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玉生烟 上——年小初

楚回茫然地抬起头，眼神游移着往下。

庄景玉微微仰头看着他，眼睛就像是小鹿一般，带着濡湿的期待。

那是一个，很普通很普通，甚至可以说是劣质的木刻挂链。楚回把它缠在掌心里，拿近了细细看，轻轻摩挲，然后，他

笑了。

上面竟然是两个字。

“楚楚动人的楚，回眸一笑的回。”庄景玉的声音温温润润在耳边响起，带着一丝紧张。

楚回淡淡扫了他一眼，把挂链捏在自己微微汗湿的手心里：“难为你还记得。”

庄景玉不好意思地挠挠后脑勺，笑了两声：“呵呵，很好记的啊，因为，每天都能看到你这个活生生的例子在我身边嘛

。”

是啊，每天，都能看到可以用这两个成语来形容的你，所以，怎么会记不住呢。

“那个……虽然已经迟了将近一个月，可是，我还是想说，生日快乐。”说这话的时候，庄景玉紧张得都用手捏了捏衣

角。

楚回恍然大悟。原来，这竟然是庄景玉给他的，生日礼物。他松开手又细细看了眼木刻，其实真的是刻的很拙劣的，力

道深浅不一，有些地方的横竖也歪歪斜斜，但是仍然可以看出，，每一笔每一划，都刻进了真诚和感情。

庄景玉慢慢站起来，往后退了几步，像小学生等着老师批改他的作业本似的，微微垂下脑袋，等着最后的评语。

说不感动是不可能的。楚回甚至已经感觉到自己的胸口有轻微的酸胀，没错，他是有很多年都没有过如此的感动了，可

是──也只是感动而已。

楚回把项链放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慢慢站起来，直立在庄景玉的面前。

庄景玉被眼前这个人的俊美震得回不过神来。楚回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甚至只是他此时此刻抬眼皮的轻描淡写，都

让他舍不得移开眼，哪怕只是一瞬间。

“你真的喜欢我？”

庄景玉被楚回直接问出口的这个问题砸得晕晕乎乎，迷迷糊糊中他，他的嘴巴好像不太听话了，耳朵也开始出现幻听，

竟然听到了一个如蚊子叫一般的，轻轻的，嗯。

然后，头顶瞬间就炸开了一抹熟悉温柔的触感。楚回揉揉庄景玉的脑袋，不知为何，笑容竟然有些哀伤：“你太傻了。

我不值得的。”

如果是在经典电影的桥段里，在此种含情脉脉柔情依依的场景理，庄景玉必然应该立马握住楚回的手，看着他的眼睛，

眼神无比温柔，说着“不，这不是什么值得不值得的问题，我就是喜欢你，我只能喜欢你”诸如此类的甜言蜜语。

可惜，庄景玉从来不会说这样的话，他不是奥斯卡影帝，演不出如此的深情；他也不是最佳编剧，写不出如此，虚伪的

戏。

他只是那个，本来就傻了吧唧一副蠢样，喜欢上一个人之后就变得更加傻了吧唧一副蠢样的，庄景玉。

所以，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又说了一个，嗯。

楚回拍拍庄景玉的脸：“……也许，你会后悔的。”

庄景玉一脸奇怪：“后悔？可是，如果每个人一开始就这样想，那这世上怎么还能产生感情呢。如果……如果我现在就

这样想，从一开始，我就不会喜欢你。”

