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羽拉我一把:「你现在不是天下一剑了,这门你是不可能进去的。」
我回头一笑,涩然说:「你怎么知道?」
手按在门上轻轻一推,那门吱呀一声便开了。
千羽诧异至极:「你……怎么办到的?」
我坦白说:「游戏官方已经还给了我作为天下一剑时的所有权利。这扇门本来是我安上的,我当然可以进得去。」
千羽紧紧握住我手:「你别进去!城里现在一定是草木皆兵,你一个生面孔突然进去了,他们一定会对你充满敌意,说不定会群起而攻之!」
我一笑:「那你陪我进去好了。」
他奇怪的说:「我不可能通过这扇门吧?我又不是建城人。」
我低下头:「那也不难,因为那时子锐和于楚江反目,子锐对这座城的资格被封杀了,这个空的资格也还在我手中,要你进去,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千羽反握住我手,温暖而有力,却不出声。
我抬起头来,振作精神:「没事的,虽然当时难过,不过现在已经都过去了。」
拉他一把:「进来吧。」
城内果然一片紧张肃然,街道上一个闲人不见,刀客剑客法师咒师来回的调遣。城的样子没有大变,街道平阔,房舍整齐。千羽本来是紧绷着戒备,走了一段却安然无事,脸上有些迷惑的神色。
我停下脚步。一道火箭冲天而起,在头顶爆了开来。呵,开始了。
千羽有些犹疑:「小剑你想……」
我笑了笑:「不要问,跟我走就是了。」
街上人不少,江河帮现在的声势的确不容小觑。可是明显的,他们组织并不严密,也缺乏统一指挥领导。我们两张生面孔堂堂正正靠近城中地区,竟然一个过来盘问的都没有。
千羽靠近了些,低声问:「你身体还行么?」
我脸上一热:「别乱说话。」
熟练的绕过大道,直接从后街靠近城堡中心。
他啧啧赞道:「直入无人之境,地形你真是熟的很。」
我笑笑,低头说:「有人比我还熟……这城的布局图是子锐画的,攻起城来他一定更是得心应手。」
外头嘶喊拼杀的声音被高墙阻隔在外,我们已经进了城基中心的院子。
绕过影墙,千羽倒吸一口气,露出极兴奋的笑容:「想不到这里有块硬骨头啃。」
我一笑,前面密密麻麻一院子站满了NPC城兵,手执长枪利刃,精光闪闪盯着我们两个入侵者。
「好久没和NPC兵打过了……」他两眼放光,兴奋的舔一下唇,缓缓拔剑。
「你和什么样的NPC兵打过?」
他一笑:「皇城守卫一十八剑。」
我倒吸气:「那请问你最后被分成了多少块分别去见阎王?」
他看我一眼,好心情的不计较我的贬义用语:「我用地堂剑把他们全放倒,然后御剑飞了,他们压根追不上。行了行了,靠后站,可别离开我三步远。」
真是个变态。看他晃着剑就向那群NPC兵迎上去,我两手抱肩,含笑跟进。
千羽的剑势很有他的特色,阴柔却凌厉,严密又强横。见过他动的两次手,都是后发制人,并不花俏。
他的剑蓄势待发,可是那些NPC兵竟然一动不动的,任我们经过。
千羽诧异的咦了一声停下脚,回头看我。
「我们是以建城者密码进来的,它们不会攻击我们。」我笑:「于楚江这一手真阔绰,这么多NPC小兵,不知道是租的是买的——左右都不便宜。可惜遇到我,一点用也没有。」
千羽露出个啼笑皆非的表情,还剑入鞘。
「哎哎,别呀。」我说:「这里虽然不用硬打,里面可能还有别的。于楚江这个人可不是这么简单,这里如此重要,他不会只这一层防备。」
话果然没有说错。
