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再江湖上身败名裂!”
又是一眼扫过来,卓不凡无奈至极的叹口气:这师徒俩非要将他拖入战圈,还真瞧得起他没把他当外人。
小的那个一听这话冷笑起来,神态语气与大的那个极为神似,卓不凡不由得心道:果然是师徒。
“谁照顾谁还说不准呢,我还不知道你?人家带着你是侠义之举,你可别会错意。”
同样是看了过来,本无心参与师徒家务事的卓不凡见话已经到了这个份儿上,也容不得他再沉默下去了,这一场争执看
着是师徒两个吵架,恐怕是有人想要他表态好换个安心,既然如此就给他安心又如何,反正他早已当游逸是朋友,共同
经历这一路的是是非非下来,说是生死之交也绝对不过分,只是游逸就不能不威胁人好好说话么?这性子怎么就这么别
扭呢?
轻咳了一声,卓七少先是以带着笑意的温和目光安抚了露出獠牙的师父,然后礼貌而郑重的对着冷冰冰的娃娃脸徒弟说
:
“我与游逸是生死之交,这点你大可放心。”
徒弟眯起了一双杏眼,看了一眼自家师父得意洋洋的笑脸,话锋一转回到了原来的问题上。
“既然卓大侠不是外人,那我也就不瞒着您什么了,”将右手的药碗换到左手,少年施施然道:“我小爹爹有病,这药
是为了防止他发病的,必须得喝。”
此话一出,只听啪的一声,游逸一巴掌拍在桌面上吼了起来:
“你才有病!少胡扯,我才不喝那破玩意儿!”脖子一梗眼睛一瞪,十足的小破孩儿闹脾气。
少年的脾气与游逸如出一辙,一听他吼当即将药碗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压不住的也高了音调。
“亏得你是个大夫!你这是讳疾忌医!”手一挥指向门外瓢泼的大雨,“看见没有,这雨说来就来,等着立秋一过天气
转凉,到时候疼得你满地打滚儿我看你怎么办?不喝?你是跟谁过不去?到时候吃苦的是你自己!”语气激烈,声音里
似乎是带着一丝哭腔,卓不凡抬眼一看,果真红了眼睛。
一道闪电刺破天空,屋子里猛的亮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原状。游逸张了张嘴再没了声音,方才激动地神情敛了起来,此
刻一张苍白面孔时清清淡淡的没有表情,卓不凡却看见深褐色的眼里泛起阵阵涟漪,一圈圈荡漾开来。
少年别过了头,脸冲着门外的雨帘,但看着那不停起伏的肩膀,大概是在拼命克制自己的情绪。
事以至此,再也不能坐视不理。卓不凡虽然不明白这师徒俩到底有什么心事,但也看明白了这一对别扭人之间情同父子
的羁绊。
一只手端起了桌上的瓷碗,卓不凡轻轻吹去漂浮的热气,剑眉微微蹙了起来。光是闻得都觉得苦,也难怪游逸不愿意喝
。弯下身子送到垂着头的游逸面前,看着他抬起了头,一瞬间露出了迷茫而脆弱的表情。
游逸望着卓不凡温和得可以称之为温柔的表情,纷乱的心情突然就安静了下来,以至于连他自己都不曾注意到自己是用
怎样的表情看着面前的男人。
又一道闪电滑过,游逸接过了卓不凡手里的碗,送到嘴边一仰脖,整碗汤药就这么一股脑的灌了进去,苦得无法形容的
感觉从嘴唇延伸到全身,一个不留心便剧烈的咳嗽起来,碗落在地上摔出清脆的声音。
少年闻声回过头,只看见桌边的人咳嗽的厉害,肩头剧烈的抖动着,咳着咳着整个身子都失去了平衡,又被身旁穿蓝衣
的男人揽住肩膀扶好,手掌还一下一下得抚着背部,动作轻缓表情温柔。少年不禁想起早上他也是用这样的动作表情接
住了险些晕过去的游逸。
冷眼旁观着两人默契而暧昧得动作,少年的心思转了又转。
咳嗽声渐渐止了,游逸咳得满面通红眼泪汪汪,抬起头看着卓不凡的样子愈发的可怜,惹得卓不凡几乎想要伸出手去触
摸他的脸颊,轻声的安慰他一番。心下一惊,手已经伸了一半,途中转了个弯落在他肩上,整个过程被白衣的少年看的
清清楚楚。
“啊……”游逸开开合合的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卓不凡忙抬头想要询问,少年走了过来收了碗,凉凉得抛下一句:
“这药苦而麻,半个时辰以后就会好了。”说罢径自去了伞出门,合上门的之前特意看了卓不凡一眼,对着屋里两人说
了一句:
“有劳卓大侠了,清顔适才多有冒犯,还请见谅。小爹爹你就老实点待着吧,别再出什么幺蛾子了。”
卓不凡还没来得及回答,只觉得身边的人突然一挥手,桌子上的香炉朝着门口少年的脸飞了过去,“咣当”一声砸在了
门上,游逸喘着粗气,看口型大概是在骂:小兔崽子,你给我等着!
