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不凡不语,但是脸上的表情清晰的表明:不信。
欧阳靖眉头皱了起来,随即又一笑,歪着脑袋看他,道:“卓兄这是近墨者黑近朱者赤,与游兄在一起久了,也学的多
疑起来了?”
卓不凡道:“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啧啧,游兄有你待如此,当是此生无憾了。”欧阳靖一脸艳羡的表情,看的卓不凡颇有些不耐。
“你口口声声说对他没有恶意,为何不早些表明?装疯卖傻的,在他眼里只会更加可疑而已。”
欧阳靖闻言便笑,道:“我若不装疯卖傻,如何接近得了游兄?以你、水楼主、君庄主还有苏清颜对他的重视程度,怕
是我还没有开口就已经被打出门外了吧。”
“即便如此,你也没必要故弄玄虚。”
“我故弄玄虚,自然有我的道理,有些事情,不是说出来便能理解的,这一点,卓兄应该可以体会吧?”欧阳靖别有深
意的看着卓不凡。
“……你的意思是……”
欧阳靖勾着一抹神秘的笑,食指挑开了车帘,卓不凡随着他的视线望出车窗,但见驰道蜿蜒延伸至天尽头,欧阳靖说: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游兄天性多疑,若非是他亲眼所见,他是不会相信靖的一言一句,所以,隐瞒与欺骗是必要的,
就如同卓兄隐瞒裴小侯之事一样。”
卓不凡不语,只是颦眉。
欧阳靖放下车帘,靠在车厢墙壁上淡淡一笑,道:“看自卓兄对游兄之事如此紧张的份上,靖就稍微透露一些好了,此
行西去,是为了带游兄见一个人,一个,或许能够让游兄想起往事的人。”
卓不凡想起昨日傍晚,游逸说起小时候事情时那故作淡然的表情,心头猛的一跳,似乎是明白了些什么。
马车外,落影觉得手中湿滑冰凉,快要连马鞭也握不住了。
“我说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看着小孩儿脸色不对,游逸终是忍不住再次出声。“一脸心不在焉紧张兮兮的,是哪
里不舒服么?”
落影动了动嘴,刚要开口,却听得身后车帘被掀开,欧阳靖哇哇叫着钻了出来。
“停车停车快停车!”叫的一声赛过一声的急,把游逸和落影着实吓了一跳。
“你叫什么,好好的为什么要停车?”
欧阳靖扁扁嘴一脸焦急难耐的表情道:“哎呀游兄,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快停车!”边说边夺过落影手里的缰绳,用力
一勒“吁”的一声,马儿扬起前踢嘶鸣起来,车厢猛的一抖之后戛然停了下来。
欧阳靖急忙跳下出去,三两下便窜出好远去。
游逸脸色难看的瞪着他的背影,心里还在为方才那突如其来的一幕而心跳不止。
“让你当心些,看吧,差点儿就掉下去了。”卓不凡的声音自身后传来,游逸低头一看,一双手横在自己腰间,这才避
免了自己险些震落车下的悲惨命运。
卓不凡将游逸从车座上拉回车厢里,脸上的表情有责怪也有无奈。
游逸眨眨眼,慢半拍的反应过来,窜到车窗前伸出头去猛瞧,看见欧阳靖施施然走了回来,一脸轻松下来的表情。
“哎呀哎呀,人有三急,尿急可真是最急的一急啊!”
