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东皇意识到他的改变的时候,东君的心已经发生无法扭曲的改变了。
东君不会再留在天上,至高天与他无关,他厌倦了天上的平静,他义无反顾地投向滚滚红尘的爱欲缠绵。
东皇知道,是自己让他如此寂寞如此希望得到爱恋,东皇没有阻拦,只是默默地守护,等待着结果。
他不会阻拦,他只是等待,他知道,东君一定会被红尘伤得鲜血淋漓,最终也只能回到天上。
“谢谢。”
那时候,东君说了谢谢,东皇却希望他永远也不说出这个谢字。
因为远古的约定,东皇不会过问尘间之事,世俗也几乎不知道东皇的存在,他们膜拜他们认为值得膜拜的神祗,他们需
要的只是一个偶像,真正的神,与他们无关。
东皇也没有插手尘间,即使无数次他可以改变命运,他却住手了。
他等待东君的回来,不管什么时候,都愿意等待。
让东君降生帝王之家,是东皇的安排,也是命运的安排,因为东君强行介入六道轮回,一切都混乱了,但是东皇不害怕
,因为东君而打乱的任何,他都会扶正。
但最终,东君还是回来了,因为心在痛,东君的心在痛。
“最后,你还是伤害了他。”
东皇自袖中取出一团幽幽碧火,火焰中是一个男人的脸。
“你们在一起几百年了,你确实一直都待他极好,在别人因为时间流逝老了、死去、离开的几百年中,你一直都爱着他
,可是你却不能将你的爱一直到最后。最初的时候,你爱他因为愧疚,而后,渐渐浓郁,你对他的爱,我一直都明白,
可是,为什么这样的爱情不能到最后!”
碧火中的男人没有表情,只是看着东皇。
“因为谎言不能接受?你可知道,他为你放弃了多少!他将一切都抛弃,只为与你相守,他费尽心机地爱着你,所说的
每一句话都只因为他爱你太深!你既然可以接受他的过去,为什么不能接受那小小的谎言!所谓的千年不变的诺言,原
来只是一则笑话!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我……”
“即使你这样地伤害了他,他也没有为爱过你而后悔!”
东皇将火苗扔在地上,火苗着地,变成了人形。
“为什么不让我见他!”
“你已经见到了,何必再见!”
东皇冷冷地说着。
“可是,我……”
“你走吧,他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这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东皇冷冷地说着,他只是天地的秩序的守护者,情爱于他,不过是一番旧梦。
“你太残忍了!我依旧爱着他,是你非要把我们分开的!”
幽火争辩着,东皇冷静地说道:“你们的爱情已经到了尽头,是你将爱情毁灭的。”
幽火摇摇头,他不明白,东皇却不想与他解释了。
东君与东皇是不一样的,他们是最接近彼此的存在,却完全不同的个体。
温柔如水的外表,却因为内心深处的欲望而变成妖媚之色,这就是东君,能听见一切声音的力量让他的灵魂注定孤独压
抑,能治愈一切伤痛的身体本身却有巨大的灵魂创伤。
温柔的外表一如往日,内心的疯狂却更加折磨。自尊的他用伪装的悲悯自欺欺人!他的灵魂被自己心灵深处的黑暗吞噬
、咬尽!
“可是我依旧爱着他!我爱着他!你为什么要让我们分开!”
面对幽火的质问,东皇没有看他,自言自语。
“没有任何回首的机会,因为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梦醒的时候,便什么都结束了。”
“不,我不愿意放弃!即使堕天为魔,我也不会放弃!”
“吟一曲断情殇,此生不过幻梦。”
东皇淡漠地说着,转身,走向莲花池。
幽火也不放弃,追在后面,即使没有机会得到一个结果,他也不会放弃。
远处飘来寂寞的歌声。
******
霜冷月华,青丘之上
梧桐栖凤宿鸳鸯
瘦西湖,断石桥
断情崖上,有人相望
青箫玉笛,繁花自唱
愁酒醉人独怅惘
唯有付华章
昨日萋萋,烟雨霏霏
明朝遥遥,人分两地
愿重逢时,琴瑟如意
聚散无常
断情殇,
佳人故事,岁月流淌
伤情断在过往,难断情伤
05.无恒
耗尽一切的爱情,将自己的一切都赌上的爱情,数百年的爱情到底抵不过岁月的哀伤,也只是一场幻梦。
历经那么多是是非非,总以为两个人可以长相厮守,总以为相守的誓言可以一生一世,却不知道自以为永恒的爱情还是
抵不过岁月的伤痛,一切终还是溃散了。
东君痛苦着,他因为这一切而痛苦。
“你真的很痛苦吗?把这一切都忘记吧,痛苦不应该一个人承受。”
东皇抚摸着,东君却不愿意忘记。
“我不想失去记忆!我爱他,我不在乎这些记忆是痛苦还是快乐,我只是爱着他,我爱着他,我要抱住这份记忆,我不
愿意忘记这些事情!他会忘记我,我会被遗忘,可是我会抱住记忆,生生世世!”
