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蒨猛地站起身，手指着脚下的文武百官，怒道：“你们，你们想要逼宫吗？”
“皇上不肯纳臣等的谏言，臣等就不会起来，一直跪到陛下纳谏为止。”孔奂高声道，他说完，大臣们全部跪伏于地。
陈蒨气得浑身发颤，眼神像要吃人：“来人，把这些反了天的奴才全部拖出去，廷杖伺候，打到他们闭嘴为止！”我男
人一生气脑袋就发昏，想打人。
“请陛下不要动怒，还是外放子高去守边吧！”我跪倒叩首，眼泪差点掉下来，硬是强忍住，“子高一直想为陛下守边
，恳请陛下同意！”我又叩首道。
陈蒨愣愣地看看我，又转头看看满朝的文武，满脸地无奈与失落，半响他长叹口气，开口说：“唉──！宣旨，授韩子
高成州刺史，其余如故。”
成州？我的心一凉，男人真够狠的，但是，我不怪他，只有这样的距离，才足以堵住那些人的嘴。[注：成州，今广东封
开县一带]
“臣叩谢陛下隆恩。”我强笑着拜了三拜。
“皇上圣明！皇上圣明！”满朝文武齐声欢呼万岁。
深深的孤立感，我从头一直寒到脚底。
第七十八章： 远放千里，忘情山水（1）
明天我就要走了，离开我男人，去千里之外的成州赴任，我男人紧紧地搂着我，不停地吻我，我亦紧紧地搂着他，不停
地吻他，然而我们都清楚，这是最后的欢愉，明天这个时候，他的怀里将没有我，我的怀里亦将没有他。整晚，我们很
少说话，唯有无休止的缠绵。
早上，陈蒨特意命尚膳太监准备一桌丰盛的饭菜，他本是节俭的人，平常膳食，菜不过三样，今天桌上，大大小小的摆
满了几十个瓦碟木盘，几乎把我爱吃的菜全部摆了上来，其实也是他爱吃的，我们都是吴浙人，无论是说话口音、还是
胃口喜好都很相近。
男人亲自为我盛饭，把碗递给我说：“子高，你多吃点，成州那里吃不到家乡的味道。”
我强作高兴状接过碗，大口地夹菜吃饭，男人不停地让我吃这个、吃那个，其实我已经很饱了，但我还在硬撑，只要能
让他好过些，我也就会好过些。
吃完饭，太监们把我的行李抬上车，我对陈蒨说，想顺道回山阴老家看一下，自打上次离开会稽赴京，就没回过家，请
男人允准我赴任前回家一趟。陈蒨连连点头称是，马上命太监准备礼物让我捎回去，这样他觉得还不够，后又命中书省
起诏，升迁我父为山阴令。
想到仲举大人满腹经纶，四十出头才做到山阴令，而我父亲大字不识几个，如今居然也能做山阴令，皇上真是太恩宠我
了，我感激涕零，跪地不敢受此诏，我男人训斥道：“天子一言九鼎，诏书已下，哪有收回的道理，子高，你为我出生
入死，不惜荣辱，如果没有你，我早就死了，也当不了这个皇帝，你受得起这样的封赏，只是不能为人所知罢了。”
我知道他指的是我以身事宇文护，阻止陈昌回国的那件事，是啊，那事不能与人说，是个秘密，要跟着我一起带进棺材
的秘密，我欣然接受了诏书。
到仲举也来送我，他们把我送出城外二十多里地才停步，我一直在马上回望着陈蒨，他英俊的模样越来越模糊，终于变
成一个黑点消逝不见。
五天后，我和随行的二十多个侍卫骑马赶到山阴城。刚进县城，我跨下的雪骥、一身眩目的华丽官服、周边二十多披甲
侍卫前呼后拥，立刻引起街巷里百姓们的驻足围观，有人认出我来，兴奋地大喊：“是韩家老大蛮子回来了，快去告诉
韩老爷啊！”
家还在老地方，不过，已经面貌一新，完全是大户人家的样子，这里是给事中韩延庆的宅院，我的家人再也不用卖鞋了
。给事中，是个闲职，每月到衙门里拿俸银，等着皇上派差，也许一辈子也不会派什么差。
爹娘、弟弟弟媳早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了，旁边还围立着一群丫环仆人，一看到他们，我翻身下马，用膝盖跪行到门前，
