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知道关心我了?昨天,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你居然不见了!”
琦年有些生气,可是听雨也有办法说服他。
“因为关心则乱,那时候那么多人,如果我留下,那些人一定会恨不得杀了我的。”
听雨的笑容更加美丽了。
“至少,我还留在你的身边,这比什么都能证明我的心意。你才是真正成就大业的人,所以,我愿意追随你,与你长相
守。”
莱特很勉强得将笑声咽下,他当然知道听雨在说谎,可是他也不想告诉琦年真相。
但琦年对昨天的事情还有些介怀,他转过身,不再理听雨。
听雨也没空和他玩乐,正好借着机会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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琰王为了避嫌,一直没有与琦岳见面。
深夜,在采薇的陪同下,睚眦和幽火拜访了琰王。
“我是为了雨儿的事情才来的。”
睚眦开门见山地说着。
“雨儿曾经年少不懂事,伤害了你,那件事,雨儿一直深以为憾,可惜,死者已逝,不能给你足够的补偿了。”
“我不曾想过补偿,我爱着他,知晓真相的时候确实有些冲动,但现在想来,也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琰王笑着,谈到听雨时,他甚至有些夸赞。
“他也只是个孩子,无心的孩子,又怎么能强求他为过去的错误负责?孩子只是孩子,不懂事的时候犯下的错,现在的
他,已经知道错了,也足够了。”
“是啊,确实,那时候的雨儿还是个孩子,我觉得,我要为那时候的事情负责。”
幽火的话换得琰王的浅笑。
“生在皇家,我们的情感都比较冷淡,但是我们都爱着自己的母亲,只有母亲对自己的情感是真实的,不曾灰暗。我想
,让宇儿活下去的力量,应该就是对亲人的思念。因为思念亲人,所以不想放弃生命。”
“雨儿说,即使你可以原谅他,他也会给你一些补偿。”
杀敌无数的宝剑,总有些掩不住的血腥,即使剑身光亮,却还可以感受到剑的寒冷,那是来自地狱的寒冷,她有些害怕
了,指尖碰到了剑,于是,从指尖开始,寒冷侵入,将她的身体带入冰河。
谢春儿温柔地拭擦着长剑,这一泓秋水浸透了她的一生,她微笑着,生命已经融进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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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说谎?”
莱特一直等到听雨将事情做完,才开口。
“你为什么没有拆穿我?”
坐在石栏上的他,忧郁中,看着天空。
“你不想告诉我为什么,所以我也不会给你原因。”
“你处心积虑的计划,到底想得到什么?”
“为了一件不存在的东西。”
听雨伸出手,暮春的残花落在掌心。
“有些事情,我一直不知道是不是应该告诉你,我害怕你不能承受。”
“还有什么不能承受,我早就看见了毁灭,还有什么是我不能承受的?”
“我要告诉你的,是一个残酷的真相,关于赛亚瑟的真相。”
手掌的花瓣被揉碎,花汁残在掌心,于是,手指也有了暮春的气息。
“难道说——”
“其实,跟在你们身边一百多年的赛亚瑟,是个活死人,他的肉体,在他十五岁的时候就已经死了。但是他不甘心就这
样死去,他接近疯狂执着让他活下来了,虽然肉体已经死亡。”
听雨只是看着黑夜,竟不愿意回头。
“是怎样的毅力让他的灵魂掌控着已经死去的身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的温顺是坚强的,在他的温柔近乎卑微下
,藏着将命运扭曲的疯狂。”
“你的眼睛很清澈,但不是心灵清澈带来的清澈,你的眼睛没有感情,只是将我们希望看见的东西反射。”
莱特转过身,抛下了他。
“我不能相信你的话,你的眼睛尚不能表现你的心,我又能相信什么。”
“你怎么看我,我也不在乎了。”
听雨闭上眼,暮春的花雨点般地落下,缀在衣服上,泛起残碎的痛。
温顺驯良,是天人们对东君的评价,他太温顺了,竟没有人看见他温柔的皮肤下流淌的疯狂血液。
东皇对他的保护也是束缚,他被绑缚在华美到空洞的笼子里,他的内心空虚得饥饿,甚至祈求被伤害,但是他不会被任
何人碰触,东皇将他保护着,他是父亲安静的月之花。
在他最寂寞的时候,因为一个偶然,他看见了赛亚瑟。
因为身体的缺陷而被同伴排斥,因为得到弟弟的保护而更加自卑,文静的赛亚瑟,内心却不能平静。于是,他崇拜幽火
,这份崇拜渐渐成为了爱情,他将自己的一切都赌在幽火身上。他也不知道这是爱情还是迷恋,也许,崇拜的迷恋才是
这份爱情的真源。
十五岁的时候,他已经看见了死亡,但是他不想死,他想继续跟在幽火身边,这样的执着被东君听见了。
疯狂的欲念,超越脆弱的身体的坚强,冷酷到不惧怕痛苦的决心,这些思念,换得东君的好奇,他想知道,为什么这么
脆弱的一个人可以这样坚强!
