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后性情一点一点变化,你以为我真的察觉不到吗?”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不对劲,安宁睁开已经半眯起的眼,静静看着沈忆萱。
呼出一口气,沈忆萱低下头,哀伤地笑了笑:“我早就知道你已经不是他,知子莫若母,如果真的连自己的孩子都分辨
不清,我这个做母亲的未免也太失败了……只不过是我自己,一直不愿意承认这事实罢了……”
安宁内心猛地一颤,不由得坐直了身子,低垂下脑袋,躲开沈忆萱略显沉痛的视线,手指揉搓着被单的一角,心绪纷乱
。
原来,自己辛辛苦苦扮演了两年沈忆萱儿子的角色,都是白费功夫,对方竟然早就察觉到,自己只不过是个冒牌货。但
是为什么,直到这个时候,她才将真相揭露出来,而不再继续假装下去?是因为沈裴么?她不愿意,我跟“那个家”再
有太多牵扯,所以才会干脆摊牌?
“那孩子实在太善良,也太懦弱,生前居然过得那么痛苦,我却完全没有察觉到,直到两年前出事……是我对不起他,
或许,对于他来说,死真的是一种解脱吧?与其继续活在世上,听凭那种人的摆布……但是,当我看见你在医院活过来
的那一刻,我仍旧是万分欣喜与感激的,我以为这是上天给了我一个补偿的机会,却没想到……”沈忆萱自顾自说着,
泪水慢慢盈满了眼眶,如晶莹的水晶轻轻摆荡,摇摇欲坠。
“妈……”安宁见她这样,也慌了神,情不自禁地喊了一声。
努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沈忆萱抬起头,朝安宁露出一个温婉的笑容,伸手抚了抚他的脸:“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所
以,在这两年间,我也已经把你当做自己的孩子来看待。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也不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
,但是你已经拥有了这具身体,那么,你就是我沈忆萱的孩子,我希望你能代替他,获得幸福,至少,要比那孩子过得
快乐,没有遗憾……这样,就算有天你要离开我,我也能够安心放开手……”
说到最后一个字时,沈忆萱的声音已经颤抖得如同暮秋的落叶,这是她内心最大的恐慌,也是她不得不面对的事实。
脸颊上传来微温的热度,透过肌理,融入血脉,直抵安宁内里最为空洞冰冷的心房,让他感受到源源不断的暖意,就连
神志也为之稍稍动摇。
这难能可贵的温暖,是安宁自重生后唯一能够体会到的。只有在沈忆萱身边,他才不用百般猜忌,千般算计,也只有她
,可以让他放心依赖,放肆任性,只因——她是母亲,是他获得新生后的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避风港。
一谈到离开,她明明已经如此害怕,却还是给了他选择。这是一位母亲才会有的无私与宽容,那么自己呢,该做出怎样
的决定?安宁扪心自问着,几乎瞬间就有了答案。
下意识拉住沈忆萱即将从自己面上收回的手,他将其再度贴回自己脸颊,闭上眼,唇角慢慢上扬,神情恬淡。那笑容就
如雨后盛开的山茶花,除去了晦暗诡谲的颓靡,只留下轻灵而纯粹的绝美,晶莹剔透,惹人怜爱。
双唇翕合,安宁一字一顿地吐露出心声:“妈,我是安宁,我还活着。”
最简单,最质朴的一句话,省略掉了多余的修饰,安宁以最坦然的姿态,发出了忠于内心的宣告,同时也为自己做出了
无悔的选择。
他要留在沈忆萱身边,这样一位可怜可爱又可敬的母亲,他心甘情愿奉养她至终老。
“呜……”感受着自己手中传递过来的温度,看着那朝自己露出无瑕笑容的孩子,沈忆萱再也忍受不住,用另一只手捂
住自己的嘴,泪水不受控制地夺眶而出,“再也不要……发生这种让我担惊受怕的事了……小宁,我真的……再也承受
不起……”
故作坚强的情绪骤然崩溃,沈忆萱在自己儿子面前第一次毫无顾忌地哭出了声音。
将对方轻轻环进自己怀里,安宁拍着母亲的背,柔声哄道:“不会了……再也不会了,我答应您,一定会好好活下去,
作为安宁,作为您的儿子,我一定……会过得比谁都幸福……”
“谢谢你,让我可以继续这个梦……”沈忆萱紧抓住安宁背后的衣物,由衷说着,哽咽不止。
安宁或许永远也体会不到,作为一位母亲,沈忆萱心底最真实的感受究竟如何。
眼看着自己的儿子在自己面前死去,那样的悲恸足以让人恨不得就此随他而去。但当她听见那令人欣喜的心跳声再次响