第一层上的NPC兵安安静静的让我们过去了,第二层上居然全是难缠的树藤怪。
这种怪也不难对付,杀伤力也不高,只是长长的藤子缠得人无法前行,砍了还有,再砍还有,不停的重生缠绕,要被它们沾上,真是很头痛。
千羽施放化石丹,我们在僵化的树藤间困难的前行。
「于楚江真是个变态。」他如此说。
我笑着点头:「唔,我们英雄所见略同。」
其实在别人看,我和千羽才是有些不正常吧?于楚江、莫子锐他们追求更高地位更大势力,才是正常人的目标。
「那个……」我们在进第三层的时候,他拉住我的手:「小剑,你究竟是来做什么?要抢城印和石卷么?」
我笑笑:「你看我像是块作城主的料子么?」
他板起脸来上看下看:「不像。」
我迈步向里走:「所以我不是来抢城印和石卷的。说实话,估计就是想抢也抢不到,于楚江能把江河帮扩展到今天这样子,别把他想得简单了。虽然外头这么多人攻城,但是胜算却并不一定由他们掌握。」
「那你是来……」他眨眨眼。
我同样眨眼。
不管是不是心有灵犀,表面上看,两个人像是串通好的来耍阴谋诡计一样。
我低头忍笑。自从认识千羽和李潇洒,我发现自己每天似乎都有快乐的理由。
「千羽。」我放柔声音。
他的眼光一瞬间似水般暖:「什么?」
咳,他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怎么眼神这么温柔?
「你刚才说的,五柳和清风,到底怎么了?」
这话说的有点心虚,果然千羽脸色一变,冷冷说:「不知道。」
得,耍什么脾气?回来五柳再来求我铸剑的时候,难道我问不出来么?
地面忽然震动起来,我没防备,尽快伸手扶住墙。
千羽抬头看看:「城门破了。」
我点下头:「时间不多了,走吧。」
并没有再走向放置城印和石卷的内堂,我绕过内堂向后走。千羽不作声的跟着我。
内堂的基石很高,一眼望去雪白平整,我手扶在石壁上,挨块数过去。
「十一,十二,十三……十五……」
再从上向下数第三块。
基石都是一模一样的,我的手摸上去,却有一瞬间觉得黯然伤神。
当时,费了好大的劲儿,找了这么一块地安放基石,他建帮、建城、召人、扩张,每一样我都为他操过心费过力……
外头的喊杀声震天作响。千羽轻声说:「已经二十五分钟了。」
我点点头,说:「不用忙,来得及。」
Chapter10
两手按在石壁上缓缓用力,石块不向下凹反而凸了起来,与旁边其他石头的样子顿时不同。雪白晶莹的一块砖石,隐隐宝光流转。
「替我守着。」
听到由远而近的破空响声,我闭上眼。
叮一声,系统提示:「请输入验证密码。」
耳边一声厉喝:「天下!」
是于楚江的声音,我并不回头,输入一行以为早就会遗忘的密码。把城石筑基的时候,如果有人告诉我,今天我会亲手来毁灭它,我是一定不相信的。
「锵」一声脆响,刀剑相交。
千羽长笑一声:「于城主,好久不见。」
楚江喝道:「你别趟浑水,快闪开。」
「哎,其实我也不想平白招惹城主不快。可是小剑他一定要来,我当人老公的有什么法子,只好舍命陪老婆。」
楚江声音都变了:「你说什么?」
我咬咬牙,现在腾不出手来,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吧,事了之后,咱线上有仇线下算。几秒钟后,基石光芒大盛,第二次提示音响起:「请输入初始密码。」
我对身后打斗声充耳不闻,提交第二次密码。
叮。「密码正确,现在扫描确认玩家身分。」
双手微微发热,平放在那块基石上,慢慢施力,把它从基墙中取了出来。
很轻,不过一块砖。