楚回长久地愣住。这似乎是他认识庄景玉以来，庄景玉说过的，最有道理的一句话，虽然， 这绕来绕去的，连他自己都

被绕昏了也说不定。

多么熟悉啊。好多年前，他也曾经在他母亲的面前，这样信誓旦旦地说过：如果我会后悔，那么，我从一开始，就不会

喜欢上萧岚。

可是现在，他却后悔了，他竟然真的后悔了。原来，即使当初说的仿佛苍天都为之变色，大地都为之颤动的誓言，到了

谜底揭开的那一刻，其实还是什么都来不及，什么都赔不起。

那个时候说话，也是没脑子的，不会给自己留后路的。就像现在，他眼前的这个，一直傻乎乎看着他的庄景玉。

楚回在心里模拟着萧岚当时的心情。那个时候，萧岚一定知道，自己是会后悔的，那么，他会是怎样想的呢。一定是觉

得自己傻透了吧，觉得自己蠢极了吧，觉得自己，无药可救，日后一定会追悔莫及的吧。

那个时候，他是在冷笑，还是在怜悯。无论怎样努力让自己身临其境，楚回都还是搞不清。

他看着庄景玉盈盈闪光，真真如同迷失小鹿一般的眼睛，却只觉得一片死心。

他不会同情庄景玉的，因为他知道，在这个时候，无论告诉他这什么，都是没有用的。所有的人都一样，在刚刚陷入感

情的时候，都以为自己是特别的，都以为自己是会被上天幸免的。只有当剧痛的现实摆在眼前时，他们才能醒悟，其实

上天，根本就没有正眼瞧过他。

他不忍心打碎此时此刻，灼灼闪耀在庄景玉眼睛里的期待，可是他竟然能忍心，在漫长的某个日后，亲眼看着庄景玉眼

睛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灭下去──谁能说，这就不是一种变相的冷漠和无情。

这实在是一种奇妙的感觉。楚回看着庄景玉，就像看到了从前的自己。只是这个傻孩子还不知道，他楚回现在的惨境，

就是他庄景玉未来的一个缩影。

楚回看着庄景玉笑了笑，轻轻拍着他的肩膀，为什么，如此悲伤的故事，总是要永无止境地循环下去呢。究竟哪里，才

是一个尽头呢。

他曾经以为这个噩梦在自己身上已经找到了终结，谁知道，在这么多年以后，他会遇到一个名叫庄景玉的傻孩子，傻乎

乎地对他说，我喜欢你。

他要竟然把他曾经走过的，那条血淋淋的路，继续走下去。

第十五章

那天，当郑奇跑遍了监狱，最后竟然在楚回的房间找到庄景玉的时候，差点没昏过去。楚回也没解释，郑奇看着他那副

理所当然的样子，真是想吐血。

等庄景玉离开，郑奇浑身哆嗦地凑上去问：“你这是要干什么呀！”

楚回看着觉得好笑：“呀，难得看到郑狱长你生气呢。”

郑奇急了；“我……我这不是生气！我这是担心啊！”

担心这词儿一出，楚回笑得就更厉害了：“哈，担心？担心什么？您还在担心您的前途和未来呢？”他笑弯了一双眼睛

，嘴角却噙着薄薄的讽意，“唔，您放心，您前路光明着呢，就是打着灯笼也找不到比您那儿更亮堂的地方了。”

被楚回戳破了那点儿小心思，郑奇显得有些恼羞成怒，牙齿打颤，憋了半天没憋出一句话。

楚回笑着斜瞄了他一眼，轻飘飘扔了句：“淡定点儿。”

这下郑奇终于是被刺激的抓狂了：“楚回！你……你别告诉我你喜欢那小子啊！”

楚回坐回床上，松了松领口，呼了一口气：“啊，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呢？”

“因为你对他很特别啊！这么多年了，你还是第一次把人带到你房间里来呢。”

听见郑奇这义正言辞的一说，楚回瞬间捧着肚子笑弯了腰：“哈哈，到我房间来就是对他特别了？就是喜欢他了？那我

对您岂不是已经爱到至死不渝，生生世世非您不可了？”

郑奇不是没见识过楚回的毒舌和刻薄，只是在现在这个让他焦急无比的时刻，他也没空理会这些：“哎，楚回！你……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我现在可是正经八百地给你说呢，你要是不喜欢那孩子就别动他，你要是真喜欢那孩子，