清顔、清顔……卓不凡安抚着几欲跳脚的游逸,心里却想着少年的名字叫清顔,听上去有些耳熟,但一时间却又想不起
来在哪里听过。
游逸看着卓不凡思索的表情便猜到他心里所想,无奈干张着嘴巴说不出话,只得满屋子翻腾找那文房四宝,有笔无墨不
能成书,指手画脚得驱使卓不凡研了墨,方才在纸上写了起来。
卓不凡立在桌前,看游逸伏案狂书,突然间发现他的字写的是极好的,不同于那遮遮掩掩又古灵精怪的脾气,字倒是很
干脆利落,工整清秀之中带着几分豪放,倒像是出自江湖人之手。
密密麻麻写完了一张,直接伸到卓不凡眼皮子底下,卓不凡接了一看,颇有恍然大悟之感。
游逸的徒弟名叫苏清颜,江湖人称归离圣手。“归离”二字取自雁荡山归离谷,曾是一代医侠——医皇封净初的隐居之
所。换句话来说,归离圣手,是江湖中人对医皇传人的称呼,而苏清颜,便是那响当当的医皇传人。
怪不得那少年小小年纪便能一击挡下丁骅之的胭脂刀。卓不凡明白了,想必当时横空拦住胭脂刀的那道银光应该就是医
皇的佩剑,与他的飞虹,斗剑山庄的追影逐星,以及同为泰山弟子所持的碧霞一起被公认为江湖五大名剑的风吟。当年
的封净初便是以风吟剑和那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扬名江湖,既然是医皇传人,拥有风吟剑不足为奇。
如此一来白衣少年的身份是弄明白了,但是眼前的这一位的身份却成了谜。既然苏清颜是医皇传人,那么口口声声称自
己是江湖郎中、又以苏清颜师父自居的游逸,又是谁呢?
手里握着游逸的亲笔,卓不凡毫不掩饰满眼的疑惑直视游逸那张平凡无奇的脸,一字一句的问:
“你,到底是谁?”
