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要吐尽这天下所有的怨念。他只觉得入坠冰窖,体内血流急涌,再也听不到任何言语。
不过片刻,已经气息奄奄,失神张大了眼,望着窗外,他心灰意冷之极,仿佛连这身体也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凌珰将布全部撕开,看见那一道长长的鞭伤又被生生扩了几分,仍觉得不够,又用匕首在他胸前尚且完好的肌肤重重划
出一道道血痕。
骂道:“只要你死了,阿海便不用对你尽忠了!”
正在这时,牢外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牢门被人猛力撞开,慕容岱冲了进来。
看见缪憬躺在地上,身上鲜血淋漓,沾了血肉的布支离破碎的丢了一地,凌珰仍不够泄愤似的拿匕首往缪憬身上划,慕
容岱不由心中惊骇无比,喊道:“凌姐,你……你……”
凌妃回过头,狠狠的瞪了慕容岱一眼,道:“小岱,你来做什么?”
慕容岱被她脸上狰狞神色吓住,他简直做梦也想不到那平日温柔的凌珰此时竟这样的可怖,简直状若疯狂。
看见她在缪憬身上弄出的伤来,不由生出一阵不忍,结结巴巴的说道:“凌姐,你放过他罢。”
凌妃柳眉一竖,厉声道:“放过他?小岱,你竟然为他求情?难道你忘记了家破人亡之恨了?”
慕容岱踌躇道:“我……我也不知道……”
看见凌妃手中匕首扬起,狠狠刺向缪憬心口,慕容岱惊呼一声,下意识伸手抓住凌妃手腕。
凌妃被他阻了,恼恨无比,道:“小岱,你也要与我作对么?”
慕容岱摇摇头,道:“凌姐,我不是要偏袒他。我只是……不想看见你沾了血腥。你,你那么温柔,不应该是这样的…
…”
凌妃怒道:“你不要管我,放手!”
两人正僵持间,忘风闻讯,慌忙赶来,看见这骇人局面,不由心中惊恐无比。
他虽然顶不住朝中大臣压力,又挟着私怨报复缪憬,可做下这阳奉阴违的举动毕竟心虚,唯恐被励王陛下知晓。
可那边方传来东州大军覆灭,茂王被虏,励王陛下率军凯旋而归的消息,这头就听说凌妃在天牢里闹出事情来。不由一
阵惊骇,急忙赶了过来。
若不是慕容岱及时制止,只怕靖帝便要死在凌妃刀下,等励王陛下回来,让他如何交代?
当下不由感激的看了慕容岱一眼。
慕容岱见凌妃状若疯狂,不由心中发寒,当机立断,将凌妃强拖了出去。
忘风看见缪憬气息奄奄,想到励王陛下不日便要归掖留,不由一阵头痛,连忙叫人将缪憬搬出天牢,送回冷宫,又叫来
御医给他治伤。
然则缪憬却好像已经死去一般,双眼紧闭,再也不张开。
第 18 章
离昴的胜利,来得快的超乎想像。
利用晋黜设下的那一场埋伏战,虽然令茂王的东州军元气大伤,但并未致命。凭藉着徽地的连绵山势,茂王与西州军捉
起了迷藏,率着残部东奔西走,加之离昴重伤,无力指挥。期间西州军着实吃了几次大亏。
于是战局再一次的胶着了。
然则令茂王不曾想到的是,打破这一僵局的,乃是来自东州军的后方、他原以为已经达成共识的南州。
当日南州国主驾崩,储君孱弱,于是二王子、三王子以及储君的叔父、南州旧主的兄弟南离侯便起了争权夺势的念头,
几方势力在缪憬派人暗中刻意挑拨之下,战做一团,造就了南州异常混乱的局势。
茂王费了许多的力气,帮助南离侯对付两位王子,揽得大权,这才能与之达成协议,取道南州,攻打中洲,并允诺将来
