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医 上——少爷平梵

“你从何而知？”游逸问，卓不凡笑了：

“我自小长在泰山，吃的都是海里的海盐。海盐较井盐更苦，也没有井盐纯，味道是有不同的。”

“就算有不同，放到菜里面也没有那么容易就分辨出来吧？怎么偏你就吃出来了？”

“确实不易分辨，我也没那么大本事一吃便知，最多也只是觉得味道有异。”卓不凡笑道，确实他起初也没有发觉，只

是觉得味道淡而怪异，本来也没放在心上，却听得旁边桌上有人觉得菜淡问小二要了盐碟过来，听那人说盐的味道泛苦

才反应过来。

游逸恍然大悟道：“原来如此。在白沙镇官盐是井盐，海盐是私盐，怪不得掌柜的变了脸色。”当朝律法，盐铁官营，

用私盐是重罪，掌柜的自然要巴结卓不凡，比起被官府知道抓去问罪，免了一顿饭钱显然是小事一桩。

“其实我也不十分确定，下次兴许没这么好的运气了。”卓不凡说着一笑，游逸却在心里想：没十足的把握就敢去谈条

件，泰山飞虹果然不可小觑，脑子灵活心思细腻，看来以后还得多用些心思提防。

第十八章

晌午一过，天气又晒又热，娇嫩的鲜花可禁不起暴晒，花农们将自己精心培育的宝贝们移到凉棚下，有些干脆提前收摊

，于是西街花会渐渐冷清下来。

俗话说过期不候，花会过了时辰自然没有了早先的景致，游小爷逛了一大圈儿花色没看着多少汗却没少出，热的头发蒙

眼发直，不停的用卓不凡送的扇子扇风打凉，叫路旁茶摊的老板见谅，招呼着道：

“天气这么热，二位公子进来喝碗酸梅汤歇歇吧？”手上还端着盛满冰凉液体的粗瓷碗，看的游小爷嘴巴发酸喉咙发干

，二话不说一头扎进茶棚，挑了个最阴凉通风的地方坐下，扯着嗓子叫：

“老伯，两碗酸梅汤！”

两碗酸梅汤立刻上桌，游小爷豪迈的一饮而尽，坐在一旁的卓不凡却斯斯文文的慢慢喝，边喝边道：

“喝那么快不怕肠胃不适么？”

只图痛快的游小爷不屑的白了好心人一眼：“又跟我这儿班门弄斧？”

一片好心就这么被游小爷吃掉了，卓不凡笑笑没搭腔，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不跟小孩子一般见识。

一大碗酸甜冰凉下肚顿觉舒爽不少，先前窝的一肚子火总算是完全消了下去，游小爷打着扇子夸赞酸梅汤好喝，一双细

眼笑弯弯的眯成缝，两颊的苍白颜色被骄阳晒成了浅浅的红色，刚喝过酸梅汤的唇色也红润了起来，一张嘴露出两排白

白的牙齿。卓不凡缓缓喝着酸梅汤，眼睛盯着唇红齿白的游逸看，只觉得他整个人像是被上了色的水墨画，突然间生动

了不少。

游逸和老伯说完话扭过头见卓不凡端着瓷碗盯着自己，顿了一下鼻子一皱眉头微蹙，做了个小小的鬼脸说：

“看什么看？快点喝！”

“我心里又不窝火，用不着降火。”卓不凡忍不住的去逗他，果然游小爷猫一样眯了眼睛，伸出爪子威胁道：

“没事儿找事儿，当心小爷一针废了你！”

“废了我谁给你当保镖？”

“……”乖乖收了爪子，游小爷鼻子出气哼了一声道：“那您就慢慢喝，什么时候喝完什么时候走。”

