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足这两点。当日上谷郡宵禁是不是在查……喂,喂喂人家还没吃饱!”
不管阿唐怎麽喊,安香甩下一锭碎银子起身便走,连找零也不等。望著急急前行的背影,一丝得色又从阿唐面上一闪即
过。他笃定地笑了笑,拿起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才装模作样追上去:“等等我啊人家没吃饱呢!”
花魁娘子莫名其妙来收拾碗筷,望著桌上的银锭子似乎也陷入沈思。
抑或是当年的莺歌燕舞吧。除了自己,逝去的岁月在记忆中究竟是何颜色,又有谁知晓?
阿唐拼命追到安香已经是半晌之後的事。
安香不紧不慢地走著,似乎根本没有等待的意思。阿唐怒气冲冲地拉住少年的袖子:“你明知我大病刚好为什麽还走得
这麽急?”
“我本就未打算和你同路。”
“嗨!在面馆里我的话还未讲完!”只好再次猛追,“告诉你小子,大哥我也不是吃素的!我可不是老好人!”
“我知道。”
“……诶,你虚情假意夸奖我一下会死啊?!”
安香一言不发,自顾自飞速走著。到最後两人已经小跑起来。阿唐虽然跑得快,无奈体力刚刚恢复,许久之後终於大汗
淋漓,一屁股坐在地上:“干什麽那麽快!枉费人家平日里拍你许多马屁,连个等都不肯等一下的吗?”
安香停在远远的前方,声音却近近飘来:“从此後你可以不拍──前方便是黄河渡口,我们就此别过吧。”
“哈?”
命令再次冷冷传来:“你我就此别过。”
“不是吧,要来真的?黄河以北都有毛八的兄弟,前几天又拆了一家赌场。你让我在这里等著被剁馅儿?!”
默不作声便是最好回答。
“给我回头!”阿唐气鼓鼓冲上去,“我哪里得罪了你?为什麽说走就走?!”
安香仍然不肯回头,只是摆脱了被握著的手:“你也可以过黄河,南边毕竟气候适宜些。但是我们不能走一起。”
“我自小在北方长大,南边人当著我的面商量吃人肉包子我都听不懂!你想让老子死在街上?!”
“总之你不能再跟著我。”
阿唐瞪圆的两只眼睛似要喷出火,却偏偏又越来越水,都要挤出水来了。突然地,他转身跑开。
“不许跟著我!不就是嫌我累赘吗?老子自己回家!死也要死在祖坟边!”真的生气了。十步之内喊得相当有气势。
“别跟著!听见没有!”
“别,别……别跟著!”越向前走越没底气。
两腿越来越慢,最後很是没颜面地停在当地。四周静悄悄,只有呼啸的野风传过枯黄野草,一波又一波。
大人不计小人过,孤胆英雄干脆回过头去,结果愣了。
一望无际的草浪之中哪里有半个影子?只有一只宝蓝色荷包随著浪头时隐时现──银子。
一路上新赚来的银子。
该死的,走了。那个混蛋居然留下一包银子说走就走了!
这次阿唐并没有张大嘴,而是在怔忪之後冷静地伏身,将右耳贴近地面。
刷刷刷……
一波又一波浮动的是风吹野草。有十分轻巧的脚步声正越行越远,直到根本听不见。
阿唐却还是那样伏著,甚至有点固执得可笑。良久良久才直起身,面色已换上和安香相似的逼人冷傲。
平原的落日壮烈如血,红满四野。枯黄野草都在劲风下弯成一个倔强的弧度。安香身後映著硕大而鲜红的夕阳,宛如一
尊倔强又孤独的雕塑。
他已站了很久。
不知为何,平日脚程极快的他今日却越走越慢,即将落日还未走出这片平原。
忽而一声凄厉长啸划破长天。抬首望去,暗色高空中有两枚小黑点──是两只苍鹰齐飞。
苍莽,枯草,雄鹰。
安香沈浸在这片凄凉中陷入回忆。陡觉劲风四起,他本能地跃後一大步,豁然发现方才两只苍鹰正风驰电掣般俯身疾冲
。
不好,它们要将他当作食物!
