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太开心了吧。
不晓得下次两人要像这样聊天会是什么时候……我会很珍惜这段时间的。
“那我走了,你不要太勉强了。”
“喔,你也是啊。”
朝着在床上有气无力地向我晃着手的爸爸挥手道别后,我走出了房间。
我搭乘电梯往下抵达大厅所在的楼层,然后穿越宽广的大厅。
就在这个时候——
“广幡先生。”
在我后方突然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惊讶地回头看……是下条先生。
“早安。”
他客气冷淡地朝我低头打招呼。
“下条先生……您怎么会在这里?”
想到男爵可能也在这里,我不自觉地四处张望。
“男爵并没有来。不过,男爵很快就会知道你的真面目了。”
下条先生的口吻变得很不客气。
“我的……真面目?”
“没想到你与五百木家是这种关系。很早之前便和家里断绝往来并死掉的女儿,竟然会是你的母亲。”
他别有深意地取出并在我眼前轻晃的,竟然是爸爸写给我的信!
我想起来了,难怪公寓的信箱里连一张宣传单都没有。
“原来是被你拿走了,你怎么能做这种事!”
“调查任何有可能危及男爵的人是我的责任。不过,我还真没料到你会是男爵所憎恨的家族的一员。”
男爵憎恨的家族……?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从二次大战就已经结下的恩怨。虽然在商场上也有过多次的冲突……但男爵家从好几代以前,便一直遭受到五百
木家的羞辱。”
下条先生恨恨地道。
“从以前开始.五百木家就一直看不起在大正时代被敕封为男爵的当麻家,还曾经表示不愿与新华族成为亲戚而拒绝联
姻的要求。”
新华族,我记得男爵曾经提起过这个名词。他说新华族相对于以大名与公家为主的旧华族,而他家是自明治时期以来,
因经济上的功勋而被授予男爵爵位的暴发户。
下条先生不屑地看着我继续说。
“这种情况持续到战后。男爵的父亲这次向五百木家同时提出事业合作与联姻的请求,但五百木家仍旧坚持不与暴发户
联手,并表示这种请求对他们而言是种侮辱……从那之后,只要有点背景的集团,全都与当麻家疏远,并将当麻家的事
业逼到绝境。”
我一言不发地静静听着下条先生的话。
我想起男爵曾说过,他父亲是从日本“逃”出去的。原来,那是因为被五百木家逼到走投无路了。
听到五百木家拒绝联姻要求的事,让我想起就在二十多年前,他们也曾用“门不当户不对”的理由反对爸妈结婚。没想
到这世上还真的有这种事。
不过,将提亲一事视为“侮辱”,甚至还因此打击对方的生意,将之逼入绝境,这也太不正常了!
男爵的父亲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在欧洲重新振作起来的?而男爵又是带着什么样的心情继承父亲的事业,从而获致成功
?
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向五百木家报复吗?
“因此……男爵长久以来的心愿便是与五百木家的女人结婚。”
我不禁在意起他的这句话。
“为什么……要和有过节的对象缔结婚姻……?”
“对五百木家族而言,不得不与被他们看轻的身分低下的对象联姻,是对他们最大的屈辱。而对男爵来说,这也意味着
当麻家终于站上与五百木家平等的地位。这是英年早逝的男爵父亲直到死前最后一刻的强烈愿望。”
这就是男爵口中“寻找新娘”的真相。他要找的是一位不期待与之相恋、却又不择手段要娶到手的新娘。
没错,男爵确实说过他的婚姻是一种“复仇”。
下条先生接下来的话猛地刺入脑筋一片空白的我。
“现在,五百木集团的业绩不但已经停止成长,也出现了庞大集团常会见到的致命性弱点,相反地,男爵却已拥有凌驾
五百木家族之上的雄厚财力,不只如此,两家的亲事终于也即将水到渠成。这样的话,对男爵而言,你也没有存在的必
要了。”
“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过是个代替品罢了。五百木家族里有个男爵喜欢的女人,反正都是与五百木家联姻,所以男爵希望能娶到她。他
不听我的劝告而将你留在身边,似乎就是因为可以从你的脸上看到那个女人的影子……不过这也难怪,毕竟你与那个女
人流着同一个家族的血。”
代替品。
下条先生说了那么多的话,为何只有这个词让我感到心痛如绞?
可是……如果下条先生现在才知道我是五百木家的人,那么五百木董事长说的话就是真的了。男爵发现“我不知道关于
自己的事”……也就是说,他早就明白我是五百木家族的人,并将我留在身边。
还是说,男爵不知道这件事,只是因为我和他想找的人有哪里相似——
所以才会不让我走,才要我留下来……?他想留的并不是我?