哽咽道：“蛮子几年不知回家，实在是不孝啊！”
娘抽泣地抱住我，捧着我的脸说：“真的是我的蛮子，想死娘了，让娘好好看看，唉，怎么比上次瘦了呀！”
爹微笑地点点头说：“回来就好，这次多住些时日再回京。”
真不知道怎么和爹娘讲，这次来看他们，不能停留太久，还要远赴成州，这一定要让爹娘更加担心了。
进了内堂我先拜过父母，然后弟弟弟媳向我行礼，接着有丫环抱着两个孩子过来，女孩约三岁，男孩约一岁多，弟媳笑
着对他们讲：“这是你们的大伯啊，快喊大伯。”
原来弟弟已经有两个孩子，都这么大了，我这个大伯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真是愧对家人啊。
我把皇帝的诏书拿出来宣读，父亲一听让他做山阴令，又惊又怕，担忧地说：“蛮子，为父大字不识几个，怎么做一县
之长啊！皇上拿我乡下人开心啊。”
我笑着安慰他：“没关系，不懂就问县丞，爹谨记一条，就是要为官清廉、爱民如子，这个如果您做到了，我想应该不
会有大的过失。”
吃晚饭时，我跟他们说了马上要去成州赴任的事，娘顿时大哭起来，边哭边埋怨：“儿啊，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也没个
人在身边照顾你，让娘怎么放得下心。”
爹叹口气说：“其实我们宁可不要皇上的厚恩，以前是穷，但是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啊，爹知道你孝顺，让皇上封
我这么些官，可都比不过看到你成家生子，更让爹高兴啊。”
我默然无语，爹又说：“如今皇上不要你陪了，你是不是考虑一下成家的事呢？”
我笑了笑，不知如何回答，正沉默间，听到外面传来悲悲切切的哭泣声，这声音似曾相识，“谁在哭啊？”我问。
弟弟摇头道：“一定是燕子姐回来了！”
第七十九章： 远放千里，忘情山水（2）
燕子？！我曾经的妹子，她回来了啊，可是为什么要哭呢，还哭得这么伤心？我问弟弟：“她哭什么？”
“唉，别提了，”爹叹口气道：“王油郎真是害苦他女儿了，王燕嫁到张家后，开始张老爷对她还不错，可是这些年来
肚子一直没见动静，张家大老婆就拿这个说事，张老爷就嫌弃王燕了，动不动就打她，还不给饭吃，王燕逼的没法就逃
回娘家躲一躲，这肯定又是挨了打跑回来了。”
没见燕子有十年了吧，没想到这些年她是这样度过的，我长长地叹口气，这使我又想起见琛、念奴，天下的女子都可怜
，嫁与不嫁皆由不得自己作主，可是上天对燕子还要更加残忍，没有孩子的妾，在夫家站不住脚，结局可想而知。
第二天上午，准备带着父亲去山阴县衙上任，还没出门，只听外面人声鼎沸，“一定又是张家上门要燕子姐呢？燕子姐
的爹娘不想给人，张家人就咂门吵闹不休。”弟弟摇头说。
张金水，既然你已经嫌弃了你的女人，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一团怒火腾得在心底冉冉升起，我大步冲出门去，果见
一帮凶徒在王油郎家门前叫嚣，王家大门紧闭。
“你们干什么？”我冲他们大喝道。
那帮子人见到我，俱吃了一惊，为首的陪笑脸道：“唷，是将军大人哪，对不起，吵到您了。”
“知道，还不滚！”我怒道。
“可是，我家老爷还等着夫人回去呢！小的没接到人，回去会挨打的。”那人又是作揖又是鞠躬。
我冷笑两声道：“你怕回去挨打，就不怕在这里挨打吗，滚，再不滚，别怪我的拳头不认人。”
他们不敢得罪我，只得悻悻离去。
