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余的表情,仿佛死的并不是那个他一直极尽天宠的小公主,而是一个初次听闻的的陌路人。这一点让旁观的耶律元洪
与白玉堂大吃一惊!但还未来得及发问,却是这位帝王先开口。
“……那展昭呢?”
虽然早就预备着他的这个问题,但是落进耳鼓还是令白玉堂紧张的浑身一激灵!耶律元洪与之对视一眼,低着头神情哀
戚。
“我们一回京就直奔耶律熙的府邸,从地牢里救出王叔。他带我们进宫救驾,却不知今天是尧音自立登基的日子。金殿
之上王叔当众指他篡逆,他见大势已去恼羞成怒,当着朝臣的面向儿臣挥剑。当时展昭就在儿臣身旁,一步挡在前面,
结果胸前正中一剑……”
耶律彦和听到这脑子里轰的一热,喉间不知被什么呛了一口,终归痛的他心肺骤聚,呼吸困难!
见太子话语至此把头扎的更深,站在一旁的老鼠知道他再难启齿,于是把心一横上前一步接着说道:“是你家老二先对
猫儿出手的,所以爷当时连想都没想就拔了剑,就……就……就把他给杀了!”
气血终于涌聚上来,喷溅在清冷的石板地上星星点点,伴随着墓室另一角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放肆笑声!太子和白玉堂
急忙向那方向望去,原来是中刀的耶律熙缓醒过来,正瞪着一干人奸佞的笑!
“哈哈哈,……杀得好!这是报应,耶律彦和,是你的报应!!”耶律熙凸着双眼,满满的血丝,将浅淡的眸子染成诡
异的红褐色,妖魅一般,“我倒要看看,你死后怎么向罗熯交代!!”
罗熯……?母后的名讳?耶律元洪一下子愣住了,这个大逆不道的逆贼何以会突然提起过世多年的母后?但是他怵愣之
后还是很快被愤怒掌控,满满的怒火,倾泻而出!
回京的路上,从展昭嘴里获悉了前因后果,这个隐忍温厚的男人当时就觉得天旋地转。与自己关系颇好的王叔是十一年
前千钧一发将自己从冰寒的急流中解救的人,本是他最信任的人之一。所以从小只要在他守备的大内禁廷,只要不是在
父皇身边,自己一直都感到很安全,直到那次被李元昊掳走。
而这一切的一切,陷害我们一步步走向深渊,居然都是你在安排设计的?耶律元洪清楚地感觉着自己的手在袖口中颤抖
。你这个处心积虑的卑劣小人!若不是你,父皇何必受这等煎熬,天玺何以会一再犯险死在边关?
“你住口!再敢胡言乱语,我割了你的舌头!!”他一把推开挡在身后碍事的白玉堂,抽刀就冲过去,却在手指碰上耶
律熙衣襟的瞬间被人喝住!
“元洪,你不能杀他!”
“为什么——?!”
面对暴跳如雷的儿子和奄奄一息的弟弟,长久以来拼了命也想隐瞒下来的真相被残酷的命运撕得体无完肤,即使是叱咤
风云的帝王依旧心痛的无可名状。“因为……因为他……他……”
“呵呵呵,你说啊!”耶律熙痛苦的拧着眉,但是狰狞的宛如厉鬼,“皇兄,我真该好好地谢你,谢谢你替我养了这般
孝顺的儿子!!”
沉默,有时候比最残酷的刑罚还要煎熬人心。
篝火熄灭的最后一缕轻烟刺鼻而诡异,仿佛有生命般冉冉腾起,飘渺扫过僵硬的每一张脸孔,超脱飘逸,嘲讽世事的无
常。
“……你……说什……么?”
“你是我和罗熯的儿子!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在你娘怀胎之际将她强娶进宫,折磨了她十二年又逼死了她!”
“胡说——!!”
那人听了诡桀阴冷的一笑,露出浸满鲜血的皓齿,宛如生食人血肉的鬼魅。
“不信?呵呵呵,那你问问他,当年到底是谁派人追杀你?”
