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架琴,李知秋粗粗一看,无一不是上上等的。
原尚不好意思地说:“阿秋,我对这个不懂,找了好几个懂行的琴师帮着挑的,陆陆续续收集来……你不会怨我糟蹋好
东西吧?你选一件趁手的,别的你看要收藏好呢?若是担心好琴蒙尘,我就把他们送给那些琴师。”
李知秋心里感动,不知道该说什么。他是个没什么欲望的人,但弹了大半辈子琴,琴已经成了他生命中重要的组成部分
。
他本想说,留一架,其他的送给那些懂琴的人,也不枉这好琴。后来又想到这些琴都是原尚极用心费神为自己寻到的,
是原尚的一片心意,就有点不愿意给别人了。
可这样的自私想法,他却不好说出来。
好在原尚也不再说什么,拉着他再回到卧房,打开房中的檀木柜子,里头摆放了许多冬季衣物,叠的整整齐齐。原尚取
出一件皮裘,抖了抖,给李知秋穿上。
“屋里很暖和。”李知秋说。
“我看你还不累,咱们到处走走嘛。”原尚习惯性地扯着李知秋的袖子,拉他出去。
原尚用劲把握得很好,刚好扯动李知秋,却不会拽疼了他。虽然他在李知秋这里经常耍孩子气,其实仔细想想,很多时
候都是很细心体贴的。
李知秋就这么,住进了原尚的家,慢慢熟悉起这里。
李知秋在原尚的府里住的很舒服,他的园子里只有一个小厮,安静乖巧,很有眼力见儿,做事勤恳,为人踏实,又没什
么存在感,让李知秋感到很放松。他不怎么爱出园子,乐园真是不小了,看书也好弹琴也好,他能做的事情很多,乐趣
也很多,日子是很享受的。原尚每天都要来,但原尚自己要处理的事务很多,很忙,所以一般也待不了一会儿,只坚持
每天至少和他一起吃顿饭。
有时原尚也拽着李知秋在府里逛逛,李知秋有点不愿意和原尚在许多人前一起出现,可这话又不能明说。所幸,整座府
里也没多少下人,也许是原尚吩咐过,他们遇到婢女小厮的时候,那些下人只躬身行个礼,不说话自觉地就走了。几次
以后,有一回李知秋自己起了心思出了园子在府里溜达,发现府里果然安静得很,下人见到他,个个尊敬地道一声“先
生好”,便自动走了。都是很没有存在感的。
李知秋不傻,他心下明了这都是原尚打点好的,都是为了他。
原尚做得这些,让李知秋有些奇怪的,说不清的感觉,也不单纯是感动。他不愿深思,便把那些思绪抛之脑后。
在将军府生活得舒服顺遂,时间流逝得快得多。说着,春天就到了,迎春花开了。
李知秋给妹妹起名的时候,并不知道迎春花,他们那里没有这个花,有也不长在乡下。
如今,自然早就知道了,他每次看到迎春花,都会思念妹妹。
原尚好像总是知道他想什么,有一天便问:“阿秋,你想不想见你妹妹?”
李知秋自然是想的。无论两人怎么变,都是至亲,妹妹是他最重要的亲人。可是他不知道妹妹怎么想,便说:“我不知
道……迎春她……?”
原尚想了想,说:“我觉得,她应该也是很寂寞的吧。她在太子那里只有个名分,太子别的姬妾不欺负她,用度也还好
,不过她总是一个人。”
“你怎么知道迎春的情况呢?”
“太子说的。”原尚老实的说:“你还记得咱们第一次见面么?我那时候哭得伤心,不只因为到了新环境紧张不安,更
因为,太子老领着他的弟弟们欺负我。真不知道那时候他都二十岁了,为什么还欺负一个十二岁的小孩?那回我累积的
委屈爆发,才悄悄跑到角落别人看不到的地方哭。”他回忆起往事笑起来:“现在说来,要感谢他呢,不然我怎么能遇
到你呢。”
李知秋听了他的话也觉得奇怪,不过原尚最后一句话里温柔满足的感情却让他有点不好意思,记不起再去想别的。
对于接李迎春过来相见的事,在原尚再三保证不会对迎春有任何不好影响下,李知秋忐忑地同意了。
李迎春过来那天是个春暖花开阳光明媚的好日子,李知秋在偏门等着,一顶青色的小轿落下,系着青色毛边披风的李迎
春从轿子里走出来。
李迎春衣着很素,料子却很好,没带什么首饰,只在发髻上别了朵半开的桃花,耳上两只小环,显得清丽非常。比她二
十七岁的真实年龄,要显得年轻许多。
李知秋看到妹妹的样子,放心了。
两人一路沉默来到乐园,站在拱门前,李迎春定定地看着匾上的两个字,眼神很复杂。
李知秋觉得自己该说点什么,便道:“这是阿尚写的。”再想说别的,又觉得好像有炫耀的意味,便闭了嘴。
李迎春“嗯”了一声,进了园子。
李迎春忽然问道:“我可以看看这里各处么?”