王家大门突然打开，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娇小身影半躲在门后，一双美目怯怯地打量我，是燕子，我的妹子，心猛地怦然
跳动，她没怎么变，只是脸色憔悴。
“蛮子哥？是你吗？……”燕子困惑地望着我。
我的眼睛模糊了，“是我，燕子，你……”我的声音哽咽。
我们面对面站着，谁也不敢轻易向前，她是别人的妾，靠她太近就是僭越。
“将军大人，救救我家燕儿吧！”燕子的爹娘不知何时已跪在我面前：“小的知道只有将军大人能救我女儿啊！”
想到他们以前看我的眼神，和现在他们跪地苦苦的哀求，我不禁慨叹时过境迁、世态炎凉。
燕子，我当然要救，不用她爹娘来求，我也会救她。以前，蛮子无权无势，留不住我的妹子，现在，身为将军的蛮子，
怎么可能坐视别人欺负我的妹子。
我对燕子说：“你还想回张家吗？如果不想，我可以帮你。”
燕子摇摇头说：“我死都不想回去。”
有她这句话就行了，我带着我的二十多个随从骑马冲进了张金水家，韩子高向来做人恭谨谦和，今天为了我的妹子也要
仗势欺人一回。
张家大宅堂上院下全部被我的马队占领，一时间鸡飞狗跳，张家所有的人吓得全部跪倒，大气不敢出一声，尤其是张金
水和他大老婆，趴伏于地，脸色惨白、浑身瑟瑟发抖。
我坐在马上，用鞭子一指张金水说：“你，马上写休书，从此王家姑娘与你再无瓜葛，若敢说半个不字，小心你的狗头
！”
张金水连连点头称是，找来纸笔趴在地上写休书，手勿自颤抖个不停，十几个字的休书，硬是写了二半年才算勉强涂完
。
他恭恭敬敬地把休书递给我，我拿过休书看完，微微一笑道：“多谢了，张老爷。”然后，对我的士兵长啸一声，啸声
婉转，那是收兵回营的口令，呵呵，用在这里，真是大材小用了。
回到燕子家，我把休书拿给燕子看，燕子喜极而泣，我问：“燕子，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燕子抬头含泪看着我，眼神哀哀的却不说话，燕子娘在旁唉声叹气说：“还能怎么办呢，再寻个好人家嫁了呀，只是谁
愿意取我家燕儿呢？”
燕子哭道：“我死也不嫁人了，爹娘若嫌家里多我这张嘴，我便去庵里做姑子去。”
我心里一痛，燕子虽然自由了，可是被休掉的女人，在娘家也是站不住脚的，她那势利的爹娘迟早还得把她给卖了，只
是会有哪个好人家娶一个不能生养的女人呢？谁能保证她的下一任丈夫不是又一个张金水呢？
瞬间一个念头窜上心头，我对燕子说：“燕子，你还喜欢蛮子哥吗？”
燕子愣愣地望着我，“愿意做我的妻子吗？”我笑了笑说。
第八十章： 远放千里，忘情山水（3）
两天后，我和燕子在山阴县衙的后堂举行了婚礼，因为还要赶赴成州，行程紧容不得耽搁，婚礼办得虽然匆忙，但是仪
式依然隆重，山阴城的百姓围满了整个县衙门口，我一掷千金，凡来观礼的人，无论是谁一律赏饭赏钱。
燕子爹娘的脸笑成了两朵花，他们做梦也想不到，被休掉的女儿还能做将军夫人，我恭敬地喊他们爹娘，但我不喜欢他
们，燕子也不喜欢他们，燕子对我说，她不要呆在山阴，愿意和我一起去成州赴任。
我爹娘嘴上没说什么，但他们并不开心的表情分明告诉我，他们不满意燕子，是的，哪家公婆会满意不能生养的儿媳呢
？他们之所以不反对，应该是出于成家了总比不成家好罢，至早算是开了个头。
洞房花烛那晚，我与燕子对饮完交杯酒，燕子眼神困惑地说：“蛮子哥，我嫁过人，又不能生育，你为什么还要娶我呢
？”
她问我为什么要娶她，这个问题连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可能是一时心血来潮吧，我沉默着不说话。