系统的第二次提示来了:「身份验证成功。」
楚江喊道:「天下!天下!我知道是你!求你了!别那么做。」
指尖轻颤,我闭了一下眼,往事像潮水一样扑来,轻轻的,又淡淡的,离我而去,心中只留下一片微咸的潮湿。
「天下,这里好吧?」
「不好,你看,上头那面坡更好,上去看看。」
「你真是……这座山哪里都不错,你非要踏遍所有地方啊!」
当时的我,当时的子锐,当时的楚江。一个穿葛,一个穿黑,一个穿白,颜色反差之大,在阳光下有种让人惊心动魄的鲜明。
我在艳阳下微风里微笑:「这是最高的梦想,当然要放到最高的巅峰上去。」子锐笑着,把背包打开,取出雪白的石砖。
「二十万银子,就这么一块小石头。」
「这只是开始啊,我帮着你,一块砖一块砖的叠上去,我们的梦想之城,终会高高矗立在这山峰之上。」
骄傲的笑声,飞扬的眉眼,在风中猎猎摆动的衣裳。剑明甲艳,少年情真。
那时觉得这块砖沉重无比,因为……上面有沉甸甸的,待实现的梦想。
现在却觉得它只是一块轻薄的砖石而已。
我站起来,双手捧着城石,楚江和千羽已经打得白刃横飞,血意四溅。他头发散乱,双目赤红,索性停下手来,千羽一跃落在地上,挡在我的身前。
「天下,求你了!」
他上前一步,神情困顿痛苦至极,语气里满是受伤的惨痛和哀恳:「这座城一大部分是你建起来的,江河帮能有今天也离不开你……求你了,别这样。」
我闭了一下眼,深吸了口气:「楚江,江河帮已经不是当初的江河帮了。这座城你今天恐怕也守不住了,与其再落到任人瓜分的境地,我情愿你看着我——亲手打碎它。」
左手向上抛,右手迅捷无伦的抽出长剑,狠狠的、决绝的,劈了上去。砖石正正撞在长剑的刃口上,发出一声近似哭泣的破碎声,碎成了块块,纷纷坠落。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巨大轰鸣声,就像是我自杀时,耳旁的风声、人声,分不出来是什么样的声音,只觉得绝望而无力。城堡上空陡然间一团漆黑,日头不见了踪影,团团阴云迅速堆积起来,一道长长的电光撕裂长空。
系统提示音变得极快极严肃,隐隐的阴郁和山雨欲来的,不自然的宁定。
「城基已破坏,重复,城基已破坏。本城启动毁灭程式,请本城有效区域内所有玩家在六十秒内撤离。重复,请本城有效区域内所有玩家在六十秒内撤离。」
四周变得极静,攻城已经没有了意义。明白的人,就该争先恐后的逃命了吧。
千羽拉了我一把,我直直看着于楚江。
他脸上茫然无措,眼睛里空白一片,什么情绪也没有。
「小剑,快走。」
风吹了起来,带着不安的气息。
我忽然想起,仿佛……这游戏中,还没有一座城是这样自毁的。有的是因为战火,有的是因为破落,可是唯有这一座我们亲手建的城,是被建城的人亲手劈倒了。
「楚江,走吧。」
他不动。我轻声说:「这里已经不再是追寻正义与真理的地方了。我们梦开始的地方,早就失落了。」
千羽用力一拉我,上了飞剑。
地基开始晃动,檐角上的瓦片跌在石阶下打得粉碎。
地动山摇,城从根基上开始坍塌了。烟尘弥漫,于楚江却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千羽一声清叱,飞剑迅速离地而起,升上半空。
狂风大作,惊雷作响,电光一道接着一道。一滴水滴在脸上,我抬起头来。
天要下雨了?幻剑里,也要下雨了么?明明游戏推出的时候,并没有说会仿真到天气和四季的呵!可是现在为什么要下雨了?难道是因为这一座城的陷落么?
