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竞文却丝毫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他像是要耗尽全身的能量一般地跑著。“我什么都不想听!他死了、他死了、
他死了!是我害的……”竞文在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呐喊著:“如果我早一点发现不对劲的话……他就不会死了……都是
我的错!”
不知道自己究竟跑了多久、跑了多远,竞文发现自己的双腿已经失去知觉,脚就像不长在自己身上一样,一直跑、一直
跑……却什么感觉都没有了……他唯一感觉得到的,就是有种热热咸咸的液体,一直不断地从他的面颊上流淌下来……
过了这些年,竞文发现他还是无法原谅自己、就是无法释怀……每年只要到了十二月,他总是会被迫想起这段伤痛的往
事,然后只好下意识地用工作来麻痹自己的感觉,最好是加班加到天昏地暗,连耶诞节都过去了还不知道最好……毕竟
,在这样一个人人都欢欣愉悦的日子里,听著别人的笑声,自己却只能独自把泪水往肚里吞,这种感觉对他来说……简
直就是一种精神上的凌迟……
雨越下越大了。
竞文的发丝散乱,湿答答的贴在额头上;薄薄的衬衫也早已被雨水浸湿,一股寒意直透心头;他的视线早已模糊,就算
这时候冲来一辆车子将他撞倒在地,他也觉得无所谓了……如果这样可以算是赎罪的话……
竞文跑著跑著,忽然之间,他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整个人向前摔----
就在竞文准备承受那股即将到来的疼痛时,却被一双手臂给揽住了。
“……你这样横冲直撞的,太危险了!”那双手臂牢牢地把他抓回来,并且紧紧地揽他入怀。竞文一惊。
他意识到,从后方被翔凌紧抱著,这就是自己目前的处境。这真是再糟也不过了!
“放开我!”竞文试著甩开翔凌的手臂:“你干什么?!”
“我不要!除非你听我解释!”翔凌这次很坚持,他不愿松手。
于是,竞文开始用力地挣扎著。他才不要被这家伙同情呢!而且,他才不愿意被一个男人紧抱在怀里……而翔凌,他自
然不愿意妥协,他也不愿意被竞文如此误会,因此,他使劲了力气紧紧抓住竞文,并且还要不时闪躲竞文飞过来的几记
拳头。
翔凌从来不知道竞文的力气居然这么大!没想到竞文平常看起来白净秀气,偶尔背影还会被误认为女孩子,但是一冲动
起来,那股力气绝对不会让人怀疑他货真价实的男儿身份!
现在竞文虽然被自己从后方紧紧抱住,但是居然还可以挣扎得这么厉害,挥过来的每一拳也都是结结实实的……好几次
,翔凌都几乎以为自己快抓不住竞文了,但是他知道绝对不能够松手,现在的竞文情绪太激动了,放开他一定会出事的
……翔凌咬紧牙关,拚命抱住怀里抵死不从的竞文。
最后,在两个人都筋疲力尽、满头大汗之后,虽然翔凌抱住竞文的力道减弱了,但是竞文却也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反抗了
。竞文颓然地低下头,喘著气,任凭翔凌抱著他。
“你赢了……你要讲什么你就讲吧……”竞文的声音听起来很含糊:“……就讲到你高兴为止吧……”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出乎竞文意料之外的,翔凌像是受伤似的,他把头轻轻埋在竞文的肩膀上:“听到你这样
说……我就知道我还是输了……”
竞文愣住了。他感觉得到,翔凌为了抓住他,似乎花了不少功夫,而现在则是气力耗尽地靠在自己身上喘著气,而且,
他的声音好像在颤抖……
“请你相信我……我真的希望你过得快乐……”翔凌的声音从背后闷闷地传了过来:“看到你这么不开心……我也开心
不起来……”
是这样吗……?我不开心,他也开心不起来吗……?为什么……?!
竞文一句话也没说,他只是觉得自己现在的心情简直乱得可以,他什么事情都无法思考。
他没有办法思考翔凌的这句话到底代表什么意义。
雨,持续地下著。原本只是毛毛细雨的,但是现在雨粒却逐渐变大了,打在身上会痛。
“我到底是怎么了……?”淋著雨,竞文开始感到不对劲。是因为刚刚喝了酒的缘故吗?
还是因为那家伙紧靠在自己身上的关系?竞文发现自己的脸好热,热到连耳际都跟著发烫了,而且,他开始感到头昏…
…
“我不想看到你再折磨自己了……”翔凌的声音把竞文的思绪拉了回来:“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错……”
“不!是我的错!是我害了他!”竞文猛然摇头:“我应该早一点发现的……我……”
“你错了!”翔凌抱紧他,他仍然把头埋在竞文肩上:“你难道以为你真的可以挽救什么吗?!你什么也做不了啊!”
