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英琅怔了怔,没说话,甄灿看了他一眼,有些哭笑不得:“你是不是自小在凤池修仙,与世隔绝得太久了?这点人情
世故都不懂?”
穆英琅沉默了一下,有些沮丧的道:“师尊曾对我说,任何事物,若是我喜欢便去争取,要牢牢的把握住才不会被别人
夺走。”
甄灿皱眉,语气有些生硬:“我不是事物,我是个有思想,有脾气的活物……好吧,虽然眼下是死的,但是我不是物件
,而且我也不是谁的,如果我不愿意,任何人都夺不走我!”
穆英琅怔怔地看着他,这是甄灿第一次朝他发火,可他却不明白是为什么……
这一天不欢而散,甄灿回到了萧兆诚身上,虽然还是病着,但好在吃了发汗的药,出了一身汗,睡了一夜之后醒来,精
神好了许多。
清早睁开眼,便见穆英瑜半靠在自己身边的枕头旁,睡得正香,甄灿轻轻推了推他,道:“躺到床上来睡吧。”
穆英瑜迷迷糊糊的睡下,过了一会儿忽然惊醒,睁开眼看着甄灿惊道:“你醒了?还有哪时不舒服?饿么?我让人给你
煮粥……”一边说一边便要起身下床。
甄灿笑笑,按住他:“还早,你再睡会儿,我没事了,也不饿。”
穆英瑜被甄灿按回床上,似是实在倦了,没怎么挣扎倒头睡了下去。
等到萧兆诚的身子好利索,已是两日后,期间仇随青替他进宫告了假,回来时告诉萧兆诚,季试的结果出来了,他写的
文章被皇帝扣了下来,还问他到底写了些什么,皇帝看起来不怎么高兴。
萧兆诚只能苦笑,自然是不会高兴,要是高兴那就不正常了!
恢复健康后,萧兆诚第一天进宫。跟着李宦官走了一会儿发现不是自己平时常走的路线,便觉得奇怪:“李大人,这是
去何处?”
李宦官微微一笑:“萧重人跟着奴婢便是。”
萧兆诚无奈,只能跟着走,过了一刻,穿过一条红廊,李宦官在一座大殿前停下来,向边上侍立的宦官道:“烦请禀奏
,萧兆诚带到。”
里面一叠声的传报,像极了以往演过看过的古装宫廷戏中的场景,甄灿心里一跳,这是要见皇帝啊?!
走进去,从殿内的布置来看,这里应该是皇帝的御书房,四周都是书,殿中唯一的桌案后端坐一人,正是当朝皇帝红盛
丰。
皇帝正低头看着一份卷宗,甄灿在下面站了许久也不见他发话,也不敢造次,低着头静静的等着,等到皇帝抬起头来看
他时,他几乎要睡着了!
挥退了周围的宦官侍女,皇帝开口了:“萧兆诚。”
他低头应道:“臣在。”
“你的议卷朕已看过,你觉得本朝的刑罚还不够重?可朕不想让百姓称朕昏君。”皇帝淡淡道。
甄灿愣了一下,笑:“陛下,昏君二字恰恰是给那些不懂得善用刑罚的帝王,若无刑戒,则国无宁日。”
“罚自然是要罚,但若如你所说,只是行窃之人也要绑了,施以鞭刑且当众执行……这是否太过了些?”皇帝慢慢的说
着,显然他也在思索着自己应该怎样理解眼前这少年的文章。
甄灿一笑:“陛下,人若有廉耻之心便不会去行窃,若是一个人连廉耻都不要了,还会在乎吃几顿牢饭,打几下板子么
?当众鞭行的目的不是为了处罚行窃者,而是为了让百姓从此记住那张脸,随时提防。”
皇帝似乎没想到他会如此回答,一时竟想不出反驳他的话来。
第三十七章:斗舞·1
“既是如此,为何又要将连坐之刑去除?诛连九族岂不更能威慑百姓么?”皇帝弹了弹议卷的纸张,道。
甄灿正色回应:“刑,罚所犯之人,虽有养子不教父之过,然过与罪毕竟不可同日而言,以臣之见,一人之罪牵连过广
只会招惹民怨,酷刑固然必须,然只宜施于获罪之人,不应连累他人。”
皇帝冷笑:“一方面对小罪施以重刑,一方面对大罪却劝减其刑,以朕看来根本是本末倒置!”