李知秋对她的要求很惊喜,立马说:“好啊,当然好啊。”
李迎春细细地看了每个房间,连小厨房都仔细观察了一下,有时提些问题,李知秋回答不上来的,他的小厮小安子就乖
顺地细细回了。
李迎春逛完一圈,和李知秋坐到客厅里。
兄妹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午膳上来了。
八菜一汤,荤素搭配,满满摆了一桌。李迎春很配合,每一道都吃一点,看似平常的菜色,色香味俱全,每样食材都是
很精致的,烹饪得也恰到好处。
“哥哥,你知道这府里的厨子是哪儿来的么?”
李知秋听见那声“哥哥”,怔了半晌,心里酸酸的,眼睛也有些胀。他平复了一会儿情绪,才摇头道:“我不知道。”
“这个厨子,他是先皇在时御厨房掌厨的孙子,如今宣国里数一数二的,最擅长做药膳。”她喝了一勺汤,看着李知秋
淡淡道:“只要他想,他做的药膳能一点药味也没有,用最平常的食材搭配,也能让吃的人强身健体。尤其是他的汤,
许多官宦人家一口难求。”
对李知秋讶然的表情,李迎春视线转移,接着说:“这个厨子很有名,可是不管威逼利诱都不去给人家做私厨,就在边
境附近的城里酒楼里掌勺。后来开了战,他因为到外地购买食材逃过一劫,家人却都死了。后来,他也销声匿迹了。”
李知秋不明白李迎春跟他说这些做什么,他觉得妹妹很奇怪,又说不出怪在哪里。想了想,问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
“太子说的。”她用古怪的语调说:“哥哥,你知道么,太子每次来我这里说的,都是安定公的事情,其中许多是安定
公为你做的事情。你根本想象不出来,安定公为你做了多少事。”
她又说:“我不知道安定公是怎么对你的,但是太子说,安定公很为人很孤僻冷漠,从小就面无表情,一点也不像个孩
子。太子有一回喝醉了,大着舌头告诉我,安定公刚进宫的时候,他和弟弟们都可喜欢他了,那孩子简直漂亮的像个小
仙童。可是安定公冷冰冰的,而且对谁都爱答不理,太子他们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很孩子气的玩些小把戏捉弄他,他只
有在很气愤的时候,脸上才有些表情,眼里才会太子他们的存在。
后来,有一回安定公被惹急了,躲了起来,太子很担心,一宿没睡好觉,第二天,看他又恢复成平常的样子,才放下心
来。后来,他们再也不捉弄他了,可他也没有待太子友善些,只是越发尊敬懂规矩,上课格外用功。太子觉得不对,可
也查不出来缘故,就放到一边,只是尽力对他好。和彤国打仗的时候,是安定公自己求皇上,要上战场的,那时候,皇
上不同意,太子兄弟也坚决反对,安定公却坚持己见,以绝食来表达决心,一定要上战场。那时候,他们都以为他是子
承父业,为了保家卫国,还很感动,终于才同意了。其实,安定公的武艺是极好的,十四岁时,论骑射连大内侍卫都不
是他的对手。
安定公走时,本以为他只去军队历练,结果他上了前线,受了几次伤,就开始领着自己的部队打起胜仗了。太子他们在
这边急得不得了,可惜什么也不能做,安定公倔起来谁也拿他没办法。这时候太子掌管的事务越来越多,势力也大起来
,就知道了安定公和哥哥你的事,安定公和你暗地里交往了三年,这对太子来说是天大的震撼,虽然太子并不清楚你们
是怎么相处的,可是……太子把你的祖宗三代都挖出来,调查到我的下落,把我接到东宫,这一切都是为了你,不,应
该说,是为了安定公。我陆续知道了这些,又自己猜测,想太子也是知道念夏的情况,曾经求过他告诉我,可是太子只
是呵呵笑,笑得我心里发凉……
这几年听太子说了不少安定公为做你的努力用的心,太子心里很苦,说的话很酸楚……他说这些,其实对他自己是一种
折磨。今日我来到这里,百闻不如一见,哥哥,安定公对你……难怪太子要痛苦。老实说,我很羡慕你,哥哥。”
李迎春慢慢地说了很多,她也不看李知秋,只是好像自言自语一样幽幽地说着,然后忽然一笑,笑容说不出的凄凉复杂
:“我本来,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因为安定公一点也不想让你知道。我来之前,太子还说,让我多看,少说,不该说
的一个字也不要嘣出来。我今天第一次亲眼见到安定公,如太子所言,很冷,不苟言笑,看人就跟看石头一样,可那相
貌气度真是如天上人一般。光看着他,我实在无法相信他会做那些事,他是那么有感情的人。太子让我来,他把安定公
留下,就能多跟他相处一会儿,等把我送回去,再让安定公回来。太子说,让我好好和你叙亲情,以后常来看你……这
样他就有更多的机会见到安定公。我清楚,我本来是想成全太子的。可是,我如今,对哥哥你实在笑不出来,作假讨好
你,不是做不到,只是良心不让。安定公和你无亲无故能倾了自己的一切为你,我这个亲妹妹,宁愿真实地叫你看我丑
陋的一面,让你厌恶我,也不能欺骗你。我觉得,有些事情,你其实是该知道的。”
李知秋呆呆地听着,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感觉。李迎春的话让他很吃惊,但也不是那种不可置信的震惊。也许,有些东西
,他确实早就察觉到了,只是不肯面对,自我麻痹,好心安理得地接受原尚给予自己的一切吧。其实,要说卑鄙丑陋,
他才是最当得起的那个。
他以为,只要闭上眼睛不去看,捂住耳朵不去听,封闭了心灵不去想,很多东西就不存在了。
“迎春,”李知秋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说:“你告诉我这些,是对的,错的人是我。可是,你违抗了太子殿下的旨意,
回去不会不好过么?太子殿下会不会惩罚你?”