第二十五章
瓢泼的大雨一阵紧似一阵的下,苏清颜站在檐下隔着层层叠叠的雨帘看那远处的花草景物,却只能识得一个大概的轮廓
,仿若是被雨水冲刷掉了所有的棱角颜色,空留下模糊的印象。
犹记年少初相遇,一个狼狈,一个落魄。
料峭春风吹透了褴褛的衣衫,抬头却见满身尘土的少年居高临下,大约是刚过了束发的年纪,瘦高身形面色白皙,生了
个中规中矩的模样,教人以为是哪家学堂里头悬梁锥刺股的读书人,谁知举手投足间却是一派浪荡的江湖气,语气腔调
里透着几分肆意。
‘小鬼!我缺个小徒弟,看你形单影只的,要不要来试试?’那人的声音清浅宜人,眼眉一弯便勾勒出微微的笑意,薄
唇向上带出一个似有若无的弧度,仿若画上人的笑靥,看不清真假虚实。
当时的春风吹得人瑟瑟发抖,他用力裹紧了身上的薄衫,看着春风将那少年发间的稻草泥土吹落在地,也不知怎么的,
冻僵了的脑袋就那么往下一低,做了个点头的动作。
年少无知不记事,如今多年已过,却是怎样也想不起来,当年为何就应了那人跟着一起走了。偶然问起来的时候,那人
也只是几句话带过,仿佛自己也记不得了。至于当年那人又为何偏偏挑中了他,也是不得答案,只得守着一句‘缘分罢
’度过了这么些年,现今想想,只能怪那人没心没肺冷情的厉害。
雨丝微凉,打在颊上清清冷冷的,四周只有雨声阵阵,他回头看一眼紧闭的木门,撑起油纸伞踏入雨幕之中,经过鱼缸
穿过花架,出了后院儿小门一拐弯儿,再也看不见身影。
屋子里有些闷,推开了窗,清冷潮湿的空气争先恐后的挤了进来,游逸伸手接了满掌的雨水,靠在窗前看雨水一点点自
指缝间流落,眉眼微垂,嘴角挂着浅浅的笑。
卓不凡站在桌旁看手里的白纸黑字,上面叙述了十余年前江湖上的一场腥风血雨。
十六年前,西安楚门一族及门人被乌衣敎教主谭烈所杀,楚门大宅被付之一炬,江湖各派纷纷表示愤慨,欲除谭烈以祭
亡者之灵。当时江湖中以金陵斗剑山庄君氏马首是瞻,庄主君凌与楚门门主楚云江素来交好,于是率领各大门派上秦岭
讨伐谭烈,谁知方到山下只见火光冲天,乌衣敎死寂一片,全教上下竟无一人生还,空留一地尸骸,而谭烈本人亦不知
所踪。
短短十几日内,江湖两大门派覆灭,从此彻底消失在江湖版图之中。两派屠杀中均无目击者或幸存者,因此没有人知道
这两起屠杀的真正原因,江湖中人百般猜测亦不得结果,于是便随着时间的流逝渐渐被人遗忘,多年来没有人再提起过
。
当年跟随君凌一同入秦岭讨伐乌衣敎的门派中就有卓不凡所在的泰山派,他也记得师父曾经对他讲起过当年所见的惨状
,那中尸骨成堆血流成河的景象丝毫不逊于残酷的战场,而这一场惨绝人寰的屠杀,又与眼前的游逸有什么关系呢?
自文字中抬头,卓不凡望向靠在窗边的游逸。风夹杂着雨丝吹了进来,游逸脸颊旁的发丝被风动,沾染了水气后黏住脸
上的皮肤,更显得乌发黑亮肤色白皙,深褐色的眼睛清清静静,丝毫不受外面雨势的影响,只是嘴角仍旧微微上翘,看
上去似笑非笑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卓不凡上前一步与他并肩,他似乎是没有发现一般仍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卓不凡侧着头看了他片刻,终于忍不住抬起
手,将他腮边的几屡发丝拨开去顺道耳后,指尖擦过苍白的皮肤,微凉而湿润。
游逸缓缓转过了头,对上卓不凡的眼睛。
“顾左右而言他,你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问题。”卓不凡说,浅浅的一笑。
窗边的人似是一瞬没能反应过来一般,眼睛眨了几眨,薄唇微启明白了过来,眉间微动扯出一抹笑,走回桌前就着站立
的姿势提腕下笔,字迹仍旧清秀工整,带着几分江湖人的豪放。没写几个字,手便被人摁住,回头对上卓不凡的眼,游
逸听见他说:
“别写了,说给我听吧。”
声音轻柔得让人不忍拒绝,四目相对间游逸看见卓不凡黑亮的眸子里有一个清晰的自己,点了点头,张开了嘴,声音自
口中发出,因着药物的作用带了些嘶哑。
“你出自泰山段正风门下,想必应该听说过这件事情。”他问,卓不凡点点头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等着他继续下去
