法若无其事的批阅下去,便轻轻叹口气,起身摆驾回宫
。临行前吩咐一旁伺候的内侍总管道:“从明日起,让枢密院每夜派两人来替朕誊写奏折!至于那个侍女,今夜就让她
自我了断吧,免得夜长梦多!”
八十三、新宠
四周悄无声息,在寝宫伺候的人都能极其安静的做好所有的工作,没有被召唤时,每个人都能很好的将自己伪装成空气
。这是多少年的经验,也是求生必备的技能。但是这长久以来习以为常的宁静,从来没有像最近这样困扰着耶律彦和。
他望着那张靠窗的躺椅,回想不起展昭来之前的自己怎么就没发觉这宫里的冷清。
“皇上,司宫大人让奴婢来问问,您……您还有何吩咐吗?”
一声呼唤吸引了他的注意。原来是你……他看着那还是一如既往紧张站在外室的娇小身影,心里突然泛起一阵前所未有
的感觉,酸楚而凄凉,甚至胜于俯视满目焦土的战场。
“到朕身边来……”他声音深沉,话音一落便可以清楚的看到那小侍女惊的周身一震,但终不敢违抗的慢慢走近过来。
她还如初见时的柔弱,水汪汪的眼睛满是惶恐不安,宛如被虎狼盯着的羔羊。朕何时伤害过你吗?耶律彦和心中感到些
许无奈,为何要如此惧怕朕呢?
“这么久了,朕还不知道你的名字……”他将她拽到榻边,目中带笑,尽量的和蔼,希望她能少些畏惧。
“回皇上,奴婢叫水……水心。”虽然已经不是第一次在君王怀里,她还是周身僵硬,口舌打结。
“水心?不错的名字,你也姓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