我问着自己,猛然醒悟。
我——
想到男爵想留的是我这个人,我就感到很开心。为了个不成理由的理由而留下,也不急着从那座宅邸搬出去……其实都
是因为自己已经在不知不觉间,也希望能留在宅邸里,留在男爵的身边。
这种心情……
“总而言之,在找到本人之后,男爵便不再需要代替品,而你的任务也到此为止,所以麻烦你赶快滚出那栋房子。那里
从前是属于五百木家族的产业,是男爵为了贯彻打垮五百木家的决心而买下的。最初男爵会打算将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
,就是为了让五百木家见识到男爵已经拥有比过去的五百木家更丰厚的实力。”
下条先生继续说道。
“如果知道你就是五百木家的人,男爵对待你的态度就不会再像现在这样了,而是会将你视为可憎的仇人。”
说着想将那栋房子整修成最初模样的男爵,他那强烈到不可思议的坚持背后,居然隐藏着这种理由。
而男爵深深恨着五百木家族,一旦知道我是五百木家的人,将会连我也一起憎恨。
即使如此,我仍旧紧紧攀住一线希望。
“可是……那个女人就算是五百木家的人,男爵不也是怀着喜欢的心情去找她吗……?”
“喜欢?或许吧。”
下条先生露出了一抹扭曲的笑容。
“就算是为了让五百木家屈服而结的婚,至少也要挑个容貌能让自己接受的人吧!就只是这样罢了。”
是了,男爵是这么说过。他说就算他所寻找的女子的人品不如他所想,他仍会与对方结婚,对方或许也会讨厌他、恨他
吧。
这完全是一场策略婚姻。与所憎恶的家族的人结婚,从一开始就不会考虑彼此心灵相通的可能。
“好了,我说得也够多了。”
下条先生提高了显得焦躁的声音。
“你是要我去告诉男爵真相,让他将你赶出去,还是要在那之前自己离开,自己选个吧。”
我无法想象男爵憎恨我的样子……不,是不想去想象。
那个全然放松的笑脸、苦笑的样子。慌乱无措的道歉、看着我的温柔眼神……如果都变成憎恨……
一想到这里,胸口便感到掏心挖肺般的痛楚。
只有这件事,我绝不让它发生。
“男爵那里……请你不要告诉他。”
我终于挤出了一点声音。
“别告诉他我是五百木家的人……拜托你。”
或许将来男爵的婚事谈成后,就会知道这件事了。
“我会告诉男爵我已经找到公寓了,所以……请你不要说。”
下条先生不屑地哼了声。
“那就好。不过你突然离开会让男爵起疑,我再给你一天的时间,你明天就走。”
“我知道了。”
我难过地垂下了头。
心情低落地回到宅邸,随即响起一如往常的“您回来了”的招呼声。
这声招呼让我觉得自己就像是这座宅邸里的一份子。也不知是从何时起,我开始习惯有人在我回来时对我这么说。不过
,我必须离开这里。
用来装饰玄关、每日更换的花,以及充满雅趣的装潢。我很高兴自己能帮上忙,让这里逐步成为美丽的宅邸,好配得上
拥有与生俱来之气度与存在感的那个人。随着每件以我的想法而挑选的家具进入与布置,我对这房子的喜爱也逐渐加深
。然而,这已经是最后一眼了。
走过海芋形状灯罩俯瞰下的走廊,进入寝室,我边收拾着不多的行李,边想着从刚才就开始在胸口肆虐的疼痛是为了什
么。
因为不舍得离开这座宅邸?因为自己与男爵是站在彼此敌对的立场……害怕知道这件事后的男爵会如何看我?