那……就更不能动他。”看着楚回渐渐冷下去的脸，郑奇知道自己这话凑效了，他用力吞咽了一口，小心翼翼地开口，

“楚回，你知道我这意思的，以前……以前那么多人，被萧岚整的还不够惨吗……我，我处理起来也很为难的，你想，

萧岚那么在乎你，到时候，你一定是高枕无忧的，萧岚最多吓吓你，舍不得动真格的，而死的难看的，只有那孩子而已

。”

郑奇默了一会儿，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怎么忍心呢。”

楚回慢慢缩到了床脚，紧紧抱着双膝，把头偏靠在窗沿上，那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很受伤。

“……呵，我怎么忍心，你竟然问我，我怎么忍心。这话难道不是应该去对萧岚说的吗？这话难道不该问萧岚吗？你说

，他怎么忍心？他怎么狠得下心？”

虽然是一个又一个强烈的质问，可是楚回的语气却很淡很淡，声音也极轻极轻，像是感叹一般的低喃。

郑奇看着觉得也挺难受，这七年走过来，看着这两人互相折磨，连他这个旁观者都快受不了了，真不知道这两个当事人

是怎么撑下来的。

郑奇慢慢退到了门边，打开门就要出去的时候，他想了想，还是又转回头对楚回说了句：“那个……楚回，虽然我这个

人是很势力，很贪财，但是……我刚才那些话，也不全是因为怕得罪萧岚才说的。庄景玉那孩子真是我在监狱待了这么

多年，看到过的，最单纯的小孩儿了，要是他也像以前那些人一样，沦落到那么悲惨的下场，那我……”郑奇微微垂下

眼，神情竟然是楚回从来没有见过的伤感，“那我还真是觉得，像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已经没有资格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了。一人一条命，不够他们整。”他最后笑了一下，不过有点儿悲惨。

楚回不由一愣。他突然想到，对于郑奇这种工作在监狱里的人来说，其实生活，会不会更加苍凉和绝望。因为日子一旦

过得久了，他们就会渐渐发现，其实这监狱的里外，没有分别，全是一样。一样的有特权阶级，一样的有恃强凌弱，一

样的要学会沉默，一样的要懂得低头。

原来，都是一样的黑。

“而且……楚回，虽然你不待见我，但是，我知道，你人还是挺好的。我也不想看到你和萧岚……嗯，萧岚对你到底怎

么样我也不清楚，但是我真觉得，他对你是用了心的。”

楚回抬头望了郑奇一眼。

“真心。”郑奇又小声地补充了两个字，然后轻轻关上门，离开了。

只留下楚回，被最后那两个字瞬间秒杀，直接石化。

真心这种东西，现在的他，根本是连想都不敢想了。

他想起读高中时，李小娜有段时间老是捧着一本见不得人的书低着头疯狂地看，翻到末尾的时候，竟然还哭了个稀里哗

啦，顶着满脸的泪水摇强子的胳膊，狼嚎：“哇哇！我不干了啦！怎么可以这么悲啊！呜呜，这人一旦变心，真是化身

禽兽啊！”

一旦变心，就是禽兽吗。如果这样说的话，那么，根本就没有心的萧岚，就是禽兽不如了？

楚回一下子倒在床上，慢慢眯了眼，嘴角微翘的弧度似乎是在显示着，他对这个成语感到非常满意。对，萧岚，你就是

一禽兽不如的东西。所以，让真心那种根本不存在于萧岚身上的东西，都通通见鬼去吧！

“啪！”庄景玉刚推开监室门走进去，迎面就飞来一个手盆，直直打在他脑门上。他一个普通学生，不会功夫，没有身

手，反应力也不快，因此，很悲剧地就被直接砸中了。

“嘶──”庄景玉疼得倒抽冷气。他扶着门框，身子一点一点地往下滑，看起来，真是伤的不轻。庄景玉忍着疼瞄了一

眼落在一旁的手盆，看到有一个圆角明显是专门被打磨了，！亮！亮的。亮的他眼角胸口，都疼得厉害。

感觉到左眼角有温热粘稠的液体流下来，庄景玉抬起左臂胡乱揩了一把，努力抬起头想站起来，却在刚起身的时候，被

又一个猛烈的力道踢上了右膝。

“呃……”庄景玉的手死死捏住门框，手指倏地按紧。尖锐的剧痛瞬间爆炸开来。

“疼了？疼了就去把你的楚回找来啊！让他来给我们一个下马威，让他像以前那样，用屁眼儿去伺候萧岚，然后再让萧

岚来狠狠教训我们一顿？您看我给你出的这个主意怎样？”