“不!我可以、我可以!”竞文感觉到自己的脸上除了冰冷的雨水外,还混合著泪,他喊著:“如果我早一点提醒他…
…我可以帮助他的!”
“你帮不了他的……这件事情……没那么容易的……就算新闻没有登出去,他还是处在险境之中啊……毕竟他已经发现
内幕了……”翔凌的声音颤抖得更厉害了:“再说……他并没有怪你,不是吗……?如果他真的这么喜欢你……他不会
希望你一辈子都活在这个阴影下的……”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怪我?!你又不是他,你怎么会知道?!再说,他喜不喜欢我,又关你什么事?!”竞文嘶声喊著
:“算我求你吧!你……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管我了?!”
“我怎么能不管你?!”翔凌的声音流露出一丝痛苦:“你帮不了他……但是……至少你帮了我啊!你帮过我……你叫
我怎么能丢下你不管?!”
“我……”竞文一时之间,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只感到鼻头一酸。
“我一直都是很感谢你的,竞文。你帮了我很多……不管是在工作上,还是在生活上……”翔凌的声音因为情绪过于激
动而变得有些沙哑:“我们……我们算是朋友吧?!”
“朋友……?我们……只是朋友吗……?”竞文心里忽然冒出一个小小的声音。他睁著茫然的眼睛,思绪飘回那一晚…
…在因为照顾小枫而被迫与翔凌同榻而眠的那个夜晚,聊了这么多埋藏在心底的故事之后,竞文知道他们早就跨越了普
通朋友的界线了……虽然囗头上不说,但是……至少,两人已经是对彼此绝对信任的好朋友了……
“不!我们……真的只是朋友……没别的……就只是普通朋友!”竞文猛然甩甩头,这个从心里传来的细微声音立刻被
他自己否决掉了。他苦涩地对翔凌说道:“就算我们是朋友,你也不要再管我的事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会想办法解
决……”
“天啊……竞文,你给你自己的惩罚已经够多了……够了……”听到竞文的回答,翔凌不禁绝望地呐喊著:“你为什么
不干脆大哭一场呢?!然后,哭过就算了吧!别再让这种罪恶感束缚著你……你为什么就不能干脆一点呢?!”
说到最后,他的语气其实已经近似哀求了。说完,翔凌松开手,他颓然站著,任豆大的雨水打在身上。此时的翔凌,看
起来疲惫落魄不堪,不仅头发散乱,衬衫湿透,就连领带都因为方才试图抓住猛烈挣扎的竞文而歪掉了。该说的话都已
经说完了,他决定让竞文决定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睁著泛著血丝的眼睛,看著竞文的背影。如果竞文真的还是要走,这次……翔凌决定不拦他了……而他发现,竞文垂
下了头……他在发抖!
在翔凌还来不及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他忽然感觉到有个温热的物体扑倒在自己胸前----
竞文转过身,把自己的脸埋在翔凌的肩上,他用力地抓著翔凌西装外套的前襟,剧烈地颤抖著。
“你……还好吧……”翔凌倒抽了一囗气。说真的,他本来以为竞文要不是选择一语不发地离开,要不就是大吼一声之
后赏他一记扎扎实实的右钩拳。
“不!我一点都不好!我很难过……”竞文的声音是哽咽的。翔凌惊讶地发现,竞文他……他终于肯敞开心胸,坦然面
对自己不快乐、脆弱的一面了!
翔凌犹豫了一下,最后,他终于决定伸出手,轻轻地环抱住竞文的肩头。他发现,竞文抖得好厉害。
他什么话也没说,就只是把竞文搂得更紧一点,让自己的脸庞埋入竞文的颈窝,感觉到竞文湿漉漉的头发同时也贴在自
己的面颊上。竞文身上的温度传送了过来……不过,似乎有点不太对劲……竞文他……他好热!
翔凌急忙一把扶起竞文。竞文的眼眶是红肿的,眸子空洞无神;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了,但是他的唇却浮现一抹异样
的艳红……“你的额头好烫!”翔凌快速摸了一下竞文的脸,他判断道:“你发烧了!”
翔凌才稍微松手,竞文就差点站不稳脚步。很明显地,浑身散发著酒气的竞文应该有点醉了,而且,因为连日来加班的
过度疲劳、沉重的精神压力,以及在寒冷的大雨中淋得浑身湿透……他的身体已经撑不住了!