事成,将西州也划入南州版图。表面看来南离侯过分谨慎,只肯让茂王借道,却不愿出兵协助,但心里未尝不是打着渔
翁得利的主意。
然则茂王虽然多少能够猜到南离侯的心思,加以提防,却不曾想到,便在东州军攻破南离关后,离开南州,向着掖留长
驱直入的时候,南州内部又悄悄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孱弱的储君忽然发难,将南离侯打下天牢,紧接着便发兵,却是帮着离昴去打东州军的。
结果东州军死的死,降的降,可谓一败涂地,茂王在战场上身中数箭,但并未伤及要害,被西州军生擒。
此役后,南州储君拜见励王,主动表示愿意降伏于励王。
应是明智之举。
励王的南征大获全胜,又接到消息说海凌正率军赶往掖留,哪里敢松懈,连日急行,班师回朝。
回到掖留时,年关将至,海凌因兵马有限,又一路受到阻拦,速度自然比不得离昴,离掖留仍有许多距离。
离昴回掖留,再也顾不上别的,第一件事便是去看缪憬。
待他走入冷宫,看见缪憬躺在硬榻上,双目紧闭,呼吸微弱,又见身上处处尚未治愈的伤痕,冷着一张脸,又一言不发
的回了自己寝宫。
忘风忐忑不安的跟在离昴身后,想到那时离昴临行前的言语,不由心中越加的惶恐。
离昴站在窗边,背对众侍从侍女,淡淡吩咐道:“你们退下罢。”
忘风心中正一松,又听见离昴说道:“忘风留下。”不由心里咯噔一下,又是一紧。
待众人退出寝殿,殿中顿时安静无比,忘风看着离昴背影一动不动,不由额头冒出些冷汗,忽然忍耐不住,跪了下来,
叩首道:“陛下,忘风知错了,请陛下恕罪!”
离昴淡然道:“哦,你何罪之有?”
他虽然语气平淡,但却掩不住的森然之意,忘风明白,这正是他发怒之兆。
当日肆意妄为时,不是没想过此时所要面对的情形,但一来抵不住压力,二来心存怨气,又带着些侥幸,冲动之下,便
违背了离昴的命令。但后来却想不到慕容岱与凌妃这两个原本该是靖帝最亲近之人,下手却一个比一个重。想到那时在
牢中凌妃神情狰狞,状若疯狂,忘风不由心中叫苦,心想:“她倒是肆意报复,好不痛快,却该我来被责罚。”
但这时哪里敢多加辩言,伏在地上,道:“忘风一时糊涂,肆意妄为……”
说的严重,便是抗旨不遵。
离昴转过身,目光森然,看着忘风说道:“忘风,你在本王身边也有十几年了罢?”
忘风低头道:“回陛下,是十三年。”
离昴道:“不错,你自本王登位前,便做了近侍,这十三年里,倒也知机,并未犯下什么过错。”
忽然走了两步,走到忘风面前,对他说道:“忘风,你说本王该怎么办?”
忘风连连叩首,道:“请陛下宽恕!”
离昴冷冷道:“念在你效忠多年,暂且饶你一命。你先把详细经过说来听听,若再有隐瞒,你应当知道结果。”
忘风哪里再敢隐瞒,于是把从开始被大臣相逼,到后来慕容岱、凌妃折磨缪憬,分别一五一十说了。
待他说完,久久未闻离昴声音,忍不住悄悄抬眼看去。只看见离昴俊美的脸上阴云密布,眼中露出骇人的冷意,比之当
日在殿上雷霆大怒更甚几分。
似是察觉到忘风的视线,离昴低头看向他,冷冷一笑,道:“原来我西州的臣子们,竟只会以折辱一个无力还手之人取
乐……真教本王失望!”
忘风心中一阵激动,忽然抬起头,大胆说道:“陛下,我们并非是以折辱靖帝为乐。”
离昴似是讶异于忘风胆大,挑眉道:“那又是为了什么?”