我爱他!
我用我的全部生命爱着他!
即使现在的他已经放弃了我,我也记得他曾经爱过我!
我不要放开这些记忆,再痛苦也要抱住,我想被爱,我一直都希望被爱!
这些痛苦的爱情化为阴暗的烟雾将东君的身体绞缠着,再这样下去,他会被毁掉的,东皇知道,天人并不是没有死亡,
当身体和心都一样的冰冷的时候,便不得不面对死亡了。
唯一的解脱便是将他的记忆消除!
东皇将东君带到了白莲池。
这是一切开始的地方,也是一切结束的地方。
田田碧荷依旧清圆,姣姣白莲依旧清丽,永不会凋谢或是枯萎的万千白莲风华绝代,正如它们孕育的孩子的美丽绝色,
只是白莲碧荷历经亿万年不变风华,它们的孩子却一次次地在尘污中痛苦不堪了。
清冽温润的液体正是构成他们的身体的本质,东皇掬起一泓碧水,这就是白莲池的水,万物的开始之水。
白莲也知道它们的孩子回来了,它们用飘零的花瓣与花蕊欢迎着,但白莲池是永远没有凋谢与枯萎的,落下的莲蕊与花
瓣虽是有形的实体,却在触及碧水的瞬间消散了。
东皇将东君放入水中。
略带青绿色的液体一丝丝地浸染着东君的白衣,又在黑发间扩散。
水穿过了黑发,长发在碧水中得到生命,碧波荡漾,长发也不知节制地舞蹈着,轻柔而无力。
“你安静得睡下吧,醒来以后,便什么都不会记得了。”
白莲碧荷接纳了它们的孩子,东君的身体渐渐沉入水中,呆到破水而出之时,他将不再悲伤不再痛苦,所有折磨他的东
西,都会变成一场梦。
再执着的爱恋也抵不过白莲池水的力量,东君不需要爱情,他只是为背负人的罪孽转化人的欲望而存在的,所以,不需
要爱情,不需要明白什么是爱,什么是欲。
******
披发赤脚,浪迹天涯,兴致所至便放声高歌,这是世人想象中的天人的生活,但这也只是想像。
身为规则的守护者,东皇不曾有过散乱的生活,他永远都是严苛的,处处都是严苛的。
他和东君是被绑在命运的齿轮上的无力者,白莲池构成的身体也注定了他们的悲伤。
白莲池可以拂去他们所有的记忆伤痕,因为他们的心需要安静,需要永远的寂静。
数百年的爱情还是不能敌过佛祖的大慈大悲,不管是怎样的伤痛怎样的爱恋,得到白莲池的洗涤以后,都会得到平复,
而后,宛如白莲破水而出,冉冉盛开,光华照人。
得大智慧者能看见白莲池,却只有东皇与东君能进入白莲池,能被白莲池接纳。
溶解了世人的悲伤的白莲池不管什么时候都会温柔爱抚它们的孩子,东皇相信白莲池的无所不能,也相信自己为守护天
地的秩序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是有意义的。
忘记了便不会再痛苦,东皇相信这一切,也知道东君的悲伤只是暂时,他迟早会忘记所有的伤痛,迟早会忘记一切。
确实,现在的东君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时候的事情,那些刻骨铭心、沧海桑田的爱情都变成了一场梦,他相信这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不管梦中多少次回忆了
往事,东皇都会告诉东君,这也只是一场梦,这都是一场梦。
白莲池便在咫尺,东皇停住了脚步。
“对不起,你不能和他在一起,你们在一起也只会更加伤痛,你只会伤他的心。”
“为什么!数百年前,你可以成全我们,为什么这一次却不能成全!我爱他之深,胜过爱世间任何一件东西,我依旧爱
着他,我……不曾想过伤害他,我……”
“但你还是伤害了他,是你先放手的,你没有资格要求他回来。何况……他的记忆已经都不在了,他已经不记得你了,
也不记得任何一个人了……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但是我依旧爱着他。我也知道你是爱他的。你为了他,违背了天地的规则。你可以为他做出这样的事情,难道还看不
出他的心思吗!为什么你不可以让我们再一次在一起,让一切都回到开始,让我背负一切伤痛,我不在乎承受灵魂撕裂
的痛苦,我只是不想失去他!”