卓不凡笑了，记得小时候师兄弟里有人不知道从哪里捡来只小野猫，刚捡来的时候怯怯诺诺乖巧得不得了，混熟之后就

动不动张牙舞爪，会记仇，惹急了也会一爪子挠过来，跟眼前这人很是相像。只是猫始终是猫，张牙舞爪也好记仇挠人

也罢，都是本性使然，猫不会懂得审时度势，更不会耍弄心机，只有人才会，就像眼前这人。

游逸像猫，但并不是猫，他很可能是只老虎，不是不发威，而是时候未到。卓不凡会纵容他撩拨他，只是为了能提早看

清这只装猫的小老虎，发起威来究竟是什么样子。卓不凡认为那层被有意无意挡在他们之间的窗户纸，还是早些揭下来

比较安全。

花会第一天的晚上有热闹的焰火表演，两人去戏园子看了一下午的戏，晚饭过后又晃晃悠悠的顺着人流逛夜市等着时辰

一到看焰火。

夜市人潮涌动不比早上的花会少多少，游逸费劲的在人群中挤来挤去，不一会儿又是一身汗，好不容易挤到摊子前，居

然是卖面具的。

“小哥儿买个面具吧？”

摊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面具，齐天大圣、二郎神、哪吒，还有些说不出名字的怪面具。

“这个多少钱？”游逸指着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问。

“五文钱。”

游逸随手又抓了个面具对老板说：

“两个一起，算便宜点。”

“算小哥儿八文，怎么样？”

摇摇头，伸出四根手指头，“四文钱两个，卖不卖？”

这回换老板摇头，“不行不行，这个价钱我可就亏了。”

“那就算了，那家的还要便宜点呢。”放下手里的面具转身就走，没走出两步就被叫住。

“小哥儿留步！”

“怎么着？卖不卖？”

“这……四文钱两个是在太少了，要不您再给加点儿？我们这是小本儿生意，亏不起啊。”

游逸翻弄着手里的面具说：“我也是小本儿生意，一样亏不起。”也不管老板听得懂听不懂，拍出五文钱道：“两个五

文钱，你要卖我就买，不卖我就走人了。”

老板看着他手掌里的五文钱，咬咬牙点头，“行！算您五文钱！”

游逸笑嘻嘻的给了钱，套了鬼面具在自己脸上，转身将另外一个塞到卓不凡手里，隔着面具对他说：

“戴上这个那两个恶徒就人不出来了。”语气挺认真，卓不凡越听越想笑，花一个面具的价格买了两个面具，讨价还价

半天就是为了不被仇人认出来，真当那两人是普通的恶徒么？

卓不凡说什么也不戴，游逸自己带着面具在前边儿若无其事的走，旁人路过都会看上一眼，卓不凡心想满大街都没人戴

面具，戴上反而更显眼。

就是那么个带着面具显眼的人，逛着逛着还是给逛丢了，卓不凡站在人群里左看不到右看不到，周围密密麻麻都是人，

唯独没有那个带着鬼面具和孩子一样四处乱窜的游逸。

有了常无修的前车之鉴，卓不凡开始担心是不是被那两人发现抓了去，于是整个人紧张了起来，生怕一个来不及游逸又

落在恶人手里，以他那三脚猫的功夫，免不了又受皮肉之苦。想起他被常无修掐着脖子口吐鲜血的样子，卓不凡只觉得

一阵急躁不安，可偏偏满街人流仿佛看不到尽头一般，顺着人流找到西街尽头，额头上冒出了汗珠，却仍是不见游逸的

踪影。

其实根本没必要如此焦急担忧，游逸是利牙利齿的小老虎，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弱质女流。话虽如此，卓不凡却抑制

不住内心不断膨胀的慌乱。

当卓不凡挤在人群里四处找人的时候，被找的目标却站在街边大树上，将那人急切的表情尽收眼底，面具将脸上的表情

遮挡的严严实实，只留一双清冷的眼睛在夜色中。

那人说过豁出性命也要保他周全，一路上也在用他的行动证实着他所说非虚，但是游逸忍不住要怀疑那人到底能为他做

到什么地步？他想用自己的方式去证实，在他真假参半的坦诚相对之下，卓不凡是不是还能够贯彻之前的誓言。

江湖之大，游逸只会用这样的方式保护自己。

“若你能在焰火大会开始前找到我……”游逸望着卓不凡消失的背影喃喃道：“那我就考虑多信你一些。”