甄灿心里一颤,他现在相信所谓王者之气这种东西也许是确实存在的了,眼前的中年大叔两眼微瞪,竟瞪得他身上一冷
,真是够吓人的!可是脸面上,他仍是一幅无惧无畏的样子,放胆直言:“陛下,偷盗强抢,奸淫贪赃之事祸害百姓,
而百姓乃是国之根本,百姓尚不得安居乐业,国之安定何来?故此这看似小罪实则是妨碍国家安定的大罪!而陛下所言
之大罪,除谋反之外,俱是犯口舌,宗府之忌,冒犯先人,有违规置等等,此等罪过无非是坏了皇家脸面之事,然,若
连里子都没了,皇家何来面子之说?故此等罪过在臣看来不过是小罪。”
他一番侃侃而谈,自己都觉得嚣张得过了头,但是,萧兆诚就是这样的性子,不是么?既然已经定下了这样的性格,就
必须照着这样的性格去行事!因此这时甄灿只能冒着冷汗暗自安慰自己,不要紧,萧兆诚注定了长寿的,不管怎么样,
死是不可能的了!
回头想想却又好笑,死对他来说原本就不应该是什么可怕的事,却不知为什么下意识的惧怕着死亡,看来活着的意识在
他心里越来越强烈了……
殿内陷入了一阵微妙的沉默后,皇帝松开了紧皱的眉头,淡淡说了一句:“你可以退下了。”把甄灿弄得莫名其妙。
可以退下了?那……那我的议卷呢?我的考试呢?到底算是过了还是没过呀?甄灿没动,站在原地瞪着皇帝发呆。
皇帝想了一下,道:“往后老九那里,你不必去伴读了,专心在文德司修抄文库。”停了一下,又道,“仇卿那里朕会
给他一个说法,你下去吧。”
于是,萧兆诚短短三个月的伴读生涯就此结束了。
接下来的日子,萧兆诚被皇帝御旨勒令在文德司继续修抄《通史文库》,这样一来他的身份在礼部的一干官员眼中便显
得有些尴尬,不知道是应该巴结好还是下脚踩好。
依然没有官阶,以一个莫名的身份坐在文德司修抄《通史文库》的萧兆诚在某个领域里成为人们口中阴晦而又热衷于谈
论的话题。
仇随青对于萧兆诚被撤去伴读的消息显得有些平淡,对于这个反应,甄灿倒是并不意外,毕竟对于马上要娶公主进门的
穆家来说,萧兆诚做不做伴读意义都并不重要了。穆家原本想借助皇后的势力,但如果娶了公主那么成为皇亲国戚的穆
家便直接受到皇室本身的庇荫,自然是再好不过,更何况七公主本身就是皇后的亲生女儿。
当山庄的布置准备得差不多了的时候,已是八月中旬,秋高气爽的时节。
令甄灿意外的是,这个世界的人们居然也过中秋节,他们的神话传说中也有嫦娥奔月的故事,只是在他们的传说中嫦娥
并不是个自私的吞服了不老药的女人,而是因为看不惯因为射日的功劳而日渐骄傲蛮横的丈夫而离开了人间,回到了原
本就属于她的月宫。
传说不同,自古流传下来的纪念方式也不同,这世上的中秋人们不吃月饼,甚至压根没有月饼这种东西。而中秋节正是
舞师们斗舞晋级的日子!
八月十五这一天,是皇家舞院唯一一天对外开放的日子,全凤都的百姓都可以进入其中去欣赏这一年一度的全国舞师斗
舞大会。
这件事甄灿本来是不知道的,不过总会有人想要让他知道,比如红朝焕……
事实上倒也不是红朝焕想让甄灿知道斗舞大会的事,他只是递了张帖子请穆英瑜去看自己的斗舞,穆英瑜便很捧场的决
定带着萧兆诚一块儿去替好友加油助阵。
这提议让甄灿哭笑不得,看着穆英瑜一脸兴奋的样子心道:只怕你带我去了,他看见了,一生气发展失常,就输了!