目光犀利如刀,没有片刻停留的落在耶律彦和身上,割得这个一向强硬如铁的男人遍体鳞伤。他阖目,眼前慢慢浮现那
个再也无可企及的人影,许久才轻叹口气,哀戚,甚至不敢直视这个叫了自己二十三年‘父皇’的儿子。
“当年的确……是朕。”
话音轻的不能再轻,若非四周一片死寂根本听不清楚。耶律元洪头脑白茫茫一片,手中兵器‘咣当’一声落地,砸的白
玉堂都是心尖儿一颤。
原来……是这样……
难怪你会特别讨厌我……
我根本不配叫你父皇……
一阵天旋地转,他整个人恍惚的好似跌落悬崖,要不是白玉堂手疾眼快一把将他揽住,他恐怕连站定都不可能。隔着衣
襟,白玉堂清晰地感到他的颤抖,脸色苍白一点儿都不比地上横躺竖卧的两人强到哪儿去。
“太子你……”
太子?……我怎么配……
配的上这称呼的只有尧音……
尧音……
耶律元洪突然像被雷击中一般挣开白玉堂的手臂,扭头看见身旁倚坐的君王更是失魂落魄大叫一声,然后整个人都尽可
能远的逃开,蜷缩一团,惊恐万状!
尧音他、他已经死了!就死在我面前,死在金殿上!可他才是大辽的储君,却被我害死?!还是众目睽睽被千夫所指的
谋逆篡位!?!
耶律熙依旧如同被鬼附身一般的阴笑,嘴角边殷殷挂着鲜红的血沫。
“儿子,你知道爹为何要等到今日才出手吗?因为这个男人折磨了你娘十二年,爹也要让他痛苦十二年!他让我们父子
不能相认,爹也要让他尝尝生离丧子的痛楚!爹要让你取代他的儿子君临天下,将他拥有的一切都夺过来,让他一无所
有众叛亲离,尝尽人间之苦,为你娘报仇!!”
报仇……
耶律元洪听闻这个字眼感觉身体不经大脑自己在动,而意识虚无的游离在外仿佛只是个旁观过客。但当捡起沾满血迹的
弯刀时,手上的千金之重还是清楚的传进他脑子里。
“对!替你爹娘报仇!杀了他!杀了耶律彦和!!”
这个处心积虑的王爷咆哮,典型的回光返照,但是脸上的肌肉因为欣喜兴奋而扭曲着,令消瘦突兀的轮廓更加尖利,看
的白玉堂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冰冷寒凉!他见过很多穷途末路的恶人和江湖险恶的恩怨情仇,但是眼前帝王之家血腥的阴
谋权术发生的太快太突然,彻底超出了他的想象,即使是个旁观的外人,还是令他有种被巨大漩涡裹挟的窒息感觉!
耶律元洪怔怔的转过身,面对那个让他在恐惧中生活了十一年的男人,无言以对,甚至感觉不出自己现在到底是以何种
表情面对他。
向谁报仇?如果一切如你所说,那么我才是弑君杀父的大恶之人吧?
他面若死灰提刀僵尸般朝辽王走去,白玉堂汗毛一下子就竖立起来,赶紧几步跟过去,倒不是在意那个暴君,而是极为
担心这傻小子受不了刺激干出傻事。耶律彦和从始至终都没有再辩解什么,微垂双目,似乎只是平静淡然的等着手起刀
落的解脱。
这一切到底是噩梦还是真实?是梦难道还不该醒过来吗?
展昭说的对,这些年你一直都清楚他恨你入骨,时时刻刻想要置你于死地,却还是让他护卫你的安全?你这是有意成全
他,在等他动手么?可为何你明知我的身世,还要立我为储君?如果你恨得要杀了我,这十二年来还找不到机会?为何
还要年复一年的替我配药,大动干戈的去西夏救我回来?
