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停歇,如今心情一放松身体一些感觉便也恢复运作,感到内急便去了趟茅房,回来便发现卿飕已经来了。
没立刻出去,只是暗暗戒备,敌明我暗战胜的机率总是高些,没料到,事况演变出乎他预料,令他怔愣着直到席尘瑛呼
唤才回过神来。
脑袋瓜儿里,转的仍是卿飕与席尘瑛的对话。
「怎么了吗?」夏谪月一直没说话,气氛显得有些奇怪,席尘瑛偏过脸,浓浓困惑投向夏嫡月。
「你喜欢女人?」想了很多种问法最后仍是选择开门见山,拐弯抹角不合他个性。虽然横冲直撞也不是好事。
「或许。」乍闻愣了愣,答得却似并不在意。这种问题,她早就懒得去想,医者父母心,她只有不能恨的人,没有不能
爱的人。
「如果我变成女人,你会不会喜欢我?」
略略一怔,随即回过神淡淡答道:「虽然夏大哥的易容术独步武林、堪称天下第一,但夏大哥毕竟是男人。」
「至少,我可以扮成女人。」
「那只是外貌。」
「天下之大,总有办法的。」
席尘瑛轻笑,「夏大哥犯不着这么委屈。」话题好象转往奇怪地方向去了,她却并不在意。
偶尔,这么闲聊,其实也有趣......
「我喜欢你,想要你也喜欢我。」扁嘴,扮个鬼脸。「输在男女之别上,我不甘心。」
「我说,夏大哥用不着这么委屈。」为什么会这么想呢?一般人好象应该会是认为这样不正常而试图修正她吧,他却不
同。
很有趣地不同。
还以为她是有恋兄的倾向呢,原来她喜欢的是女人?怎么他这么笨没早点发现呢,白白浪费那么多时间。
难怪他自觉已经很努力了,她还是一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原来、原来--
「夏大哥用不着这么委屈。因为......」顿了顿,没立刻把话说完是在考虑。该说吗?还是不说呢?就这么直接了当说
似乎是失了姑娘家应有的矜持,但若不说清楚安抚他只怕他又会胡思乱想。
她对卿飕说的话其实没有其它意思,说穿了也不过是类似同病相怜的情绪,没料到却会引起夏谪月的误会,说来好笑、
夏谪月却很认真的误会。
「因为什么?」以极不雅的姿势蹲着,双肘置于膝上,一手支颚。
「因为夏大哥就算不变成女人,我也是很喜欢的。」终究,还是干脆地说了。
夏谪月的下巴骤然不雅地落下,久久不能自己。
席尘瑛笑意忽尔一变,带点促狭。「嘴别张那么大,小心虫子飞进去。」
猛然一回神,「你怎么明明看不见,还可以说那么准啊......」
「这嘛......」笑笑,「我有心眼罗。」
「可是我......」想想,仍是觉得不对。席尘瑛说的喜欢,究竟是哪种?「我说的喜欢是想娶你,当老婆的那种喔?」
「我说喜欢也是想嫁给夏大哥的那种。」答得一本正经,细想却是好笑。哪有人定婚约的话是这么说的?虽然她并不特
别想要什么山盟海誓、甜言蜜语,但三言两语间定下婚约,好象是太草率了点?
也罢。反正,已经让他等了,太久了......
***
莫霜痕在涤觞楼简单清洗过后,回客栈又洗了十来遍,从里到外,直洗到肌肤上已浮现血痕才罢手;一把火烧了那袭衣
裳,沾染在上头的东西自然也跟着化成灰。
照理说,应是没什么东西可以残留。
......除了,被侵入的感觉。
拇指压上嘴角。
『只不过是治伤的行为而已,无需在意。』
像要抹去什么似的,拇指擦过嘴唇,很用力地,按压、擦过。
一遍,又一遍。
柔软苍白的唇,因为粗鲁的擦拭发红;或者,发红的原因不只因此。
只不过是治伤的行为而已。无需在意?
***
香犹在,人无踪。这样下去如何是了局?又或者,已经是终点......