游逸脸一黑,抖着手就想从车窗里伸出去将那呆子活活掐死。
待到马车继续回复行进,车上的人已经各归各位,落影仍旧驾车,时不时用余光瞟一眼身旁哼着小调的欧阳靖。
“别看我,看路。”欧阳靖嘴唇未动,声音却直达落影心底,“你小小年纪内力却是不凡,方才我与卓兄所谈之事,你
可千万不能告诉卓兄哟。”
落影脸色更加难看,不知道自己该点头还是摇头。
“落影,我自会同游逸说的,你就当什么也没听见。”又一个声音传来,落影闻言这才点了点头,专心去驾车。
欧阳靖满意的点点头,哼着的小曲儿越发的跑调了。
游逸在车里猛翻白眼,长腿跃跃欲试的想要伸出去把他从车上踹到车下面去。卓不凡伸手将人往里拽了拽,道:“不是
困了么,睡吧。”
“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虫不成?”游逸气哼哼的嘟囔一句:“连我困不困都知道。”
卓不凡好笑的将人摁到,拉过从包袱里翻出一件外衣盖在他身上,道:“我就是知道,你满脸都写着呢。”
游逸还要说话,就见卓不凡俯身压了下来,一脸“你再不听话我就……”的奸邪模样。
“死狐狸,别以为我怕你!”
话虽如此,却还是赶紧闭上眼,裹着衣服蜷成一团。
卓不凡摇头轻笑,还是在他脸上啄了一下,然后起身靠回去,也是闭目养神。
于是这一路安生了不少,游逸一觉睡到晌午过后,错过了下车用饭的时间,只得坐在颠簸的马车上啃包子馒头。
“干嘛不叫醒我?”乡村野店再不好吃,也比干馒头强啊!
卓不凡将视线从车窗外撤回来,回答他:“看你睡得香,舍不得叫醒你。”
“啊呸!我信你才怪!”
“你不信也没办法,”卓不凡一耸肩,“反正都已经错过了,你就先凑合凑合,等进了城,你想吃什么山珍海味都有。
”
游逸闻言手一顿,问:“进城?到哪里了?”
卓不凡看着他,吐出两个字:“西安。”
游逸嘴一张,有些僵硬的将馒头咽了下去。
西安城,坐落在西北境内最古老的城镇,便是欧阳靖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第一百零七章
游逸从不认为欧阳靖千里迢迢带他来西安的目的是单纯的,这是一个令他留有深刻阴影的城市,所以几乎毫不犹豫的,
游逸认为欧阳靖的目的与十六年前的楚门惨案有关。
十六年前无人知晓的秘密,不代表十六年后无人过问,这个江湖里总是有居心叵测之人存在,这也正是游逸一直惶惶不
安的原因之一。
掌灯十分,马车赶在城门关闭之前到达。
游逸望着隐匿在夜色之后的厚重城墙,心里挥之不去的是那一段不堪回首的记忆。
想当年初入西安城,也是这样般西风瑟瑟的秋夜里,那个沉默寡言的男人带着他走过万家灯火,将一切心绪都隐藏在夜
色的眼眸背后,看不出丝毫波澜。
不由自主的浅谈一口气,游逸举得或许是故地重游的原因,十几年前的事情在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如昨。
“想什么呢?”卓不凡的声音适时的响起,比街边茶楼里晕染着香气的灯光还要温柔。
“想些不该想的,”游逸拢一拢袖子,挑起眉笑道:“用你的话说,不过是胡思乱想罢了。”
卓不凡看着他,表情有些无奈。
进了城,发觉这里的繁华喧闹并不比金陵杭州逊色,第一次来西安的落影难免好奇了些,瞪着双猫儿眼左顾右盼,险些
把马车赶到路边的树坑里去。
“行了行了,我来吧,”看不下去的游逸夺过马鞭,将少年挤到一旁,自己占了车夫的位置,道:“你想看便好好的看
,一心不能二用。”
落影苦着脸想要辩解,被卓不凡拍了拍肩膀制止。
马车重又行进起来,游逸翘着二郎腿晃悠着鞭子,一边驾车一边问:“我说欧阳靖,你要带我见的人,他究竟在哪儿啊
?”
被点名的欧阳靖探出头来,装模作样的举目眺望一番,道:“游兄啊,现下天色已晚,不如我们明日一早再去如何?”