东君借给他力量,让这个已经死去身体继续存在,虽然已经没有了心跳,也没有了温度,但是他确实还活着。但是,即
使是东君,也不能让这个死去的身体继续成长,幸好,不死族的人习惯了没有心跳的身体,东君的介入也没有被任何人
发现。
东君有时候也会回到赛亚瑟的体内,借用他的身体享受情爱的欢乐,但是,他渐渐厌倦了有时候甚至懦弱得可恶的赛亚
瑟,所以,在赛亚瑟再一次死去的时候,他故意没有救下赛亚瑟。
57.结束
因为,虽然耻于承认,他已经厌倦了赛亚瑟,他想得到更多。
他甘心堕落,放弃了光辉的神殿,选择了污秽的人间。
所谓的转世,不过是一场骗局,赛亚瑟没有转世,东皇也没有给他自由。
******
锋利的匕首,这只是一把小小的匕首,可它承载的却是深情厚谊。
“我不想你死,所以,带着它,就像带我在你的身边。”
这是最蚀骨的誓言,听雨讲这话的时候,琦年被他感动了。
“听雨,你放心,我一定会成为皇帝,将这天下都送给你。”
“我相信你。”
听雨冷笑着,说了连自己也觉得虚伪的话语。
两只狗可以为一个骨头打架,但是男人不会。但江山美人也只是骨头,男人们喜欢这样的骨头,只有这样的骨头才能让
他们大打出手。
英雄,首先要让天下臣服,而后,他才有资格跪在美人的脚下,从古至今,莫不如此。
兄弟到底还是走上了陌路,所谓的谈判,只是一场政治游戏。
琦年下马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摸了一下匕首,他已经决定不择手段了。
琦岳也在笑,他没有带兵器,携带兵器的人是柳云飞,柳云飞没有走进凉亭,他和所有人一样,远远地,观望着。
已经没有必要再伪装了,不再有情感的兄弟坐下,说话也没有了耐心。
“皇兄,你听见了这满城的怨恨了吗?你已失尽民心,为何还要苦苦挣扎,做这困兽之斗!”
“我现在做的一切,都是因为你!因为你在和我挣,我只好使用一些非常手段!等我将你铲除,我自会补偿百姓!百姓
是最健忘的!他们会忘记我做过的一切错事!他们会继续歌颂我的功德,将我奉上万世贤君的神坛!”
“皇兄,百姓是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你将百姓视为玩物,这样的人,即使成为皇帝,也不会得到民心!”
“家天下,我本是嫡长子,他们不拥立我,难道还要拥立你这个犯上的逆臣!”
“天下惟有德者居之,你是无德之人,不配成为皇帝!即使你今天能杀了我,做成这个皇帝,他日,天下大乱,群雄并
起,你还是不能成功!皇兄,我敬你是兄长,才与你谈判,你不要逼迫我——”
“你想怎么样?你要杀了我?”
“杀死自己的兄长,确实是大逆不道,但是,在我面前的,不是我的兄长,而是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暴君,戾太子!”
“何必为自己的行为找那么多理由,你早就想杀我了,因为你也想成为皇帝。皇位多美好,哪一个皇子能挡住皇位的诱
惑,还有躺在身边的美人,身体是多么的柔软,你想得到的,难道不是江山在握、美人在怀?什么大义,什么天下,你
能狠心杀我,因为我阻碍了你得到江山美人!”
“皇兄,死到临头,还在做困兽之斗,可惜,已经不会有人相信你了!”
“我不需要你们的相信,我只想问你一句,你登上皇位以后,会怎么对待紫苜?是将他作为祸国妖孽处死,还是将他完
璧归赵,或是名义上杀了他,暗地里却将他锁在宫中,纳为私宠?”
琦岳面翻难色,琦年得意地笑着。
“我就知道你不会杀他,因为你对他还有情欲,他是祸国妖孽,你是大义的皇子,你怎么会不能狠心杀了他!你真是虚
伪呀!”
“皇兄,虽然你刻意转移话题,但是我还是决定正面回答你的问题。不错,紫苜是个尴尬的存在,他是你、我还有皇叔
都爱恋的人。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狠心杀他,但是我知道,他会成为祸国妖孽,也是因为你!因为无知,他耽于玩乐,
你满足他,也为了满足自己,大肆挥霍,弄得天怒人怨。现在,天下人将祸国妖孽的罪名安在他的头上,你也这样称呼
他,但请你不要忘记了,没有你的挥霍和放纵,又怎么会有他这妖孽的罪名!”
“琦岳,你这虚伪的禽兽!”