不过后来才知道,原来皇帝借公主的名义向穆府全家发了观舞帖,请他们去看八月十五的斗舞大会,当然这其中最主要
的原因还是因为这将是七公主红贞华最后一次公开演舞了,一旦嫁做人妇,她便再也不能在外抛头露面了。
皇家舞院座落在皇宫外围,这里原本是前朝的皇宫,后来被改建成了舞院,同苍开国之际,太祖将此处划入皇宫的范畴
,亦从此将舞师这个职业提升到了皇家御艺的地位。
经历一千七百多年,这座舞院几经翻修扩建,如今甄灿所看到的规模已经是当初的二十倍,其中分有五个舞场,按五行
排位分隔。
在甄灿看来,这舞场给他的感觉更象是体育馆,四围的梯型观众席,当中的舞台是两个同心圆,外围是丝竹乐队,内圈
则是舞师演舞的区域。
因为有皇帝的邀请函,穆家人被安排在贵宾席列,离舞台近可以清楚的看到舞台上演舞的表演者,他们的一举一动,甚
至面部表情。
由于这一天参加斗舞的舞师太多,所以是五个舞场同时开放,两个舞场晋选雷酒,两个舞场晋选云裳,当中一个舞场则
是已经成为雷酒和云裳的舞师自由竞技的赛场。
红贞华已经是云裳,因此便在自由竞技赛场中演舞,穆家人也就在这个叫“风鸾”的舞场中观看红贞华的斗舞。
与她斗舞的舞者是个翼羽人,这也是甄灿第一次看到翼羽人,虽然在萧兆诚的记忆中和看过的书籍中都提到过这种少数
民族,说他们是人类与羽族的后嗣,肩生双翼,但由于遗传得人类的血统,多数人的骨骼过沉,不能象他们的羽族祖先
那样在天空中长时间飞翔,少数遗传得羽族血统的翼羽人则能象鸟儿一样飞翔,这些人会被从小便征入翼羽军,培养成
为同苍国的空军力量。
当然对于大多数翼羽族人,生在双肩上的羽翼只是装饰,充其量也只能令他们的跳跃更轻盈一些,想要飞起来却是不容
易了。
不管怎样,甄灿还是被震撼到了,那个翼羽人双肩的羽翼让他觉得自己看到的就是传说中的天使,只不过,这个天使的
羽翼并非白色,而是带着微微的蓝。
穆英瑜看着惊讶的萧兆诚,微微一笑:“翼羽人的翼色是不同的,有蓝、白、赤、黑四种颜色,通常是家族遗传所得,
这位是蓝家的姑娘蓝盈,在舞师圈子里颇有名声。”
萧兆诚看看他:“你对这个倒是挺熟。”
穆英瑜笑道:“朝焕醉心于此,时常拉我看演舞,想不熟都不行呐。”他说得随意,甄灿心里却忽然没来由的酸了一下
。
“他如今倒不怎么找你玩耍了嘛。”甄灿道。
穆英瑜还是笑:“是啊,也不知道他最近是怎么了,忽然要念书了,听瑾王府的家仆说,他这段日子帝学司的课居然一
堂也没落,还主动写政解去给御师批阅,把瑾王爷都吓着了,当他生了什么毛病了呢!”
甄灿听这话,咧着嘴打了两个哈哈,心想莫不是自己竟然将这不务正业的未来皇帝陛下给激出上进心来了?