转眼两只雄鹰已迅疾地冲至近前。宽阔的双翅遮天蔽日,甚至能看清它们目光锐利巨喙如钩,根根羽毛光泽如漆。
是两只纯黑的海东青。
拔剑迎战时安香脑中飞速旋转:海东青乃难得一见的猛禽,今日竟然双双出现。况鹰类出猎多在白日,为何傍晚却有如
此精神?
双鹰的矫健证实了推测──它们似乎懂得人心,飞至极低时竟然分至两翼。一只在右吸引安香挥剑,另一只从左伺机偷
袭。机警程度宛若人类。
是被人驯养的猎鹰。
若非富贵又有谁能驯养如此名贵凶悍的纯黑海东青,何况还是两只?可残日荒野,四周明明没有任何声响,哪里像有什
麽贵族狩猎的样子?
思忖之间已和猎鹰斗了好几个回合,不料斜後侧又有劲风袭来,突兀之极竟像从地下冒出来的。
安香急急避过,却发现前後左右各有利器近身,不知何时竟冒出许多黑衣人来。个个黑纱蒙面,在疯狂摇摆的野草中鬼
魅般若隐若现,俨然已组成阵势。唯独胸前那枚刺目的白色羽花触目惊心。
羽卫队!
不必多想,海东青自然是他们驯养。
安香皱眉暗暗骂自己耽误行程,竟然神情恍惚到连对手潜近都不知晓,还落入阵势当中。
好在他随时做好迎战准备,挥剑挑斩,不多时已挑死一个黑衣人,阵势也破开一角。
安香迅速冲杀出去──过了黄河便是北府镇势力所在,快些归队实乃上策。
可此地已属北府镇与羽卫队势力交界,这些黑衣人何时发现了他的行踪又是怎样跟踪过来?为何不早动手。难道那日赌
坊的胡人泄露了行踪?可当时他已刻意隐瞒招式,又怎会被识破。
另有──黑衣人似从北方追来,那边不正是阿唐使小性子的地方?
一个念头突然闯入脑海。安香急急站站住,令身後狂追的羽卫队员狐疑地倒退了好几步。空当间少年又风一般冲杀回去
,再次陷入重重包围当中。
可这次众黑衣人却未动手,令安香险些撞进一个黑衣人怀里。
这名黑衣人站在阵眼要位,明显来补刚才被刺那人之空。脸上没有蒙纱,而带著一只诡异狰狞的青铜面具,只在双眼位
置留出小孔,这样一来连眼神也遮住了。
他分明身形瘦小,却稳稳站定。并未像其他羽卫队员般严阵以待,而是背负双手傲然站立,左腰插著的狭长兵器尚未出
鞘。却正是这样,使他浑身内敛的气魄隐隐散发。
方才两只海东青正在他头顶的高空盘旋。不用多问,他自海东青的主人,定然也是这队黑衣人之首。
09.再窥真容(下)
擒贼先擒王,安香早顾不得眼前身形是否熟悉,挽了剑花便刺。那人不紧不慢吹声口哨,海东青再次袭来。安香竟如拼
命一般毫不在意。黑衣首领显然有些惊骇,似乎能看到面具下他的面孔怔了怔。幸好有海东青挡驾,否则便立刻被安香
刺透前胸。
他这才施展鬼魅轻功,不见预备便猛然拔高全身,如鹰隼般直直窜上高空,挥手催动阵势变化,同时抽出兵器。周天骤
然一亮。
安香的剑名叫修罗,意为狠厉如魔。可黑衣人的诡异利器似乎更该叫做“修罗”──说是刀却比普通的刀窄了许多,说
是剑却只单侧有刃,甚至微微弯曲,俨然是刀的模样。在渐渐暗下的夕阳中放出刺眼虹光,随後势如破竹般冲安香劈下
。