虽然意识模糊,但他还是记得自己做过什么。莫霜痕再怎么迟钝也该发现了吧?发现这一份,禁忌的欲望、感情。
全然放松地仰躺,四肢大张。
不再是无力,只是不想动。
莫霜痕会生气吧?
一定会,生气吧......虽然那个人一向没有什么情绪起伏,不曾大笑、不会哭泣,就连愤怒的表情都没有看过。会不会
后侮当初救了他?甚至,做出那种牺牲--
会不会后悔?那么地委屈自己,却是为了这样的人。就这样,断了吗?就这样,一切结束......莫霜痕不会再想理他了
吧?在他做出、这种事之后。
治伤不需要亲吻。
那么强烈的抗拒仿佛是谎言,像莫霜痕那么好洁成性的人,会觉得恶心吧?慢慢闭上眼睛,胸口袭上的感觉能不能够说
是刺痛?终究还是发生了对不对?一直以来逃避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终究还是这样子了,必须要失去。没有任何,挽回
余地了吗?
不、他不要就这样子结束!至少、试着努力争取;至少、不要就这样当作一切结束。
霍然睁眼一跃而起,翻身下床。
应该去找小莫说清楚。结果再糟也不可能更糟了,那么又还有什么好怕的?就,放手一搏。
***
整好行装、出房,厅堂里已空无一人,就不知道是凑巧不在还是刻意避开。
说没有半点责怪是骗人的,但回头想想也知道是自己判断错误。依席尘瑛的性子,绝不可能眼睁睁看他死,比谁都清楚
她姊姊死的时候她有多伤心。
来这里,原就是病急乱投医。
虽然同样执拗着要他活下去,席尘瑛却不比莫霜痕冷情。她一向很在乎别人的感觉,不似莫霜痕不顾一切,要违背他的
意愿,她想必也很挣扎吧?愿意成全他的心愿,他很感激;但背弃他了,他也不是完全不能谅解;只是,毕竟、毕
竟......人性难免的。
就算不怪,也不是那么快便能够毫不计较。席尘瑛不比卿飕,他很相信她的,不管有什么理由信任被辜负了总是不好受
,尤其他与瑛儿的关系非比寻常。纵使他知道这也难怪她,仍不免有些滞郁。
不告而别。是知道不该介意却无法完全不介意,唯有暂时离开。时间会冲淡很多东西,这种小事过阵子就可以忘掉,他
会回来告诉瑛儿他不怪她,但,不是现在。
***
事隔不到一年,重返旧地却恍如隔世。
满园飘零的花朵,可会再开?
站在雪影山庄大门外,罗泓堰不禁有些怔愣。
门扉一如往常的紧闭,雪影山庄从来不欢迎来客,也不特别设限排拒,只是一如其主,冷冷,冷冷地,傲立深林间。
与世隔绝。
轻轻将手掌按在门环上,没有立刻叩门。着实觉得自己窝囊,人都已经到门口了还在犹豫什么?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
刀,最差也不过就是莫霜痕不肯见他、又或者将他赶出来。若是那样子倒也轻松不是?不需要再挣扎,不需要再猜测,
不需要再,自己吓自己。
将头靠在门上,轻轻地、近乎叹息地长长吐出一口气。该要怎么爱一个人?爱情,为什么折磨得人如斯苦痛?或者,就
因为是爱,所以折磨。
不禁忆起,那个逝去的女子。深爱的深爱的深爱的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永远镂刻在心底无法消抹。
「就算没有我,你也要好好活下去。」
所以他除了在被悲痛冲昏头的最初之外没有再寻死过,就算再怎么行尸走肉、都不曾。除了,在他觉得自己带给莫霜痕
痛苦的那时候......