游逸抬头看看天,道:“这不才上灯么,算不的晚,还是现在去吧。”
“这个……游兄……”
“欧阳靖,死缠烂打要我来的人是你,如今我人来了,你倒百般推脱,你说你这是什么意思?”游逸头也不回,语气满
是质问之意。
欧阳靖蹙起眉,余光中瞥见卓不凡唇角勾起的笑。
幸灾乐祸?等到时候见到了人,看你还乐的出来!
“靖什么意思也没有,游兄饶了靖吧!”抱拳作揖呈告饶状,欧阳靖只得乖乖的指了路。
出了朱雀大街往东,一路上路过酒楼饭馆无数,最后终于在一间小小的茶肆门口停了下来。
青布幡子一个篆体的“茶”字,门口蹲了只通身乌黑的小狗,黑亮亮的两只小眼,正好奇般的打量着游逸。
“就是这儿?”游逸挑眉问道。
欧阳靖手脚并用的爬下车来,对着那小小的看门狗勾了勾手指,那小东西便颠儿颠儿的跑了过来,却是没有理会欧阳靖
,径直蹭到游逸脚下闻了又闻。
游逸嘴角抽了抽,顿时僵住了身子。
卓不凡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他家游小爷是数猫的,怕狗。
“这小东西倒是会挑人。”笑着将人挡在身后,卓不凡拍了拍某人僵直的后背,脸上满是笑意。
游逸咬牙切齿的刚要开骂,冷不丁又是一颤,原来那小狗竟又凑到他脚旁去了。
这下卓不凡也有些无语,那小狗儿不叫也不咬的,反而一副撒娇的模样,让人忍不下心去赶他。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儿?”游逸青着脸看着欧阳靖,
欧阳靖耷拉着嘴角可怜兮兮的道:“还能怎么回事儿,这小畜生喜新厌旧,比起靖它更喜欢游兄你呗。”
游逸给他阴阳怪气的强调气的火冒三丈,去又不敢发火,生怕惊着了脚边的小畜生,嘴巴一张咬他一口。
眼看着游逸脸上青红交加的表情,欧阳靖识相的一猫腰,将那傻乎乎的小东西抱在怀里,这才解了游逸的危机。
“游兄受惊了,先进来吧。”言罢抱着小狗往屋里走,小狗在他怀里不叫也不闹,反而伸出舌头在他下巴上舔了一下。
卓不凡看了看游逸,牵着他跟上,落影拴好了马车,紧随其后。
这是一间不大的店铺,打理的倒是窗明几净颇为干净,柜台上摆着一只老旧的茶炉,小红火苗慢慢的烧着,茶壶嘴里冒
着丝丝白雾,将一室的寂静染出几分恬静悠然。
店内并没有其他客人,只有一个粗布灰衣的男人站在柜台后面,正在认真仔细的摆弄着架子上的一罐罐茶叶。
游逸挑了挑眉,目光紧盯着那人的背影。
欧阳靖偷偷他瞄一眼他脸上的表情,大着胆子叫了一声:“前辈,前辈?”怀里那只小狗倏地挣脱开来跳到地上,汪汪
叫着奔了过去,用嘴咬着男人的衣摆用力拖。
男人这才有所察觉般的回过身来,在并不明亮的灯光下与堂内众人打了个照面。
一瞬间,游逸有种全身血液逆流的感觉。
这是一个不应该本该消失多年的人,如今却出现在他眼前,那一双漆黑如也的眸子定定的注视着他,如同多年前一样。
察觉到游逸的不对劲,卓不凡下意识的侧头去看,却见他惨白了脸色,眼底满是惧意。
“怎么了?”
“……他……你……”游逸说不出话来,只是频频摇着头,状似不可置信一般。
恰在此时,灰衣的男人开了口。
他说:“许久不见,你长大了。”声音嘶哑难听,与那冷峻的容貌颇不相符。
游逸膝下一软,就这么直直跪了下去,幸得卓不凡在旁及时撑住,半抱半扶的将人护在怀里。
“阁下是……”
“谭烈。”那人回答,没有丝毫隐瞒之意。
卓不凡一怔,不禁脱口而出:“乌衣教主……谭烈?”