可安香不愿多纠缠,甚至没有执意击杀黑衣首领,而是一味向北奔去。竟似暗示:即便带著你们这群羽卫队员一起跑,
也要跑回北边。
黑衣首领不肯放弃,一击不中便弹回高空再次伺机下手。如飞鸟在空中转腰俯冲,几个回合都自空中袭击,灵活飞跃根
本不见双脚沾地,好似真的如海东青般长了翅膀。
好诡异的轻功。
只见他再次腾挪後使出必杀招式,力劈华山斩向安香天灵盖。
安香挥剑格挡时另一只手抓住他的手腕,随後狠狠一扭竟将人揪了下来,然後一掌拍中对方胸口。前胸却因毫不避闪而
挨了一剑。
少年竟毫不在意,如期弃鄙履般甩开败将後再次急奔。
羽卫队员急忙接住受伤的首领,有人还要继续追赶,却被挥手阻止。
黑衣首领对著奔走的背影出神很久。接著,他强捂胸口,也如安香一般向北冲去。
“我不知道,老子说了不知道!啊啊啊,救命啊──”
虽已点穴止血,可跑到此地时仍被鲜血浸透衣物。但安香不顾及,而是远远望向边呼救边狂奔的阿唐。
阿唐正在茫茫草原中狂奔。依然摇摇晃晃地那麽滑稽,散乱的头发极其狼狈,满身衣服全是窟窿,还有几个渗出鲜血来
。身後有两名黑衣人追击,其中一人握著长剑挥了好几下。
好在阿唐虽然不懂武功但跑得很快,每次遭袭均险险避开。可平原地形对他实在不利。毫无躲避之处,只待体力不支便
马上会被捉。一次,安香甚至能看到铮亮的剑尖贴著他的头皮扫过,几根发丝被削了下来。
说不支便不支,阿唐忽然跌倒,还未落地就被黑衣人揪住并在前胸狠拍了一掌。
这个变故太急,甚至来不及援助。只见另一名黑衣人跟上,对著阿唐的腿便砍,想是要制止逃跑。
安香忙将手中长剑一掷,剑如离弦般射出刺透了凶手身体,惨叫响起时他也跟著跃至近前抱住阿唐。
仅存那名黑衣人随即抽出暗箭,似是要放信号。动了杀机的安香双目血红,抽回尸体上的修罗剑几招便将他的半个脑袋
劈下。顿时脑浆鲜血喷了一地,吓得怀中阿唐抖个不停。
“怎样?还能讲话麽?”安香抱紧阿唐,顾也不顾地将剑插在血泊里。解开衣服来看,除好几处刺伤外最严重的便是前
胸,竟被生生拍断三根肋骨。
“疼……”阿唐气若游丝,勉强地噘著嘴,“吸……吸气都痛……”
“别说话,我替你接骨。”说著安香便放平阿唐,摸著肌理接起骨来。随後又撕下衣服替他固定好。可做好这一切之後
,安香又有些懵懂地望著双手,似乎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麽。
大颗眼泪从美丽的眼睛里劈里啪啦往下掉,阿唐面若死灰。骨头虽然接好了,但生生断掉又接上哪是他能忍受的?真亏
他没昏死过去,居然还强撑著撒娇:“好痛……香香……你也被坏人打伤了?”
“不要讲话。”
“不……我怕我会死。……那些人在……追你呢。他们要我讲你去了哪里,我……没有出卖你哦……你是……为了找我
……专门回来吗?”
安香疑惑了。
是,他是专程回来。但回来做什麽呢?
担心这个小无赖受伤害?还是带他一起走?从什麽时候起自己开始净做些莫名其妙的事,甚至连手上都不顾及。
这是怎麽了,是什麽使他变成这样?