都不是。
是下条先生说的话……婚事即将谈成的事,还有我是那个女子的替身的事,都让我感到很难受。
那是……盘踞在胸口、从未尝过的巨大痛楚。我隐约知道这种心情叫做什么……却害怕去揭穿它。
我边想着,边无意识地将手伸入上班用的包包那不常用到的口袋,并被自己摸到的东西吓了一跳。
是男爵的领带。是在最初的那个晚上,男爵用来包扎我扭伤的脚用的。本来打算洗干净后还他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还
留在这里。
男爵帮我包扎……然后抱起我离开的温柔大手以及有力的手臂,从饭店那一晚过后.就不再碰过我了——而且也不可能
再有机会碰到我。
泪水好像快满出来了。
总之,要把领带还给男爵才行。
我走到走廊,朝男爵的寝室前进。那间房里,有我们共用了好几天的床铺。
我伸手轻轻按上门板,毫无阻碍地推开了没上锁的门。
在那之后,房里又加了一些家具,像是附上置脚处的舒适皮革椅与读书灯等,但是整体呈现出来的,仍是别墅式饭店的
风格,空气里还飘着淡淡的薰衣草香。
我轻轻地走进去,将领带放在沙发上面,环视整个房间。
我又一次想起男爵不但相信第一次见面、而且还是非法入侵民宅的我,更让我暂住在这座宅邸里的事。他还说我给人一
种宁静的感觉……与我聊天过后,他都能安稳入睡。而最初睡在男爵旁边时,我整个人紧张得不得了,后来却也不知不
觉地沉沉睡去。
这时……后方突然响起脚步声,让我吓了一大跳。
转身一看……是男爵!
“真沙也,你回来啦!”
同样不变的黑色西装,英挺的身形兼具存在感与气质,鲜明得仿佛令周身的空气都随之改变。
他完全没有打算责备我擅闯他寝室的意思,反而在嘴角绽开愉快的笑容。
“啊……你回来啦。”
说着说着……我突然感到心痛如绞。
“……怎么了?”
男爵疑惑地皱起眉头。
“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必须告诉他我要离开了。我必须对他说,我找到公寓了,还要说,谢谢你的照顾……
“我……”
我想说话,却发不出声音来,取而代之的……是被泪水晕开的视野。
“真沙也?”
男爵惊讶地大步走近我,伸手欲抚上我的脸颊。
我屏息等待着他的手指碰上来的触感——
男爵却迅速缩回手,往后退了一步。
“对不起,我又……”
不是的。我一点都不讨厌你碰我。
“真沙也,你怎么了?出了什么事吗?”
男爵强忍着不再靠近我,压抑地询问。
我想要……男爵那双手碰触我——体内突然涌起一股连自己都无法阻止的冲动。
我……朝男爵伸出手……然后碰到了他的手臂。隔着厚厚的上衣碰到了。
“真沙也。”
男爵的声音里充满惊讶。
“你不是讨厌我碰你——”
“我没有讨厌。”
我颤着声道。
没错,在饭店的那个晚上也是。被男爵亲吻,以及被男爵拥抱……我都不讨厌,我只是不想被他当作一时兴起或玩玩的
对象。
就连在那之后,我害怕的也只是自己因为被男爵碰到而心跳加快、脸颊生热的反应而已。
“……那,就是没关系了吗?”
困惑的男爵慢慢抬起手臂……轻轻地拥住我。
感到安心的同时,还有一道灼烫的热流窜过全身。
没错,我……喜欢男爵。
我从来没想过,也不愿正视……自己会对同性抱有这样的感情。
但现在,我不但明白,也愿意承认。
我在男爵的怀里抬起头。那双隐约闪动着疑惑与不安的天青色眼眸里,正映着我的脸。
“……喜欢……”
口中不自觉地发出声音。
“真沙也……?”
如果注定再也见不到面,如果注定即使再见面,却会处在不同的立场、抱持不同的感情……那么现在,我想好好地告诉
他。
“我、喜欢、你。”
“真沙也。”
男爵惊讶地睁大了眼。
“这是……真的吗?”
见到我点头,男爵的脸上慢慢地染上了喜悦的神采!
“也就是说……就算再进一步也没关系?”
我再次点头。他仍牢牢地望着我的眼睛。
“这样也可以?”
他轻声地说,手指抚上我的嘴唇。
“……唔。”
微微刺痛般的感觉令全身一颤。
不等我的回答,眼前那张脸便缓缓靠近、放大——瞬间覆上了我的唇。
仿佛撞上似的力道。温热的嘴唇贪婪地掠夺着我的唇,拥着我的手臂收紧到几乎令人生疼的地步。
这就是——我一直以来所渴望的。
就像在那梦中所想的一样,我想要更多。
但他的唇却硬生生地退了开来。
男爵定定地凝望近在咫尺的我。他眼眸里的深蓝比平时更明显,仿佛燃烧的青色火炬。
“从一开始……”
低沉的声音里充满炙热的温度。
“看到你睡在露台、然后睁开眼睛的那时候起……我就有种终于找到了的感觉。我的内心告诉我,你就是那个应该在我
身边、在这座宅邸里的人……对你,我不想放手,也不能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