幽火恳切地说着,东皇却不为所动。
“不可能。”
“我一定要得到他!我爱着他,我愿意做一切事情,我甚至可以为他堕天成魔!我可以伤得支离破碎,只想爱情能回到
开始,我们能得到一个新的开始。我……”
“你知道他的命运吗?他有背负天地的命运,他不能和你走。”
东皇的手中是一个琉璃杯,杯中盛满取自白莲池的碧水,琉璃盏倾斜,这些溶解了东君的悲伤记忆的青绿色液体便如连
串的珍珠一般跌落,碎在虚空中,却又不知何时回到了莲池,点缀着莲花的风姿卓越……
“水不能回到杯中,时间也不能倒回过去,一切都已经发生,不论你怎么努力,都不能让时间倒回,更不能让发生的事
情变成没有发生。存在便是存在,无法被改变。爱也好、恨也好,时间会冲淡一切。你若是能克制住再见他的欲望,他
心中的伤痕也会渐渐抚平。”
“我知道,时间不能倒回,我也不奢望时间倒回,可是……”
“你会死去,你的身体和思念都会消失,你会死去,你留下的所有痕迹都会散去,一切都不会存在。”
“失去他,我也只是一具行尸走肉!时间确实会冲淡很多东西,也会让我的身体消亡,可是我们的爱情是美酒,时间不
会冲淡它的味道,反而会让它的味道越加醉人。只消一口,便能将身心醉透。”
“你已经醉了,酒未酿成,你的心已经醉倒。你已经失去了理智,你——”
“失去理智又何妨!若是有理智的人不懂爱情,我宁愿失去理智!爱是一种伤害,身体与灵魂都因为彼此而伤痕累累,
伤痛到了极点,却还有一种名为幸福的东西。只要有幸福的感觉,只要得到两个人在一起的快乐将灵魂充满,一切都不
重要了。”
东皇没有打断他的话,只是听着。
“身体的伤痛真是快乐的另一部分,我们的灵魂因为对方而欢欣喜悦,我们用伤痛衬托幸福的美味。伏在黑暗中,自身
体开始,直到将灵魂也融合的结合,永远也不会痛苦。这样的快乐,我愿意用一切交换,因为这是我存在于世的全部理
由。我爱着他,也愿意为这样的爱情付出一切,我……”
“既然如此爱过,你又为何还要伤他!只因为他欺骗你!”
“不,不是因为他的欺骗,我早就知道他不是赛亚瑟,也知道在听雨的身体里面还有另一个人。可是我不知道他真正的
身份竟然是——”
东皇折下一枝白莲,他静静地等着幽火。
“我放手,因为我相信,我这样做了,他会得到属于自己的一切。但是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失去他以后,再也不能
笑,我的心因此痛苦,我也感受到他的悲伤,我……我感受到他的寒冷,他的心化为吞噬一切的黑暗,再也没有光明了
……”
“于是你回来,想一切回到过去?”
东皇将白莲递给幽火。
“白莲池是世界的根本,一切都是从白莲池中诞生的,我与他互为表里,我司掌惩罚与律例,他倾听与承受。我们是世
界的全部,也是世界全部的痛苦的承受者。你不能毁掉他的寂寞,他不再寂寞了,也就不会快乐了。”
“你太自私了!你将他束缚,只是因为你的私欲,你这个疯子!你——”
“你真的认为我是一直束缚着他的力量吗?我只是爱着他,用我的方式爱着他,他并不是一个正常的个体,他必须承受
世间所有的伤痛!这是宿命!不可改变的宿命!”
东皇的言语不能改变幽火的意志。
“真的只是这样!那么,我堕天为魔,是不是就有机会得到他!”
东皇却没有说什么。
“告诉我,是不是这样!”
“不是。他的一切都是属于白莲池的,他生生世世都会被绑在白莲池中,永世不得解脱!”
“我……我……我……”
幽火最终还是无法说出心中的痛苦,哽咽着,痛苦着。
“我只是裁决一切的神灵,为了东君回复为最初的东君,我必须洗去他的记忆,将那些伤痛的过去全部洗去!我只是执
行天命,我的一切行为都是不夹杂欲望的执行天命!现在,他已经忘记了你们的事情。而漫长的时间会将最后的碎片也
洗去,最终,一切都会回到开始的时候,一起都会回到开始!”
世间没有永恒不变的东西,一切都在改变,这是命运,永不能改变。
“洗去记忆?你真的认为洗去记忆能让一切回到过去!你也说过,时间不能倒回,事情不能回到开始的时候,你都知道
,为什么还要自欺欺人!我和他深爱过彼此,这便是最真实的一切!”
“真实?你相信过爱的永恒?那么,我要你把永恒证明给我看!”
东皇指出最痛苦的一点,幽火无语了。
“你可以让他再一次爱上你,但你不能让你们的爱情得到真正的永恒。他背负着生生世世不能解脱的天命,你的爱只会
让他痛苦,你的爱情只是负担,只会让他的灵魂无法承受最终碎裂!”
“我……我……”
“如果你真的爱着他,就离开他,这是你们的命运,不能再见!”
******
东君坐在白莲池边,有些悲伤。
昨天的那一幕,还在他眼前回现。
他走在街头,看着凡尘的男男女女们因为爱恨痴癫而痛苦纠葛,不免有些好笑。
有一个人走过,白色的头发滑过手指,有熟悉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