「小剑。」
「嗯?」
「别再看了,他不会出来的。」
「是么?」我轻轻应了一声。
脚下已经什么也看不到,地震墙陷,巨大的气流涡漩几乎把我们又扯了下去。
千羽一手挟住我,硬生生又将高度升了上去。
「他不出来了?」我喃喃的说,像是问他,也像是自言自语。
「他还出来干什么?」
风雷齐至,耳中传来巨大的轰鸣声,我闭上眼,大雨终于落了下来。
一觉睡醒的时候,外头天光隐隐,看起来是还没天亮,肚皮叫得像打鼓。
千羽睡得很沉,一只手横过来搭在我的腰上,占有欲十足的一个动作。
睡着了还这样……这个人够霸道的。
轻轻把他的胳膊移开,拖着快散架的身体下了床,套上衣服去卫生间。刷牙洗脸梳头发,下巴有些乌青的阴影。幸好我不属于血热毛发旺盛的那一类人,但是已经三天没修饰,还是有些狼狈惨澹。
刚把泡沫涂在下巴上,忽然门铃响了起来。我愣了一下,从我搬到这里来,门铃一共只响了两次。一次是物管处来做统计,一次是送牛奶的小弟问我要不要换个口味。
这么早,会是谁?有些疑惑,我拿毛巾抹去泡沫,擦了一把手。
从门上的猫眼向外看,一个穿套头大T恤衫的高个儿站在门口,红发凌乱,一脸的懊恼,还有点犹疑。
我愣了一下,这个人好眼熟。呵,我见过,他应该是住在八楼,在电梯里遇到过他。可是……只见过那一次,为什么眼熟的厉害呢?
他抬手又按响了铃。我心里微微一动,伸手开门。
门外那人明显是吓了一跳,一双眼睁得老大,倒让我有些好笑,心里的防备又减了几分:「你有什么事?」
「我……」他开始搔头。
连这个动作都让我觉得十分亲切,脸上带出笑容,声音放柔:「有什么事?」
「那个,我,你……」他还是在结巴。
忽然身后有人懒懒说:「小剑,什么事……?」
我回头一瞥,千羽不知何时已经醒了,套着件明显不合身的衬衫——我的,踏着双有些可爱倾向的长毛拖鞋——也是我的,连腰上的皮带都是我的。
忽然觉得半边身体寒气凛凛,回头看看门口站的那个红毛儿高个子,他脸上那种有些笨拙的迷茫已经被怒气取代,一指千羽喊出声来:「鬼见愁!你为什么在这里!」
「李潇洒?」千羽反应也不慢:「你小子……嘿,怎么也到这儿来了!」
目光在空中对上,我耸耸肩:「我没给他联系方式的。」
「我就住小剑楼下!」红发大个儿嚷起来:「可你你、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啊!」
居然真这么巧!
千羽点个头,悠悠闲闲走了过来,一手松松揽住我的肩:「哦——这样,你是来敦亲睦邻?行,现在人也见了招呼也打了,好走,不送了。」
他伸手带门,李潇洒一愣之后连忙伸手抵住门不被关严,迅速挤了半个身进来。
我讶然看着他们两个人就着一扇门板角力。千羽脸上不动声色,可是手劲却没少使。李潇洒根本就是死劲的在挤,脸涨得红红的,终于让他给挤进了屋里来。
「你到底来做什么的?」千羽眼看挡也无益,直接松开了手。
李潇洒呼哧呼哧喘气:「官方公告出来了,小剑你没看么?」
「什么公……」
「小剑也是你喊的?」
「伺服器要关闭二十四小时,从昨天中午三点一刻就停运了。公告说因为触发了隐藏剧情破城,所以要开放大量的新功能和新地图,还有,公告里提到你。」
「提到我?」
千羽慢条斯理:「行了,不用赶着说。天都没亮呢,小剑去洗脸,你呢,下楼去买点汤包什么的,他还没吃早饭呢,你也没吃吧?吃饱了再说,都饿着肚子罚站算怎么回事。」
他声音不高,却有种淡定的威严从容。李潇洒哦了一声,居然真乖乖的开门出去。我是回了卫生间,往下巴上涂泡沫的时候,才想起来。
咦?我干么要听他的?这是我家啊。刮完脸,下厨去煎蛋,牛奶倒进杯里。门又响了一声,李潇洒回来了。人还没有进门,汤包浓郁的香气已经先扑进了屋。