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在一个长榻上,前面遮着八层白色轻纱刺绣的幕帘,上面分别用金线绣了山茶、苜蓿、石竹、丁香、罂粟、曼陀罗、
彼岸花、荼靡八种花卉,层层叠叠似乎烟雾缭绕。可是偏偏遮挡多层仍能看到他的身影。究竟是前面的轻纱质地太过轻
盈,还是他的存在太醒目那?站在幕帘旁边的是两个同样穿着绣荼靡白衣的男人,有儒雅清秀的脸孔和同样过于“清秀
”的身段,而且长得一模一样。里面的身影挥了挥手,两人从外面开始一层层将幕帘拉开,用金色的缎带绑在两侧,架
势就像戏剧的开幕。随着遮挡的减少,那个猩红的身影也更清晰。手中托着长长的烟杆,渗出有点辛辣的香气。靡音等
待那人真正露出面貌,当确实看到的一刻,觉得传言的确有几分真实。帝千岁这个人,本来就不像个人类。那张脸有着
不同于无觞的邪气,要说起来更像吸血鬼一般。原本对他和无觞的关系有过猜测,觉得或许他是无觞的兄弟,或者父亲
,或者是其他什么,但见到那张截然不同的脸和找不到相同点的发色瞳色,才稍微安心。连瞳孔都是鲜红的血色,被他
盯住都会因为失血过多而窒息。发丝也是同样的血红,燃烧得格外耀眼。除去白皙的皮肤,帝千岁若火焰一般的姿态简
直就是妖。比无觞那双紫眸还要骇人,君临天下的妖。
可惜靡音无论如何也不会表现过于惊讶的表情,感慨一番之后也只是想:难怪他不下山……这个尊容,下去一定把人都
吓死了。
帝千岁起身,衣摆在他身后逶迤。他步子缓慢,透着从容的优雅。走到无觞面前,靡音才注意到帝千岁很高,比无觞还
高出一头。衣袍之下的身体应该蕴着力量,但却表现得非常纤细。他一手向后,将烟杆交给身后的侍从,另一手伸出手
指挑起无觞的发丝。动作暧昧,眼神都很轻佻。
“无觞,夜国的游戏好玩吗?”就像昨日还在一起下棋的朋友,开口轻松亲近。
无觞垂眼,然后拉回自己的发丝,冰冷的开口:“把解药交出来。”
帝千岁忽然笑了起来:“我就知道你看到我以后第一句话一定是这个。”他又向后伸手,这次是侍从递给他一个瓷瓶。
在无觞面前晃了晃,然后看向略靠后的靡音:“这是解药,你要吃吗?夜靡音。”
无觞并不看那瓶子,只说:“拿真的给我。”
“你怎么知道这是假的?”帝千岁抽回手,将瓶子放在自己手中转了转。
“没有为什么。把真的给我。”
“那也要看我高兴不高兴。”帝千岁说完就转身走回刚才坐的位置,然后说:“你很久没回千岁山了,这次就多住几天
。我知道你讨厌吵闹,所以让他们都各回各宫。”
“艳容在哪里?”无觞显然用默认回答了他的要求。
“她原来的房间。”帝千岁一点不在意无觞刻意表现的拒绝,反而更有兴致:“我猜你肯定要住那边,那就带着她来这
里一起用晚膳吧。”
“我会吃不进去。”无觞瞥了他一眼,就向外走去。
刨去长得确实很妖的这一点,帝千岁看起来远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恐怖。不过能把无觞的冰冷当作一种乐趣的,他倒是靡
音见过的第一个。无觞或许曾经在千岁山住过很久,他对这里一草一木都熟悉的很。等再看到寂莞的时候,她正在一个
凉亭中喝茶。
“怎么样?”寂莞走过来询问,但她开口之后马上又觉得自己问的太简略了,于是又补充:“你的毒解了吗?”