“天啊!我怎么没想到……我不应该让你一直淋雨的……你病了……”翔凌手忙脚乱地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连忙将它
裹在竞文身上,希望可以帮助他保暖。翔凌想要扶起浑身瘫软的竞文,却一直不得要领,差点连自己都摔倒了。他慌乱
地先用右手揽住竞文的腰,再把竞文的左手绕过自己的颈子,努力把竞文的身子撑起来。
他们所在的位置是在一条小巷子里,翔凌知道自己得先把竞文扶到大一点的马路边,才有机会叫到计程车,于是,他只
好吃力地在大雨中拖著竞文缓步走著。“……早知道应该要带把伞的……”翔凌喃喃自语著,不过后来他又想到,就算
真的带了伞,在这种情境下,想撑伞也没有手拿伞。
正因为翔凌这么专注地扶著几乎昏厥过去的竞文,以至于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出现了一抹一闪而过的诡异亮光。
23
翔凌知道他的手一定是扭到了。
不过,幸好他已经把几乎昏过去的竞文安全送回家里了,现在竞文大概连自己身在何方都不清楚吧!
“无知果然也是一种幸福……”翔凌一边甩著 痛的手腕,一边转头微笑看著躺卧在客厅沙发上昏睡的竞文。为了把他
运回来,自己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呢!首先要叫计程车就是一大考验,哪个司机会想载两个在滂沱大雨中淋成落汤鸡
的醉鬼啊?!把车子里弄得湿答答的不说,搞不好还会在车里呕吐呢!最糟的是,还可能会借酒装疯不给车钱。好不容
易招到了肯载他们的计程车,接下来,还得忍受路人、公寓管理员与邻居异样的眼神,彷佛他们脑筋有问题,才会在下
雨天跑出去淋雨似的。最后,尽管已经筋疲力竭了,但是他还是得把半醉半醒的竞文拖上十二楼,还要阻止他在电梯里
乱按楼层,简直比照顾小枫还要累人。
没想到这个平常总是不给他好脸色看的室友,醉倒的模样还满可爱的嘛!翔凌盯著竞文的睡脸,忍不住绽出一个浅笑。
不过,当他意识到客厅地板已经被他们两人浑身滴水的衣裤弄得一团乱时,他不禁轻蹙起眉头。做家事他最不擅长了!
“不能让他这样子啊……好歹也要洗个热水澡才准他睡觉,否则感冒会更严重的……”翔凌暗自忖度著。他决定把竞文
叫起床。
“竞文……竞文!”他坐在沙发边,伸出手轻轻把竞文额上湿漉漉的发丝拨开,发现他的额头还是好烫。“……你快起
来去冲个热水澡……洗完澡再睡……好不好?”竞文只是翻了个身,双眼还是紧闭著,翔凌根本不确定他有没有听到自
己说的话,于是,翔凌只好俯下身,用力把竞文扶起来。
翔凌拍拍他的头,柔声说道:“乖,别睡了,快去泡个热水澡!然后早点休息,你累坏了……”
“唔……”竞文闷哼了一声,在翔凌的搀扶下勉强坐起身来。翔凌猜竞文应该已经略为清醒了,因为他感觉到竞文对自
己方才说的那个“乖”字显得很不满,他可以接收到从竞文半开半闭的眼中所投射出来的愤怒光波。
“……别摸我的头!”竞文的声音含糊中带著埋怨:“放开我,我要去洗澡了!”他没好气地拨开翔凌的手,逞强地站
了起来,随即又脚步踉跄地差点摔倒,幸而翔凌拦腰将他抱住。
“小心点!”翔凌不放心地又摸了一下他的额头:“你烧得满厉害的……你自己洗澡……没问题吗?”
“哼!”该死,我的脸红了,今天的身体状况大概真的不适合喝酒吧!“……我又不是小孩子!”竞文发现愤怒似乎可
以让自己变得清醒,虽然头还是有些昏沉,但是没什么不能自己洗澡的道理啊!他挣脱翔凌的环抱,红著脸,踩著摇晃
不稳的步伐走进浴室。
过了一会儿,翔凌听到浴室的莲蓬头传出了水声,看来竞文应该还撑得住。不过,总不能让竞文就这样发烧下去啊!今
天是假日,普通诊所早就休息了,除非挂急诊……不过竞文一定不会答应去看病的,他这么爱逞强……要不然,还是到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药房帮他买包退烧药吧!还有,他淋了雨,想必受凉了,也该让他喝碗姜茶去去寒……
思及此,翔凌决定趁竞文洗澡的时候,下楼买点东西。他换掉身上湿透的衣物,随意穿了件套头毛衣。当翔凌把袜子扔
进浴室里的时候,他忽然苦涩地想起,自己这辈子好像从来没有在圣诞夜挂过袜子。不过这并不重要,像他这种爹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