舞台上,两个云裳同时起舞,蓝盈展动双翼,利用羽翼的飘逸和扇动的力量将舞姿跳得轻盈若仙,而在同样的乐声中,
红贞华则以几乎静止的舞姿表演着一出“静舞”。
所谓“静舞”是一种动作极度缓慢的舞蹈,它的特点是舞姿有相当难度,要跳好这种舞,舞者的身体必须非常柔软,这
在甄灿看来,不象舞,倒象跳瑜珈……
两名舞者在曲终之前极力展现着各自风格迥异的舞姿,最终以观众投向舞台的花色多少来决定胜负,代表红贞华的是红
花,而代表蓝盈的自然便是一种蓝色的小花,结果自然是身为公主的红贞华得到的支持最多,一地的红花说明了这一点
,穆家的人也都将红花掷了出去,只是这一地的红花,有多少是出于自愿,有多少是为了献媚,只有掷花之人自己知道
了。
甄灿看着站在舞台上,身边只有寥寥数朵蓝色花朵的蓝盈,见她一脸的不屑和愤然,笑了笑,潜规则嘛,哪里没有?若
是想不通也只是为难自己罢了。
突然觉得无趣,低声凑到穆英瑜耳边道:“你不是还要去看瑾王世子殿下的晋级斗舞吗?知道他在哪个舞场么?”
穆英瑜拿出红朝焕塞给自己的请帖,看了一眼道:“他在‘瑞申’场,此时去的话他大概还没排到。”
甄灿道:“这边胜负已定,下边也无甚看头,不如我们先去那边看看吧。”
穆英瑜点头道了声,“好!”扭头跟父亲重父打了个招呼,拉着萧兆诚出了“风鸾”场,往“瑞申”场走去。
第三十八章:斗舞·2[告白]
五个舞场各有风格,如“风鸾”舞场是圆型场,场内的廊柱墙壁上都描着鸾凤起舞的漆绘,而“瑞申”舞场则是个半月
型的场,场内的漆绘装饰则是千姿百态的灵猴。
穆英瑜跟甄灿介绍道:“五场各有喻意,风鸾喻舞姿轻盈灵动,瑞申喻动作敏捷活泼,另有三场分别是‘齐卉’、‘光
明’,‘卓鹤’分别喻的是多人齐舞的配合,大气昂然,端庄持重;都是舞者的表演精髓。”
甄灿点着头,往舞场中心望去,这里是晋级雷酒的舞场之一,都是男性舞者,相对的观众便多是女性,这些平时规矩守
礼的女子们,不管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也不分是已婚还是未婚,此时都带着某种狂热的情绪注视着场上的舞者,
其兴奋程度不亚于那个世界的追星族们。
男性观众也有,但并不多,相对的冷静一些,但是从那些饥渴的目光来看,好似台上演舞的是什么美食,恨不得立刻拆
吃入腹。
甄灿笑笑,这世界男人与男人之间可以如此光明正大的表现“性”趣,倒也颇有意思。
这时,正如穆英瑜所说,红朝焕还未轮到上场,他们一进场子,便见那一身火红的少年欢快的蹦了过来,只不过一看到
穆英瑜身边还跟着个萧兆诚,少年的脸色顿时阴了几分,也收了雀跃的脚步,慢慢走过来看了萧兆诚一眼,转头对穆英
瑜笑了一下,道:“英瑜,怎么才来,我只当一开场你便会到。”
穆英瑜笑道:“确实一早就来了,不过陪着父亲他们在风鸾看七公主的斗舞,那边结束了方才脱身过来。”
少年本来阴着的脸又黑了三分,嘟囔着道:“去看她的舞做什么?明明是我先约你的!”
穆英瑜苦笑:“皇上下的帖子,不敢不去呀。”
红朝焕咬了咬唇,抬头看着他微微皱眉:“真难为你了……”
穆英瑜一怔,倒不知如何回他才好了。
萧兆诚此刻便如不相干的外人一般站在两人身旁,左右无聊便打量起红朝焕的装束来,一身的红火,手臂上戴着许多镯
子,乍看像暴发户似的,但是仔细看,却发现每个镯子上都挂着几枚小铃铛,再看,不止是臂上,颈上套了三个大小不
同的项圈,腰带上,脚腕的足链上也都挂着这样的小铃铛,一有动作,整个人便叮呤当啷的做响。
这肯定是表演服了,平日里这位瑾王世子虽然嚣张,倒也没荒唐到把自己装扮成个大铃铛的地步。
穆英瑜倒是见怪不怪,笑着道:“你一会儿准备跳哪一出?”
红朝焕扬头,朝着他神秘一笑:“待会儿看了你便知道。”说话间目光朝萧兆诚瞟了一下,颇有些挑衅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