靡音轻摇:“看来还要在这里住上几天。”
寂莞说:“这里的确很神秘,我坐了这么久,除了开始那两人,一个影子都没看到。”
无觞接话:“你留在这里就不要到处走。不然死了都找不到尸体。”说完就揽着靡音顺着另一边路走,寂莞无奈只得跟
着他。
比起对千岁宫的感慨,还是见到小母妃更让靡音觉得高兴。寂莞吓了一跳,倒不是因为她参加了那次祭奠,而是因为靡
音和小母妃长得太过相似了。无觞对寂莞说:“我带你去找个房间。”然后两人就离开了。
小母妃依然散发奕奕光彩,看到靡音更是如孩童一般跑来抱着他不放。这倒是符合小母妃的一贯性格,她笑得开心:“
音儿……你真的来了?君上派人来说的时候,我还不信那。真好……我好久没看到你了。”说完却忽然放开了靡音的身
体,上下打量他一番,然后说:“你怎么也中了毒?太不小心了。”
“母妃,你没事就好了。”靡音也微笑,因为只有看到她平安无事的脸才能真正的安下心来。“我没事,很快就好了。
”
无觞这时走进来,小母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靡音。靡音刚要说点什么,就见小母妃皱着眉头,说:“皇上,您怎么让
音儿中毒了那?”
95章
“因为就象我们都知道的那样,有一些众所周知的事情;我们知道一些我们知道的事情。我们还知道一些很明显的未知
事情;那就是说,我们知道有些事情我们不知道。但也有没人知道的未知事情——也就是我们不知道的未知事情。”当
初看到这段“知道论”的时候,楚然很佩服拉姆斯菲尔德的口才,更佩服那个能把它翻译明白的人。现在的靡音,倒是
觉得他说的很对。有些事情,就是我们以为我们知道,但事实上,我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无知。比如眼下这个时候,如果
靡音不是被现实教育的很好,估计已经被小母妃的问话惊得跳了起来。不过现在她是不是知道无觞的身份已经不是重点
了,关键是她知道多少。
无觞一点都不在意,说:“某人只是想引我们来而已,他中不中毒,都不要紧。而且只要你在这里,音儿就会寻来。”
说这句的音色很低沉,结了冰一般。
“可是万一君上不给音儿解毒那?”小母妃很担心,眉毛皱的愈紧。
“你觉得他会让音儿死?帝千岁不是那么无趣的人,他不用尽心思就枉费他设了这么讨厌的局。不过,你确定你身上的
毒已经解了?”
小母妃被他问的一惊,又看了看自己,最后却说:“想要杀我还用这么麻烦吗?君上说一句,我就死了啊。”最后一句
竟是笑着的,靡音却被这笑容安慰了,觉得有些定下心来。
无觞说:“我答应过音儿,你不会死。”
靡音低下头,忽然看到小母妃米黄色的群摆上有大朵的罂粟,方才注意到原来她身上的诸多装饰都已经换作同样的花朵
模样。从头上的珠钗,到衣摆的刺绣。帝千岁身边侍从究竟有多少没人知道。但他的侍从分为八级倒是众人皆知。小母
妃身上的这些花朵,就证明她也是帝千岁侍从中的一员,却还不是能看到他真面目的等级。艳容离开和国以后,或许直
接来了千岁山。在这里遇到无觞,之后才嫁去了夜国?靡音觉得大概就是这样。
“那臣妾可要谢谢皇上了。”小母妃就像玩笑一般的回答了无觞的的冰冷,然后笑意盈盈的拉着靡音往里屋走去。那张
很熟悉的琴“明轩”放在桌子上,旁边的水果吃得七零八落。小母妃无论在哪里都好像能自得其乐一般,只是无觞停留
了一会就离开了。对于千岁宫,他显然有太多复杂的感情。而且最让靡音觉得担忧的,是他根本不愿意说出来。
“母妃,宫里已经传出你去世的消息。以后你不会回去了吗?”