卓不凡还在人群里焦急的寻找，游逸却逆流而行，一路上青面獠牙的鬼面具惹来不少人的测目。

“爹~~~我要吃糖葫芦！”软糯糯的童声传来，骑在父亲肩头的孩子吵嚷着要吃糖葫芦。又大又红的山楂，灯火映照下泛

着甜腻色泽的糖稀，难怪孩子不依不饶的哭闹着要。

游逸在人群中停了脚步，看着拗不过孩子的父亲走向卖糖葫芦的小贩，不一会儿孩子手里多了一串漂漂亮亮的糖葫芦，

小嘴一口咬上去，游逸能够想象到那是什么味道。

酸酸甜甜的嚼在嘴里，咽下去觉得万分的满足。

孩子露出满足的表情，游逸在面具背后露出冰冷却又羡慕的笑容。孩子的心思单纯如斯，一串糖葫芦就可以觉得整个世

界都是美好的。

低头看看自己的手，回想着当年拿着糖葫芦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头，刺骨的寒风在周身狂啸，糖稀一点一点的吃光了，山

楂也一颗一颗的吃光了，满街的人一点一点的走光了，只剩自己一个人，拿着光秃秃的竹签，哭的脸都僵硬麻木。

如果当年没有缠着那个人买糖葫芦，事情会不会就不一样？

游逸微微摇摇头，过去的事情没有重来的可能，这样的问题本身就是毫无意义。

‘哇’的一声，拿着糖葫芦的孩子被那张恐怖的面具吓得放声大哭，四周的人瞅了过来，游逸慌忙扯下面具去哄。

已经是第三次惹哭了小孩子。游逸叹息着哄孩子，孩子抽抽噎噎的扯着父亲的衣角撒娇：“爹~~我也要买面具~~~”

父亲无奈的说：“已经买了糖葫芦了。”

孩子不依，扁扁嘴又要哭起来，游逸笑嘻嘻的蹲了下来问道：

“大哥哥送你一个好不好？”

孩子破涕为笑，父亲不好意思的说：“这怎么好意思。”

“不碍事，是我惹哭了孩子在先嘛。”

拿出先前的鬼面具戴在脸上：“想要这个？”再换下买给卓不凡的那个，“还是要这个？”

孩子咬着小嘴直接指上后者，“我要齐天大圣的！”

游逸指着鬼面具对孩子说：“这个也挺好的，能把坏人都吓跑。”

“我就要那个齐天大圣的！我才不怕坏人，齐天大圣能把所有坏人都打跑！”

眨眨眼睛，游逸点点头，“嗯，也对。”顺手将齐天大圣的面具戴在孩子脸上。

父亲拉着孩子对游逸道谢：“多谢公子。”