起时,她的心情,更是无法用任何一个形容词来完整概括,那一刻对她而言,同样是一次重生。
不管这孩子内里的灵魂究竟是谁,她只要他活着,就足够了。因为他的身体里流动着的,依旧是她的骨血,是她的命脉
,就算心底里明白,这只是一场自欺欺人的骗局,她也宁愿沉浸在这梦境里,一心把他当做自己的孩子来对待。
只要能够看着他欢快的笑着,雀跃的跑着,整个人都显得灵动且充满生机,而不只是冷冰冰地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连眼
睛都不睁开一下,要她做什么,她都愿意。
原本以为,占据着这孩子身体的灵魂,总有一天会带着这孩子从她身边离开,而她的心里也早已作好了准备,随时接受
他的远去,却没想到,如今他竟亲口对她说出,愿意和她一起,将这场梦永远延续下去,直至生命尽头。这对她来说,
无疑是此生最大的满足……
那句谢谢,代表了太多,是谢谢他愿意继续当她的儿子,也是谢谢他,给了她救赎……
Chapter.30
“啊~~~~亏我还以为自己演得很好,没想到早就被拆穿了啊……”那日摊牌之后,安宁又恢复了以往的懒散模样,他躺
在床上,斜过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你是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在你小子醒来后的一个星期吧,我就越看越觉得不对劲了,”沈忆萱削了个苹果,塞到安宁手里,冲他眨了眨眼,“
那小眼神儿,根本没了以往的怯懦晦暗,直勾勾的,像是要把别人的魂都吸走一样。我那时就想,该不会招了个妖孽来
吧……”
“去你的,我是妖孽,你就是妖他妈!”安宁啃着苹果瞪大眼,气急败坏地嚷嚷道。
“啊呀……一开门就听见你在这里鬼吼鬼叫,这么有精神,看来恢复得差不多了?”病房门被打开,陆凛朝内探了探头
。
安宁一见来人,吞到一半的苹果猛地噎住,面红耳赤地咳嗽起来:“咳……你……你怎么来了……咳咳……”
沈忆萱见状,赶忙起身给他倒了杯水:“只不过来了个人,看把你激动的,又不是见了鬼。”
陆凛听见这话,嘴角抽了抽,感觉自己额头有一滴无形的冷汗正在往下滑。
“啊,不好意思,这位先生,我随口说说的,不是针对你,别介意。”沈忆萱突然反应过来,转过身跟陆凛道歉,“我
是安宁的母亲沈忆萱,请问您是……?”
“陆凛,我是夏先生的……助理。”陆凛的桃花眼转了转,微笑着自我介绍,“很高兴认识你,沈女士。”
沈忆萱和他握了握手,上下打量了他一阵,满意地点了点头。
安宁在一旁瞅着自己母亲的那眼神,心中恶寒了一下,又重重咳嗽了一声,唤起两人注意:“那么,陆先生,你来找我
有事?“
“对,”向沈忆萱礼貌地颔首,陆凛又往病房内走了几步,来到安宁床前,“夏先生醒了,他要见你。”
心中猛地震了一下,安宁干笑着开口:“是吗……睡了三天,他终于醒了啊,命还真硬……”
“与其在这里说风凉话,不如请你赶快过去一趟吧,夏先生才刚醒,开口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要见你。”陆凛附在他耳
边,坏笑着悄声劝道。
安宁闻言,紧抿住唇,垂下头,内心挣扎起来。
去见他?凭什么他说要见我就一定要去?我恨不得这辈子都不要看见他才好!见了,他又打算说什么?自以为救了我一
命,就可以对我予取予求?
“小宁,既然夏先生想见你,你就跟这位陆先生过去吧。我也跟你一起去,作为你的母亲,应当当面向他道谢才对。”
沈忆萱此时发话,彻底断绝了安宁的犹豫。
叹了口气,安宁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开病床,穿好鞋子站到地面上,闷声应道:“好吧,我们走。”
沈忆萱看着他这副模样,不禁疑惑地歪了歪头:这孩子,闹什么别扭呢?人家冒着生命危险救了你,你反而这种态度…
…看来是我的教育太失败了,唉……
刚走到夏御霆的病房门前,安宁与沈忆萱就被里面摆出的阵仗小小震了一下,除了白家兄弟和成意阑,张一平、叶隋,
甚至是夏家的律师李浩也全都到齐,愣是令原本宽敞的空间显出了几分狭窄。
这是干什么?开大会呢?安宁在心里暗讽了一句,伸手敲了敲病房的门,引起其他人的注意。
“那么,夏董,您看这件事……”正在与夏御霆小声商议着的叶隋听到敲门声,立刻止住了话头,直起身。
夏御霆亦在同一时间看向门口,见是安宁,他便又朝叶隋嘱咐了些什么,后者点了点头,退到一旁。
“请进。”声音还些虚弱,但气势却未减弱分毫,仍旧冷得没有任何温度。
安宁扫了站在屋内的众人一眼,径直走到夏御霆的病床前,平板着声音问道:“你找我?”
