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那个衣着整齐、笑容干净的少年名唤陈风,可是,它的小恶魔又去了哪里?
茶茶再一次趴在小恶魔的枕头上睡着了。
然而,无论梦里梦外,他都不再出现。
醒来时天色已晚,厨房里隐隐飘来食物的香味,茶茶觉得肚子有些饿,便懒懒的起了身,慢吞吞的晃进客厅。
远远望去,只见陈雨和陈风分别坐在餐桌两旁,正安安静静的吃饭。茶茶呆呆看了他们一会儿,万分惊讶。
小恶魔以前总喜欢一边狼吞虎咽一边高谈阔论,如今却完全换了副模样,不但一小口一小口的吃东西,还时不时拿起纸
巾来擦嘴,动作优雅无比。
难道他不仅是失去了记忆,甚至还……性情大变?
陈雨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表情怪异的扭曲着,欲言又止。片刻之后,终于开口说道:「小、小风,你非得要这样吃
饭不可么?看起来很别扭啊。」
闻言,陈风缓缓放下手里的筷子,无辜的笑笑,偏着头说:「习惯就好。」
「可是……」
「哥,」他两手交叠着摆在胸前,还是笑,「请记住,我已经不再是以前那个陈风了。」
陈雨困惑的眨了眨眼睛,脱口就问:「那你是什么东西?」
「秘密。」陈风微微眯起眸子,笑容温柔可爱。
一片静默。
然后,陈雨似乎是被鱼汤给呛着了,开始剧烈的咳嗽起来。
陈雨淡淡扫他一眼,又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饭。依然是不急不缓,仪态万千,怎么看怎么奇怪。
隔了许久,陈雨才总算恢复正常,苍白着一张脸,断断续续的喊:「小风,你……」
「对了,」陈风头抬了抬头,直接打断他的话,「我再过几天要去上学,麻烦哥你帮我办一下手续。」
「幼稚园?」
「高中。」
「咦?」陈雨立刻低呼一声,大惊失色,「你长这么大从来也没念过书,突然去读高中会不会稍微勉强了点?」
「怎么?医生没有告诉过你么?」陈风一手支住下巴,眉毛微微往上扬着,笑得天真无邪,「你弟弟我IQ一百八,是个
不折不扣的天才。」
又是静默。
陈雨立刻瞪大眼睛,怔怔望了陈风一会儿,然后低下头,轻轻的喃:「小风,你确定自己的病已经痊愈了?怎么好像越
来越不正常了……」
「喵——」两个笨蛋!
接下来就再没有人开口说话了,晚餐终于在这一种诡异的气氛下宣告结束。
收拾过碗筷之后,陈雨像往常那般看电视,陈风则回了房间整理东西。茶茶胡乱转悠了几圈,闲得无聊,便也跟着他走
了进去。
陈风一踏入房里,就停住了脚步,有些惊讶的望住墙上贴着的动漫海报,眸中流光暗转。
「喵?」这家伙是不是想起了什么?