忘风痛声道:“陛下,西州因为地势得天独厚,物产丰富,素来便被天朝赋以重税,把西州当作取之不尽的聚宝盆一样
,肆意压榨。世世代代,哪个西州人会心甘情愿?这也就罢了,可那靖帝当年强召先王入掖留,凌辱肆虐,酷刑处死,
这样的奇耻大辱,我们忍了十一年,怎么还能再忍下去?如今大家跟随着陛下,好不容易打到掖留,却让那靖帝仍然可
以舒适度日,这……这……忘风一想到当年先王之死,便实在难以忍耐,冲动之下,才会忤逆了陛下的旨意。”
他这一口气说了许多,忽然惊觉离昴看着他一言不发,目光阴郁,不由又低下了头。
却听见离昴叹了口气,低声道:“当年先王曾说,仇恨会令人变得愚蠢而丑恶。当真如此!”
正要再言,忽然门外传来侍从声音,道:“陛下,有急报。”
这些侍从都是训练有素,若非要紧之事,绝不会冒昧打扰,这时忽然来报,必然是十分重要的消息。
离昴闻言,扬声道:“进来罢。”
那侍从进了寝殿,看见忘风伏跪在地上,心中隐约猜到缘故,但他深谙明哲保身,目不斜视,躬身将一封文书奉到离昴
面前。
离昴一只手取过,略有些费力的展开文书,快速将纸上密密小字扫视一遍,淡然道:“知道了,退下罢。”
那侍从连忙行了一礼,恭谨退下。
离昴随手收起那公文,又看了看忘风,道:“你下去罢。明日便回西州去。”
此言一出,忘风明白离昴的意思是将他撤职逐走,不由双目含泪。但毕竟死罪已免,他知道离昴是念及旧情,从轻发落
,当下重重一叩首,道:“陛下,忘风今后不能随侍您左右,还请陛下保重御体。”
离昴点点头,没有说话。
忘风恋恋不舍退出寝殿,最后一回首,看见离昴站在窗边,右臂因为重伤垂在一侧,左手却又拿出那纸文书,只见他凝
目看着那张薄纸,唇角微翘,竟显出一丝说不出骇人的笑意来。
忘风被离昴撤职逐回掖留的消息很快在众臣之中传开,众人尚不明所以,纷纷揣测,忽然离昴宣旨众臣入宫。
坐在幕后,示意侍从。那侍从展开一份旨文,高声宣读,内容却是说:自励王登位以来,有许多大臣阳奉阴违,屡屡抗
旨不遵,励王宽容,念及这些人都是曾经辅佐过先王的忠臣,才没有问罪。然则此次励王南征时,竟有人违背旨意,对
囚犯肆意施以私刑。若励王再不予以严惩,则有失君威。同时也是立下警示,令众臣今后需恪守臣子本分。
宣完,又念了一份名单,俱是参与对缪憬施刑的臣子,忘风赫然在列。这些人,俱被削去官职,遣回西州。
众臣跪在地上,因一时之快,毁了前程,后悔不已,却也有人心有不甘,高声抗议。
离昴令人将这些罪臣拖了出去。对余下诸臣说道:“当日宴上之语,本王不想再说第二次。我西州的臣子,应当是知礼
守节的,有所为有所不为!”
众臣虽然心中奇怪,却也只想到,励王如今打败了东州茂王、南州主动顺伏,天下已得大半,不日便可称帝,因而要立
下威信来。
离昴又看了看侧立在阶下的慕容岱,说道:“念在慕容将军立下汗马功劳,又是初犯,这次便罢了,只罚去半年薪俸。
”
慕容岱自知道海凌不愿归顺励王,正率兵打来,又因为凌珰神智癫狂,连日来心神不宁,这时反应迟钝,只是浑浑噩噩
的跪倒谢恩。
当夜,离昴悄悄去了冷宫。
他轻轻抚过缪憬身上累累伤痕,心中剧痛,只是单手搂着他冰冷的身躯,一下又一下的轻吻着缪憬脸颊。
他心中气苦,既怜惜缪憬受伤,又恼恨众人轮番折磨于他,更气自己无力保护缪憬,忍不住的紧咬牙齿,气的全身发抖
。
此时缪憬呼吸微弱,布满伤口的肌肤下,心跳一下缓过一下,仿佛随时会停止一般,离昴忽然一阵害怕,他尤记得当日
缪憬握着他的手,说道:“我等你回来。”
可是他现在回来了,缪憬却无力张开眼看一看他。