游逸摆摆手道了声“不用谢”，戴上鬼面具捏着嗓子唱起来：“齐天大圣在此，我等妖魔鬼怪不敢造次，就此拜别去也

~~~”那麽样模样与戏台上的角色到有几分相似，周围的人跟着笑起来，孩子也被逗得咯咯的直笑，笑完了便将手里的糖

葫芦伸到他面前，童声童气的说：

“我请大哥哥吃糖葫芦。”

游逸愣在原地，那孩子忽有为难道：“不过只能吃一个，我还要给娘留几个。”

看着那双黑亮的眼睛里透着那般的认真劲儿，游逸笑着点头，“好，就吃一个。”

第十九章

镇上的人都涌去了西街看烟花，客栈里小二百无聊赖的趴在柜台上，抱怨着自己不能去看烟花的遗憾。

“小二，有空房么？”

小二抬起头，门口站着一个白衣的少年，提着包袱牵着马，满身的风尘仆仆。“客官您来晚了，今儿个已经客满了，您

看是不是换家店？”

少年闻言挑了挑眉，一双杏眼盯着小二看了许久，吐出一句话来：“乔二掌柜的可在？”

小二一听先是一愣，然后张着嘴巴眨眨眼睛，结结巴巴的回道：“您、您稍等，小的这就去请……”边说边往后院儿跑

，不一会儿后边儿跟出来一位留山羊胡子的中年男人，见了少年便是一揖。

“公子久候了，在下乔二，房间已经备好，公子这边请。”对待上宾般恭敬的态度，让小二在一旁看傻了眼睛，乔二递

了个眼色道：“照顾好公子的马，关门打烊吧。”“知、知道了，这就去！”连忙领命出门，牵着马往后院的马厩里去

。

少年跟着乔二进了后院一间厢房，里面布置的算不得精美，却比这家客栈的客房更为考究。少年倒是不在意房间如何，

进门便问：

“人可还在？”

乔二回答：“还在，今儿个一直在西街逛街，只是……”

见他面露难色，少年眉头一挑问：“只是什么？掌柜的但说无妨。”

“那位今儿个传了个话过来，说是……”

“什么？”

“‘转告大掌柜的，蚊子太多了。’”

听了这句话，少年没好气的道：“还嫌蚊子多，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处境。”

烟花大会就要开始，眼看着人越来越多，卓不凡却还是没有找到游逸。

“到底上哪儿去了？”

正急着，眼睛却瞥见人群中一个张熟悉的脸。急忙拨开人群挤过去，在一对父子面前停下，被父亲托在肩头的孩子脸上

戴着的，正是游逸花了五文钱买来的两个面具中的一个。

“这位公子有事？”父亲先看见了卓不凡，见他一脸焦急便开口问，卓不凡指着孩子脸上的面具问：“这个面具……”

孩子抢着说道：“是齐天大圣孙悟空！大哥哥给我的。”

“大哥哥？”

“就是戴着好可怕的面具的大哥哥啊。”孩子的话让卓不凡松了口气，还能送东西给别人，看来是没遇到危险。

父亲倒是立刻明白了过来，问道：“这位公子，可是要找那位青衣的公子？”

“正是，兄台可知他往哪里去了？”

父亲指了个大概的方向，卓不凡道了声谢急急的离去。逆着人流一直找道街尾，人来人往的空隙里看见游逸蹲在墙根儿

逗猫，脸上带着那个可怖的鬼面具。

慌乱不安一下子都平静了下来，无奈却一股脑的窜了上来。他心急火燎的跑遍了西街，这人竟然窝在这里逗猫？卓不凡

抹了一把额头的汗水，站在人群里哭笑不得，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该走过去揪着他的衣襟把他当小猫一样骂一顿。

游逸逗猫逗得开心，跟前儿的小猫被撩拨的呲牙咧嘴，终于忍不住‘喵’的一声一爪子挠了过去，亏得游逸反应迅速收

了手，否则少不了皮肉之苦。

“小猫崽子，小爷好心好意给你糖吃你倒来挠我？”作势伸手去打，却因突如其来的清朗男声停住。

“游逸！”

游逸转过头去看，卓不凡正穿过最后一个路人走了过来，站在两步之外无奈的看着他。

天空静静的，焰火还没有开始，卓不凡就已经找到他了，而且还是超过他预期的快。游逸歪着脑袋看那个穿着宝蓝色衣

服的英俊男人，面具下的嘴角无声无息的翘了起来。

“哟，卓七少这么大半天都上哪儿逛去了？”

“去找迷路的游小爷，谁让我是保镖呢？”

“你才迷路了，游小爷走江湖那么多年怎么可能在大街上迷路？”

“那敢问游小爷这半天都做什么去了？”

“喂猫啊……”

话音刚落就是一声惨叫，记仇的小猫一爪子挠在游逸伸出来的手上，顿时就是三道血印。复仇完毕的小猫冲着游逸恶狠

狠的叫了一声一溜烟儿跑没影儿了，留下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的游逸蹲在原地，被抓伤的手还伸在半空，卓不凡毫不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