这样尖酸刻薄又愤慨激昂的声音，庄景玉一听就知道是谁。

他粗粗喘了几口气，扶住门框，单靠右腿支撑着，慢慢站了起来。摇晃了几下，庄景玉低声开口：“扬子，你……”

扬子厉声打断：“你给我闭嘴闭嘴闭嘴！我还当你有多清高多纯洁呢，原来也是个想借着关系借着人脉讨好处捞油水儿

的！啧啧，瞧你这样儿，真不知道楚回怎么看上的！难道是在监狱呆久了，他的欣赏水平也就退化成这样了？那萧岚知

道了，岂不是要气死？”

庄景玉被扬子这一连串的话震得回不过神，他努力稳住身体，放松声音：“不是的……”

他刚说了三个字，就被扬子冷笑着打断：“行了！别摆出一副给我解释的模样！搞得好像我是你的什么人在吃你的什么

醋一样，真他妈恶心！”

躺在床上的孙沙嫌他们吵，闷闷说了句：“你也给我行了，扬子。人家有本事巴结得上，你他妈又在这里唧唧歪歪什么

。”

这话一出，让整个监室的气氛都瞬间冷了下来。孙沙和扬子以前也干过架，闹得还挺凶的。事实上在每个监室里，互相

之间哪有没闹翻过的。

老罗一看气氛不对，立马从床上翻下来，拉过扬子，劝阻道：“行了行了，吵啥吵吵啥吵，这有啥可吵的？都别闹啊！

虽说是大冷天儿的，可也别用干架来取暖啊！”

扬子一把甩开老罗的手，阴着脸冷笑，仍旧冲着孙沙说：“我呸！我还没有那么下贱！你那意思是我还想去巴结楚回，

结果巴结不到就嫉妒这小子了？我告诉你，老子这辈子最恨的就是那种人前一副天真烂漫背后却比谁都阴的两面人！”

庄景玉虽然涉世不深，但仅凭着扬子此时此刻的激愤，他也可以大概猜到，扬子会进这里，应该就是着了这种人的道吧

。

康顺走过来，递给庄景玉一块纸巾，语气不冷不热的：“擦擦吧，看着你那脸，我都觉得渗得慌。”

庄景玉的左眼已经被粘稠的血弄得有些睁不开。他接过纸巾，低声道了谢。

扬子一直冷冷看着， 最后发出一声哼笑。

庄景玉揩完脸，把鲜红的纸巾紧紧攥在手心里。有血滴渗过他的指缝，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他沈着声音说：“扬子，我

没有巴结楚回，我也不是在讨好他，我只是……”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下了。

有些事情，即使认清的很快，行动的也很快，可是如果是要说出来，到底还是太难。又或者是，有些东西一旦说出去了

，也就变了。

比如说，那句他从没有尝试过去认真对楚回说一次的，我喜欢你。

然而这并不是因为他没有认真地喜欢楚回，而是因为，在庄景玉的世界观里，喜欢这样的事情，是不应该整天随随便便

挂在嘴边的。在他看来，只有深深埋在心底的东西，才是最真实最不会变的。

所以，即使是现在对着扬子，他也说不出来那一句，我喜欢你。

扬子逼着问：“你怎么突然哑巴了？你只是怎么了？呵，你是想说，你只是喜欢他？”

庄景玉的手握得更紧了些，然而并没有否认，只是轻轻点头，嗯了一声。

谁都没有料到他竟然能回答得如此迅速和痛快。别说扬子，就连已经在床上昏昏欲睡的孙沙都被这一个轻轻的嗯给惊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