话音刚落,他的头上就挨了不轻不重的一下。
低低呼了声痛,安宁不满地转过头,却见自己母亲正瞪大一双眼睛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平时就这么教你的?跟人连招呼都不好好打,更何况他还救了你的命!”沈忆萱理直气壮地教训
道。
“这位是……”夏御霆的视线稍微朝沈忆萱那边偏了偏,开口询问。
一下子将安宁挤到一旁,沈忆萱朝前迈出一步,微笑着向夏御霆做起了自我介绍:“你好,夏先生,我是安宁的母亲沈
忆萱,我家安宁这阵子承蒙你照顾了,非常感谢。”
言毕,她强行拉着安宁朝夏御霆弯腰致谢。
“原来是安宁的母亲……您言重了,这都只是些举手之劳而已。”夏御霆难得说起了客套话,听得周围的人一个个全都
像看见了世界奇观一般,忘记了反应。
安宁暗地里冷哼了一声,飞快直起身子,将头瞥向一边,不愿多看夏御霆一眼。
“我听说你当时也受了些伤,现在怎样?”然而对方显然没想这么容易就放过他,一会儿,话题又转回到了安宁身上。
安宁本不愿搭理他,却见沈忆萱又在一旁冲他瞪眼,只好硬着头皮回道:“没事,再住几天院,就可以回家了。”
“嗯,那就好。”夏御霆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句,就没再出声,气氛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
“呃,既然这样,那么夏先生,我们就先……”陆凛心中明白这两人是因为有这么些闲杂人等在场,很多话都说不开,
于是干脆替众人开口,准备离开。
“嗯,也好,你们先出去吧。”夏御霆点了点头,回应道。
“可是,夏董,公司的事还等着您……”叶隋在此时不识时务地出声,脸上带着掩不住的焦急神色。
原来,夏御霆出事之时,“夏维建设”正有几个大项目在同时进行,无论哪个都少不了他的亲自主持,如今他这一住院
,所有事情都耽搁了下来,若继续拖延,对公司下半年的效益将会有很大影响,也难怪叶隋会不顾夏御霆的身体状况就
急急忙忙赶来询问接下来的安排。
夏御霆被他这一提醒,不禁也蹙起了眉,勉强移动了下身子,想要找个最舒适的位置坐好,却不小心碰到伤口,脸上顿
时煞白一片。
安宁见他这样,不由得在心中暗骂了句“活该”。
这人就是这样,不管什么时候,都喜欢死撑。以前公司刚建立海外部门时,什么事都需要他亲自督办,所以就算是高烧
到40度,他也坚持熬通宵,把各部门上交的资料、文件在最短时间内通通看完,然后签署意见,安排下步行动。但是等
到把所有程序全部走完,他人也因脱水累晕在了书房里,若不是当时的夏睿霖半夜进来送咖啡恰好发现,夏御霆这条命
只怕早就交代掉了。
不是没见过工作狂,但是像这种拼到连命都不要的工作狂,安宁无论前世还是今生,都只见过夏御霆一个。
嘁,我们之间的帐都还没算清,我怎么可能让你就这样累死,那不是太便宜你了!安宁磨了磨牙,突然转过身,面对叶
隋。
“有什么好急的,你真当你家老板是超人,不会死是不是?”
“呃?”叶隋没料到安宁会突然开口冲他发脾气,一时有些愣怔。
“不就是那么几件破事,‘夏维建设’里的那些主管全都是猪啊?什么都要来问他!澳洲铁矿石的进口单子,你让海外
部门的业务主管程潜继续去与对方交涉,一定要把价压下来,多一分钱都免谈,如果他办不到,就让他卷铺盖走人!Z市
新开发的那个楼盘,要营销部门的人赶紧做好投标书,顺便派人去探探那几个竞争对手的底细,叮嘱让他们做得小心些
,别让人抓到把柄。至于收购‘华天铝材’的案子……如果暂时谈不拢就先搁着,他们目前股价走势不错,看来是背后
有人撑着,不想他们这么快垮,让我们先得手。你就让公司的人从这方面下手,狠狠打压一下,至于具体该怎么操作…
…应该不用我这个外人来教吧?”安宁连大气也不喘,把所有事情全部交待得清清楚楚。
众人愕然,特别是与“夏维建设”息息相关的叶隋与陆凛,全都不敢置信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这个所谓的“外人”怎么
会对公司内部机密了解得如此透彻,甚至是还在筹划中的收购案都知道得一清二楚,而且连对策都已经替他们想好。
唯有夏御霆,面上神色没有丝毫变化,依旧稳如泰山地坐在那,仿佛早已料到了这一切。
“你……夏董,他……”冲击过大,令一向冷静自持的叶隋也不禁发起了傻。
明明是少年的外表,可他考虑问题的方式和行事手段,竟与夏御霆这个在商场打拼多年的人并无二致,成熟老练到这个
程度,实在是令人觉得可怕又匪夷所思。
“就按他说的去办。另外,李律师,我有件事想拜托你处理。”夏御霆淡淡吩咐了一声,将律师李浩喊到自己面前。
“夏先生请说。”李浩朝他躬身致意了一下,礼貌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