只觉得心中难过到极点,却又空落落的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他把缪憬的身子往内侧挪了一挪,自己慢慢在缪憬身侧躺下,一只手横过缪憬身前,小心避开伤处,却又紧紧搂着他。
头靠在缪憬肩处,静默无语。
第 19 章
离昴静静守着缪憬良久,他东奔西走,征战连连,又受了伤,至今右臂仍难以行动自如,这时倦意上涌,迷迷糊糊的便
睡着了。
却在睡梦中遇见西州群臣围着他逼着他,要他将缪憬处死。刚要开口,猛然回头,看见缪憬血淋淋的被悬在刑架上,气
息全无。一双眼睛被挖了去,留下两个骇人的黑洞对着他,流下浓稠血痕。
离昴惊怒之下,只觉得痛彻心肺,张口便要鲜血狂喷,这时浑身一震,瞬时惊醒了过来。
听见窗外呼啸的风声,离昴只觉得阵阵心悸,挨着缪憬的的身子微微发颤,许久才平复心神。觉得半个身子麻木难忍,
不得不微微动了动,这一动,忽然觉得身边似乎有什么东西硌着,不由便伸手去摸。
待拿到眼前,才发现是个琉璃小瓶,离昴一见,心神振作,猛然坐起身。
他心想道:“我真是急糊涂了,怎么竟忘了还有续魂丹在!”
原来这续魂丹不知被缪憬如何收藏,并未被人发觉,一直带在身上,大约是离昴睡梦中手脚乱动,碰到了这装着续魂丹
的药瓶。续魂丹药效神奇,可治受伤中毒,缪憬伤势沉重,昏迷不醒,也唯有续魂丹可救。
只是……
离昴看着瓶中仅余的两粒续魂丹,不由又有些踌躇。
续魂丹少一粒,便意味着缪憬的命更短了一些。
若能在续魂丹用完前寻到离魂的解药,则还有存活的希望。可是自从俘虏了茂王之后,茂王态度傲慢,闭口只字不言,
加之军营中人多眼杂,又急着赶回掖留,离昴不便仔细审问,因而至今未果。
可是,便是有解药,又能如何?
离昴一想到方才的梦境,便心情沉重。这梦并非来的无缘无故,自他入掖留后,便屡屡梦见这样的情形。缪憬身为亡国
之君,又为天下人所不齿,便是离昴有心庇护,可西州诸臣又怎会善罢甘休?
他又是不是能够为了缪憬,而违背他的大臣们以及天下的百姓们的期盼?
他只怕,也许便是明日,他便不得不亲自下令,处死缪憬。
然则不到最后一刻,便不能放弃。
眼看着缪憬气息微弱,离昴拿定主意,轻轻吻上缪憬冰冷干裂的双唇,撬开唇齿,将一粒续魂丹渡入缪憬口中,又恋恋
不舍的细细亲吻着他唇角。
续魂丹入口即化,药效极其灵验,当日缪憬中了离魂剧毒,也不过一时三刻,便强行将毒压了下去。这时离昴觉得缪憬
忽然身子暖了一些,凑近他胸前,倾听着他的心跳一下又一下,仿佛渐渐复苏一般,变得有力。
也不知过了多久,缪憬忽然长长吐出口气,眼皮动了动,睁开眼来。
室中昏暗,缪憬神智尚未清醒,更觉得视线模糊,并看不清楚离昴面孔,可他闻见淡淡紫藤香气,忽然心中一阵安宁,
忍不住的,往离昴身上靠了靠。
离昴伸手揽住缪憬,在他耳边轻声说道:“我回来了。”
缪憬眨了眨眼,这才看清楚离昴满脸难过忧虑神情,双唇张合着好像在说什么。
可是缪憬只觉得自己被一片寂静包围着,没有风声,没有呼吸声,没有说话声……什么声音也没有,只有令人感到恐惧
绝望的寂静。
他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又觉得喉咙痛的厉害,仿佛有什么堵在那里一样。可他又听不见任何声音,连自己究竟有没有
发出声音也不能确定。
察觉到缪憬异状,离昴连忙握着他的手,仔细检视伤处,问道:“可是哪里疼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