若见着莫霜痕,该怎么说?辩称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昏了头?......他讨厌谎话,纵使那有一半是真的。虽然没像莫
霜痕那么夸张,他也是有一点洁癣的,这一生被他吻过嘴唇的人只有两个。说起来可能有些可笑,但他确实认为亲吻是
神圣的,若非他深爱的人,他绝不愿意、也绝不可能『动口』。
要说昏了头也不过就是,『情难自禁』。在交欢中忘情,忘了莫霜痕不过是在帮他『治伤』,忘了他还没有得到莫霜痕
的心、并不是两情相悦。
爱,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
微光里,依稀可见房间彼端的床上有个纤细人影背向门口睡着。
卿飕没敢立刻走近,远远望着。她看得出来,那个身影很像情苑;却又怕,只不过是同名同姓又身材相仿的两个人。人
总是难免吧?在怀抱希望的时候同时害怕绝望。
她怕,怕这只是个误会,只是个令她心碎的误会,所以痴痴望着,迟迟不敢上前确认。确认可能让她欣喜欲狂,也可能
让她伤心欲绝的答案。
直到,天明。
***
魏情苑慢慢地张开眼睛。
不是被什么吵醒,只是时间到了会自动清醒。莫名地、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说不上什么原因,就是突然这么觉得。
有种,归属感。
在涤觞楼虽然已借住许久,她总觉得自己是外人。总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这地方不属于她;而她,当然也不属于这里。
那是一种,『家』的感觉吧?没有任何理由可说。
慢慢坐起身,思索着这个清晨究竟和往常有什么不同?然后察觉,空气中混杂进一种清清冷冷的香气,某个人特有的香
气。
是、那个人吗?她想着要去找,却不知道该怎么找的人。
是、那个人吗?边想着边笑自己傻,没那么碰巧吧?要找来早就来了,不会拖这么久、就算有什么足迹也都差不多消失
得一干二净才找着。
但如果飕飕真能找来,那该多好?飕飕一向很有办法的,席姑娘近来十分忧愁,或许飕飕能够帮席姑娘想些办法解决问
题。
对了、或许也可以,请席姑娘帮忙找飕飕吧,总比耗在这儿都不动好;她失踪这么久,飕飕一定担心死了......
转过身,准备下床梳洗。但见、房门边,她朝思暮想的人儿,便立身于斯。
「飕飕...?」
***
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平静下来。落坐床沿,魏情苑开始叙述别后遭遇,虽然好象已经是相当久远以前的事,但却余悸犹存
。青荷楼的追捕、男人写满淫欲的丑恶嘴脸,记忆犹新。
在那群男人们想染指她的时候,反击,大概让那个男人再也不能人道了吧?场面登时像锅沸腾出汤般喧哗扰嚷、呼暍声
此起彼落,趁着混乱她逃了出来。当然,没能够拖延多少时间,很快便有人追出来。
慌忙奔逃的她无法清楚判别方向,一路竟直往山上跑。察觉到周遭景物似曾相识,才想起卿飕说过,蔽日峰顶有个凉亭
是昔年与同门师弟常去散心的地方;如果情况有什么不对、失散了,就在约定的时间到那儿会合。
她去了。拖着在窜逃中早巳伤痕累累的身体,硬撑着逃到蔽日峰上;可是,等在凉亭里的人却不是卿飕、而是莫霜痕。
曾有数面之缘,冷胜冰雪冻欺寒雪的人。之前,最后一次碰面......是他与卿飕决裂。而决裂的理由,就是她--
9
一步步走向凉亭、一步步靠近,魏情苑原以为自己死定了。
莫霜痕一身雪白,是纯净的颜色。
也是死亡的颜色。
靠得近了,他的神情清晰可辨,皱着眉,似乎不悦于被打扰;而她虽然害怕,却没有逃避。
她已经逃得够了,如果上苍今日非要亡她,她又何必死得如此狼狈?至少她确定,这是一个很『干净』的人,纵然从不
曾交谈过她仍知道。
双腿已麻木,她的肩膀止不住地颤抖。
毫不退缩。
他的眼神比雨还冷、更能刺痛人,淡淡扫视却已似一剑划过;而她站直身子挺起胸膛,于亭外止步,与他对望。
默默无语。
雨很急,打在身上隐隐生疼。
良久,莫霜痕终于出声说话:"滚。"
简单一字,声音不大却很清楚。
远远、传开来,就连逐渐靠近的嘈杂人声,亦难将之掩盖。
杀意凝眉睫。
虽然雨势大得令她看不清莫霜痕的表情,却感觉得到他的杀意。
缓缓闭上眼,等待即将来临的疼痛,致命的、疼痛;或许值得庆幸的是,莫霜痕的剑很快、很利,她的死亡应该不会拖
延太久。
剑锋裂空。
她却没有感觉到痛楚,甚至连雨打在身上的力道都减轻许多。
偷偷将眼微睁,但见银光漫天。抛向半空的伞飞旋,牵动周围雨滴放射,像一朵绽得恣狂的花,而挥剑的他比雨花更眩
惑人心神。
白衣如雪飘然,似天神降世。
剑光很冷,每次一闪必有数人倒下。
死法相当一致,咽喉或眉心、一点殷红。
她睁大眼愣在当场不知该作何反应,直到这批追兵尽数倒下,莫霜痕抬手接回他的伞,似幽魂般回到凉亭中。
剑,轻轻一振、一串血珠飞散,在满地泥泞里洒下数朵红花。
收剑人鞘。
回复方才幽然静立,仿佛亘古便已立于此的沉静,好似他从来没有动过。衣裳仍雪白皎洁,不染半分尘埃、半点泥水。
魏情苑不懂,为什么莫霜痕没杀她?