茶茶心头乱跳,急急跑过去,蹭了蹭他的腿。
却只见他全身一震,缓缓垂了眼,自言自语的道:「《美少女战士》?《名侦探柯南》?怎么全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以前的品味还真是怪异啊。」
一边说,他一边伸出手去,将那些花花绿绿的纸张一一撕了下来。
茶茶呆呆在旁看着,四肢冰凉,完全开不了口。
那些海报曾经是小恶魔的最爱,而如今却变成了毫无意义的垃圾,被他轻易的丢弃在地上,不屑一顾。
早该料到的,无论怎样深刻的爱情,也敌不过时间。
对它而言,他已成了全然陌生的某个人。从今往后,应当踏上再无交集的两条路,擦肩而过,微笑别离。
茶茶头脑无比清醒,但身体却不听使唤,当陈风动手撕扯最后一张海报时,终于忍不住冲了过去,狠狠一口咬住他的小
腿。
「茶茶?你怎么了?干么突然咬我?」
「……」茶茶不应声,只死死瞪住他,嘴上更加用力。
陈风转转眼睛,忽然笑了起来,问:「你喜欢那张纸上画着的美人鱼?」
茶茶一怔,慢慢松了口,算是默认。
其实并非喜欢,而仅仅是羡慕而已。
羡慕她那种不顾一切爱上人类的勇气,即使,要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既然如此,就让这张纸继续留在墙上吧。」说着,轻轻拍了拍它的脸颊,笑容温和,转个身,却又低低喃一句,「怪
人养怪猫。」
茶茶心口莫名刺痛,却又懒得理会这些,只默默的蹲坐在原地,看小恶魔整理房间。
他将书架上的漫画书取下来,一本本扔进旧纸盒,茶茶抬起前脚,专心致志地啃咬自己的爪子;他把床底下的卡通光碟
拖出来,轻蔑的笑,茶茶扭过腰,细细梳理背上的毛发;他嘴里含糊不清的哼着流行歌曲,茶茶假装什么也没听见,喉
间发生呜呜的低鸣……
最后,陈风爬上床,拿起那个裂了道口子的枕头来,随意摇了摇,轻笑出声:「枕头都已经坏了,怎么还摆在这里?趁
明天有空,再去买个新的吧。」
说罢,手一扬,那枕头就这样被甩在了地上,发出闷闷的声响。
「喵……」
茶茶叫一声,直直望过去,恰巧瞧见散落在地的黑色毛发,顿时只觉心神恍惚,仿佛身在梦中。两双脚却不由自主的动
了起来,踉跄着往前几步,然后侧身躺下了,蜷成一团。
斜眼望去,美人鱼依然孤零零的留在墙壁上,保持着哭泣的模样。
茶茶心底疼痛不已,并且终于明白一件事——曾经深爱的那个人,到底还是一去不复返了。
「喵……」陈风。
低低念一遍小恶魔的名字,随后,缓缓闭上了双眼。
亲爱的,请相信,我确实一直一直思念着你。
但是,原谅我无法再为你落下泪来。
接下来,陈风花了半天的时间整理房间,将那些漫画、光碟片和故事书全数扔了出去。茶茶从头到尾都呆呆在旁看着,
没有出声。
胸口的地方终于不再疼痛了,因为……已经麻木。
几天后,陈风如愿以偿的进了高中。
他每日一早就出了门,傍晚再笑容满面的回家,不厌其烦的叙述学校里发生的琐事。蹦蹦跳跳又神采奕奕,完全像个正
常人。
是了,那个活在童话世界中的少年已然消失无踪,只剩某只黑猫独自一个孤零零的守着那些回忆。
这个夏天如此短暂,转眼就快过去了,而它一直等待的那个人始终没有回来。
「茶茶,你怎么又睡在小风床上发呆了?」
离吃饭时间尚早,陈雨便在床边坐下了,伸手探探茶茶的额头,柔声问:「最近老是无精打采的,是不是生病了?」
「喵……」茶茶有气无力的叫一声,实在懒得应他。
陈雨似乎也用不着它的回应,只抬眼望了望窗外,自顾自说了下去:「是因为小风的关系么?他人虽然回来了,但我总
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喵。」茶茶懒洋洋的转了个身,打哈欠。现在这个温良可亲的陈风,并不是它所认识的小恶魔。
「小风以前什么也不懂,既顽皮又任性,动不动就让我操心,根本不似现在这样乖巧听话。然而……」顿了顿,声音渐
渐转低,甚至有些哽咽,「为什么我更加想念从前的那个他?」
茶茶听了这番话,不由得精神一振。转头望去,只见陈雨低垂着眸子,笑容落寞,眼里竟藏了些许悲伤。
难道,他也跟自己一样喜欢着小恶魔?
思及此,忍不住直起身来,上前几步,凑过头去舔了舔他的手背。
「茶茶,你是在安慰我么?」陈雨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温柔浅笑,「谢谢。」
「喵。」茶茶在往他身上蹭了蹭,轻轻叫唤。
虽然不愿意承认,但它确实和陈雨一样,正不顾一切的思念着某个人。
真的,它也……好想他。
茶茶和陈雨言语不通,但因为小恶魔的关系,几乎达到了心意相连的境界。
屋里的气氛原本极好,可是片刻之后,茶茶竟忽然感到一阵恶寒。
小心翼翼的转了身,这才发现房门虚掩着,陈风正透过那一条小小的缝隙朝里张望。
远远望去,他面上一点表情也没有,神色更是冰冷至极,正直勾勾的瞪住它看。那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似乎是……因
为嫉妒?