“嗯。当初我离开千岁山的时候就和皇上定了约,一旦你到了成年的时候,我就可以离开皇宫了。现在音儿已经满十六
岁了,所以我也能放心了。”小母妃自己说着说着,还眼泪汪汪的:“没想到音儿能长这么大那……真不敢相信。”
“那我想要见你,还得来这么远的地方。”靡音觉得实在不方便。而且在靡音宫小母妃是主子,在这里她只是侍从。难
道帝千岁有什么特别的好?“回夜国,你可以在别的地方住,不必回宫。”
“音儿会想我吗?母妃真高兴……不过我是君上的侍从,不能擅自离开那。”
“他会杀了你?”
“这是我们入宫的誓约,谁要背离君上,都会生死不如。但是君上是个很好的人,我没有特别的理由要离开这里啊……
你想母妃,可以来这里看我。嗯,只是希望君上不会限制你进来。”小母妃,说实话你真是很伟大。这是靡音第一次听
到有人夸帝千岁是个好人。
“既然这样,那我也不勉强母妃了。你只要自己高兴就好。”
“音儿真是好孩子。我本以为你知道我的身份会生气不理我那……你不会怪我瞒了你吧?我也没办法,毕竟是答应皇上
了的。”小母妃倒是露出一副小心翼翼的表情。
鉴于现在靡音不知道小母妃到底知道多少,所以也只能连忙摇头。要是知道他和无觞的关系,还指不定谁要谁原谅那!
说些玄冥宫的近况,说些夜国的事情,时间很快就过去了。小母妃说千岁山下面有眼温泉,所以山上总是四季如春。谈
到帝千岁的容貌,小母妃却连连摇头,说除了十八个荼靡侍从外,没人见过他的模样。平时他总是带着面具见人,还看
情况放下几层幕帘遮挡。原来那张充满邪气的脸还不总是展露人前,像靡音这样第一次上山就能看到他容貌的,估计几
百年来都没有。还是沾了无觞的光。正说着,靡音最熟悉的那两个侍从就走了进来,说:“君上吩咐,艳容和夜靡音到
君上那里用晚膳。”
小母妃点头:“是。”
她说是,靡音没有回答。无觞若是在,肯定是不同意的。但靡音身上的毒未解,就算他不想去,最后帝千岁还是有一万
个理由逼他前去。扑腾那几下一点意义都没有,索性也点了点头。两人又像幽灵一般离开,动作利落。小母妃神秘兮兮
的说荼靡侍卫只有十八个,其中九个是名副其实的侍卫,另外九个又多了个身份,就是帝千岁的床伴。但除了当事人外
都无法区分到底这九个和那九个有什么分别,因为帝千岁根本不会表现出来。恩宠、亲昵,还是一丝丝欲望都和那个人
挂不上边,他对待他们一视同仁。而他的近侍也都统一表情,虽然各有性格,但都没有端倪可以让人分辨。
说到这里,小母妃一脸暧昧的问:“音儿喜欢寂莞吗?”
靡音被突如其来的问题问愣了,半响不知道怎么回答。然后摇了摇头:“她来夜国只是为了寻找些什么。这次跟我们来
,也是她一意孤行。”
小母妃说:“音儿既然已经是太子,当然也要有太子的样子。我知道你不会喜欢她,但是太子是要有太子妃的。”
“母妃要我娶她?”
“放在那里当摆设也好啊……你父皇还不是留着三宫六院,但他谁也没碰过。”
话题绕着这个打转,让靡音一阵阵晕眩。他们的思路很奇怪,居然想着把老婆娶回来放着当摆设?不知道是靡音的脑袋
跟不上思路还是他们有点前卫。靡音说:“不是喜欢的人,我不会娶的。”说完后自己就暗想,那个喜欢的好像也娶不
到……
“可是你父皇说你对寂莞并不是完全漠视的。如果没有特别喜欢的,找个还算顺眼的也不错。”小母妃语气轻描淡写,
只是眼神中流露一点宠溺。皇子的婚姻就这么个结局。小母妃也只是替自己的孩子考虑,但这个谈话是不是有点太诡异
了?靡音虽然没有刻意掩饰,但那偶尔露出的关注并不会逃过无觞的眼睛。只是他什么时候和小母妃谈到这个问题的?