那人点点头,目光落在他怀中的游逸身上。
卓不凡下意识的抱着人后退几步,戒备的盯着眼前的人。
“谭烈失踪多年生死未明,阁下如何证明自己便是他?”
“谭烈便是谭烈,无须任何证明。”谭烈回答的干脆,语气里一股埋灭不下的傲意。
卓不凡又要开口,却觉腕上一紧,低头一看,果然是游逸揪住了他的袖子,挣扎着站直了身体。
“你……居然还活着?”
谭烈只是看着他一脸的复杂,点了点头。
游逸抿了抿唇,目光转向欧阳靖,问:“你要带我见的人,就是他?”
欧阳靖见他面色不善,连忙道:“游兄莫怪,前辈其实并无恶意,只是……”
“你不为自己解释,倒先为他开脱,”游逸一声冷笑打断他的话,道:“再说了,他有没有恶意,你说了算?”
欧阳靖张了张嘴,无言以对。
谭烈一双鹰目直直顶着游逸,有一瞬的功夫,卓不凡认为自己看见那目光里的歉疚与无奈。
茶炉上还煨着一壶香茶,可屋里的气氛却早已变了味道。
游逸看着那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男人,发觉一路上的忐忑不安终于有了解释,而隐藏在他心里十六年的秘密,似乎也终
于要解开谜底。
“为什么?”他问:“你为何要见我?”
谭烈静静的看着他,冷漠的面容上似有犹豫之色。
“敢做不敢言,这可不像你的风格,”游逸似叹非叹的道:“你谭烈,何时变得如此胆怯了?”
“游兄……”
“你闭嘴!”怒瞪着插话进来的欧阳靖,游逸高高的挑起长眉,神色凌厉。
欧阳靖脸色一僵,退后几句不再做声。
谭烈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开口道:“我让靖儿带你到此,并非只因我一人想要见你。”顿了顿,却没了下文。
“是我要见你。”又一道声音传来,伴随着木轮转动的声音,挑帘而出的男人坐着轮椅出现在众人面前,从面容看上去
年纪与谭烈相仿,一头长发却已斑白。
谭烈缓缓的转身,冰封般的脸上露出一丝温柔。
“你来了。”
男人回以一个宽心的笑容,点了点头,转动轮椅上前,目光依旧落在游逸身上。
游逸怔怔的看着他二人,忽的笑了起来。
“呵……这可真是……让我说什么好呢……”抬手扶额,将表情遮盖起来,“失踪的人可以重见天日,没想到……连死
人也能再现人世,师父啊师父,你真是骗的徒儿我……好惨呢……”
第一百零八章
随着他的一席话,眼前男人的身份便已明了。
游逸的师父,便是那位医武双馨誉满江湖的封大医皇了。
卓不凡诧异的看着轮椅上的男子,一身青衣长衫衬得面容俊雅不凡,斑白的长发更显出几分仙风道骨的意味,而他看着
游逸的神情却是有些复杂。
那种交织了慈爱与愧疚,心疼与歉意的神情,丝毫不亚于任何一个疼爱子女的父母。
“逸儿……对不起。”封净初轻声道,转着轮椅上前。
游逸却后退一步,露出一双含着悲愤的眼。
“我一直以为你死了。”他说,放下的双手在身侧紧握成拳,“都说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你救了我的命又收我为徒,当
真无愧是我的再生父母,却没想到连你也骗我,真不知你这一颗悬壶济世的父母心,究竟是真是假。”
想当初他也不过十二岁,说是孩子绝不为过,封净初在那一年冬天悄然而逝,留下他一个对着空荡荡的山谷,悲凉无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