他仍旧看着她。
"还不走?"
她凝视着他,突然想起一些卿飕以前提过的事,关于,莫霜痕这个人。
『我那小师弟啊,脾气虽然是差了点,但还算挺讲理的。』说起他时,卿飕的神情常是带着一丝怀念。
偶尔,透出几许感伤。
她知道卿飕并不想让她知道,所以一直装着不知道;但其实她明白,卿飕对于叛出师门与莫霜痕决裂这些事,叹惋不已
。
虽然无悔,却惋惜,毕竟彼此曾经是那么知己的师姊弟。卿飕对他如此,他对卿飕应也不会差到哪去,再加上、他的性
子。
也许他并不想看见她,却没有不讲理到滥杀的地步。
更因为有人在追杀她,而帮她料理掉那些人--虽然,也许有部份原因是这些人打扰他的清静。但他知不知道、这么一来
等于把她们与青荷楼的恩怨揽上身?他杀了青荷楼的人,青荷楼绝不会就这么算了,尤其、他又是卿飕的师弟。
......也许,他明知道,却毫不在乎。
因为他傲,傲得不把青荷楼看在眼里;不只青荷楼,天底下任何一个组织大概都没被他看在眼里,他只管他觉得应管的
事。
或者......他比飕飕所知道的还要重视飕飕,不想飕飕会伤心,所以尽管不喜欢她仍是帮她;当然,也可能是两者皆有
之。
但不管是为了什么,她继续留在这里显然令他相当不快。飕飕说过的,他好静,她不应该继续在这打扰他。躬身行礼致
意后,转身往与来时路相反的方向离去。
没料到,竟遇上另一批青荷楼的人。
慌乱间她失足落河,也才摆脱了青荷楼的追捕。
河流湍急,谁都以为她将有死无生,包括她自己。
在水中拚命挣扎着,存活的感觉一点一滴被夺走,被绝望吞噬。不记得是怎么被席尘瑛所救,醒来时只深深记得那种恐
惧感;拼命地逃、拼命地躲,不能被逮着,被逮着就会发生很可怕的事情。
害怕地忘了其它东西。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慢慢忆起......
***
「那个傻瓜......」听魏情苑说完,卿飕只觉五味杂陈,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好。
一直以来的疑问终于获得解答。
她本一直想不透,为什么莫霜痕会动手杀魏情苑?据她的了解,他的心情再怎么不好也不可能拿无辜的人出气。就算他
再怎么不喜欢一个人,只要这个人没有犯什么大错,他就绝不可能动手,好恶归好恶、是非归是非,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之所以不肯对她解释,只怕也是因为他自觉,那个时候没有保护魏情苑直到她来、也没有告诉她魏情苑往哪走,导致
魏情苑生死不明,他有责任;或许也是担心,如果魏情苑死得相当不堪,她会更悲伤。
宁愿什么都不说、宁愿默默承受她的报复,傻得可以;一别十余年,她没想到他的傻劲竟变本加厉到这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