如果是他的话……
安香扬脸思索了很久,随後毅然拔出剑。
“对不起。”不及阿唐回神,他突然举剑戳入那具刚被自己接好肋骨的身体里。瘦弱的身体上还紧紧包缚著他的衣服。
剑出血涌,阿唐瞪大的眼睛似要渗出血来。可上方安香的复杂脸色竟比他还痛苦。
阿唐睁大的眼睛淡然了──先是惊讶,马上转为愤恨,後是疑惑。这一切均一闪而过,最终定格在俊美面庞上的竟是一
抹诡异笑意,带著三分嘲弄。
安香震撼了。
灵动的大眼睛缓缓合拢。可嘴角那抹带著嘲弄的笑意却丝毫不曾消褪。
──果然,即便高明如你也有弱点。
花明香。
10.重见
灵魂犹若风中絮,幽幽地飘在半空。朦胧中有些莫名其妙的声音,犹若风吹野草,又如水流潺潺。还一个声音远远地飘
来。
“你是谁?”
他不知道,在一片混沌中努力摇摇头。可那个声音不肯放弃,一遍又一遍地问:“是谁?你究竟是谁?你叫什麽名字?
”
他张开嘴,轻轻说了声:“唐……”
唐羽。翩若惊鸿矫若游龙,如羽毛般升腾飘逸──师父对“羽”字这样解释。
多麽让人自豪的名字。
可那个声音不甘心:“唐什麽?”
“唐……”突然有什麽触动了灵魂,他浑身抖了起来,“阿唐。没有名字,没有名字……”
“阿唐,你为什麽接近花明香?”
“不认识……不认识……”
“那你为何有意接近安香?”
“没有接近……没有有意……”
“他伤害你你却为何要笑?”
再没有力气思索与回答。
问过许多遍之後,声音终於沈默了。然後似乎有个温暖结实的包裹紧紧拥著他,那个声音更温柔地萦绕:“对不起……
对不起阿唐……”
接著,额头的位置有一片温润的触感。很轻很轻,很熟悉。
“乖,你要快点醒过来。”
就这样被呼唤无数遍,有一天他终於睁开眼睛。适应片刻後便去寻那个在梦中出现了无数次的声音,捕捉到一张放大到
夸张的脸。
“你是谁!”阿唐一个激灵坐起。可马上地,剧痛从前胸扩散至全身,疼得他跌回原位。而这番震动更牵扯全身,豆大
的汗珠齐刷刷落下。
那人却惊呼著滚到床下去,样子比阿唐还吃惊。
原来是个十三四岁的男孩,长著憨憨的包子脸。此时眼圈红红,嘴巴瘪瘪,看样子要被吓哭了。
“你是谁?”
“我,我我我是小丁子……
“这是哪?”
“禧……禧……禧……”
“嘻嘻嘻?什麽嘻嘻嘻?”如果不是病痛极重,他几乎要下床去揍人了。
“禧鸾坊……”
听到这陌生的名字,苍白的脸上显出些失望来。过了许久才哦了一声。
不料小丁子爬起来尖叫著冲屋外跑去:“明香哥!明香哥──哥哥醒啦!花大哥听到没有?快来呀他醒了!”
阿唐抱著被子四下打量这做屋子。雕花木床,锦绣帐子,还有股隐隐约约的香气。仔细听去,窗外还有隐约的喧闹声。
不多久便有嘈杂的脚步声冲这边走来,门被用力推开,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安香远远地站著。与先前的布衣少年不同,他今日穿了一身飘逸的白锦长袍,衬得整个人如若中天明月,甚至连眉宇间
都萦绕著清澈冷冽的将帅气。
没想到竟能再见安香,又是这幅天人一般的情形,真令阿唐愣起来。安香也没有再动,而是定定望著阿唐。两人就这样
隔著小小的屋子对望著。直到小丁子跌跌撞撞扑到安香背上。
“哎哟……明香哥你怎麽站在门口不动的,药都要洒了!”
阿唐好似还未完全清醒:“明香哥?”
安香点点头过去坐在床上:“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