李迎春显然没有想到李知秋现在会想到关心她,一直淡然的表情终于变了变,咬牙说道:“如果你不管我的死活,太子
殿下当然不会饶了我。可是你不想我有事的话,太子看在安定公的面上,不会对我怎么样的。太子,其实是个很仁慈的
人。”
这个妹妹,现在她的心,已经完全偏向太子了吧。
李知秋感到很悲哀,很累。
他一偏头,看到小安子站在他身后,低着头面无表情,心里惨然一笑。
等原尚回来,自己又该怎么面对他呢?
第八章
不知道原尚什么时候回来的,不过直到入了夜,他才过来。
他一进屋,后面上菜的就摆上四菜一汤并些素淡主食。
原尚脱下披风,道:“从太子府出来,又去了兵部。开春了,杂事多起来,忙到很晚才回来呢。”
小安子一直在自己身边没有离开,李知秋不确定原尚是否已经知道自己和妹妹谈话的内容。虽然他并不认为原尚会派人
监视自己和妹妹的会面,但心里总是十分不安,他也不能当什么也没听到过,只好不说话。
原尚担心了:“阿秋,你不舒服么?脸色看起来很不好。”
李知秋咬咬唇,问道:“阿尚,你有没有心仪的女子?”
原尚很奇怪:“阿秋,你怎么突然问我这个?我这几年都在边关,打完仗还要管老百姓的民生大计,哪有心思想女人呢
?回京以后也忙得很。再说吧。”
“阿尚,你不小了。如果你没时间,我帮你看吧。我一定会选那品貌最佳的女子给你。”也不去管自己的身份了,抛开
种种顾虑,李知秋很认真地说。
原尚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起来,打混道:“哎呀,阿秋,你干嘛着急把我推销出去?让我自在两年不好么?女人是最
麻烦的东西了,心眼多得不行,事情也多的不行,娶个女人回家就像供个菩萨,我现在还不想受那罪。等我悠闲够了再
说嘛,好不好?”
往常他若这样撒娇,李知秋也就任他混过去了,这次李知秋下了决心,想了再想。他知道,原尚是很倔的,他不想做的
事,再怎么说也没用。如果不能从原尚这边下手,那……从自己这里?
李知秋心跳得快起来,一咬牙,一狠心,道:“那么……阿尚,你给我寻门亲事吧。我年龄不小了,早该娶妻生子传宗
接代,如今既出了宫,也……也该结门亲事,过普通人的生活。”
他不敢看原尚的表情,心里酸苦,脸偏向一边,用尽全身力气尽量平静地说:“我,我也不要多么好的女子。相貌出身
都不必在意,年纪也不要太小,我……就是想要个家,要个孩子。”
他说得很艰难,言不由衷。
天知道,他根本不想和陌生女人一起生活,也不在意能不能传宗接代。对小孩子,更没有半点兴趣。
他只是想,如果自己成了亲,也许原尚不该有的心思就能淡了,过一段日子再让原尚娶几个好女人,也就皆大欢喜了。
视线所及,李知秋恰恰看到原尚搭在桌上的一只手,紧紧攥起拳头,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露。
一时间,一室沉默压抑。
原尚始终不发一言,不久便起身走了。
李知秋呆呆坐在屋里,脸色惨白,浑身冰凉。
他注意到方才原尚放手的位置,留下细细的血丝,心里一下子痛到极点,眼前模糊起来。
那天以后,原尚再也没来过。
李知秋想,原尚一定是恼了自己了。
这样也好。
两个多月后,小安子捧来一筒子画轴。
一边展开画轴,一边介绍:“这是安城米商张家的二女,今年十八岁,品行淑良,孝名远播,祖母去世后守孝三年,才
至今未婚。
这是凉城丝绸商方家的三女,今年十九岁,父亲早亡,聪慧坚强,家中生意曾经十分艰难,她为了帮衬两个哥哥,才至
今未婚。
这是平城酒楼吕家的独女,今年二十岁,父母感情甚睦,母亲卧床多年,她于病榻前伺候汤药,管理家务,十分能干。
“这是……”
小安子展开了十几卷画轴,画中女子不同于时下水墨写意画中的人物,个个脸庞清晰。她们风貌不同,相同的是,每个
人都相貌秀丽,中上之姿,眼神明亮,表情柔和,端庄大方。
这些女子还有很多共同点——出身中小城镇,中型商贾之家,年龄在十八岁到二十岁之间,性情温柔,性格坚强,贤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