燕子眼眶里落下两行泪，说：“蛮子哥，你是喜欢我，还是怜悯我？听人说，蛮子哥心里爱的人是当今皇上，这是真的
吗？”
心里突然感到酸楚，两个男人之间的爱情，永远不会被人理解，不会被人祝福，纠结了这么些年，我已经累了，厌了。
皇上的情人韩子高终于成家，所有不利于皇上的诟病非议应该到此为止，从此，皇上身边晴空万里，再也没有小人韩子
高狐媚的身影。
我把她的头捧在眼前，用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笑着说：“傻瓜，当然是喜欢你，所以才娶你的。”
“真的吗？”燕子开心地笑：“蛮子哥，我，……，我一直喜欢你啊。”
她的笑颜让我想起十年前，那时的蛮子心里是真的喜欢燕子。如果不是遇上那男人，被那男人骗上床，我怎么会喜欢男
人？现在我要纠正这一些，过回正常人的生活，我不是陈蒨的韩子高，我要做回属于我自已的韩蛮子。
我解开燕子的衣裳，将她抱起走向床榻，那一夜，以及后来的每一夜，我迷失在燕子美丽的身体上。只有在夜深人静时
，听着燕子均匀的呼吸声，我突然会莫名其妙地想念某人的鼾声。
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我们一行人才终于赶到成州，这里的秋天就跟夏天一样炎热，衙门里很清闲，没事我就带上燕子
外出，游山玩水、捕鱼捞虾，这样的生活倒也非常快活。
一个月后，燕子胃口变得不好，总是吐酸水，我以为她是不适应岭南的水土生病了，很忧心，大夫看过后笑盈盈地说：
“恭喜大人，夫人有喜啦！”
什么？燕子怀孕了，我是又惊又喜，把燕子抱在怀里，燕子一脸的娇羞，原来，上天对燕子并不残忍，是那个张金水没
用，哈哈，我韩蛮子也有后啦！
我开始重拾我的老本行，做鞋子，与从前不同的是，我做的是小鞋子，我孩子穿的小鞋子，呵呵，看到这些可爱的小鞋
子，我就想笑，燕子戏称我是想做爸爸想疯了呢，做这么多鞋子，孩子哪里穿得了啊？我笑说，燕子，我们以后会有很
多孩子，到时就不嫌多啦！燕子听完吃吃地笑个不停。
正在我们沉浸在欢乐之中，京城突然来旨急诏我回京，也不说什么事，我手拿着诏书，心里七上八下，才到成州一个月
，皇上又让我回京，他脑袋坏掉了吗？是不是疯病又犯了，千里之行，旅途艰险，他让我跑来跑去，当很好玩吗？
可是，皇命难违，我不敢抗旨，第二天收拾行李上路，临别之际，燕子担扰地抱紧我说：“蛮子哥，你一定早些回来啊
！”
我摸摸她的头，笑着安慰她：“当然，我还要看着我孩子出生呢！你一个人在家要照顾好自己啊。”
第八十一章： 所爱非人，伴君如虎（1）
又花了近一个月的时间，这天上午我终于赶回建康，当天，皇上就诏我入宫觐见，在议政阁，我见到了他，照例叩首跪
行君臣大礼，可是等行完礼，那男人仍不说话，坐在那看奏章，也不搭理我。
我跪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抬眼偷瞟那男人，嘴里嘟囔道：“陛下，子高来了啊，怎么不理我。”他好似没听见，也
没看到，当我不存在，我无奈闭了嘴，原地傻跪着。响午，太监送来膳食，换以前，他会高兴地叫我一道吃，现在他只
顾自己吃，我看的心里那个气啊，把我喊来又不理我，倒底什么意思？我晃了晃身子，活动一下已经跪麻的两条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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