。
“都说当年两派之中无人生还,其实不然,”他笑笑,脑袋微微偏出一个俏皮的角度,“我或许是唯一的一名目击者,
同时,也是幸存者。”
卓不凡脸上露出明显的惊诧之色,游逸继续讲:“十六年前我六岁,是乌衣敎的一名仆童,原本是最普通的杂役,不知
怎么得了教主垂青,进了教主独居的暮云阁,专门服侍教主一人。”他说着眼光陡然暗了下来,语气变得很轻,似是疲
累一般的说:“谭烈武功高强性子孤僻,教内大小事务若非紧急重大他绝不亲为,但若是必须他亲自去做的,他也绝不
假他人之手,他外出办事从不带人随行,这是教中上下尽人皆知的事情,可是那一次,他却带上了我。”
“一直到现在我都不明白他为什么要灭楚门,又为什么要带上我。我记得是被他放在楚门大堂的房顶上,居高临下的看
着他大开杀戒,简直就像地狱里的修罗一般无情凶狠,楚门上下男女老少无一幸免,那些人哭喊的声音让人胆战心惊,
我坐在房顶上动也不敢动,生怕下去了便是死路一条。”他说到这里的时候声音有些弱,眼神微微涣散开,很快又恢复
了清明,若无其事的讲下去,声音清冷。
“楚门上下死绝了,他放了一把火,然后带着我离开返回秦岭。回去的当天我就病倒了,昏迷整整一天,醒来的时候才
发现,暮云阁之外已经是一片血海,谭烈挥刀杀死每一个靠近他的人,包括他的心腹属下,还有那些男宠姬妾,连那些
企图逃跑的仆人教众也难逃一劫。和在楚门一样,我被他放在高处看他肆意屠杀,最后杀到只剩下我一个的时候,他终
于也对我动手了。”他看了卓不凡一眼,望着窗外再没说话。
卓不凡的目光落在游逸的背部,想起那道从右肩肩骨延伸到左腰以下的伤疤,几乎忍不住的想要用手去触摸,想问问他
现在还疼不疼。
可还没等他开口,游逸便对着窗外的雨景继续讲了起来:
“谭烈那一刀并不致命,很快我就醒了,那时候君凌的人马还没有是到,我便从后山一条极少为人所知的山道逃走了,
途中遇到了封净初,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医皇,我的师父。他救了我之后就留我在归离谷收我为徒,本来是指望我继承他
的衣钵,可惜我习医没有天分习武更缺乏资质,最后只能学了一点皮毛,着实让他失望。十二岁那年他去世了,留给我
他毕生的心血和那柄名剑风吟,我自知承担不起医皇传人的名号,于是出谷为他寻找传人,十五岁那年,我捡到了清儿
。”
“我习医练武的天分不够,看人的眼光还是不错的。清儿那孩子天资聪颖比我是强了太多,凭我的能力只能带他入门,
之后便全靠它自己钻研,正如他所说,医术武学上我的确没有资格做他的师父,我用了六年时间学了我师父的一点皮毛
,而他用了六年时间便成为了名副其实的医皇传人。他即已在江湖上闯出了名堂,医皇传人名声更胜医皇,我想我师父
地下有知也该瞑目了,所以就离开了归离谷,一直到现在。”
说完这些,他深吸一口气,问:
“我的这些回答,你可还满意?”
卓不凡一时无语,只是注视着游逸古井无波的褐色双眸,似乎想从中读出一些别的东西,却始终不能。他已经习惯了隐
藏,习惯了对任何人隐藏,即便是成为了生死之交,即便是透露了身份,游逸还是掩藏了许多的东西,不肯轻易暴露给
任何人。
他是十六年前那两起惊天血案的唯一幸存者,他是医皇的徒弟、医皇传人的师父,而它本身,却只是一名普通的江湖郎
中。
对这样的游逸,卓不凡觉的心疼,没有人会如此警惕的对待每一个人,游逸经历过的远远不仅于此,卓不凡想要知道的
不只是他的身份和过去,还有他百转千回不肯轻易到处的想法,还有那透过清静双眼冷静看待一切的目光里锁蕴含的情
感。他想知道,真正的游逸,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
感觉到卓不凡眼中流转着的思绪,游逸不动声色,维持着清冷的表情问道:
“怎么,不满意?不相信?”
卓不凡笑着摇摇头,“不,我信,我相信你说的这些话。”还有不经意间流露出来又刻意压制起来的一切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