嫉妒谁?它么?
身体抖了抖,莫名发冷。
茶茶反射性的往陈雨身边靠了靠,突然想起,小雪同学已经很久没有出现过了。那人这么喜欢陈雨,为什么陈风一出院
,他便失去了踪影?
茶茶回想过去发生的许多事情,隐隐猜到了其中的玄机,但还来不及细思,陈风便已推门走了进来。
「哥,差不多该吃晚饭了吧?我肚子好饿。」他过来摇了摇陈雨的手臂,声音软软的,态度极为亲昵。
这当然更加证实了茶茶的猜测。
它于是大步冲过去,狠狠挥舞爪子。
陈风却似早有防备,很轻易的躲过了,似笑非笑的看它一眼,轻轻的说:「茶茶,你也一起来吧。」
一瞬间,陈风眼底杀意尽现。
茶茶顿觉毛骨悚然,急忙从床上跳了起来,飞奔出去。并没有人追上来,它却依然怕得不敢回家,在外头游荡了一整夜
,直到第二天早晨才回的家。
若它猜得没错的话,小恶魔并非失去了记忆,而是被别人占据了身体。
这一切的主谋,自然就是深爱着陈雨的小雪同学。
只是,真正的小恶魔又去了哪里?
茶茶一心想着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却不料,当天下午陈风便带了一个漂亮的女同学回家。
那女人一看见它就直扑上来,又是揉又是捏的,嘴里「小猫」、「小猫」的喊个不停。陈风则端坐一旁,黑眸幽幽暗暗
的,瞧不透心思。
正疑惑间,那个古古怪怪的女人竟突然把茶茶抱进怀里,问了一句:「陈同学,这么可爱的小猫,真的可以送给我么?
」
「当然。不过,我哥很疼这只猫的,记得别让它受委屈。」陈风笑了笑,眼神冰冷,「尤其不要让它有机会逃回这里。
」
「一定一定。」那女人忙不迭的点头。
直到这时,茶茶才醒悟过来,彻底明白了某人的阴谋。
他怕直接对它下手会惹恼陈雨,于是就干脆来一招借刀杀人,趁机将自己赶出这个家。
第八章
茶茶平时常常溜到外面去玩,因而相当熟悉周围的环境,在屋顶和围墙之间跳上跳下,没多久就远离了那个家。
天色渐暗,肚子也有些饿了,它漫无目的的在大街上游荡着,心情终于平复下来,开始细细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首先当然得找到小恶魔。
可是他如今会在哪里呢?依旧待在原先的那个身体里,还是……进入了小雪同学的身体?
唔,总觉得事情的发展越来越诡异,逐渐从童话故事转变成了灵异故事。
如果人的灵魂这么容易就能互换,那么它想由猫变人,应该也不会太困难吧?
若它和小恶魔能够联手打败小雪同学,是不是从此就能幸福的生活在一起了?
正想着,耳边突然响起来一阵铃声。
转头一看,这才发现它不知不觉中走到了马路中央。此刻,一辆脚踏车正直直朝自己冲过来。
茶茶最近缺乏运动,反应迟钝了许多,再加上惊吓过度,根本来不及躲避,只能眼睁睁看着那车轮快速逼近。
「喵——」小恶魔!
惨叫一声,正打算闭上眼睛乖乖等死,却忽见旁边的巷子里窜出一条黑影,飞快地挡在了它的身前。
砰!