“……当年追杀我的人失利,你为何不再动手?明知是他要取你性命,你又为何不斩草除根?”
耶律彦和听着他的厉声质问片刻沉默,最终深吸口气将头抬起来:“朕曾答应过你母后,不伤汝等性命……”
后面的话再也没有讲下去。因为年轻气盛,一向言出必行的他多年来都极为后悔,那道无法挽回的追杀令泰山压顶堵在
胸口,让他不得片刻安宁,甚至也感觉不到残忍的痛楚。
“你背信……”耶律元洪听闻怵愣,恍然顿悟的将目光挪移开。
原来这个叱咤风云的帝王到底还是后悔了。恐怕也正是这样,他才会心甘情愿的把性命交到仇人手里,容忍自己的生父
一次次算计他来之不易的江山。而这席储君之位根本就是他恕罪的工具,为了弥补他对深爱的女人一再犯下残忍的罪恶
——
所以你才没想活着离开木叶山。如果不是展昭找到你,你是不是就打算带着这个天大的秘密死在这儿,平静的了结这段
孽怨?
耶律彦和,你真是个令人捉摸不透的男人。居然为了母后而保护并非血脉的我?原来无情如你也曾经爱过,而且还爱得
这么深这么痛——
几声沉闷的咳嗽拉扯折断的胸骨,疼痛令面前这个泰山压顶不弯腰的强悍帝王情不自禁蜷紧身子,耶律元洪这才想起自
己手中攥着的解药,眉头顷刻蹙紧僵立在这位‘北国鬼煞’面前。
你痛苦吗?想解脱为什么不开口?真的如此坚决一心求死?大辽呼啸沧桑的一代帝王就甘心如此一走了之?人世间对你
而言就当真再无半点儿留恋?
“……这‘解魂砂’无须入药么?”
耶律元洪淡淡一问顷刻打断了墓室里的咒骂,耶律熙像被人当头一棒重重击打哑在一旁,白玉堂也是差点儿将眼珠子瞪
掉在地上。然而最为惊讶的莫过于与之直面相对的耶律彦和,以至于在他俯下身的瞬间,这位契丹帝王情不自禁的向后
闪躲挪了半寸!
“看来似乎是不用……”他扫视那斑斑蓝紫色的血渍,始终紧皱眉头,但还是展开手掌将那两颗解药递到耶律彦和面前
。
“混蛋!!你怎么能……你……居然要救仇人!?!你……你这个孽障!畜生!!”
畜生……是啊,我当之无愧。
耳畔响荡生父垂死挣扎的绝望怒骂,令他想起刀插入那具躯体时诡异恶心的感觉,再抬眼,他吓得浑身一颤,仿佛看见
自己擎着药的手上挂满至亲之人粘稠的血迹。咫尺之遥,这个被命运残酷打击的孩子眼底闪过的那抹惊魂落魄,没有半
点儿瞒得过帝王的眼睛。
看着那两颗解药服下,耶律元洪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掏空,轻飘飘的,才想起天地之大竟再无栖身一隅。一个是养育了
自己二十三年的君王,一个是被自己手刃的父亲,再加上一个冤死的兄弟,弑君杀父涂炭手足,耶律元洪,你罪极人臣
,还能有容身之地?
他漫无目的向墓室外走去,临出门的时候微微小驻,侧目一眼,看着担心到无以名状几番欲言又止的白玉堂,恍惚轻道
:“下山之事麻烦你……”
白玉堂一愣,知道他所指的是让自己护送耶律彦和。但你不下山?!这老鼠心头极为不详的闪过一丝可怕地念头,刚要
叫住他,却硬生生的将‘太子’二字给吞了回去!事到如今真相大白,这个从头到尾都无辜至极的憨厚小子却注定成为
帝王之家恩怨情仇的祭品!
世间的确有能够起死回生的灵药。历经磨难的两颗‘解魂砂’入喉,郁结于胸的燥热闷痛渐渐化解,耶律彦和能够清楚
地感觉生命如涓涓细流,慢慢回还这具靠意志硬撑下来的残破身体。
但是如果心死,是否也有解药能救赎呢?