琦年站起来,他嘴唇动了几下,最终还是忍住了。
“皇兄,你又想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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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雨在弹琴,他是今天的旁观者,他坐在深宫中,微笑着,弹琴。
冰冷如冬日风雪的琴声,与暮春的浓绿一点也不相称,可翠浓中的他,确实微笑着,弹出了寒冷的琴音。
“华,我说过,我会让你付出代价。如今,你的两个儿子已经走到陌路,你的四个女儿也得到了各自的报应,你没有杀
了我,是你一生最大的错误。因为你不该爱上我,又想毁掉我。我不是你的玩物,我不能接受被你掌控的命运。”
他的唇角绽出灿烂,他知道,一切都在预料中。
琴弦不能承受手指的剧烈,于是,琴弦断了,也割破了他的手指。
朱红的琴身上多了几滴殷红,听雨取出私帕,将这些红色擦去,于是,琴身又恢复了干净,安上新弦,又可以使用。
“你不觉得这琴弦和琴身的关系,好似皇帝和子民的关系?琴弦随时可以更换,琴身却是接近永恒的。”
听雨转过头,笑了。
“不,莱特,琴身也不是永恒的。”
******
他们已经不能再说下去了,琦年率先振袖离开,琦岳也走出了。
琦年在等待,他希望琦岳做出弑杀兄长的恶性。
琦岳也在等待,这一刻,谁先出手,谁就是败者。
琰王在微笑,他已经等了很久很久了,这一刻,谁也不能阻止他。
也许是巧合,但却是事实,在这一刻,在这一霎那变成无数个瞬间的一刻,柳云飞动了。
他动了,他的佩剑在琦岳触手可及之地,在欲望的驱使下,琦岳接受了这触手可及的诱惑。
一剑砍下,晚春的桃花碎在沙地上,被长剑砍伤的肩膀传来钻心的痛,琦年扶着肩,单膝着地,怨恨着,看着琦岳。
“琦岳,你好狠毒,为了皇位,真的可以众目睽睽,拔刀相向!”
“皇兄,不要恨我!为了皇位,你已经天怒人怨,杀你是上天的意思,我只是替天行道!”
“什么是上天的意思?九重天霄,真的有神灵?驱使你杀我的力量,是你心中的权欲,何必为此披上天意的外衣!”
琦岳没有回答,他的回答是迫近一步,高举的宝剑。
琦岳的剑如意地刺下,他看见的最后的眼神是琦年的笑容,他低下头,看见了,在自己的心口,有一把匕首,刀刃已经
没入,血还没有流出。
“你输了。”
血水溢出,湿润了琦年握着匕首的手,并顺着手,淌到了手腕上,手臂上,肩膀的伤口处。兄弟的仇恨用彼此的鲜血洗
却,被这暗色的温暖包裹的琦年无比畅快。
他已经胜利了,一切都是他的了!
“琦岳,你注定了只是一个失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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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年醒来时,看见了听雨。
听雨掀起纱幔,坐在他的身边,伸手,为他擦去额角的汗珠。
“你的伤口已经溃烂,因为柳云飞的刀刃上有腐肌烂肤膏,不用奇怪我为什么知道,因为这药是我派人涂在柳云飞的剑
上的。”
听雨的笑容还是一贯的温和,可这种温和,却是鬼魅的微笑。
“莱特已经告诉你我真正的名字了,不错,我就是被你父皇险些杀掉的九皇子。”
琦年想要动,听雨拦住了。
“你动不了,我已经给你下了药,你是不能动了。”
温柔的情人露出索命的狰狞,寒冷攀爬着,琦年冷汗直冒。
“你的父皇害怕被人知道真相,自我离开皇宫,便将我的一切都埋葬了。让我告诉你真相吧,尊贵的太子殿下。我的身
体一直不是很好,因为他曾经对我下毒,虽然没有死,从此也没有了健康。等我长大一点,他知道他不可能杀我,于是
,他想让我成为他的玩物,我拒绝了,被放逐了。”
(“你——”)
“想说话,可惜,你的声音也被我封住了,说不出。”
温柔变成刀刃,缓慢割划着身体,听雨的笑是地狱的笑,曼珠沙华的曼妙,也是杀戮。
“我流浪了很久很久,那些日子,太痛苦了,都没有记忆了,我是行尸走肉,在这茫茫大地上流浪,什么也不知道,什
么也不能知道,我曾得到一个最好的朋友,可是,直到他死去,我也不知道他的模样。因为我看不见,你的父皇恨我的
眼睛是紫色,他将我的眼皮缝起来,不让我睁开眼!”
“那时候的我,是一只肮脏的虫子,经常被人打,不,他们甚至不愿意用手打我,因为我身上太脏了,用脚踢我,都会
把他们的鞋子弄脏。吃饱肚子是奢望,能有什么吃食呢?我很长一段时间连味觉也没有。任何一个有味觉的人,吃了我
曾经吃过的东西,都会恶心得吐出来。我的身体本来就不好,那种生活,我自然经常生病。可是没有钱,也没有人在乎
我,我只能躺在那里等死,偏偏上天不愿意,我总是死不了。”
“很多人都不喜欢我,他们把我当作娼妇,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地说,我是个贪心到不知节制的孩子。我不怪他们,因为
他们不知道,我为什么这样贪婪。我总是在害怕,我害怕现在得到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我经常在噩梦中醒来,乞求身
边的温暖。无人陪伴的夜晚,我睡不着,我会吓得连哭声也不敢发出。我曾经一无所有,所以,任何可能属于我的东西
,我都不放手。宁可撑死也不愿意饿死的痛苦,没有经历过,是永远都不会懂。”
(“不要再说了,我不想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