巨响过后,那辆脚踏车和它的主人倒在了路边,而马路正中央则直挺挺的躺了一个人。
细碎的黑发,年轻苍白的面容,甚至连白天穿的校服都还没有换下来,那是……茶茶无比熟悉的某个人。
几个小时前,他还想尽办法要对付它,如今却奋不顾身的救了它的命。
天这么黑,连四周的景物都是模糊的,然而被车撞上的那一瞬间,茶茶确实看到他回过头来笑了笑。
「喵。」低低叫一声,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伸出前脚拍一拍他的手背。
那人的肩膀抖了抖,挣扎着抬起头来看它,眉眼含笑。
「茶茶,」他微微眯着眼睛,笑容甜美,依稀便是旧时模样,柔声说一句,「我回来了。」
茶茶全身一震,心头狂跳不已。
小恶魔?!
他果然还是回到自己身边了么?
黑夜里,茶茶跟他怔怔对望着,视线纠缠。然后张了嘴,狠狠咬他一口。
小恶魔没有叫痛,依然还是那样微笑着,静静盯住它看。
茶茶觉得胸口酸酸涩涩的,眼前一片模糊,似有什么东西滚落下来,一路往下淌去。
随后就听小恶魔轻轻叹了叹,问:「亲爱的,你为什么要哭?」
「喵——」它依旧咬住他不放,哑哑的叫唤一声。
呵,它究竟是为了谁才掉下眼泪来,他难道会不明白?
伤心难过,只因为深爱的人不在身边;欢欣落泪,自然是因为那个人又回到了自己面前。
这一回,幸福该是唾手可得了吧?
尽管言语不通,它却仍有许许多多的话要对他说。
喜欢,思念,快乐,痛苦……
然而,无论哪一句都来不及说出口。
因为小恶魔突然闭上了眼睛,没有再清醒过来。
路边围观的人越来越多,议论不断,救护车的声音由远及近的传来。茶茶蹲在小恶魔的身旁,一遍一遍唤他的名字。
这样喧哗吵闹,他却似什么也没听见,依然沉沉睡着,不再醒来。
没过多久,救护车便把陈风送进了医院,而茶茶则被拦在了大门外头。后来还是陈雨的帮助下,才悄悄偷渡了进去。
病房里,陈风静静的躺在床上,呼吸平稳,然而就是没有清醒的迹象。
「医生说是脑震荡,要观察一段时间才能知道结果。」
陈雨抱着茶茶坐在床边,小声说:「放心,只是被脚踏车撞了一下而已,不会有危险的。」
他语气温和,手指却抖个不停,显然对自己说的话并无把握。
茶茶因此愈加觉得害怕,虽然躺在陈雨怀里,一双眼睛却直直望着陈风,片刻不离,深怕错过任何一个细微的动作。
奈何,他从头到尾都一动不动。
叩,叩。
也不知过了多久,外头响起一阵敲门声。
茶茶和陈雨一起转过头去,却发现门口站着的人竟然是小雪同学。
茶茶原本对这个人又恨又怕,此刻见了他,却一点感觉也没有,甚至懒得去研究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
「陈老师,我有些话想对你说,可以出来一下么?」
「……好。」陈雨犹豫了片刻,起身,大步走了出去。
而茶茶依然趴在床头,死死盯住沉睡中的陈风。
「喵……」小雪同学都已经回去他自己的身体了,为什么你还不醒过来?
「喵——」亲爱的,你睡了这么久,到底何时才肯睁开眼睛看看我?
「喵。」小恶魔。
时间一点点流逝。外头的天色暗了又亮,亮了又暗,茶茶由原先的惊恐不安,逐渐转变为心如止水。
就算小恶魔这样睡上一辈子也无所谓,它会一直陪在他身边的。
所以,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随便他是人是猫,是生是死,都一定可以获得幸福。
只是最重要的那句话始终没有说出口,实在有些可惜。
茶茶伸出前脚按了按小恶魔的胸口,眼角发酸,嘴里涩涩的,柔声唤一句:「喵……」
亲爱的,我喜欢你。
说完以后,又用头蹭了蹭他的脸颊,准备闭上眼睛,伴着他一起睡去。却忽听「砰」的一声响,似有什么东西撞在了窗
上。
茶茶愣了愣,急忙转回头去,只见窗台上立了一只白猫,跟自己差不多大小,毛发梳理得很整齐,正居高临下的望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