而且话里话外,小母妃都在暗示已经知道靡音喜欢别人,或者说恋爱难成,这让靡音的心七上八下的。
时间不早了,小母妃也拘泥话题,拉着靡音往刚才帝千岁的宫殿去。帝千岁的千岁宫按照八卦布局,四周是八级侍卫的
宫殿,然后正中是他的百花宫。这名字一听就有点东方不败的意思。小母妃乐呵呵的拉着靡音在宫里穿梭:“你看,往
常这个时候宫里很热闹,今天却因为皇上来了都躲起来了那。”
其实无觞在这里肯定不会还叫“皇上”,帝千岁也只是叫他无觞,但靡音却从没听过别人称他什么。等到了那里,靡音
才知道,上面那个招牌写着不知道哪里文字,经过小母妃分辨才能依稀明白的确是百花宫。刚才走过的地方寂静的好像
空无一人,偏偏这里聚集了太多的“花朵”,那些丁香、石竹还是曼陀罗都一一出现。各自用手端着菜式器皿,一字排
开。足以让人惊奇的是个个都是姹紫嫣红的姣好容貌,反而是荼靡侍从看起来一点都不起眼。若但是这些人来说,百花
宫的名字倒更像个青楼,只是每个人脸上都很轻冷,对待任何人都保持骄傲的品性。
“随我来。”这次来引路的是白天在帝千岁那里的双胞胎之一,站在群花之中,除了衣摆上的荼靡到没有多么引人注目
,可是偏偏他一出现,四周的人都垂下视线。在千岁宫,侍从之间的等级简直是不可跨越的,没有帝千岁的首肯,谁都
不能越级,哪怕他武功再高,能力再强也不行。
无觞并没有在屋内,而且帝千岁也戴起了面具。只遮住上半张脸,却用了诡秘的蔓藤植物图腾让自己看起来更恐怖一些
。露出的嘴唇有不输给头发的血红,好像刚刚喝过鲜血。
“君上,人带到了。”不用帝千岁有所表示,引路人就退下。
帝千岁吃饭的架势比皇帝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却让人觉得他理应如此。反正靡音想象不出他这个架势怎么用掉了岔的
碗和竹子削的筷子吃饭。桌椅竟似乎是纯金铸成的,轻推是不可能移动的。桌子上铺了厚厚的素云锦,不论富豪商贾都
该咋舌——这大概史上最贵重也最不经脏的桌布。随着靡音进门的是十二个石竹侍从,尽是女子,着十二色衣裙。每个
人手中都拖着一只玉壶,不用打开看也知道是各式美酒。
帝千岁说:“艳容,你身上毒素已清,今天当不醉不归。”
小母妃笑了笑:“遵君上旨意。我已经很久没有尝到君上的百花醉了,不知道今天有没有口福那?”说完就自己起身,
走到那十二少女跟前,轻轻走过便认出自己所需。从那女子手中拿走酒壶,在手里晃了晃说:“不知道艳容拿的对不对
那?”
帝千岁貌似欢喜,说:“跟了无觞几年,倒是没失了玩心。哪像他,不知道是不是寒池泡多了,天天僵着脸。”
“皇上自然有他的脾气,要不是那样,君上能宠着他吗?”小母妃走近,给帝千岁斟酒,然后也倒给自己,又道:“音
儿的身体……怕是耐不住这百花醉吧?”
帝千岁垂眼盯着靡音,然后幽幽的说:“怕是会死的很快。给他莲聆酒。”
莲聆酒就是一神莲一用他住地的天泠池水和池中莲花酿出的酒,一年只产二十坛,而且不放置十年不可开坛。传说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