痛楚减退,他渐渐平顺呼吸,望着即将从自己生命里彻底走出去的那个身影,他突然彻悟。其实自己早已抉择,不是吗
?
“你不下山主持大局,要到哪儿去?”
一声淡泊的话语穿透墓室里窒息的空气,如刀剑长枪狠狠刺穿在场每一个人的耳膜。白玉堂第一时间扭过头去确认,没
错,的确是出自那个契丹帝王之口!可是……他在说什么?
“……难道解药没用,你还未清醒?”耶律元洪恍惚,扶着冰冷的石门头都不回,“大辽的储君已经死在金殿上。你失
去你的儿子,我也手刃了我的父亲,几十年的恩怨,还不能了结吗?”
“朕……何时说过你不是朕的儿子?”
“你母后进宫之时的确有孕,但她是个明理的女人,既然知道一生都不会爱上朕,就更不忍心将这笔孽缘留给自己的孩
子。所以她擅自让御医配了汤药,等朕察觉的时候为时已晚。”
几句话说的轻描淡写,但绝对胜过世间最强大的惊雷!耶律熙第一个暴跳如雷的嚎叫,大声谩骂兄长信口雌黄。耶律元
洪和白玉堂脑中则是木讷讷的一片,除了怵愣发呆,谁也不知道如何唤醒这接踵而至的另一场噩梦。
耶律彦和扶着墙壁勉强站起来,目光却犀利如昔,嘴角挂带一抹绝情的微笑对手足道:“就算你仿效文信侯送个怀了骨
血的女人给朕,可惜朕却不是庄襄王。你难道忘记朕好歹也有神医之名,罗熯的喜脉又怎能瞒的过?”
“耶律彦和你——”耶律熙急火攻心,血脉冲进喉间逆流而上,顿时就是满口鲜血!但他还是断续的挤出几个模糊的字
眼儿,白玉堂在一旁听得明白,也是心里‘咯噔’一下!这个契丹皇帝的确不待见太子,若非子嗣还算顺利成章,但如
若是亲生骨肉,十一年前他又怎会亲派杀手追杀索命?!
“如果朕不这样作,你会相信元洪不是朕的骨血吗?”
辽王冷酷的看着地上命悬一线的弟弟,蹙眉冷颜接着说道:“朕知道你恨不得将朕扒皮卸骨,凡是朕在意的,不管什么
你都想毁掉,连罗熯也不放过。”
“朕爱她,我们十二年相敬如宾,就算永远不能令她回心转意朕也无所谓。但是你却非要逼她。罗熯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你会不知道?她怎么可能抛下兄弟俩人与你远走高飞?”
难道你是因为这样才疏远冷对所有人?
耶律元洪眯着眼旁观父辈人的恩怨,为了让他死心塌地不再怀疑,才公然的冷淡待我?为了遵守与母后的承诺,也为了
不再牵连无辜的人,你居然违心选择无情无爱的活了十一年?
但这到底是不是……
许久,耶律元洪才敢再次注视这男人的累累伤痕,声音和身体都止不住的颤抖,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占据身体,怒
气让他不智,对着一国之君大吼大叫。
“为什么?!你为何现在才说?如果、如果刚刚我一刀——”
“朕知道你不会!”耶律彦和喝住他的叫喊心里却猛地一悸,痛得坚强如他也不觉蹙眉。但他还是勉强自己直面劫后余
生般惊恐的儿子,苦笑着补了一句:“——因为你是朕的儿子!”
面对一系列突如其来的大起大落,一旁的白玉堂早已目瞪口呆,仿佛听天书一样望着这对儿父子,见证着眼前之人瞬息
间改写掌控半个天地的契丹辽国飘摇的未来。突然,他感到身后有人近身似的发出簌簌微响,顿时握紧佩剑转身,却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